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南地區(qū)“南岳歌”分類及其教育功能

周勁飚

摘要：南岳歌是湖南境內(nèi)受衡山壽岳文化影響的地區(qū)南岳進香活動所衍生出來的一種特有的民間藝術(shù)形式，湘西南地區(qū)的一種獨特的宗教文化現(xiàn)象。由于其形成的歷史久遠，涉及音樂、文學(xué)、宗教、文化等諸多領(lǐng)域。所以，其曲目繁多，唱詞、唱腔來源復(fù)雜，包含著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筆者試圖通過此文，對南岳歌進行整理分類。希望更多的人了解南岳歌這種特有的歷史和文化條件下形成的一種宗教音樂現(xiàn)象。在南岳歌的幾種類型中都包含著常識教育和道德教化的功能，故對其教育功能進行了探討。

關(guān)鍵詞：南岳歌? ?梅山地區(qū)? ?湘西南? ?文本分類

中圖分類號：J605?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20）15-0083-03

南岳歌是受南岳“壽岳”文化輻射地區(qū)人們在去往南岳衡山朝拜祈福過程中在宗教儀式和旅途行程中所頌唱的歌曲的總稱。湖南省隆回、洞口、武岡三縣地處湘西南地區(qū)，受南岳壽岳文化影響，也屬梅山文化的影響范圍，每年農(nóng)歷六、七月間就會有一批一批的香眾結(jié)伴去往南岳衡山朝圣祈禱，在現(xiàn)在一般會包大巴車過去，但是在交通極不方便的年代是相約徒步去南岳朝拜。在長期的傳承和流傳中南岳歌因題材來源、進香過程中所承擔的功能以及祭拜儀式中所承擔的職能不同，其曲目越來越豐富，內(nèi)容涵蓋天文、地理、歷史、社會、道德、宗教、民俗、常識、禮儀等諸多方面。在20世紀前半頁那個相對動蕩的年代，社會秩序崩塌，南岳歌還承載著一部分教育和道德約束的功能。

一、南岳歌的分類

南岳歌分為狹義的南岳歌和廣義的南岳歌，狹義的南岳歌指南岳進香朝拜過程中的宗教儀式歌曲;廣義的南岳歌指所有南岳進香朝拜過程中所有演唱的歌曲包括途中非宗教儀式所演唱的歌曲。有人認為南岳歌應(yīng)該將概念限定在南岳進香朝拜的儀式歌曲;但是，事實上在湘西南的洞口、隆回、武岡地區(qū)的人們是把所有在南岳朝拜過程中所唱誦的歌曲都籠統(tǒng)的稱之為南岳歌的。其唱腔來源、唱詞、曲調(diào)豐富繁雜，甚至和當?shù)氐拿窀琛蚯幌嗷ゼm纏。所以，對南岳歌進行系統(tǒng)的分類是很必要的。筆者認為南岳歌主要可以從如下三個方面來分類，根據(jù)歌詞內(nèi)容的題材分類，根據(jù)歌詞所承擔的社會功能分類以及在南岳進香禱祝儀式中的職能進行分類。

（一）根據(jù)歌詞內(nèi)容的題材分類

南岳歌的題材涉及各歷史時期的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以說是當?shù)厝嗣裆钪邢喈斢诎倏迫珪囊环N文化現(xiàn)象。主要可以分為：

1.社會風(fēng)貌類，記載某一歷史時期的某一地域的風(fēng)土人情。這類歌曲對具體的社會風(fēng)貌記錄比較詳細，方便我們了解某一特定歷史時期的社會生活狀態(tài)。如南岳歌的一首在進香途中吟唱的《過街》歌。歌詞內(nèi)容如下：

高聲歌唱上街行，驚動往來多少人。白發(fā)老翁增福壽，青春童子共歡欣。

兩旁過客求名利，各店經(jīng)營護玉金。萬寶來朝盈櫝醫(yī)，普天期貨溢門庭。

利如曉日騰云起，財似春風(fēng)送雨臨。正直公平四海播，道交禮接眾人欽。

物華天寶全球照，人杰地靈合市興。店內(nèi)高明時滿座，階前貴客長盈門。

經(jīng)營不讓陶公衍，貿(mào)易屢存晏子心。今日燒香經(jīng)過此，明年朝謁再來行。

乾坤在處皆為友，風(fēng)月誰家不是憐。惟愿司天常默佑，財源茂盛護奇珍。

這一首《過街》歌出自民國三十一年（1942年）隆回高平范氏編撰的《南岳香歌本籍全書》歌詞描寫的是朝南岳途中經(jīng)過某地一集市的場景，各種各樣店鋪，琳瑯滿目的貨物，川流不息的街道，販夫走卒一派熱鬧的街景躍然紙上，生活氣息濃郁。對我們了解當時的經(jīng)濟，貿(mào)易，時人的交通方式、交流方式等方面有一個微觀的具象的補充。

