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索納羅執(zhí)政后巴西外交戰(zhàn)略的新變化

江時學

【關鍵詞】巴西外交戰(zhàn)略;博索納羅;中國與巴西關系;美國與巴西關系

【DOI】10.19422/j.cnki.ddsj.2020.09.006

外交戰(zhàn)略是一個國家的領導人或政府為在外交領域實現(xiàn)某一目標而確立的對外交往方略。2019年初博索納羅就任巴西總統(tǒng)后，巴西的外交戰(zhàn)略發(fā)生了重大變化，突出體現(xiàn)在對外關系領域全力追隨美國;在處理拉美事務時以意識形態(tài)劃線;繼續(xù)發(fā)展與中國的關系，但態(tài)度發(fā)生較大變化。由于博索納羅當政尚不足2年，其外交戰(zhàn)略及與之相輔相成的外交政策尚處于不斷完善的過程中，因此以下幾個問題需要進一步觀察和研究：如何認識巴西外交戰(zhàn)略新變化對其大國地位的影響;巴西與美國的關系是否牢不可破;如何判斷中國與巴西關系的走向。

巴西外交戰(zhàn)略調整的特點

歷史地看，一國的外交戰(zhàn)略并非一成不變，而是會經(jīng)常性地根據(jù)國內外形勢的變化而加以必要的修改或校正。尤其在國家領導人發(fā)生變化、政府出現(xiàn)更迭后，外交戰(zhàn)略的變化是常見的。博索納羅執(zhí)政以來，巴西的外交戰(zhàn)略發(fā)生了一系列顯著變化，具體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全力追隨美國，把美國作為巴西外交的重中之重?，F(xiàn)任巴西外交部長阿勞若是“美國通”，博索納羅甚至試圖委任其子、眾議院外交和國防委員會主席愛德華多·博索納羅為巴西駐美國大使。2019年3月17日，博索納羅執(zhí)政后的首訪選擇美國。[1]他在社交媒體上寫道，這是較長一段時間以來首次有一位“不反美”的巴西總統(tǒng)來到美國。博索納羅的美國之行在以下幾個方面促進了巴美之間的合作：一是兩國同意進一步提升雙邊關系，在能源、基礎設施、農業(yè)和技術等領域開展合作，并為降低關稅和促進投資作出努力，[2]同意重啟雙邊企業(yè)家峰會，并設立一個新的雙邊能源合作論壇;二是美國同意支持巴西加入經(jīng)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OECD），愿意給予巴西“非北約主要盟國”地位;[3]三是巴西單方面向美國公民提供免簽證待遇;四是雙方承諾盡快簽署《技術保障協(xié)定》（Technology Safeguards Agreement），以便使美國能在巴西的阿爾坎塔拉（Alc?ntara）發(fā)射中心發(fā)射商業(yè)衛(wèi)星;[4]五是雙方共同表達了要求委內瑞拉總統(tǒng)馬杜羅下臺的決心，并同意為此而加強合作。不難看出，上述合作更多地反映了美國而非巴西的利益訴求。

2020年3月19日，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稱，美國有意給予巴西“非北約主要盟國”地位。圖為在美國首都華盛頓，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右）同到訪的巴西總統(tǒng)博索納羅在白宮玫瑰園舉行聯(lián)合記者會。

2020年3月7—10日，博索納羅再次訪美。期間，特朗普重申，美國支持巴西加入OECD，并要求OECD的其他成員國與美國一起共同促成巴西實現(xiàn)此目標。此外，兩國還簽署了“美洲增長”倡議、“萬億棵樹倡議”（Trillion Trees Initiative）以及《2020—2030年科技工作計劃》。在此次訪問中，與博索納羅隨行的人員中有近20位回國后新冠病毒檢測為陽性。因此，被博索納羅解職的前衛(wèi)生部長路易斯·曼德塔（Luiz Henrique Mandetta）稱這一訪問為“新冠病毒之行”。[5]

