際 遇

于欣寧

她的名字不方便透露，其他也沒什么好說的。一句話：她是個好姑娘。為什么這么肯定？因為我了解她，她連地上的一只螞蟻都不敢踩。她的老師對她的評價是：好脾氣、溫順。她不漂亮、不迷人，但就是好，純粹的好。

說說她的際遇吧。那天天特別藍，天上有白云，空氣中有花的香氣，陣陣清甜沁人心脾。那時的她才三四歲，身穿一件粉色短袖衫，正和幾個小朋友一塊玩。她的爸爸去小賣部買水，還順便給她捎來一大本貼畫。那本貼畫鑲了金銀色的花邊，上面印著小女孩們都很喜歡的小魔仙，真好看；明明價格只有兩三塊錢，竟吸引了一群正在玩游戲的小女孩立刻圍了上來。她站在人群最中間，臉蛋兒興奮得發(fā)紅，小腦袋微微揚起，雙手緊緊握著剛買的貼畫，簡直不能更幸福了。她怕自己把貼畫弄出皺褶，很快跑過去又把貼畫塞回爸爸手里。這下她玩得更歡了，眼睛里的光亮一閃一閃的……

她陶醉在公園的歡聲笑語里，陶醉在那一大本漂亮的貼畫里?？伤龥]發(fā)覺，不遠處，一群陌生的、跟她年齡差不多的小女孩，正悄悄地盯著她爸爸手里的貼畫。

那群小女孩的吵鬧聲越來越大，她好奇地轉(zhuǎn)頭看了看，一下子就生出了不好的預(yù)感，她一邊瞪大眼睛，嘴里叨咕著“怎么了，爸爸”，一邊飛奔過去。她邊跑邊想，無論怎樣自己都該問問“這是怎么回事”。她的心跳得好快，越來越擔(dān)心，“要不要問清楚呢？”她擦去頭上的汗水，感覺陽光一下子毒辣起來，感覺自己正在燥熱的沙漠里跋涉……

她沖進人群，腦子里依然亂糟糟的。她什么也顧不上想，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仔細一看，整個人都蒙了：好熱鬧哇！她的爸爸正一頁一頁地翻著她那本寶貝貼畫，一個高個子女孩在其中一頁上指指點點，她的爸爸遲疑了一下，用手指甲小心翼翼地把一大張漂亮的貼畫揭下來交給那個小女孩；那個小女孩又把那張貼畫使勁兒撕成四小塊，丟給身后另外四個還在吵吵鬧鬧的小女孩，轉(zhuǎn)身又找她爸爸索要。爸爸身后還站著兩個小女孩，她們的臉上、手上、衣服上全粘著小魔仙貼紙，看上去簡直就是兩個活“魔仙”。她一言不發(fā)地呆立著，快氣暈了：我最愛的貼紙，就這樣糟踐了！她越想越生氣：這一大本貼畫是爸爸給我買的，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她們居然一下子拿走了那么大張的、那么多！她緊緊地咬著牙，眼里閃動的那些漂亮的光芒已被憤怒之火烤干了，那目光里仿佛燃燒著熊熊火焰，完全不像三四歲的孩子應(yīng)有的目光。她的“溫順”“好脾氣”？其實，她的脾氣蠻大的，卻常常把氣憋在心里。

終于，她的爸爸看見她了，如釋重負般地把她拉到身邊?？芍車切┬∨焊鶅簺]把這位貼畫小主人當(dāng)回事，仍大聲嚷嚷著：“叔叔，這張可以也給我嗎？”她的爸爸猶豫起來，輕聲對她說：“那個……你覺得，可以嗎？”爸爸在問她，她的心里翻江倒海，裹挾著泥沙的大浪一個個沖過來，她想逃走，可大浪一次次撲過來，讓她無法呼吸……小女孩們?nèi)栽隈胫骸笆迨澹貌缓脝?？?/p>

她緊緊拽著自己的衣角，用極微弱的聲音回答：“好?！?/p>

后來的事她記不清了，總之，那天她的心情灰暗極了。

這件比芝麻還小的事給她留下多么深刻的記憶呀！我真想和她說說話，哪怕只說幾句。

你呀，不用掩飾你的悲傷難過，跟家長好好說吧，他們會理解你的；你呀，不必被“溫順”的評價所束縛，那本來就不重要；你呀，不必為了讓別人開心委屈自己；你呀，不要怕拒絕別人，你有許多選擇，不用拼命忍受心里“裹挾著泥沙的大浪”；你呀，不必再為貼畫難過了，走，我給你買去！

可惜，這些話我無法親口跟她說。那也沒什么，我們會相伴到永遠。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次“際遇”。那是我親眼所見，那是曾經(jīng)的心結(jié)。我希望她早日解開心結(jié)。我在未來等她。

教師點評

小作者在與過去的自己對話，又以旁觀者的身份回望過去發(fā)生的事。這種與過去的自己復(fù)雜的“交往”，是這篇作文成功的關(guān)鍵。開頭，小作者煞有介事地夸獎了“她”一番；文中又暗暗地批評了“她”的做法；在文末，當(dāng)我們確定這個“她”就是小作者自己時，小作者又表達了遺憾和對未來的期許。這種種復(fù)雜的感情，糾合在“成長”這一主題下，以人稱的轉(zhuǎn)換構(gòu)成時空交錯之感，我們仿佛看到，一個走向成熟的女孩和一個幼小單純的女孩之間的對話、關(guān)愛與碰撞。（朱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