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受待見的“鍋”

殷樹林 楊帥

新冠肺炎疫情發(fā)生以來，部分美國政客歪曲事實，編造謊言，妄圖通過向中國推卸責任來轉(zhuǎn)移視線，掩蓋自身抗疫不力的事實。在我國的官方回應(yīng)和媒體報道中，“甩鍋”這一網(wǎng)絡(luò)流行語頻繁出現(xiàn)，例如：《“甩鍋”升級也無助美國政治“脫困”》（《光明日報》2020年06月1日）“我能想象得到美國國內(nèi)一些人急于要造鍋、甩鍋的心理?！保?020年4月2日外交部發(fā)言人華春瑩主持例行記者會）。

百度搜索“甩鍋”，最早出現(xiàn)于2014年左右，最開始常用于電競游戲當中。網(wǎng)絡(luò)流行語的生命周期一般較短，有著明顯的年代性，很多都是曇花一現(xiàn)，真正留存下來并有固定化傾向的并不多?！八﹀仭币辉~早在幾年前就已出現(xiàn)，如今仍然使用并有逐漸流行的趨勢，展現(xiàn)了較強的生命力。

“甩鍋”是指推卸責任，將自身的矛盾轉(zhuǎn)移出去，讓別人來承擔責任的意思?！板仭北緛硎侵敢环N炊具，緣何成了“責任”“矛盾”“禍端”的代稱呢？這恐怕要從“背黑鍋”一詞說起?！冬F(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對“背黑鍋”一詞的釋義為：比喻代人受過，泛指受冤枉。有一種觀點認為，“背黑鍋”源于粵語“背黑禍”，“鍋”和“禍”音近，后來就用“鍋”代替了“禍”，這種觀點是值得商榷的。一些方言中也有與“背黑鍋”近似的詞匯，從字面上看，也都是背著東西的意思。例如，福建崇安話中有“背包袱”，山西長治話中有“背籮筐”或“背笸籮”，都和“背黑鍋”意思相近。另外，福建政和話中有“背黑鼎”一詞，意思也和“背黑鍋”相近，“鼎”在當?shù)卦捴芯褪恰板仭钡囊馑?。由此可見，“背黑鍋”字面意思就是要表達“背著一口黑鍋”，而不是從“背黑禍”演變而來。另外，還有一種觀點認為“背黑鍋”一詞走進大眾視野是緣于電影《大話西游》中的臺詞，這也是值得商榷的?！氨澈阱仭弊鳛橐粋€口語詞，很早就在人民大眾間廣泛使用，老舍先生在小說《駱駝祥子》中就已使用過“背黑鍋”一詞：“你是了味（指嘗到甜頭，編者按）啦，教我一個人背黑鍋”。“背”是承受和承擔的意思，我們在描述承受沉重事物帶來的壓力時，往往喜歡使用與肩膀和脊背相關(guān)的動作動詞來形象化地進行表達，例如“擔風險”“肩負使命”“背饑荒”（方言詞，指欠債）等。

在中國文化中，“鍋”是一種符號，象征著生存的基本物質(zhì)材料和家庭的最后一道財產(chǎn)防線。搬家必然要將“鍋”帶走，農(nóng)村人長期不在家要將鍋從灶臺取下收好，甚至古人去偏遠地區(qū)旅行都要隨身攜帶鍋具。“鍋”是需要守護的，“砸鍋”意味著失敗，“砸鍋賣鐵”意味著家庭的破產(chǎn)。因此，“鍋”代表著重擔、責任和壓力，其在生活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昂阱仭痹诂F(xiàn)代漢語中是一個詞，“鍋”之所以說是“黑鍋”，一方面是指現(xiàn)實生活中鍋具久用后底部熏烤發(fā)黑，因此也有“黑鍋底”的說法。有相關(guān)生活經(jīng)驗的人都知道，移動鍋具時鍋底的黑灰極易沾染到手上或身上，因此需要格外小心，避免觸碰，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受屈擔責也是我們避之不及的事情。另一方面，在我們的語言表達中，黑色往往帶有負面感情色彩，含有邪惡、冤屈、陰暗等情感化的語義特征，例如，“黑心”“黑勢力”“下黑手”等?！昂凇北旧磉€有暗中陷害的意思，譬如，被人坑害了可以說“被人給黑了”。此外，一些方言中稱駝背的人為“背鍋”“背鍋兒”“背鍋子”，這種不禮貌的稱呼無形中加深了人們對“背鍋”動作的具象化認知。在上述認知經(jīng)驗的啟發(fā)下，“背黑鍋”通過不同認知域之間的聯(lián)想和激發(fā)產(chǎn)生了概念隱喻，才有了替人擔責、受屈、被冤枉的意思，“黑鍋”也就有了“責任”“罪名”“冤屈”等含義。

