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璧瑞
摘 ?要:陳子善先生集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者、文學史料學家、藏書家、版本學家于一身,其著述蘊含大量文學史新信息、新發(fā)現(xiàn)。這些著述所呈現(xiàn)的,不僅是傳統(tǒng)形態(tài)的文學史料,而且還包括編輯、出版、發(fā)行、書簡等以往不受重視的一些文化信息,在文學史“大敘事”之外,提供了眾多生動細節(jié),為今人觸摸歷史提供了獨特的路徑,并形成了文學史材料發(fā)掘考據(jù)和意義闡釋與版本知識考古學相結合、文學史細節(jié)再現(xiàn)或現(xiàn)場還原、由書與文出發(fā)及人及情等幾大特色,顯示了他敏銳的洞察力、卓越的史料捕捉能力和深切的文學感受力。
關鍵詞:文學史發(fā)現(xiàn);細節(jié)再現(xiàn);人與情
陳子善先生是前輩,而且是大名鼎鼎的前輩,雖然筆者從來沒有見過先生本人,但心目中文學史料學家的身份是和先生之名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陳先生與之相關的另一身份是藏書家和版本學家。作為后學,自忖并無足夠學養(yǎng),本沒有資格談及先生的成就,更沒有能力展開對話,只是對文學史料的發(fā)現(xiàn)有幾分好奇,日常思考也樂于品味史料如何在有識者手中古樹開新花,變幻出無窮魅力。所謂雖不能至,心向往之也。故而在拜讀了先生的若干著作后不揣冒昧,談談閱讀感想和受教心得。
在筆者有限的閱讀范圍里,陳先生的著述高頭講章較少,平實筆記、簡短序跋極多,這在當今的學院研究體制中絕對是異數(shù)。而這些豐富多彩的筆記、序跋卻承載了大量的文學史新信息、新發(fā)現(xiàn),其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每一篇佚文,都可能填補現(xiàn)代文學研究的某個空白,改寫已有的文學史論述。例如《新發(fā)現(xiàn)的新月派史料》從新月書店創(chuàng)辦時的報刊文字記載考證出寫作者為梁實秋;又從《新月書店開張啟事》和《新月書店參觀記》中發(fā)現(xiàn)了書店創(chuàng)辦人的確切名單、具體地址、書店布局和作為同人書店的性質,校正了現(xiàn)存回憶記述中的失實之處,說明“新月派、新月書店和《新月》月刊實質上是三位一體、缺一不可”。?譹?訛文章寫于20世紀80年代,已經(jīng)關注到傳統(tǒng)的研究領域如作家作品思潮之外的文學生產(chǎn)、傳播等因素。就當時而言,這一關注點絕對是超前的;即便在今天,仍然足以激發(fā)讀者對當年文學場域和文化氛圍的想象。更為吸引人的是,這些筆記、序跋等不但呈現(xiàn)各種文學史細節(jié),而且具有很強的可讀性,它們帶領讀者(研究者)回到歷史現(xiàn)場,從文字、手跡、版本諸方面發(fā)微探源,把尋找的快樂從作者傳導到讀者。
從個人感受出發(fā),筆者認為,陳先生的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著述最為突出的就是文學史的發(fā)現(xiàn),即通過史料發(fā)掘提供現(xiàn)有論述所遺漏的現(xiàn)象或問題。其基本特色在于:對一些文學史上的重要作家,如周氏兄弟、郁達夫、巴金、徐志摩、張愛玲等,側重的是那些從未被談及的佚文、文學史縫隙中的插曲、日記、通信、序跋、特殊版本的意義等;除此之外,更加注重那些被忽視和被遺忘的作家、史料、現(xiàn)象的發(fā)掘發(fā)現(xiàn)及其意義的闡釋,且占據(jù)了論述的主體。