穿過“愛的恐懼癥”：槍林彈雨陪你閑庭信步

路半彎 江南

在斯里蘭卡首都科倫坡的一場槍戰(zhàn)中，斯里蘭卡中資第一建筑公司的中國設計師余斌挺身而出，救了上海女孩黎蓉蓉。然而，黎蓉蓉因目睹閨蜜未婚夫在飛彈中慘死，一對有情人生離死別，而患上了“愛的恐懼癥”。

眼看親手救下的女孩飽受恐懼癥的折磨，余斌博士心痛不已，他想讓她擁有愛的能力，幫她走出“愛的恐懼癥”，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以下是黎蓉蓉對本刊的深情傾訴——

目睹生離死別：斯里蘭卡街頭遇恩人

1985年，我出生在上海郊區(qū)。2008年6月從上海大學本科英語系畢業(yè)后，抱著到國外闖一闖的念頭，我不顧家人反對，執(zhí)意來到斯里蘭卡首都科倫坡一家中餐館工作。

在那里，我認識了瓦塔和波雅。瓦塔是餐館中最帥氣的服務生，我們相識時，他正和女朋友波雅熱戀。后來，我和波雅成了一對異國的閨蜜。那段時間，我見證了他們的甜蜜愛情。可現(xiàn)實卻如此殘酷，生死只在一瞬間。

這年8月的一天，我和波雅約好下班一起去挑選紗麗（斯里蘭卡傳統(tǒng)服裝），連瓦塔也一起叫上了。從餐館步行穿過一條民宅小街時，突然聽到了槍鳴聲。瞬時，街上的人們紛紛抱頭躲藏，我身后有人被擊中，重重地摔倒在地。我感到呼吸不暢，想逃命卻雙腿發(fā)軟。

正在這時，瓦塔突然一頭栽倒在地上，前胸鮮血汩汩往外冒。我徹底嚇傻了，當我被波雅凄慘的哭聲驚醒時，才發(fā)現(xiàn)她跪在瓦塔身旁，滿手是血。

這時，一個沉著的聲音傳進我耳朵：“別怕，快走！”是中國話！再一看，一個西部牛仔打扮的小伙子沖過來，一把抱起我，用力踹開一個門，把我放進去，然后，又將波雅和瓦塔也救到安全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開始寂靜無聲。繼而，當?shù)卣娋囬_始巡邏，救我的人出去把士兵叫了進來。而這時候，瓦塔已經(jīng)走了。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那個救我的中國小伙子名叫余斌。分開時，余斌主動給了電話號碼，囑咐我有事就給他打電話。在后來的聯(lián)系中，我得知余斌是南京人，1981年出生，河海大學博士畢業(yè)，是斯里蘭卡中資第一建筑公司的設計師。

槍戰(zhàn)帶給波雅和瓦塔陰陽兩隔的悲劇，也更令我壓抑痛苦。兩個人即使再相愛，也會因為死亡而有失去彼此的那一天。那時候我發(fā)誓：不戀愛，不結婚，避免愛人之間生死別離。

2008年底，余斌發(fā)來一條短信，說他要回國，問我要不要回去。經(jīng)歷了那場槍戰(zhàn)后，我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癥，噩夢連連。得知余斌要回國，我毫不猶豫地答應和他一起走。

回國后，我們回到了各自的城市。我在上海找了一份英資外企的辦公室工作。余斌回南京原單位總部。我常主動聯(lián)系他，有時還會到對方的城市約飯見面。但每當他用深情的眼神看著我時，我就說一聲“謝謝哥”，我在提醒他，你是我哥，別愛上我。

一次，我回家補辦戶口簿，爸媽看我還一直單著，非要拉著我去相親，我被逼急了，就責怪他們是想讓我以后承受愛人生死別離的痛苦。

而對于余斌來說，和我接觸中也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常。一次，他來上海，我讓女同事和她丈夫作陪，其間，女同事和她老公互相喂食，我就懟了女同事一句“將來有你們好受的”，搞得現(xiàn)場很尷尬。

事后，余斌說我有些不對勁，建議我去看看心理醫(yī)生。我嚷道：“相愛的人要忍受生死別離，不如單身過一輩子。我有錯嗎？”余斌只好安慰我：“你沒錯，可日子還要過呀?！蔽宜餍圆辉倮頃?。