2.歷史記載類，這類歌曲主要記載的是歷史人物和歷史事跡。古人云“知史以明鑒，查古以至今”意思是歷史就像一面鏡子，過去的事情是一筆豐厚的財富，了解歷史事跡可以反省提高覺悟，避免少犯錯誤，看古代人的生活就知道現(xiàn)在的生活的利弊。所以，南岳歌也會萃選歷史人物或歷史事跡中有典型意義的內(nèi)容用于歌詞中以和當時的老百姓更加接近的方式來傳述歷史。如在進香途中演唱的一首《張桓侯》歌。

匡夫漢空三將軍，義結(jié)桃園冠古今。智澤嚴顏安蜀境，酒遵張合破曹營。

虎牢關(guān)上威光振，長坂橋頭水逆行。一炷心香祈鑒納，佑民父母享遐齡。

張桓侯是指三國時候的蜀將張飛，張飛字翼德，因死后被蜀漢政權(quán)追謚為桓候，故名張桓侯。短短四句歌詞卻蘊含四個歷史故事，分別是“桃園三結(jié)義”“張飛戰(zhàn)張郃”“虎牢關(guān)三英戰(zhàn)呂布”“長坂坡”。歌詞篇幅雖短，內(nèi)容卻很豐富。或許，長者唱完這一段歌謠之后就會給圍繞在身側(cè)的孩子們分別展開講述和張飛有關(guān)的四個故事。同為歷史記載類的還有《問五岳神圣出處》（記載的是南岳南岳圣帝歷史上的崇黑虎的故事）和《梁武登基》）。

3.神話傳說類，這類歌謠以神話人物的傳記、事跡為主，在去往南岳衡山的路途中演唱。事實上大多是南岳歌里都涉及到一些神話人物，神靈。這類歌謠一般在進香的朝拜旅途中演唱，既歌頌了神靈的功德又能夠娛樂同伴，當故事一樣講給同行的人們特別是同行的孩童聽，有些歌謠有一定的教育意義，但有些夾帶著封建思想已經(jīng)不符合現(xiàn)代的價值觀。如下面這首《觀音修神全集》是將觀音菩薩修道的經(jīng)歷的歌曲。

慈航道人下天臺，皇后內(nèi)院來投生。父王興林妙莊主，母后佰牙氏愛仁。

從前所生兩宮主，妙音妙元公主名。三女取名號妙善，從小立志要修神。

妙音妙元招駙馬，趙魁何鳳結(jié)良緣。三女年長十五歲，不招駙馬要修神。

……? ? ? ? ? ? ? ? ? ? ? ? ? ? 救苦救難慈悲主，永鎖南海紫竹林。

功成果滿佛降旨，親賜缽盂如凈瓶。南海普陀歲靈顯，祥云擁護放光明。

全文1974個字，將觀音菩薩的修神過程詳細敘述，雖然里面夾帶了一些封建思想，但是，也有這其積極的一方面，如觀音菩薩為達到修行的彼岸矢志不渝的精神，還有其舍小我為了眾生解脫的大愛都是正能量的。南岳歌里的神話傳說還有很多，目連救母、八仙過海、蘿卜修齋、傅相升天、封神演義等。

4.交際禮儀類;在舊社會，交通沒有現(xiàn)在這么便利，南岳朝拜是要靠雙腳一步一步走著去的。在當時可以算是長途旅程了，在旅途中會碰到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我們是一個注重禮儀的民族，年長的人會和后輩們在旅途中傳授他們的交際經(jīng)驗，比如途中會到路邊人家討要茶水喝，喝完之后有《謝茶》歌，從洞隆一帶到南岳衡山完全憑腳力走至少要一七（一周）的時間，中間肯定會借宿旅店，就有《投店歌》《出店歌》《兄弟相會》《回答》等傳授交際經(jīng)驗的歌。到了衡山腳下會先住下，第二天清早進山朝拜，到了山下旅店可能有往年碰到的熟識的香客，對方已經(jīng)從山上朝拜下來了，己方入店時對方剛好在店外舉行辭別儀式，兩群香眾會有一個迎送的儀式，有特定的《他回我去》《他去我回》的香歌。這些歌謠既是自身踐行著禮儀的約束，也言傳身教的傳授后輩們禮儀常識和與人交往之道。