誠如陳先生所言:“我所研究的這些作家大都長期遭受冷遇,不是被視為異端,就是被打入另冊,甚至被完全抹殺。經(jīng)過八十年代的‘重寫文學史,盡管他們的文學成就已逐漸為人們所正視、承認和推崇,但關于他們創(chuàng)作生涯的史料仍有許多缺失,他們的一些代表作品和重要的文學活動仍有不少被埋沒。因此,我把這些遺落的‘明珠從茫茫的書報海洋中細心打撈出來,讓它們抹去塵埃,重放異彩?!薄拔业某霭l(fā)點是,人家研究得比較深入的,那我就不去做了。我的研究隨機的成分比較大,完全憑自己的興趣。”?譹?訛對徐志摩、張愛玲等作家的關注也是在他們成為熱點之前就已開始,這固然顯現(xiàn)了陳先生獨到的預見性,恐怕也和個人的藝術趣味、不從眾的研究取向相關。文學研究固然是“公事”,也是滿足個人興趣的“私事”,如此“公私兼顧”,研究也就不再枯燥無味,而成了興之所至、趣味盎然、充滿快感的樂事??峙乱惨蛉绱?,才會有陳先生源源不絕的探尋和發(fā)現(xiàn)吧。藏書、版本、裝幀、文人字畫、印鑒等方面的發(fā)現(xiàn)和討論也是陳先生研究著述的重要組成部分,只是由于筆者缺乏相關入門知識,雖能感受尋幽探微的樂趣,卻無法入其堂奧,所以還是從文學史的角度談談陳先生的發(fā)現(xiàn)所擁有的幾大特色:一是文學史材料發(fā)掘、考據(jù)與意義闡釋,二是版本知識考古學——這兩大特色常常相互融合,相得益彰,本文側重對前者的討論;三是文學史細節(jié)再現(xiàn)或現(xiàn)場還原,四是由書、文出發(fā)及人及情,即在書與文的基礎上將筆觸延展到文學史中的人與情。
就文學史材料發(fā)掘、考據(jù)與意義闡釋而言,陳先生的著述總是令人驚喜不斷。前述發(fā)現(xiàn)于20世紀80年代的新月書店史料并非個例,同時期的《〈星期小品〉與“雅舍”佚文》從梁實秋為人忽視的編輯生涯談起,記述梁氏主編過的各種報紙副刊,特別是《益世報·星期小品》的情況,不但辨析了同為《益世報》副刊的《文學周刊》和《星期小品》性質上的差異,更考證了后者的寫作者構成;再從梁實秋不同文章的記載中發(fā)現(xiàn)《星期小品》中那些梁氏以不同筆名寫就的多篇文章。這些佚文豈止研究界沒有注意,就連作者本人也早已遺忘;再討論它們與《雅舍小品》的關系,認為在梁氏“多姿多彩的散文創(chuàng)作生涯中處于一個承先啟后的地位”,“大都能與已收集的‘雅舍小品媲美”,“其藝術價值完全值得肯定”。?譺?訛如此發(fā)現(xiàn),難道不會拓展梁實秋其人其文的研究新視野嗎?
再如,張愛玲研究是陳先生著述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其中頗有意趣、見微知著的是關于張愛玲筆名的考證。《女人圈·〈不變的腿〉·張愛玲》③在考證出“世民”為張愛玲文學生涯中在梁京、范思平之前首次使用的筆名的同時,還就抗戰(zhàn)勝利后上海小報《今報》及其副刊《女人圈》的編輯狀況做了細致的梳理,既說明該副刊與張愛玲創(chuàng)作的關聯(lián),也描繪了當時上海文藝消費情形之一角,從細微處顯現(xiàn)了張愛玲的性格。該文在陳先生的著述中算得上篇幅較長,也集中了較多的關注點,包括文學生態(tài)、副刊編者的品位、電影娛樂方式與時尚話題的勾連、張愛玲筆名使用與時代的關系等,為我們理解特定時期的張愛玲和上海文化補足了眾多信息。