糟糕的事情還在繼續(xù)，我徹夜失眠，每晚吃了安眠藥，熬到凌晨才能入睡。入睡后又會在噩夢中看到閨蜜男友死亡的場景，驚醒后坐到天亮。

我去看醫(yī)生，醫(yī)生說我是神經(jīng)官能癥，給我開了藥，但服藥并沒有起太大的作用。

我覺得我撐不下去了，我再次想到了余斌。2010年國慶節(jié)，我來到南京，在秦淮河畔見到他，心里有一種莫名的踏實感。他問我過得怎么樣，我哭著說了我的遭遇。他說：“我?guī)湍??！?/p>

在余斌一再勸說下，我同意跟他去看心理醫(yī)生。醫(yī)生在詢問了我的經(jīng)歷后，說我經(jīng)歷斯里蘭卡那次槍戰(zhàn)，目睹波雅和瓦塔的死別之痛后，給我心理上造成了創(chuàng)傷，導致我總認為一個人不可能長久擁有幸福，相戀的兩個人終會失去一方，此時有多幸福，以后就會多痛苦。臨床上稱之為“愛的恐懼癥”，這一癥狀的發(fā)生與很多因素相關，比如家庭暴力、戰(zhàn)爭等，而重大創(chuàng)傷性事件是“愛的恐懼癥”發(fā)病的基本條件。該癥狀主要表現(xiàn)為患者的思維、記憶或在夢中反復、不由自主地涌現(xiàn)與創(chuàng)傷有關的情景或內(nèi)容;或者表現(xiàn)為患者長期回避與創(chuàng)傷經(jīng)歷有關的事件或情景，拒絕參加有關活動等等。

而我是因為親眼目睹波雅和瓦塔的凄慘悲劇后，精神上受到刺激，對愛情產(chǎn)生抗拒。

從醫(yī)院出來，余斌看著我說：“我一定治好你?！?/p>

其間，恰好余斌的堂弟和堂弟媳婦要去買新房，我也陪同他們一起去。就在余斌堂弟媳婦下樓梯時，因為旁邊的臨時扶梯突然倒塌，她身體一晃差點掉下夾縫，下面的空洞夾縫有十幾米高，掉下去必死無疑，幸好余斌堂弟及時抱住了妻子。

余斌不失時機地開導我：“女孩有男人保護多好，要是堂弟媳婦一個人，后果不堪設想?！?/p>

我當時也后怕得連連點頭，的確是這樣子。

余斌發(fā)現(xiàn)，這件事對我起到了積極作用，于是他又開始找機會繼續(xù)開導我。

這次我來南京，是開著朋友的越野車來的。當我回去時，余斌主動說要陪我回上海。中途，在經(jīng)過郊區(qū)上高速時，恰好車胎漏氣，余斌讓我下車換車胎，可備胎太重，我一個女生搬起來特別費力，我忍不住責怪余斌：“你一個大男人怎么不幫我？”

“你說一輩子單身，單身的你以后依靠誰？”

好在余斌出手了，車胎很快換上了，他反問我：“你身邊有男友，你會很安心……”我心有所動。

在余斌苦勸下，我決定接受心理治療。

愛的腳步逼近：那是我的幸福彼岸

此后，每次做治療，余斌都會陪我。在我看來，心理醫(yī)生的治療反而不如余斌的陪伴讓我期待。

一個周末，余斌要帶我去他朋友家時，我有點不愿意了。我知道他想讓我好起來的心情太迫切了，盡管我開始抵觸，不想去，但直接拒絕他，有點不太忍心，于是謊稱有急事需要處理，便一個人游蕩在南京的街頭。

不知不覺，天色已暗，我便獨自往賓館走。到了賓館上電梯，一個醉醺醺的老男人搶先一步進去，當我出電梯時，他也闖出來，將我向一個雜物間拖去。正在這時，一個保潔阿姨看到，她大喊起來，很快，幾個住客出來合力將醉鬼控制了。

我因為受到驚嚇大哭，余斌氣喘吁吁地趕來，一把抱住我，向賓館負責人吼道：“她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們沒完！”

