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也
“新竹高于舊竹枝,全憑老干為扶持。明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龍孫繞鳳池?!?/p>
每年帶著女兒們?nèi)ソo呂老師拜年,他家里都是高朋滿座,全是他教過的學生,大家仿佛都在集體誦讀清朝鄭燮的這首詩。
呂老師和我同姓,按輩份,我比他長一輩。他也曾經(jīng)是大姐的老師。母親說,大姐小學輟學,就是因為他?!盀樯??”我不解地問?!耙驗槟愦蠼憷细臣堋!薄盀樯冻臣苎??”“因為你大姐要帶著你和你二姐上學,你們搗亂,老師批評她,她不服氣唄。”母親淡淡地說。我頓時恍然大悟。我不記得自己小時候,在呂老師的課堂上,曾經(jīng)有過怎樣的劣跡,但我敢肯定,我一定不會老老實實地坐在那里聽課。他得為大多數(shù)學生負責,批評大姐在所難免。大姐自尊心很強,又不能不看妹妹,只能一賭氣輟學回家了。
我從小貪玩,但很喜歡呂老師的語文課。他脾氣溫和,平時很隨和,但一到上課時間,立馬就像換了一個人,眼光在教室里一掃,鬧哄哄的教室立刻就安靜下來了。呂老師也是我們的音樂老師,他有一把二胡,每次教會了我們新歌,都要操起二胡為我們伴奏,嘹亮的童聲和悠揚的胡琴聲,讓我們貧窮的童年充滿了歡樂……
我沒有如愿考上大學,只好去外地打工,過年回家,一直不好意思見呂老師。搬回故鄉(xiāng)以后,和他住在相距不遠的同一條街上,抬頭不見低頭見,慢慢地話就多了。記得呂老師散步經(jīng)過我家,看到我在打地基,問我打算啥時候蓋新房。我告訴他錢不夠,只能先打起地基放著,上梁遙遙無期。呂老師說他雖然積蓄不多,但可以幫我一點。老師已經(jīng)古稀之年,我沒有為他做過什么,怎么好意思借他的錢呢,但他關(guān)切的話語卻像一團溫暖的酵母,在我的心里發(fā)酵起來,我暗暗地對自己說,一定要把日子過紅火。
苦干幾年,終于要蓋新房了。呂老師親手為我寫了一幅上梁用的對聯(lián),用和他的為人一樣端莊的行楷寫著:太公昨日從此過,他說金日好上梁。我感動地說:“老師您的字寫得這么漂亮,我都不舍得往梁上貼了?!彼πφf:“貼上吧,以后你有啥用得著的,我再給你寫。”他臨走又掏出一個紅包,堅持讓我收下。我知道他不希望我手頭太緊巴,苦著女兒,只好含淚收下。上梁那天請客,我去請老師來,他婉言謝絕,說年紀大了,不喜歡湊熱鬧,等我蓋起新房以后,再來喝茶。
我念著呂老師對我的關(guān)愛,總想力所能及地報答他。門口種了一點花生,收獲以后我給他送去,他堅決不要。我說:“沒啥稀罕東西給您,自己種的花生,又不是拿錢買的?!彼琶銖娛障隆_^了沒幾天,老師拎來一些大棗,說是師母給我的,讓我把身子養(yǎng)得棒棒的,多掙錢供女兒讀書。上下班路上遇見,呂老師詢問最多的就是女兒的學習情況。女兒雙雙考上大學,我最先告訴的就是呂老師。他欣慰地說:“你的苦沒有白吃,好日子在后頭呢?!?/p>
今年春天,我去教輔機構(gòu)應聘作文老師,呂老師很高興,鼓勵我說:“你寫作這么多年,發(fā)表那么多作品,教作文正好發(fā)揮特長?!蔽腋嬖V他我要情景教學,帶孩子們親自貼春聯(lián),然后以此為題寫作文,可是春節(jié)剛過,根本買不到合適的春聯(lián)。他立刻親自為我寫了一幅春聯(lián)。事情并沒有想象的那么順利,校長急功近利,讓我在兩節(jié)作文課上,教孩子兩頁閱讀理解,改寫謄抄上次的作文,還要再教著他們寫一篇新作文。我據(jù)理力爭,說公辦學校兩節(jié)課只寫一篇作文,加兩頁閱讀理解孩子還勉強可以接受,寫兩篇作文超出了學生的承受能力。校長一意孤行,結(jié)果準備很充分的作文課,并沒有達到理想的效果。校長把我的據(jù)理力爭,理解為不服從管理,把我給炒了。呂老師說我堅持得對,鼓勵我再到別的學校應聘……我很快從沮喪中振奮起來,找到了更適合自己的平臺。當我以教學認真用心著稱,被校長和同事認可,被孩子們喜歡,神采飛揚信心滿滿地站在課堂上的時候,無數(shù)次感覺到了身后那雙默默關(guān)注我的溫暖的眼睛……
呂老師家門口種著一片馬蘭花,每次上下班經(jīng)過那里,我都會想起白居易的《奉和令公綠野堂種花》:“綠野堂開占物華,路人遙指令公家。令公桃李滿天下,何用堂前更種花?!?/p>
選自《教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