《發(fā)現(xiàn)的愉悅》一書可謂文學史料發(fā)掘的集中體現(xiàn),誠如作者所說,書中的數(shù)十篇文章“發(fā)掘了一些重要作家的佚文,考訂了一些鮮為人知的文壇史實,解決或部分解決了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的一些懸案或疑案。說得學術一點,它們是現(xiàn)當代文學史料學的微觀研究和實證研究的一些實例”。?譼?訛重要作家的史料發(fā)現(xiàn)有《遺澤永留友情長存》一文作代表,談的是魯迅《娜拉走后怎樣》手稿的流轉和發(fā)現(xiàn)過程。這份由臺靜農(nóng)珍藏了半個多世紀、附有?;?、魏建功、馬裕藻、舒蕪、許壽裳和李霽野手書題跋的手稿經(jīng)由陳先生的發(fā)現(xiàn)而重見天日,“對研究魯迅、臺靜農(nóng)和當時文人學者的交往史都有不容忽視的意義”。?譽?訛不僅如此,經(jīng)陳先生的分析,手稿的流轉和不同時期累積的題跋一起,說明了動蕩歲月中魯迅的友人們對魯迅精神的追尋和堅守,對魯迅人格的崇敬。如果說魯迅手稿的發(fā)現(xiàn)是對重要作家研究的完善和豐富,那么《〈良友〉畫報和馬國亮先生》⑥則重現(xiàn)了被遺忘的“‘良友三大名編之一”馬國亮先生對《良友》這一20世紀30年代上海都市文化體現(xiàn)者的貢獻。短文從馬國亮的回憶錄談起,既將回憶錄推薦給讀者,也將湮沒于歷史中的文化人再現(xiàn)于天下?!段宜J識的鄭逸梅先生》《〈北新〉半月刊與侶倫的佚作小說》《李君維三章》?譹?訛等都是此類尋幽探微的成果。它們均符合陳先生研究工作的重點,即研究對象大都是“以前的文學史都不講、少講或加以批判的”,“有些作家也許進不了文學史,但他的某些作品有重新研究的必要”。?譺?訛這些對象也許并非成就卓著、享有大名,卻是文學史豐富性的有機構成,可以給探尋者足夠的驚喜。
文體上,承載這些史料發(fā)掘和意義闡釋的往往是大量的序跋和書評等,這些序跋和書評雖篇幅不長,但并非簡單應景,而是提供理解節(jié)點或材料說明,并闡發(fā)意義,同時兼具導覽和細節(jié)補充的功能,它們同樣具備解讀、考據(jù)、發(fā)現(xiàn)的性質?!丁此渭铱蛷d:從錢鍾書到張愛玲〉序》和《蕭乾夫婦與丸山升的“君子之交”》③兩篇序言就是其中的代表,前者既是書評也是引子,首先從現(xiàn)代中國的“客廳”文化現(xiàn)象談起,引出此書的主題——宋春舫、宋淇父子的故事和宋淇與錢鍾書、傅雷、吳興華、張愛玲的交往史,再談作者對書中的各個人物的認識、研究過程,并運用當事人的記述對原書做出補充,例如,引入傅雷、周煦良的回憶,考證吳興華新詩的發(fā)表與宋淇的推薦和傅雷、周煦良的協(xié)力支持有關,也從一個側面描述了當時意趣相近的文化人之間相互扶持的情形;后者是為蕭乾、文潔若與丸山升往來書簡所作的序言,關注到跨國知識分子的交往、他們彼此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認識,注意到這些書簡的寫作時間恰逢中國文學研究的“重寫文學史”時期,認為“這批值得珍視的書簡不僅真實地記錄了丸山先生與蕭、文先生的文字指教和文人之情,更為研究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特別是1940年代后期的文學史,提供了極為難得的第一手資料”,“同時也是兩國正直的知識分子努力推動文學和學術交流的可貴見證”。?譼?訛這些論述當然屬于對書簡意義的發(fā)現(xiàn)。