（二）根據(jù)歌曲在宗教儀式中的職能分類

根據(jù)宗教儀式中職能分類的南岳歌其實也可以說是狹義的南岳歌的分類。朝南岳的過程中具體有起香、進香、朝拜、辭香、回香五個主要的儀式。每個宗教儀式都有自己對應(yīng)的禱祝歌謠。而且，由于每一個禱祝儀式都有幾道甚至多道程序，所以每一個禱祝儀式對應(yīng)的還不止一首歌曲，比如起香儀式就包括凈口、起香、拜五方、封齋、祝包頭……等。具體歸類如下：

1.起香儀式;起香儀式一般在南岳朝拜前在家中舉行，啟程前在家門口設(shè)祭壇，擺三牲、瓜果于方桌之上，點香燭。因為起香之前必須凈口齋戒，一直到從南岳回來完成朝拜程序之后才能碰葷腥，所以起香之時就要封齋。出門之前要祈求五方神靈保佑旅途平安，還要向本地的神靈包括祖先辭別。起香儀式會唱到下列歌謠;《凈口神咒》《中皇寶誥》《觀音寶誥》《拜五方》（包括拜東方、拜南方、拜西方、拜北方、拜中央）《起香封齋歌》《祝包頭》《祝絲帶》《祝包肚》《祝香燈》《拜祖先》《拜土地》《拜慈母》《起程》。

2.進香儀式，進香儀式從到南岳衡山腳下進山門開始，在山門口舉行一個簡單的進山儀式，因為進山一般是到衡山腳下后休整一晚的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未亮，在進香儀式上吟唱一首《舉燈十拜》后就三步一跪，五步一拜從山腳一直跪拜到山頂。在跪拜的過程中會不斷地唱誦菩薩神靈功德的歌如：《壽佛》《伽藍》等。

3.朝拜儀式，朝拜儀式是到南岳衡山最高峰祝融峰的圣殿舉行，在殿外廣場唱誦了《南岳醮歌》之后于兩旁的香爐內(nèi)焚燒家里來時準備的香包，然后入殿跪拜進香。出殿后在殿外廣場占卜和神靈對話，之后還會吟唱《十恕》?！妒　肥且皇紫喈斢趹曰诟枰粯拥母枨３輧x式結(jié)束后會邊下山邊游覽山上的景點，中午于山下旅店用齋飯。

4.辭香儀式，中午用齋后稍事休息，也有帶小孩在南岳鎮(zhèn)逛一逛買點小紀念品之后會舉行辭香儀式，起程回家。辭香儀式會演唱《辭圣》歌。

5.回香儀式，回香儀式是香客從南岳朝拜回到家里之后，一般已經(jīng)晚上了，和起香一樣要擺好香案，供上三牲、供果。這時會演唱一首《回香》歌，一是告訴神靈已經(jīng)安全回家，感謝各路神仙和祖宗一路上的護佑。

（三）根據(jù)歌謠的社會功能分

在南岳進香的行程中，每一個過程都伴隨著南岳歌的演唱，這些歌謠唱腔各異，歌詞內(nèi)容各不相同，根據(jù)其社會功能進行分類，可以分為以下三種：

1.常識教育，不管是梅山文化，還是南岳的祝融火神、壽岳文化都是在我國幾千年的農(nóng)耕文化的土壤上繁衍起來的。所以，在南岳進香的途中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生活常識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在漫長的進香旅途中年長者會給晚輩們傳授生活常識和農(nóng)業(yè)常識。比如這首《高山無水莫開田》。