為了親近美國，巴西甚至在一些重大問題上明確“選邊站”，喪失了正義的立場。例如，雖然伊朗是巴西在中東地區(qū)的主要貿易伙伴，但是當美國在2020年1月3日炸死伊朗伊斯蘭革命衛(wèi)隊下屬“圣城旅”指揮官卡西姆·蘇萊曼尼后，博索納羅及巴西外交部立即表態(tài)，稱巴西支持美國的“反恐”行動，伊朗外交部召見巴西駐伊朗使館臨時代辦，表達了不滿。此外，博索納羅還批評巴西前總統(tǒng)盧拉支持伊朗的濃縮鈾計劃。早在2018年8月7日，博索納羅在會見記者時還表示，如果他能當選巴西總統(tǒng)，將會把巴西駐以色列使館從特拉維夫遷至耶路撒冷。他甚至說，巴勒斯坦不是一個國家，因此不應該在巴西設立使館。[6]

在多邊外交領域，博索納羅同樣積極追隨美國“退群”。博索納羅上任后的第九天，巴西就宣布退出聯(lián)合國《安全、有序和正常移民全球契約》。[7]2020年5月18日，特朗普揚言退出世界衛(wèi)生組織，博索納羅在6月5日也表示，巴西同樣考慮退出該組織。

第二，在處理拉美事務時以意識形態(tài)劃線。世界上的右翼政府在處理對外關系時，常以意識形態(tài)區(qū)分所謂“盟友”或“對手”、“民主”政權或“專治”政權，博索納羅政府亦非例外。博索納羅上臺之日，正是委內瑞拉危機不斷惡化之時。博索納羅對委內瑞拉馬杜羅政府的敵意由來已久。早在總統(tǒng)競選期間，他就多次猛烈抨擊馬杜羅總統(tǒng)和委內瑞拉政府，并拒絕邀請委內瑞拉和古巴兩國領導人參加其總統(tǒng)就職典禮。執(zhí)政后，博索納羅繼續(xù)呼吁“竭盡所能地在委內瑞拉恢復民主”。例如，為了向參與2019年1月23日反政府游行的反對派鼓氣，博索納羅居然仿效美國副總統(tǒng)彭斯，提前錄制了視頻講話。雖然利馬集團（巴西是該集團的成員）反對美國用武力推翻委內瑞拉政府，但是博索納羅在兩次訪問美國期間，卻不愿意公開反對美國出兵。[8] 2019年6月4日，博索納羅在總統(tǒng)府接受了瓜伊多“派駐”巴西“大使”瑪利亞·特蕾莎·貝朗德里亞（Maria Teresa Belandria）遞交的“國書”。

在古巴問題上，博索納羅同樣唯美國馬首是瞻。例如，2019年11月7日，當?shù)?4屆聯(lián)合國大會第28次會議投票決定是否應該要求美國取消對古巴禁運的決議時，共有187票贊成，3票（美國、以色列和巴西）反對，2票（哥倫比亞和烏克蘭）棄權。這是26年以來巴西首次在聯(lián)合國討論美國制裁古巴這個問題上投了反對票。美國智庫外交關系委員會網(wǎng)站刊文指出，巴西的這一動作顯然是為了討好美國，但破壞了拉美國家在聯(lián)合國投票中持相同或相似立場的傳統(tǒng)，也使巴西在外交和國際聲譽方面蒙受了不容低估的代價。[9]

2019年3月22日，8個南美洲國家宣布成立南美洲進步論壇（Prosur），巴西是創(chuàng)始成員國之一。這個論壇本質上是一個將南美洲國家委內瑞拉和玻利維亞排除在外的一個“另立山頭”的一體化組織，其目標是取代2008年5月成立的南美洲國家聯(lián)盟（UNASUR）。4月15日，南美洲國家聯(lián)盟輪值主席國玻利維亞宣布，根據(jù)該組織的有關規(guī)定，其為期6個月的輪值主席國身份到期后將轉交巴西。但是，巴西卻在同日發(fā)表聲明，批評南美洲國家聯(lián)盟的所作所為，并宣布正式退出該組織。此外，2020年1月16日，巴西外交部長阿勞若宣布，巴西決定停止參與拉美和加勒比國家聯(lián)盟（CELAC）的活動，因為該組織未能維護民主，已成為“專制國家”的舞臺。[10]他還在推特中寫道，巴西追求的是自由、繁榮、安全和開放的一體化。[11]