所謂文學史細節(jié)再現(xiàn)或現(xiàn)場還原,其實還是在史料發(fā)掘考證的基礎上實現(xiàn)的。同樣,還原的仍然主要是文學史舞臺上的一些未曾引人關注卻帶來豐富意涵的“場景”或“道具”。這些“場景”或“道具”通常不屬于文學史“大敘事”,卻構成眾多具體細節(jié),為文學史帶來生動的表情,也為今人觸摸歷史提供了獨特的路徑?!遏斞笗浨逅踩址悸浴罚孔u?訛講述的是魯迅與日本人清水安三交往的故事,文章從魯迅贈與清水的字幅實物談起,引用當事人的回憶和周氏兄弟的日記,生動地再現(xiàn)了魯迅和清水相識與交往的情景,以及清水對魯迅的崇敬和向日本讀者介紹魯迅的事實;再通過其他旁證推論魯迅贈清水字幅應為真實的存在。文章由此一點出發(fā)層層擴展,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形成了一個漣漪般的世界,煞是引人入勝;不但有可靠的論證,而且也保有懸念和張力,留給讀者無盡的遐想。《張愛玲〈天才夢〉和〈西風〉征文獎》⑥記述張愛玲初登文壇以五百字的《天才夢》處女作獲得《西風》雜志榮譽獎之事,此事張氏數(shù)十年后依然念念不忘,認為雜志的評獎活動不公平。文章經(jīng)查證當年的《西風》雜志征文啟事,發(fā)現(xiàn)并非征文啟事有問題,而是張氏自己粗心誤將征文的“五千字以內(nèi)”看作“五百字”。這其實是張愛玲文學生涯中的一段一直不為人知也不為她自己所知的小插曲,文章由此展開了對這次征文活動的考察,弄清了征文的意圖和其他一些獲獎者及作品的大致脈絡,也得出了張愛玲對自己的文學才能十分自信的結論??梢姀男∈鲁霭l(fā),同樣有大收獲。再看《驚艷,在畫筆里》?譿?訛,選取張愛玲散文集《流言》中由張愛玲本人繪制的22幅插圖展開討論,追溯張愛玲的繪畫愛好與文學創(chuàng)作的關聯(lián),以此說明張氏“對插圖的迷戀,對插圖與文字互動關系的刻意追求”,指出“《流言》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惟一的一部由作者親繪大量插圖,凸顯個人獨特風格的散文集”。?譹?訛文章認為插圖和張愛玲的文字“相映成趣,相得益彰,互為詮釋、補充和引申,從而幫助讀者進一步走近張愛玲、理解張愛玲”。?譺?訛這也是由插圖入手引介張愛玲的初衷吧。
再有,無論是魯迅信中提及的劉淑度為魯迅治印之事③、聞一多設計的《猛虎集》平裝本封面封底和張愛玲的《傳奇》初版本裝幀?譼?訛,又或是收藏于倫敦的胡適題贈莊士敦的《中國哲學史大綱》?譽?訛,它們似乎都靜靜地潛藏在歷史的某個角落,直至由陳先生的這些文章將它們重新出土。陳先生深感“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有多少這樣的文壇故實隨著時光的推移而消失得無影無蹤”,故而呼吁研究者關注其中潛藏的寶貴信息,“以彌補主流文學史的不足”。⑥對于從微觀視角拓展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這些“場景”或“道具”無疑能帶領人們感知歷史溫度,撫摸真實歷史遺存,進而生發(fā)新的認知意趣和歷史想象。這些功能恰恰是“大敘事”力所不逮的。
閱讀陳先生著述的又一突出感受是由書、文出發(fā)及人及情,即這些著述特別關注文學史中的人與情,也投入了作者自己的豐沛情感,它帶給材料以溫潤,也帶給讀者以感動,教科書上概念式的人名、書名在此化作呼之欲出的聲音、畫面和暖意。《簽名本叢考》中有一篇《南星:〈甘雨胡同六號〉》,講述由不知名詩人、散文家南星創(chuàng)作的、未收錄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總書目》的散文集《甘雨胡同六號》和在這里發(fā)生的詩人間的友情。書名即地名,20世紀30年代北平的這個小小院落,客居過年輕的詩人辛笛、南星和周作人的學生沈啟無,他們在這里建立了深摯的友情,一起享受著小院的草木青青:“守著園里的丁香,看著它們生芽,開花,然后葉子一天比一天豐潤。我們也沒有忽略了刺柏棗樹,我們自己種植的叢花,和它們一起分享清涼的雨和美好的陽光,甚么樣的生活!”?譿?