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芳
網(wǎng)上有個段子,說的是《西游記》中留下了一個天問:唐三藏屢次落入魔爪險些送命,可孫悟空、豬八戒、沙僧是吃素的嗎,為啥老讓妖怪把師父抓走?這事要是問責,誰的責任最大?有網(wǎng)友的答案很令人氣餒:誰是第一責任人呢?豬八戒肯定沒事兒,他最能推責賣萌,追責之棒怎么也落不到他頭上;沙僧的主責是看行李,捉妖只是協(xié)助工作;于是,主要責任人就非悟空莫屬了,誰讓他本領高強,做的是頭號保鏢!
可如此問責,合理嗎?試看白虎嶺三打白骨精,唐僧只看到表象,堅信孫悟空打死的是無辜好人,不但不肯相信悟空的辯解,而且即使尸魔白骨精顯出了原形,他也拒不承認這一鐵證,硬說是悟空用的障眼法,鐵心寫下貶書,將猴子趕回了花果山。這是典型的心有成見,既不調(diào)查,也不給申辯的機會。
瞧唐僧的問責方式,悟空干事最多,卻有功不獎,有過就罰,抓到妖怪從不獎勵,打過了頭就念緊箍咒。這里面的問題,一是賞罰不分明,二是問責泛化。可他對待八戒卻完全不同,哪怕八戒犯了再多的“戒”(什么偷盜戒、淫欲戒、妄語戒,一犯再犯),他往往視而不見,不但不懲罰,還要求悟空對這個兄弟要友愛,不要苛責。這是明顯的雙重標準。
如此問責,何以服眾?最終的結果是,導致取經(jīng)事業(yè)屢遭重大挫折,甚至差點賠上了主要領導唐僧自己的命。唐僧原本就是金蟬子轉(zhuǎn)世投胎,遲早要回到仙佛世界去的,死一兩次也沒什么大不了;可現(xiàn)實卻不是神話,我們的“取經(jīng)事業(yè)”可沒有那么多的轉(zhuǎn)世重生機制來無限加持。
以上模式,不妨稱之為“唐僧式問責”。該模式的問題,在于沒有堅持權責一致、錯責相當原則,沒有“做到不枉不縱,一把尺子量到底”。
無獨有偶,還有一種人人腹誹的問責模式,叫作“李逵式問責”。
《水滸傳》中,李逵江州劫法場,救出宋江后,“殺得性起,逢人便砍”,梁山首領晁蓋對他喝阻也無效。話說冤有頭債有主,誰動了你的人,你就找誰;或者,誰擋了你的道,你就找誰。可像李逵這樣,不問青紅皂白“逢人便砍”,為殺而殺,誰能接受?扈成都已經(jīng)歸順了,李逵還是不分緣由地將板斧砍向他,還把扈太公一家斬盡殺絕,若非全書刻意忽略扈三娘的感受,她怎么可能接受這一現(xiàn)實,安心為水泊梁山獻身賣命?
“李逵式問責”的問題,在于“罪刑不相適”,沒有做到“堅持實事求是、依規(guī)依紀依法,增強問責嚴肅性”,而是隨心所欲,為問責而問責。這就是如今引發(fā)廣泛關注的“問責泛化、擴大化”,有人概括這種現(xiàn)象為“凡是不合要求甚至不合領導的意圖,隨意就問責,以至于有的基層干部多數(shù)被問責、反復被問責”。
概而言之,無論“唐僧式問責”還是“李逵式問責”,都“偏離了問責制度安排的初衷,也極大損害了問責工作的嚴肅性、權威性和影響力,在一定范圍造成干部群眾的不解或誤解,長期下去、積累起來形成的危害不可小覷”。
問責是全面從嚴治黨的利器,同時,它又是一項政治性、政策性很強的工作,黨章和監(jiān)察法有原則規(guī)定,《中國共產(chǎn)黨紀律處分條例》《中國共產(chǎn)黨問責條例》等有明確具體的規(guī)范要求。所以,一是要依法依規(guī),嚴肅規(guī)范,不能誰說問責就問責,想怎么問責就怎么問責;二是要把握好分寸和火候。
《道德經(jīng)》中有句被廣為引用的話:“治大國若烹小鮮?!闭f的是,治理之道,猶如烹制一條小魚,既不能太咸,也不能太淡,要調(diào)好作料才行;既不能操之過急,也不能松弛懈怠,只有把火候控制得恰到好處,才能把事情辦好。問責之道,亦如此。《論語》說“過猶不及”,問責不偏不倚、有“溫”有“度”,既不缺位,也不越位,才能讓人心服口服。須知,精準問責,才能激發(fā)責任擔當;精準問責,才能彰顯問責的權威,增強問責的嚴肅性和公信力。
對此,高層顯然早已了然于心。2019年9月,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法規(guī)室負責人在介紹新修訂的《中國共產(chǎn)黨問責條例》時指出,以往執(zhí)紀實踐中“既有問責不嚴、避重就輕的問題,也有問責泛化、簡單粗暴的問題;既有問責程序不夠規(guī)范的問題,也有問責尺度把握不一的問題……”,為此,“新修訂的條例堅持對癥下藥,完善問責機制,查堵偏差漏洞”,“提高規(guī)范化,把問責權力關進制度籠子”。
誠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