博索納羅在處理拉美事務時以意識形態(tài)劃線，必然會影響巴西與鄰國阿根廷的關系。2019年6月6日，博索納羅訪問阿根廷，這是他上臺近半年后對阿根廷進行的首次國事訪問。當時的阿根廷正處于總統(tǒng)競選的高潮。博索納羅明確表示，他希望信奉新自由主義的時任阿根廷總統(tǒng)毛里西奧·馬克里能夠取勝。顯然，博索納羅訪問阿根廷是為了給馬克里總統(tǒng)助威。然而，博索納羅的訪問和助威無濟于事。在2019年10月27日舉行的阿根廷大選中，費爾南德斯擊敗馬克里，贏得選舉勝利。博索納羅未出席同年12月10日舉行的阿根廷總統(tǒng)就職儀式，其以意識形態(tài)決定外交關系的做法可見一斑。[12]

第三，博索納羅當選后對待中國的態(tài)度發(fā)生較大變化。在競選期間，博索納羅的一些言論是不利于中巴關系發(fā)展的。例如，他曾說過，中國人是“無情”的，中國不是在巴西采購，而是正在“買下整個巴西”。他曾站在巴西國旗前說，不能允許中國到巴西來購買土地和鈮，不能把數(shù)十億美元給中國。他還表示，巴西不應該允許中國企業(yè)擁有巴西的土地或控制重點產(chǎn)業(yè)。他甚至在2018年3月以巴西國會議員和“預備總統(tǒng)候選人”（Pré-candidato）的身份訪問臺灣地區(qū)。這是中國與巴西建交以來首位“預備總統(tǒng)候選人”訪問臺灣地區(qū)。

但是，博索納羅取得總統(tǒng)選舉勝利后，對華立場開始發(fā)生一些重要變化。如在2018年11月5日，他對中國駐巴西大使表示，巴西高度重視發(fā)展對華關系，視中國為偉大合作伙伴。巴西政府將積極拓展和擴大對華合作，不斷提升雙方合作質量。2019年1月2日，博索納羅在會見前往巴西利亞出席其總統(tǒng)就職儀式的習近平主席特使、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吉炳軒時說，中國和巴西都是偉大的國家，巴西新政府高度重視對華合作，愿全力推動巴中關系，兩國合作的前景一定會越來越美好。更為重要的是，2019年3月19日，博索納羅在白宮會晤特朗普后不久就宣布，他將在2019年下半年訪問中國。2019年10月24—26日，博索納羅對中國進行國事訪問。此次訪華期間，巴中兩國簽署了11個重要的雙邊合作文件，合作領域涉及政策溝通、能源、農業(yè)、科技以及人文交流等。這是兩國一次性簽署雙邊合作文件最多的一次。2019年11月13日，習近平主席赴巴西出席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一次會晤時在巴西利亞同博索納羅舉行會談。這是兩國領導人在不足一個月的時間內舉行的第二次會晤。在這一次訪問中，中巴兩國簽署了9個合作協(xié)定，涉及農業(yè)、投資、交通運輸、司法和媒體等領域。

巴西外交戰(zhàn)略調整的影響因素

任何一個國家的外交戰(zhàn)略都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會根據(jù)國內外形勢的變化，進行必要的調整。從理論上講，為了保持外交戰(zhàn)略的穩(wěn)定性，同時也是為了向國際社會傳遞一種可預測性和誠信，這樣的調整大多為微調，而非大幅度的轉向。但是博索納羅當政后，巴西外交戰(zhàn)略的變化顯然不是微調，而是大幅度的轉向。這一轉向與以下三個因素有關。

一是博索納羅本人的特性和行事風格及其外交團隊的影響。博索納羅畢業(yè)于軍校，曾在部隊服役，因此與軍方保持著密切關系，并崇尚1964—1985年間巴西歷屆軍政府的獨裁統(tǒng)治。他曾說過，軍政府最大的錯誤就是沒有殺死那些持不同政見者（主要是左翼人士），僅僅對其實施刑罰。[13]此外，與巴西政治舞臺上傳統(tǒng)的政治家不同，博索納羅是極為崇拜特朗普但缺乏必要外交藝術的國家領導人。無怪乎他被國際媒體稱作“巴西的特朗普”“熱帶特朗普”。毫無疑問，這樣的國家領導人，一旦手中握有實權，必然會對國家的內政外交作出一些大刀闊斧般的調整。