在使用過程中，“背黑鍋”產(chǎn)生了內(nèi)部的詞義吞并，“黑”的詞義被“鍋”吸收吞并，衍生出“背鍋”這一簡略的說法，因此“黑鍋”的“責任”等義便由“鍋”獨立承擔。此后，還出現(xiàn)了“這鍋我不背”這樣“鍋”單獨使用的表達，這為以“鍋”造詞創(chuàng)造了條件，之后又相繼出現(xiàn)“造鍋”“扣鍋”“丟鍋”“扔鍋”“擋鍋”“接鍋”等一系列“×鍋”類詞語，“甩鍋”也是其中一員。同樣都是“鍋”，但“甩鍋”的“鍋”和“背鍋”的“鍋”，意思并不完全相同。“甩鍋”的“鍋”，是指“自己應(yīng)擔的責任”，而“背鍋”的“鍋”則是指“并非自己應(yīng)擔的責任”。與“甩鍋”意思相近的有“丟鍋”“扔鍋”等，為什么只有“甩鍋”的認可度最高呢？這多半與“甩”的詞義特征有關(guān)。從動作形象上分析，“甩”有盡快擺脫、盡力掙脫的形象化色彩，這是“丟”和“扔”所不具備的詞義特征，“甩手不干”“甩手掌柜”“甩掉重擔”等“甩”的常用搭配組合也都從側(cè)面顯露出不愿承擔責任的感情色彩義。因此，“甩”和“鍋”的搭配能夠更加生動形象地形容推卸責任的行為。

“甩鍋”一詞在實際使用中用法較為靈活，經(jīng)常充當句子的謂語中心，例如：《治騷擾電話，運營商不能甩鍋》（《人民日報海外版》2019年9月18日）。有時還可以在“甩鍋”一詞前用介詞“向”引出“甩鍋”的對象或者用介詞“將”引出“甩鍋”的內(nèi)容，例如：《猝不及防！特朗普憑“感覺”就向中國甩鍋！》（環(huán)球網(wǎng)2020年6月19日）《讓孩子去“自首”，家長不能將教育責任甩鍋》（紅網(wǎng)2020年7月28日）。“甩鍋”的對象也可以出現(xiàn)在“甩鍋”一詞之后，用介詞“給”引出，例如：《莫“甩鍋”給中國”》（《南方日報》2020年3月18日）?！八﹀仭钡膶ο筮€可以不用介詞引出直接跟在“甩鍋”一詞之后，例如：《美政客肆意煽動仇華意在“甩鍋”中國》（《新華每日電訊》2020年7月15日）?！八﹀仭焙蟾膶ο蟛⒎且欢ㄊ蔷唧w的事物，還有可能是對情況、原因等的描述，例如：《官員酒駕，交警當場未測酒，怎能甩鍋“人太多”》（《中國青年報》2020年7月29日）?！八﹀仭痹诰渥又羞€經(jīng)常作修飾性成分使用，例如：《“甩鍋”歪理完全站不住腳》（《人民日報》海外版2020年5月9日）。此外，“甩鍋”一詞在使用中還形成了諸如“甩鍋推責”“惡意甩鍋”“責任甩鍋”等有固定化傾向的常用“四字格”表達，同時還創(chuàng)造出“甩鍋者”“甩鍋俠”等相關(guān)衍生詞。

“甩鍋”一詞的流行既有社會方面的原因，也有語言自身方面的原因。社會性是語言的本質(zhì)屬性。流行語是詞匯發(fā)展變化的急先鋒，對社會發(fā)展變化的感知最為靈敏。在社會生活中，遇到問題就逃避責任，向外推責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正因此類社會現(xiàn)象普遍存在，語言表達的頻率較高，所以其表達手段也漸趨多樣化。近期以來，部分美國政客在有關(guān)疫情和其他國際問題上頻頻誣陷抹黑中國，我國的官方回應(yīng)中高頻使用“甩鍋”一詞，這在一定程度上也促進了“甩鍋”一詞的傳播與流行。從語言自身方面來看，首先，言語交際追求經(jīng)濟性，在準確傳達信息的前提下，人們往往傾向于使用簡潔省力的表達方式。“甩鍋”一詞至少包含推卸責任和誣陷他人（或?qū)⒇熑瓮平o其他事物）兩層意思，這兩層意思的表達通常需要多個詞或者多個句子才能完成，而“甩鍋”一詞僅用兩個音節(jié)就可以表達這兩層意思，因此有著明顯的經(jīng)濟性優(yōu)勢。其次，從詞義特征上看，色彩義是詞義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形象色彩的詞往往給人以生動具體的感覺，因此也有著更高的活躍度和傳播度。與“推卸責任”“轉(zhuǎn)嫁禍端”“誣陷抹黑”等這樣的表達相比，“甩鍋”的形象色彩更強，表達效果上也更加鮮明生動，因此才會迅速流行起來。此外，“甩鍋”一詞還有著適用性強的特點，可以適用于多種表達場合，日常對話中可以使用，比較嚴肅莊重的場合也可以使用，適用性強也是其能夠迅速流行的重要原因。

雖然“甩鍋”一詞是當下的流行語，但是它反映的是一種不良的社會現(xiàn)象，遇到問題一味推卸責任的行為是不可取的，生活中我們既不能無故“背鍋”，更不應(yīng)隨意“甩鍋”。面對問題和困難，應(yīng)該少一點“甩鍋”，多一點擔當。

（源自《光明日報》）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