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利金 李章程/湖州師范學院歷史系
架閣庫,顧名思義,是以架閣形式保存文書檔案的機構[1]。架閣在唐朝已經具備,而架閣庫則啟用于北宋,它的出現(xiàn)在中國古代檔案史上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架閣庫雖沿用近千年,但專門記錄架閣庫的史料零星瑣碎,多散諸史書、政書、地方志等文獻中。關于架閣庫的研究,以中國知網為例,以“架閣庫”為關鍵詞,檢索到包括期刊文章、碩博士論文等在內的文獻共177篇,分別對宋代中央架閣庫、其他朝代架閣庫、歷代檔案機構沿革進行了研究。如王金玉的《宋代“千文架閣法”辨析》[2],進一步探討由宋人周湛創(chuàng)立的“千文架閣法”,挖掘更多古代檔案管理方法;趙彥昌基于《元典章》對元代架閣管理制度進行了研究[3];郭欣儀、姜玉平則探究古代檔案機構變遷,側重于對古代具有特色的檔案機構進行研究[4]。此外對于架閣庫的研究不論是朝代還是機構,更多聚焦于中央架閣庫,對地方架閣庫的研究存在缺漏。而自北宋“千文架閣法”推廣后,各州縣很快設立了架閣庫,地方檔案管理機構進一步發(fā)展。因此,具有地方特色的架閣庫研究有待于進一步深入。嘉興是江南魚米之鄉(xiāng),自宋代架閣庫制度實行之始便設有地方架閣庫,千年來相沿成習并富有地域特色。筆者以古代嘉興[5]為切入點,探究古代地方架閣庫的相關情況。
宋代不僅在中央設立架閣庫,在地方路、府、州、縣也設置了收集和管理檔案的架閣庫,形成了從中央到地方的檔案管理網絡。從《浙江通志》、光緒《嘉興府志》、《桐鄉(xiāng)縣志》等地方史志中的記載中可見,嘉興所轄縣在衙署內均設置了架閣庫,有著相對完整的檔案管理機構與制度。自宋代開始,嘉興公署內架閣庫位置的設置大體上變化不大,并隨朝代變遷有一定的變動。架閣庫地理位置的設置既有人為考慮因素,又體現(xiàn)出因勢利導、巧妙利用自然環(huán)境的智慧。
嘉興府署圖
嘉興府城圖
《嘉興府志》第二卷公署載:“府治在舊子城內,中為正堂。而軒其前后為穿堂、為后堂,東北為府庫,左為軍資庫、為經歷司,司北為架閣庫;右為照磨所,所北為茶房。堂南立戒石,亭東西為吏廊。”[6]從中可見嘉興架閣庫設置在公署內部,且在較里面的位置,附近設有照磨所、茶房、吏廊。又根據《嘉興府志》卷一的嘉興府署圖和嘉興府城圖以及相關文字記載,可以發(fā)現(xiàn)雖然沒有直接在府署圖中標出架閣庫的位置,卻也能夠“按圖索驥”,說明地方架閣庫雖不具規(guī)模,但也有一定的需求以及影響。到洪武九年(1376),架閣庫位置記載更是精確到步。“廟北,出望吳門,經百步橋為演武場”[7],“府治東北二百步,流虹坊之西,中為理廳,后為穿堂,堂后為燕堂,折而西北為架閣庫”[8]。從中可以發(fā)現(xiàn),到了明代,架閣庫的位置距離水源更近了。到清末,架閣庫的使用價值進一步提高,光緒《桐鄉(xiāng)縣志》載:“成化十年(1474),知縣孟俊重建六房等新大堂,移架閣庫于西廊,而易以分治廳?!盵9]
1.利于防盜。將架閣庫放至公署府治深處,外有城墻阻攔,又設有譙樓瞭望,偷盜之人既很難深入又容易被發(fā)現(xiàn)。且架閣庫附近設有吏廊或演武場等,在方便巡邏之人巡視檔案庫房的同時,又能起到一定的威懾作用:震懾企圖盜取檔案的賊人,盡可能地將賊心扼殺于萌發(fā);如發(fā)生偷盜行為,也能夠在偷盜發(fā)生的第一時間察覺到,并及時對偷盜之人進行抓捕,更高程度地確保檔案的安全性。