巴西及國際媒體都認為，極右翼作家奧拉沃·德卡瓦略是博索納羅的“精神導師”，是博索納羅所持右翼觀點的“設計師”。雖然博索納羅在當選總統(tǒng)后才見到德卡瓦略，但他們的關系在十年前就已建立。當時，他們常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討論各種各樣的問題，進行思想上的交流。據(jù)報道，博索納羅在物色外交部長的人選時，德卡瓦略向他推薦了阿勞若。[14]阿勞若長期任職于外交部，曾于2010—2015年在巴西駐美國和加拿大使館工作，2018年6月被提拔為巴西外交服務系統(tǒng)的一級公使。阿勞若全盤否定勞工黨政府的外交政策，將其稱之為“仇恨人類”的“極權主義工程”;他極力反對“全球主義”，將其視為“文化馬克思主義”推動的一種進程;他認為氣候變化是不真實的，是一種“共產(chǎn)主義的陰謀”;他認為新冠肺炎疫情也是一種“共產(chǎn)主義的陰謀”，并創(chuàng)造了一個詞匯——“共產(chǎn)主義病毒”（Comunavirus）。無怪乎《巴西報道》的一篇文章認為，與博索納羅的右翼政治立場相比，阿勞若有過之而無不及。[15]毫無疑問，這樣一個親美、反共的外交部長必然會對巴西外交戰(zhàn)略和博索納羅產(chǎn)生負面影響。

被稱作巴西“影子外交部長”“另一個外交部長”“第二外交部長”的愛德華多·博索納羅，同樣在巴西外交戰(zhàn)略的制定和實施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他崇拜特朗普，跟隨博索納羅出訪美國，會見班農，公開表示支持特朗普在美墨邊境線上筑高墻，甚至還說巴西可以將北部的軍事基地借給美國，以便使美國為推翻委內瑞拉馬杜羅政府而出兵時更為便利。[16]

二是經(jīng)濟因素。巴西與美國的經(jīng)貿關系十分密切。雖然2008年中國成為巴西最大的貿易伙伴，但美國與巴西的貿易同樣在穩(wěn)步增長。例如，2019年，巴西是美國在拉美的第二大貿易伙伴（僅次于墨西哥）。2018年，巴西與美國的雙邊貿易額達1039億美元，其中商品貿易額為707億美元，服務貿易額為332億美元。[17]截至2018年，美國在巴西的直接投資存量為709億美元，巴西在美國的直接投資存量為398億美元。[18]2019年10月巴西大選結束后，愛德華多曾表示，美國將很快取代中國，成為巴西最重要的貿易合作伙伴。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經(jīng)濟體，美國在巴西對外經(jīng)濟關系版圖中的地位不容低估。博索納羅深知，進一步親近美國是推動巴美經(jīng)貿關系發(fā)展的必由之路。當然，巴西與中國的經(jīng)貿關系同樣在快速發(fā)展。正因為如此，博索納羅在調整巴西外交戰(zhàn)略時，并沒有甩開中國。

三是政治因素。在盧拉總統(tǒng)和羅塞夫總統(tǒng)當政期間，巴西與美國的關系不時遭遇矛盾和摩擦。例如，盧拉總統(tǒng)與委內瑞拉總統(tǒng)查韋斯等拉美國家領導人曾聯(lián)手，使美國提出的在2005年建立美洲自由貿易區(qū)的設想成為泡影;又如，因為美國國家安全局對羅塞夫總統(tǒng)與墨西哥總統(tǒng)涅托的電子郵件、電話和短信進行監(jiān)控，所以羅塞夫總統(tǒng)取消了2013年10月訪問美國的計劃。毫無疑問，巴西勞工黨政府奉行的與美國保持著若即若離關系的外交政策，難以得到巴西精英階層的認可。眾所周知，自20世紀下半葉以來，美國在拉美地區(qū)的傳統(tǒng)勢力范圍不斷擴大，因此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以及外交等領域，美國對巴西的影響不容低估。事實上，不論巴美雙邊關系發(fā)生什么樣的變化，巴西社會的精英階層始終不會改變其親美情感。這一階層的許多成員與美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其資金存放在美國的銀行，子女多在美國受教育。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他們也十分親近美國。他們閱讀的是美國報刊，消費的是美國商品，常去美國度假。可以想象，他們當然希望看到博索納羅領導下的巴西能夠放棄勞工黨政府的外交政策，加大與美國發(fā)展關系的力度。正如外交部長阿勞若在博索納羅上臺后不久所說的那樣，博索納羅之所以在總統(tǒng)大選中勝出，是因為巴西人“希望巴西的外交政策發(fā)生變化，這一變化是博索納羅獲得的神圣使命。我們堅信巴西能在世界上發(fā)揮一種比我們能想象得到的更大的作用”。[19]阿勞若所說的巴西人，顯然不是支持勞工黨政府的低收入階層，而是精英階層。