高山無水莫開田，無水開田無收成。

一塊鏡子四方方，妹妹拿著好梳妝。

左邊梳起盤龍結(jié)，右邊梳起好鴛鴦。

2.道德宣講，中國人對傳統(tǒng)的道德教育很大一部分是由家族教育所承擔的，朝南岳的隊伍基本是一個家族一個香隊，在行進中自然會附加傳統(tǒng)道德教育，禮義仁智信。更何況朝南岳本身最開始的初衷就是為家里的老人祈福添壽。所以，在南岳進香途中演唱的歌謠很多都會涉及道德宣講特別是孝道的教育。例如洞口這首南岳歌中的《立香歌》，歌曰：

正月立香辭別天，一支信香在爐前。當天發(fā)下同誓愿，吃齋戒葷除奸淫。

二月立香辭別婆，我今吃齋年彌陀。朝夕想起修神路，恐怕時節(jié)有蹉跎。

此外還有《十月懷胎》《訴苦衷》《二十四孝》等歌謠都是宣講孝道的。這類歌曲勸導(dǎo)眾人鄰里和睦、夫妻恩愛、戒毒戒嫖，對維護社會和諧穩(wěn)定起到一定的促進作用。

3.祭祀禱告，這類歌曲純粹用于朝南岳活動的歌中正式的儀式中，比如起香、進香、回香各自都有固定的禱祝的歌謠。這類歌曲筆者會在接下來的按職能分類中詳細介紹。

二、南岳歌的教育功能

不管是從南岳歌的題材還是宗教儀式中所承擔的職能進行分類，特別是從南岳歌的社會功能進行研究都離不開一個內(nèi)容，那就是教育。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我們的主流教育都局限于小范圍內(nèi)，就是最基礎(chǔ)的私塾教育也不是所有底層子弟能夠享受的。主流教育不能觸及的階層和領(lǐng)域，這些民間歌曲和民間文學(xué)就承擔著最簡單卻又最直接有效的教育功能。南岳歌在傳播和繼承的過程中體現(xiàn)了如下四個教育功能;

（一）常識教育功能

南岳歌在進香的路途中有許多取材于當?shù)孛窀?，大量的和農(nóng)耕常識有關(guān)的題材被用于唱詞內(nèi)容之中。

（二）歷史教育功能

底層老百姓的歷史知識大多數(shù)是通過歷史故事，傳奇演義中獲得的。這些歷史故事，傳奇演義雖然不能算嚴謹?shù)臍v史，但是老百姓能夠看得懂也最能接受的傳承方式。南岳歌中有大量的歷史題材的故事彌補了底層未受過主流教育的人們歷史知識的缺失;承擔著一部分的歷史教育功能。

（三）道德教化功能

首先，南岳歌本身是宗教歌曲必然會承擔道德宣講的功能;其次，南岳歌來自南岳進香朝拜宗教文化，而南岳進香緣起于為年邁的父母祈福增壽，中國人的道德規(guī)范里“百善孝為先”崇尚“孝道”。因此歌詞中充滿了道德教育的內(nèi)容，所以說南岳歌承擔了道德教化的社會功能。

（四）審美教育功能

南岳歌以音樂藝術(shù)中歌唱的形式為載體，傳播中國人傳統(tǒng)的道德和審美標準。在生產(chǎn)力水平不高的年代是除了戲曲和山歌小調(diào)之外僅有的音樂藝術(shù)形式和精神生活的補充。傳遞了一種音樂之美和韻律之美，一定程度上承擔著審美教育功能。

三、結(jié)語

南岳歌于湖南的洞口、隆回、武岡等地都有流傳，三地香眾朝拜時間大致相同，相互之間有所交流但也不盡完全一致。是最底層勞動人民在歷史的長河中代代相傳并不斷錘煉出來的，凝結(jié)著廣大勞動人民的智慧結(jié)晶。但是，對南岳歌的研究傳承和保護并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南岳歌不但蘊含著洞口、隆回、武岡三縣市人民對音樂美的理解，同時也是在很長一段時間的艱辛生活的痛苦的一種精神寄托，相當長一段時間內(nèi)扮演著對傳統(tǒng)價值的傳遞和守護，南岳歌經(jīng)歷時代久遠，曲目積累繁多。不管是單純從其唱腔音樂的角度還是從其唱詞文本以及文化傳承的角度，都是一座豐富的文化寶藏，希望能有更多的專家學(xué)者投入這方面的研究，也希望文化部門能夠關(guān)注到這一流傳時代久遠又將慢慢淹沒在歷史長河中的特有的宗教音樂文化現(xiàn)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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