2.利于防火。火災一旦發(fā)生,檔案損失必然慘重,因此古代十分重視防火?!都闻d府志》載,公署內架閣庫周圍設置了茶房,利于不慎發(fā)生火災時及時滅火搶救檔案,最大程度地降低損失。據江南風俗,后堂內一般放有盛水的太平缸即古代消防設施,以備不時之需。而據光緒《嘉興府志》所載的架閣庫位置,據后堂距離不遠,能在火災發(fā)生的危急時刻利用太平缸進行救火。此外,嘉興為江南一隅,水網密布,明時架閣庫周邊有橋,即有天然水源,成了天然的屏障,最大程度地減少火災造成的損失。且江南包括嘉興在內的諸多地方架閣的腳在平衡的基礎上采用了高腳設計,大大減輕了氣候、河流水汽等因素對檔案的損傷。地理位置的變化,既表明了因時而變的智慧,也代表了地方乃至中央對于檔案保管的重視。
3.便于利用。一則是架閣庫位置設置于公署內部,便于官吏即時查閱檔案以及進行管理;二則與軍資庫、經歷庫等相對集中,便于地方對于檔案的統(tǒng)一管理,減輕人手壓力,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行政效率。好比照磨所,其為戶部、刑部、都察院、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及各府衙下屬辦事機構,主管文書、卷宗。從《嘉興府志》記載中可以發(fā)現(xiàn),照磨所與架閣庫幾乎相對,在便于查閱、管理的同時也為后面架閣庫的逐步演變埋下了伏筆。此外,從公署方位上看,架閣庫的位置在西側,這與其所貯存的檔案性質有關。宋代地方架閣庫主要是用來保存地方的版籍檔案,主要是記錄該地的土地和戶口情況。又有言“左藏皇冊,右藏版籍”“前藏版籍,后藏案膜者”[10],這也是架閣庫位置分布的主要原因。
元代嘉興架閣庫的管理,主要依據陳旅的《安雅堂集》第十三卷中的《嘉興路總管府架閣庫記》所載內容。凡涉及郡縣的戶口、錢糧、刑事、建造等事務,都需登記在冊。年歲越久,檔案積累的數(shù)量就越多,所需陳放檔案的地方就越大,其檔案管理制度也勢必需要跟進發(fā)展。陳旅在《嘉興路總管府架閣庫記》中就提到,“兩至元之間,所積成案十萬五千有奇,簿歷萬三千九百有奇”[11]。要知道一萬張現(xiàn)代的紙張就有近一米,何況是元代使用筆墨書寫的“十萬五千有奇”的“成案”呢?雖不能證實是否存在夸大的水分,卻也可見檔案數(shù)量之龐大。數(shù)量如此大的檔案,其管理也是一個不小難題。事實上,元代從中央架閣庫到地方架閣庫均設置了嚴格的管理制度。
(一)集中保管制度。元代嘉興路總管府下有多個機構,最初檔案保管并不集中,“散處府廊東西樓及經歷司至旁屋”[12],隨意堆放造成相當一部分的檔案得不到完善的保管,甚至“風雨與之俱,蟲鼠之所伍,猾胥豪民得以肆其奸謀”[13],不僅僅風雨侵蝕、蟲蛀鼠咬,還被人為偷盜掠奪。后經上報,嘉興路總管府開始重新對架閣庫檔案進行管理,“乃度地府東,府東縱百九十九尺,橫廿有八尺創(chuàng)庫”[14],并執(zhí)行嚴格的集中保管制度,“悉聚散處之牘”[15],將之前散存在各處的檔案重新集中保管,檔案管理漸漸有了保障。
(二)編年排放和目錄檢索制度?!都闻d路總管府架閣庫記》中記載“年秩月次”,即按照檔案的形成時間,根據年月的先后順序進行編排放置,并且“標識昭明、征索有匯”[16]。征,有征集收集的意思,在這里也就是探尋求取的意思;索,意為搜尋、尋求;匯,聚合、以類相聚之意,此處可以理解為檔案條目的匯聚。從中可知,當時的檔案就有了目錄檢索功能??梢姍n案不僅有了放置之處,而且擺放井然有序、清晰明了。
(三)出入制度。即書中載:“啟閉有節(jié)?!盵17]啟是開啟,閉是關閉,有節(jié)是有所控制的意思。表明架閣庫的出入有著嚴格的制度,庫房的門窗開關也有嚴格規(guī)定,隔開了不相干人等與檔案的距離,隔絕了“有心人”的企圖,避免出現(xiàn)對檔案被損毀、篡改、盜取等情況,一定程度上保護了檔案的真實性和完整性。
嚴格的架閣庫管理制度是檔案得以完整、完好保存的重要因素。從上文陳旅的敘述之中,能窺見元代嘉興地方架閣庫的日漸成熟。為何到了清代,架閣庫走向了沒落?