需要進一步觀察和研究的若干問題

博索納羅當政以后，巴西的外交政策立即發(fā)生了巨大變化。盡管博索納羅上任不足兩年，但這種變化已經(jīng)給巴西自身地位和國際關系造成了影響。因此，以下幾個問題需要進一步加以觀察和研究。

一、巴西外交戰(zhàn)略新變化對巴西大國地位的影響

作為拉美地區(qū)最大的國家，巴西的大國意識和自豪感是無比強烈的。在博索納羅上臺以前，巴西的歷任總統(tǒng)都希望在拉美事務乃至全球事務中發(fā)揮更大的作用。例如，為了提升巴西的大國地位，盧拉總統(tǒng)和羅塞夫總統(tǒng)當政時的勞工黨政府既積極謀求成為聯(lián)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又大力推動金磚國家合作;既積極參與氣候變化談判和多哈回合談判，又主動承擔巴西作為一個發(fā)展中國家應承擔的國際義務;既積極推動拉美和加勒比國家共同體、南美洲國家聯(lián)盟、南方共同市場等拉美一體化組織的運轉，也在化解或緩和一些拉美國家之間的分歧和矛盾;既與親美的哥倫比亞等國發(fā)展關系，也與反美的古巴、委內瑞拉、玻利維亞和尼加拉瓜等國保持密切的關系。

博索納羅在競選期間曾仿效特朗普的“讓美國再次偉大”，提出了要“讓巴西再次偉大”的口號。但是，應該注意到，一方面，這個口號并不是博索納羅的競選綱領，因此其影響力有限;另一方面，巴西的歷史發(fā)展進程中似乎找不到曾經(jīng)是真正意義上的“偉大”的一頁。事實上，博索納羅的外交戰(zhàn)略以追隨美國為基礎，唯美國馬首是瞻，高舉意識形態(tài)大旗，不愿意承擔國際義務，退出聯(lián)合國《安全、有序和正常移民全球契約》，并表示要退出氣候變化《巴黎協(xié)定》和世界衛(wèi)生組織，還可能搬遷巴西駐以色列使館的館址。凡此種種都無益于提升巴西的大國地位或地區(qū)性大國地位。

二、巴西與美國的關系并非牢不可破

博索納羅上臺后，巴西與美國的關系取得了實質性改善。在一定意義上，博索納羅與特朗普共同努力，使巴美兩國關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是，巴西與美國的關系未必牢不可破。這一判斷基于以下兩個事實。

第一，政府更迭容易導致政策發(fā)生重大變化。在拉美，一些國家內政外交領域的戰(zhàn)略方針和政策措施常因政府更迭而出現(xiàn)變化，忽左忽右，大起大落，缺乏必要的連貫性。如前所述，勞工黨執(zhí)政時期，巴西與美國的關系建立在所謂“小心謹慎的友誼”的基礎上，有時較為熱絡，有時則十分冷淡。因此，在預測巴西與美國關系的發(fā)展前景時，必須考慮到政府更迭導致的政策變化。博索納羅已表示要在2022年爭取連選連任。但是，隨著巴西新冠肺炎疫情的不斷惡化，博索納羅遭遇的批評與日俱增。[20]因此，他能否如愿以償，尚不得而知。此外，美國國內政治因素也是一個巨大的變數(shù)。因此，“后博索納羅”時期巴西外交戰(zhàn)略的走向，有著很大的不確定性。