警察趕來后，解決了此事。之后，余斌為我換了賓館，而且一直守護在我的身旁。我忽然意識到，身邊有一個男人保護的感覺真好！

這時，余斌提起他的一位人品不錯的小師弟，勸我接觸一下。我也想嘗試一下是否有勇氣接受愛情，于是，我鼓足勇氣和余斌的小師弟開始交往。

余斌的小師弟真的很好，很體貼，可一頓飯下來，他能給我遞上不下十幾次紙巾。我總覺得并不喜歡他，我因此擔心，萬一習慣了他對我的好，以后一旦離開他會怎樣？我只好提出分手。余斌在電話里安慰我：“你過了心里的第一道坎，以后就好辦了，不要灰心。”不知道為什么，我被他安慰的話感動了。這么久以來，我知道，他在我心里有位置了。

之后，余斌再給我牽線搭橋，我很排斥，都堅決拒絕了，但我和他依然保持聯(lián)系，偶爾約個飯局，見面聊天，一起逛街，倒也很輕松。

2013年10月，余斌在斯里蘭卡工作時認識的一個中國朋友聯(lián)系他，說要到上海浦東做寶石生意，問余斌能否見上一面，順便陪同他一起到上海做個前期調(diào)查。余斌就聯(lián)系了我。

那個市場調(diào)查完成得很順利，朋友走之前邀請余斌有機會再去斯里蘭卡相聚。余斌送走他朋友后問我：“想不想再去斯里蘭卡？”我知道他還在為拯救我而努力，于是，我點頭說：“想！”

然而，這一計劃因一場意外而擱置。那是2013年11月7日，一個濕冷的雨天，上司因為開會脫不了身，把他的奧迪車鑰匙扔給我，讓我替他去機場接一個久未碰面的老朋友。我很不情愿干這樣的私活，因為我也在加班加點趕時間，想在去斯里蘭卡之前把手頭的急活全部處理完，但轉念一想，正好就此巴結一下上司，好為去斯里蘭卡請假做鋪墊。

那天，我將上司的老朋友接到賓館，將奧迪開進地下車庫，正轉身離開時，突然被一輛馬自達撞飛了。說起來我也夠點背的，開馬自達的女司機是位新手，她竟將雨傘放到腳下，進入車庫本想踩剎車，卻被蓬松的雨傘支著踩不下去，以至把我頂撞到飛起。好在是地下車庫，也好在她轉動了方向盤，不然我會被擠死在車與墻之間。幸好我命大，只是身上多處擦傷，腰部受創(chuàng)，腳踝處骨折。

女司機把我送到醫(yī)院。安定下來后，我給余斌發(fā)信息，說明不能去斯里蘭卡了。余斌急匆匆趕過來，一邊查看我的傷情，一邊掉眼淚。我有點震動。

我家在上海郊區(qū)，我在市區(qū)租房獨住。怕父母擔心，我沒說自己受傷住院的事。余斌請了假，全天候陪著我，讓我感受到陪伴的幸福。

我出院后，余斌提出想見我家人，我答應了。

我打電話讓我爸媽來看我，說我受了點小傷。

父母從郊區(qū)趕來。見面后，我爸媽對帥氣、儒雅的余斌很有好感。他們問起我和余斌的關系，我笑而不語，爸媽心領神會。

父母走了，很知趣地把照顧我的機會都讓給了余斌，也讓我的心漸漸洞開，我真的想戀愛了……但是，我卻搞不懂余斌有沒有想過我會喜歡上他，或者他喜歡我？只是在我因斯里蘭卡之行的計劃夭折而心生遺憾時，他安慰我，等我康復一定去。

直到2014年國慶長假期間，我們聯(lián)系了余斌的那位朋友，朋友帶著我們逛了他在當?shù)亟?jīng)營的寶石門店，一起游玩了獅子巖、大象孤兒院等當?shù)氐拿麆倬包c。最后，我和余斌來到當初相遇的地方，當年的戰(zhàn)亂已不見了，一切時過境遷。

返程前，我猶豫地對余斌說：“不知波雅過得怎么樣了，我想去看她。”余斌說：“我陪你去。”