關于清代架閣庫有諸多討論,周雪恒先生認為,“清不用宋、元、明架閣庫制度(唯都察院設有架閣庫),而基本以檔房和清檔房作為各機關主管檔案的機構”[18]。問題在于,明清以后地方檔案日趨增多是不可逆的趨勢,放置數(shù)量種類繁多的檔案仍需要相關的檔案機構以及檔案制度,如果清時不再設地方架閣庫,那取架閣庫而代之的又是什么呢?王金玉先生表達了不一樣的觀點,并根據史料梳理出清代浙江架閣庫的設置數(shù)量等詳情,其中涉及嘉興府所轄縣置內就有7個,關于嘉興具體設置,如表1所示。
表1:清代嘉興架閣庫一覽表[19]
這里存疑的是建庫時間,韓李敏先生在《論清代地方架閣庫的變遷——以浙江為例》一文中指出:“《縱覽》清一色地將志書中記錄的清代地方政府最后一次的公署修繕活動時間當成了架閣庫的建庫時間?!盵20]但查閱文獻發(fā)現(xiàn),嘉興在明清更迭之際并未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沖突,基本為和平過渡。因此可以推斷,清初嘉興地方公署基本因襲明代建筑,依此也可推測,架閣庫的設置并未做太多改動。而據韓李敏先生對明代官署的統(tǒng)計,浙江的87個府、州、縣中,63個設有架閣庫;但是到了雍正時期,雍正《浙江通志》記錄的架閣庫已不到30個[21]。這幾十年間架閣庫數(shù)量變化較大,并非全因官署機構改革棄置,還存在意外毀壞或改作他用的情況,如桐鄉(xiāng)縣“修改架閣科為鹽法科”。據載:“順治八年,內署失火。堂及后樓具毀??滴蹰g,直線孫郁、徐秉元重行修建。又改架閣科為鹽法科?!盵22]因此,也就造成了“架閣制度”在地方逐步消失。至于“架閣科”“架閣庫”之變,在明宣德年間就已有變化?!锻┼l(xiāng)縣志》亦有載“治農丞署在架閣科西,宣德中間,今廢為典史署”[23],故此稱謂無須過多細究。關于架閣庫銳減的原因還是要追其功能價值與稱謂變化,更多的是在改建、修建過程中,對架閣庫改頭換面了。如“冊房”“檔房”甚至“書室”“書廳”等,多數(shù)是由先前的架閣庫改造而來。據光緒《嘉興府志》載,嘉興縣的縣治中“廊之北為花廳、為書室,南為前廳,西為來鶴軒及檔房”[24],而關于書房也有記載“又重葺書室,為嘉蔭軒”,“簿書余閑輒息斯室”[25]。這里的書不僅僅指圖書,還包括了各種簿冊、公犢、檔案等文獻資料,書房也相當于成了部分檔案放置管理的另一場所。以上可以表明,清在因襲明公署機構過程中保留了部分架閣庫,并非全部棄置。只是在改建、修葺中改換了他名或他用,地方架閣庫于清代基本可以推測還是存在的,只是以另一種方式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基于雍正《浙江通志》、光緒《嘉興府志》以及陳旅的《嘉興路總管府架閣庫記》等文獻,可以管窺古代嘉興架閣庫從宋至清的發(fā)展與變遷。但是僅僅依靠地方志等文獻對于研究而言是遠遠不夠的,在今后的研究中,應更多利用不同類型的文獻資料,使材料包羅眾家,讓研究者爬梳印證,進一步發(fā)掘具有地方特色檔案管理史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