第二，巴西與美國的關系很難說完全是以合作共贏為基礎的。國與國之間的交往須以合作共贏為基礎，否則這樣的雙邊關系必然會遇到挫折。在巴西與美國的關系中，一方面特朗普將博索納羅視為“巴西人的希望所在”，并高度評價博索納羅上臺后美國與巴西的雙邊關系;另一方面在涉及美國經(jīng)濟利益問題時，特朗普卻堅定奉行“美國優(yōu)先”，無視巴西蒙受經(jīng)濟損失，使得博索納羅顏面喪失殆盡。[21]2019年12月2日《華盛頓郵報》報道稱，博索納羅的“美國第一”似乎并沒有使美洲大陸上兩個人口最多的國家進入一個新的開端，而是使巴西充滿了失望。[22]

在博索納羅的努力下，特朗普放棄了在2019年12月對巴西鋼鐵產(chǎn)品和鋁產(chǎn)品加征關稅的決定，但在博索納羅于2020年3月第二次訪問美國期間，特朗普并不愿意承諾美國不會對巴西加征關稅。由此可見，巴西與美國雙邊關系的改善，未必能使美國在經(jīng)濟領域對巴西作出令人滿意的讓步。當愛德華多·博索納羅于2020年7月27日在社交媒體上制作了一段希望特朗普在2020年美國大選中取勝的視頻后，美國國會眾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主席、民主黨人艾略特·恩格爾（Eliot Engel）立即表示，這是“可恥”的、“不可接受”的行為，并要求博索納羅家族的成員“遠離美國的大選”。[23]這一“插曲”同樣表明，巴西與美國的關系并非牢固不破。

三、中國與巴西關系將繼續(xù)穩(wěn)步發(fā)展

誠然，博索納羅在競選期間發(fā)表過一些有害于巴西與中國關系的言論，而且在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后不久，巴西的一些政客（尤其是愛德華多·博索納羅）甚至攻擊、污蔑和詆毀中國，但是巴西與中國的雙邊關系仍將繼續(xù)穩(wěn)步推進，不會因一時一事而倒退。這一大趨勢是由以下兩方面的因素決定的。

第一，兩國關系的政治基礎尚未發(fā)生動搖。任何一種雙邊關系都是建立在政治基礎之上的。迄今為止，巴西與中國關系的政治基礎依然牢固。例如，兩國在2014年7月建立的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依然是雙方的重要共識;雙方經(jīng)常性地在雙邊高層協(xié)調與合作委員會、金磚國家、聯(lián)合國、二十國集團等雙多邊機制內開展對話。博索納羅在當政不足一年后就訪問中國，并對習近平主席表示，“我愿同您共同努力，密切和深化巴中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實現(xiàn)巴中關系質和量的提升，攜手實現(xiàn)共同發(fā)展，更好造福兩國人民”。

第二，中國的市場、投資和技術能為巴西經(jīng)濟發(fā)展作出巨大貢獻。目前，巴西是中國第八大貿易伙伴國，中國是巴西第一大貿易伙伴國。據(jù)中國海關統(tǒng)計，2019年，中巴雙邊貿易額為1153.42億美元，中國的出口額為355.44億美元，進口額為797.98億美元，巴西的順差高達443億美元。[24]根據(jù)巴西有關部門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從2003—2019年第三季度，中國在巴西的投資額累計達803億美元，僅次于美國的811億美元，成為巴西第二大外國投資來源國。[25]中國在巴西能源、礦產(chǎn)、農業(yè)、基礎設施和制造業(yè)等行業(yè)的投資極大地彌補了巴西的資本短缺。尤其是中國企業(yè)在巴西承建的火電廠、特高壓輸電線路、天然氣管道和港口疏浚等大型基礎設施項目，為其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作出了巨大貢獻。博索納羅深知，如果要使競選承諾（包括大力發(fā)展經(jīng)濟）成為現(xiàn)實，中國的重要作用必不可少。換言之，博索納羅如要加快經(jīng)濟發(fā)展，必須充分利用中國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帶來的機遇，最大限度地與其最大的貿易伙伴中國保持密切關系。