訛他們在月光中一起做夢,也在后來的歲月中分別以散文和新詩重溫了這里的美好。這是一段青春和詩意的見證,其重現(xiàn)源于70多年后陳先生獲得了南星贈與辛笛的《甘雨胡同六號》簽名本并“索解了與甘雨胡同六號相關的種種”。?讀?訛由書及情,《甘雨胡同六號》所承載的情愫,不但感動了陳先生,更由陳先生之筆打動了讀者,在故人故地均消逝之后重歸當下。另一則頗為動人的軼事是傅雷的兩通佚簡述說的由音樂家譚小麟的命運所引發(fā)的中外文化交流佳話。音樂天才譚小麟曾師從耶魯大學音樂教授欣德米特,后學成歸國,卻不幸英年早逝。傅雷有感于此,遂向欣德米特和耶魯大學音樂學院院長致函,請求他們?yōu)樽T小麟音樂作品的出版提供幫助?!蹲T小麟、欣德米特和傅雷》?讁?訛一文輯錄了傅雷的信函,“信中字里行間所流露出來的對譚小麟的誠摯友誼,由衷推重和深切同情,他為出版譚小麟作品所作的不懈努力,以及他對中國新音樂發(fā)展的獨到見解,實在令人感佩”。?輥?輮?訛而使傅雷佚簡重見天日的工作也同樣令讀者感佩。
這種注重作家、文化人的聯(lián)系和互動,注重史料透露的情感因素的特色在陳先生的大量著述中均有顯現(xiàn),甚至可以說,從交往、互動、情感入手正是這些著述獨特的研究立場和角度。前述《〈宋家客廳:從錢鍾書到張愛玲〉序》和《蕭乾夫婦與丸山升的“君子之交”》就是典型代表,后者不但深情描繪了蕭乾夫婦與丸山升的相遇相知,更融入了作者自己與蕭乾先生和丸山升先生的交往過程以及對兩位先生的懷念?!哆@些人,這些書:在文學史視野下》一書的前半部分“憶人憶事”更集中了作者對所接觸過的前輩作家、學者的回憶和與他們交往的記錄。這些回憶與記錄依然注重史料、事件的鉤沉梳理,但其視角設定于作者本人與這些作家學者的交往層面,以互動交往串聯(lián)史料和事件,更將深摯的情感和懷念注入其間。其中《書比人長壽》以作者與趙家璧先生的交往過程串聯(lián)趙先生的編輯出版事業(yè),既突出趙家璧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貢獻、提出編輯出版和書籍裝幀在文學史上的重要性之議題,又流露出對老一輩編輯出版家的深切緬懷。再看《一瞥集》這部有關香港文學的著述,同樣呈現(xiàn)了作者與作家、文學史的互動關系,可謂“一個人的香港文學閱讀史和與一部分香港作家的交往史”,?譹?訛作者與部分香港作家的往來、在香港書店淘書的經(jīng)歷與感慨,都拉近了內(nèi)地讀者與香港文學的距離,為香港文壇的風景賦予情感因素,使之有了溫度和感染力。
以上是筆者閱讀陳先生部分著述后的粗淺心得,實在是掛一漏萬;但可以確切地說,在這些著述尋幽探秘的追尋背后,在它們貌似零散的表面背后,是敏銳的洞察力、卓越的史料捕捉能力和深切的文學感受力,沒有熱衷于探尋、發(fā)現(xiàn)、感受的內(nèi)心和長期的史料浸淫是難以實現(xiàn)的;沒有獨具慧眼的高效率工作也是難以實現(xiàn)的?!敖o你一百年,都做不了陳老師一天的事?!保孔r?訛這也是筆者的閱讀感受。這些著述所呈現(xiàn)的,不僅是傳統(tǒng)形態(tài)的文學史料,而且還包括編輯、出版、發(fā)行、裝幀、書店經(jīng)營、作家字畫、藏書票、印鑒、書簡等以往不受重視的一些文化信息,它們一點一滴、集腋成裘,猶如點彩派的每一個光點聚集在一起,漸漸形成了文學史的景色、人物和事件的輪廓。陳先生猶如一位知識淵博的講解員,興味盎然地告訴我們文學史中尚未被人領略的風景,由此生發(fā)的妙趣當然不僅給講解者自己,更是給其他研究者乃至普通讀者以驚喜和快樂。可以說,陳先生用自己的筆和心為文學史研究建構了一個有據(jù)、有趣、有情的“自由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