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過萬山的木杉河

鄧宏順：中國作協(xié)會員，湖南省作協(xié)名譽主席。曾先后在毛澤東文學院和魯迅文學院高研班專修創(chuàng)作。出版有長篇小說《貧富天平》《鐵血湘西》《天堂內外》等。

初冬的傍晚，我往濱河公園走去。走過長長的廊橋，走下緩緩的碼頭，在木杉河湄與一群白鷺邂逅。輕輕地提出水面，又輕輕地放入水面，白鷺纖巧的“個”字腳這樣無休止地交替進行著。我似乎能聽到水面被踩破的聲音，看到水面被踩破的波紋……

我腳下這片土地正是木杉河上最繁華的謝橋社區(qū)，兩岸有精巧的民房別墅，也有面河而立的銅仁市體育館和朱砂大酒店，人車如流是不爭的事實。但這里的白鷺竟是那樣旁若無人，那樣保持著對周圍的信任！

于是，我想找到這其中的奧秘。

在濱河公園里前行，一塊藍底白字的銅仁市河長公示牌非常奪目地亮到眼前。公示牌上無一閑字，以表格的形式告訴人們河流的名稱，長度，起、訖地點，流經的縣、區(qū)、鄉(xiāng)、鎮(zhèn)和街道辦事處，以及水功能區(qū)、現狀水質和未來的河流環(huán)境、水質目標。凡木杉河流經的河段，皆有主要領導擔任河長，為它站崗。

這塊河長公示牌使我似乎找到了探訪木杉河奧秘的入口。

第二天，我來到木杉河上游。這里的一切果然讓人耳目一新。景觀跌水、吊橋、跨河人行橋、木棧道、園路廣場、自行車道，廊亭花架、音樂噴泉，一切都建造得那樣自然天成，連植物的品種、顏色、花季都搭配得令人悅目賞心。建造者們憑借當地的自然地理條件，還把銅仁多民族的文化精髓濃縮進了木杉河兩岸，多樣化生態(tài)環(huán)境系統(tǒng)的保護和建立，使木杉河成了會吐故納新的河流，可融入萬物生靈的河流，于是，也成了充滿生機和人氣的河流！

住在河岸的人們生活是怎樣的呢？

我如愿地走進了沖廣坪小區(qū)。如果說街道辦是中國當代城市社會管理的基層，那么社區(qū)就是基層的基層。輕輕推開社區(qū)綜合服務中心的玻璃門時，抬頭看到服務工作臺上方亮著閃光的電子名牌：“黨員個性化服務”“勞動就業(yè)”“民族事務”“法律援助”“家庭繳費電商服務”“健康養(yǎng)老服務”等。我真的有點兒吃驚，沒有想到一個社區(qū)服務中心會這么規(guī)范。仔細察看他們的辦公桌案，不是那種一塵不染的新購擺設，桌面上那些相對固定的辦公用具已留下了歲月的印痕。工作人員身后有一固定廣告語：“讓服務與百姓更近，讓社區(qū)與居民更親。”誰看了都能感受得到這里的親情。在市民活動區(qū)，“群眾說事處”和“科普大學”兩塊牌子令我沉思良久。這個社區(qū)的移民來自大坪、魚塘、高樓坪、敖寨、下溪等少數民族鄉(xiāng)鎮(zhèn)，易地搬遷后由純農民一下進入城市生活的他們，地里不再有自己的瓜菜，田里不再有自己的稻谷，家里不再有自己的柴火，他們的水、電、煤、氣都要錢買，他們該有多少困難??！小孩上學，大人就業(yè)，生老醫(yī)養(yǎng)，該有多少陌生需要應對，但是，只要有他們說事的地方，只要他們有學習科技知識的學校，只要有善待他們的管理人員，他們就一定會走出自己的路來。

這就應當是中國基層社會的模樣！

我需要找一位真正生活在木杉河邊的社區(qū)移民來作些深入了解。

河坪小區(qū)是銅仁市首批跨區(qū)域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之一，已有1300余人遷入。他們來自思南、石阡和印江等地。我迫不及待地走進小區(qū)的“鄉(xiāng)愁館”。這里陳列著農具、炊具和用具，土灶里還紅亮著仿真電光火苗，石磨上似乎還可以磨制豆腐。這不是可有可無的擺設！這是易地搬遷來到這兒的人們精神生活的營地！“鄉(xiāng)愁館”里有不少男女老少坐著聊天，他們像是來到自己曾經的歲月深處，坐一坐就能彌合內心里那種難分的離別。有這些在，他們似乎就不感到孤獨，不感到陌生！

我是走出“鄉(xiāng)愁館”時和迎面走來這位大伯相遇的。他戴著一頂雷鋒帽，穿著一件軍大衣，一手拄著龍頭拐杖，一手提著個紅膠凳。我問大伯貴姓，他回說姓安。怕我耳誤，他又伸平手掌，在掌心寫了個“安”字。我說：“走走？”他說：“這日子好過，到處看看。”我問他怎么個好過法，他告訴我，他們家是從思南搬遷來的，他自己78歲了，有四個子女。在這里住得好，吃得好，子女也都有事做，有收入。我說：“大伯，你出來走走還帶個凳子干嘛？”他說年紀大了，走累了就坐坐。冬天不敢坐在地上，怕受寒感冒。日子這么好過，得少患病多坐幾年！這是一位頭腦清醒又善于保養(yǎng)的老人。他對眼下生活的深情留戀，使我相信這個社區(qū)真的適應了他們。

傍晚，我又沿著濱河公園散步，又遇上神態(tài)安怡的白鷺，又看到它們那悠然的踱步。與人類的親熱相反，白鷺對我的不理不采，恰是在回答我所有的問題。當代中國，人口正在不斷城市化，我們的城市多么需要有萬山這樣的河流和白鷺！

（責任編輯/楊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