為了進一步推動中拉關系，雙方有必要采取以下措施：一是要繼續(xù)把互利共贏的經(jīng)貿合作當做兩國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的“壓艙石”;二是最大限度地消除“美國因素”的影響和干擾;三是通過加大人文交流的力度，遏制“中國威脅論”在巴西的蔓延;四是確保高層往來不受巴西國內政治的影響。

【本文是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歷史學研究”（項目批準號：18ZDA170）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系上海大學特聘教授，上海大學拉美研究中心主任，金磚國家智庫合作中方理事會專家委員會副主席）

（責任編輯：孟洪宇）

[1]在過去，巴西總統(tǒng)上臺后的首次出訪都是選擇阿根廷。

[2]例如，雙方同意盡快降低小麥、豬肉和牛肉等農產(chǎn)品的關稅。

[3] 2019年7月31日，白宮公布了特朗普致國務卿蓬佩奧的備忘錄，根據(jù)該備忘錄，美國確認給予巴西“非北約主要盟國”地位。“非北約主要盟國”是美國政府給予不屬于北約組織、但與美國軍方保持戰(zhàn)略合作關系的一種定位。這一定位不包括共同防衛(wèi)條款，但能使雙方加強軍事合作，包括購買美國制造的武器和軍事設備。

[4]阿爾坎塔拉發(fā)射中心靠近赤道，能使火箭節(jié)省約30%的燃料。但這項協(xié)議需要得到巴西國會的批準。巴西國會過去曾阻止時任總統(tǒng)費爾南多·恩里克·卡多佐的類似協(xié)議，理由是這一協(xié)議會使巴西失去主權。

[5] Rob Picheta and Arnaud Siad， “Bolsonaro's March visit with Trump was a ‘corona trip， says Brazils former health secretary，” CNN， May 14， 2020， https：//edition.cnn.com/2020/05/13/americas/bolsonaro-us-visit-corona-trip-intl/index.html.

[6] Marcus M. Gilban， “Presidential front-runner in Brazil vows to move embassy to Jerusalem and close Palestinian embassy，” Jewish Telegraphic Agency， August 8， 2018， https：//www.jta.org/2018/08/08/global/brazilian-presidential-front-runner-vows-move-embassy-jerusalem.

[7]美國未簽署該協(xié)定。美國智庫美洲委員會（Council of the Americas）政策部高級主任羅伯托·西蒙（Roberto Simon）認為，博索納羅的這一決定是其更大規(guī)模的外交政策調整的組成部分，以便使巴西在移民問題上與美國和其他一些國家保持一致。轉引自David Child， “Bolsonaro threatens to withdraw Brazil from UN migration pact”， Aljazeera， 10 Jan 2019， https：//www.aljazeera.com/news/2019/01/bolsonaro-threatens-withdraw-brazil-migration-pact-190109190423306.html。

[8] 2017年8月8日，阿根廷、巴西、智利、哥倫比亞、哥斯達黎加、危地馬拉、洪都拉斯、墨西哥、巴拿馬、巴拉圭、秘魯和加拿大的外交部長在秘魯首都利馬宣告成立利馬集團，并發(fā)表《利馬宣言》。該宣言支持被委內瑞拉的反對派控制的全國代表大會，批評馬杜羅政府違反聯(lián)合國人權委員會要求每一個成員國必須遵守的有關規(guī)定。https：//www.international.gc.ca/world-monde/international_relations-relations_internationales/latin_america-amerique_latine/2017-08-08-lima_group-groupe_lima.aspx？lang=eng。

[9] Agustin Grizia， “Brazils Vote on the Cuban Embargo at the UN： An Unrequited Gamble for U.S. Goodwill？” May 20， 2020， https：//www.cfr.org/blog/brazils-vote-cuban-embargo-un-unrequited-gamble-us-goodwill.

[10] 2011年12月2至3日，拉美和加勒比地區(qū)33國國家元首、政府首腦或代表在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舉行會議，宣布正式成立拉美和加勒比國家共同體。這是唯一將美國和加拿大拒之門外、所有拉美和加勒比國家都參與其中的一體化組織。

[11]轉引自“Brazil steps out from Celac， because of its failure ‘to protect democracy，” MercoPress， January 17， 2020， https：//en.mercopress.com/2020/01/17/brazil-steps-out-from-celac-because-of-its-failure-to-protect-democracy.