不再恐懼愛：槍林彈雨陪你閑庭信步

我們輾轉一天才見到波雅。我此前做過很多預想，她悲苦孤獨地生活，滄桑而憔悴……可真正見到她，我?guī)缀躞@呆了！身著紗麗的波雅比以前豐滿了許多，皮膚潤澤，滿面陽光，她手挽著和瓦塔一樣帥氣的高大丈夫，身后跟著天使般的一兒一女。

一起用餐時，波雅的丈夫極盡體貼，一臉幸福的波雅毫不忌諱地重提當年往事。她說當初失去了心愛的男人，很痛苦，但她學著接受新的愛情，終于走出創(chuàng)傷，讓她擁有了最美滿的愛情和家庭。

在返程航班上，我從機窗俯瞰斯里蘭卡，心中默念：“再見吧，傷痕累累的過去！”

回國后，我心安理得地接受著余斌的照顧。

2015年3月，我們相約去黃山。爬到山頂，余斌伸手遞給我一個小盒子，我打開來看，竟然是一枚藍寶石戒指。我問他：“你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我的？”余斌的眼里充滿深情：“我也說不清楚?！?/p>

端午節(jié)到了，余斌帶我去南京見他父母，他父母是中鐵集團退休工人，和藹可親。他們準備了一桌子我最喜歡的佳肴，我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樣。

余斌的哥哥余敏從華中師范大學研究生畢業(yè)后，在南京中學當老師，嫂子徐莉和他哥哥青梅竹馬，在一所中學當語文老師，他們有個5歲的女兒?？粗麄円患移錁啡谌诘臉幼?，我更充滿期待。

2016年2月22日，余斌35歲生日，我接受了他的求婚，戴上了那枚藍寶石戒指。當年五一，我們在親友的見證下舉行了婚禮。

2017年1月19日，我們的兒子亮亮出生，這個家更加熱氣騰騰，充滿溫馨。那天晚上，我動情地對老公說：“親愛的，幸好我沒有因為愛的恐懼癥而遠離愛情，不然哪有機會享受這一家三口的幸福呀。謝謝你，老公?！庇啾笮α?，柔聲說：“當初把你救下來，就是想讓你做我老婆的。”我嬌嗔地扎進他的懷里。那一刻，我們的眼眶都濕潤了……

2018年，因為工作需要，余斌再次被派往斯里蘭卡工作，我獨自擔起育兒、照管家里的任務，在我遇到棘手問題時，公婆和親人都會伸手幫忙。

2019年4月23日，在離余斌工作不到兩公里的地方，發(fā)生了震驚世界的斯里蘭卡連環(huán)爆炸恐襲案。為了不讓我擔心，余斌每天跟我視頻聯(lián)系?？粗趾谟质?，滿臉的恐慌，我很心疼，反而勸他：“親愛的，我們預料不到明天的災難何時來，不如珍惜眼前人……”

余斌熱淚滾滾，驚喜不已：“你成長起來了，我替你高興?！薄笆悄愕墓凇！蔽覀儠男α恕?/p>

2020年伊始，新冠肺炎蔓延全球，我們飯菜省著吃，盡量避免出門，怕感染病毒。余斌也通過視頻通話要我網(wǎng)上訂菜，不要出去買菜。

時間一長，我心想，不能因為懼怕病毒就放棄生活，我要和以前一樣，做個會過日子的家庭主婦。于是，我放棄網(wǎng)購，到菜場買菜，價格便宜，還能隨意挑選。余斌發(fā)現(xiàn)我如此大膽，也想開了，讓我大膽地享受生活，囑咐我注意戴好口罩就行了。

8月1日，是我的生日，余斌特意趕回來陪我一起過生日，他滿懷深情地送我一個大氣球。在氣球上，我寫道：“在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創(chuàng)傷和生活甘苦之后，我對生命有了不一樣的認識，人生下來就在走向死亡，自然規(guī)律，不可避免，不如在活著的時候，享受愛人陪伴的幸福，珍惜當下……”

余斌一邊讀，一邊淚流滿面，他拿起記號筆，在氣球上寫下了回應：“即便有一天生死別離來臨時，我們都會微笑著說，這輩子，我們沒有遺憾。”

看著兒子放飛的氣球升上蔚藍的天空，我和余斌擁在一起，淚如雨下。

編輯/陳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