[12]最初，巴西方面表示，博索納羅不會派遣任何特使參加阿根廷新總統(tǒng)的就職儀式，但在12月9日，博索納羅決定，副總統(tǒng)莫朗將作為他的特使，參加這一儀式。

[13] Letícia Duarte， “Meet the Intellectual Founder of Brazils Far Right，” The Atlantic， December 28， 2019， https：//www.theatlantic.com/international/archive/2019/12/brazil-olavo-de-carvalho-jair-bolsonaro/604117/.

[14]據(jù)說奧拉沃在閱讀了阿勞若撰寫的許多反對“全球主義”和反共的文章后說，這個人是一個天才，適合做巴西的外交部長。轉引自Brian Winter， “Jair Bolsonaros Guru，” Americas Quarterly， December 17， 2018， https：//www.americasquarterly.org/article/jair-bolsonaros-guru/。

[15] Lucas Berti， “Brazils Foreign Minister is more Bolsonarista than the president himself，” Brazilian Report， June 3， 2020， https：//brazilian.report/power/2020/06/03/brazil-foreign-minister-ernesto-araujo-president-bolsonaro/.

[16] EvaristoMarcano Marin， “Is Venezuela Incubating Its Own Bolsonaro？” Venezuelanalysis， October 25， 2018， https：//venezuelanalysis.com/analysis/14117.

[17] “U.S. Relations With Brazil： Bilateral Relations Fact Sheet，” U.S. Department of State， October 4， 2019.

[18] 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 “U.S.-Brazil Trade Relations，” April 3， 2020.

[19] Ernesto Araujo， “Bolsonaro Was Not Elected to Take Brazil as He Found It，” Bloomberg， January 7， 2019， https：//www.bloomberg.com/opinion/articles/2019-01-07/brazil-s-bolsonaro-brings-foreign-policy-revolution-says-araujo.

[20] 2020年7月27日，在巴西18個州和聯(lián)邦區(qū)擁有100多萬會員的醫(yī)護工作者協(xié)會向設在荷蘭海牙的國際刑事法院（ICC）提起訴訟，指控博索納羅無力應對新冠疫情，犯下了“危害人類罪”。

[21] 2019年12月2日，特朗普在推特中說，巴西和阿根廷兩國利用人為的匯率優(yōu)勢，使美國企業(yè)處于不利的地位。因此，美國將對這兩個國家的鋼鐵產(chǎn)品和鋁產(chǎn)品加征25%的關稅。據(jù)報道，當特朗普的推特傳到巴西總統(tǒng)府后，博索納羅大吃一驚。因此，他只能對記者說，他會找財政部長了解情況。他甚至表示，他會直接與特朗普通電話。

[22] Terrence McCoy， “In Brazil， Trump tariffs show Bolsonaros ‘America First foreign policy has backfired，” Washington Post， December 2， 2019，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the_americas/in-brazil-trump-tariffs-show-bolsonaros-america-first-foreign-policy-has-backfired/2019/12/02/3ecb0960-1513-11ea-80d6-d0ca7007273f_story.html.

[23] ArkadyPetrov， “USA Legislator Urges Bolsonaros to Stay Out of American Elections，” Riotimesonline， July 29， 2020， https：//riotimesonline.com/brazil-news/brazil/politics-brazil/usa-urges-bolsonaros-to-stay-out-of-american-elections/.

[24]轉引自中國外交部網(wǎng)站，https：//www.fmprc.gov.cn/web/gjhdq_676201/gj_676203/nmz_680924/1206_680974/sbgx_680978/。

[25] Secretaria-Executiva da C?mara de Comércio Exterior， “Foreign Investment Bulletin-Selected Countries Executive Secretariat of CAMEX，” June 11， 2019， https：//www.gov.br/economia/pt-br/centrais-de-conteudo/publicacoes/boletins/boletim-de-investimentos-estrangeiros/arquivos/foreign-investment-bulletin-q3-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