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小園賦》的園林意象

【摘要】 《小園賦》是庾信557年出仕北周時期所創(chuàng)，詩人選取植物、動物和山水等富有生命力的園林意象，反襯內(nèi)心可悲之情和歸隱田園之心。此時期庾信仕途堰塞、生活貧困，加以自視甚高的心態(tài)，造就了《小園賦》不是樂志抒懷之作，而是詩人窮愁之際的哀音之嘆。

【關(guān)鍵詞】 庾信;《小園賦》;園林意象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biāo)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24-0006-02

庾信（513-581），字子山，南陽新野人，是南北朝文學(xué)的集大成者。園林山水一直都是庾信比較青睞的題材，無論是在南朝為官，還是出仕北朝，庾信都寫下了大量關(guān)于園林之美的詩文，以寄托自身當(dāng)時的情懷[1]。本文以中華書局出版、清代倪璠注、許逸民校點的《庾子山集注》為參照，共收集到37篇涉及園林題材的詩賦。其中詩歌34首，包括《北園新齋成應(yīng)趙王教》《山齋詩》《擬詠懷 · 其六》《和靈法師游昆明池 · 其二》等;賦3篇，即《三月三日華林園馬射賦》《春賦》和《小園賦》。本文主要就《小園賦》的中的“園林”意象展開討論，探究《小園賦》園林意象選取特點、深刻意蘊及原因。

一、《小園賦》園林意象選擇

《小園賦》是庾信557年出仕北周時期創(chuàng)作的一篇園林題材的抒情小賦。園林意象是本賦亮點所在，詩人在選取園林意象時也主要集中抓住園林意象中的植物、動物和山水三個元素，借此烘托小園自然生態(tài)的勃勃生機和透露自己對歸隱田園的渴望。

植物描寫在《小園賦》中出現(xiàn)頻率高且多，“桐間露落，柳下風(fēng)來”“有棠梨而無館，足酸棗而非臺”“榆柳兩三行，梨桃百余數(shù)”“草樹混淆，枝格相交”“連珠細茵，長柄寒匏”“三竿兩竿之竹”“金精養(yǎng)于秋菊”“棗酸梨酢，桃椃李襖” “落葉搬床，狂花滿屋”。此類植物意象在庾信的詩歌中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如《奉和山池》;“桂亭花未落，桐門半葉疏”[2]178。又《秋日詩》：“賴有南園菊，殘花足解愁”[2]376。作者在塑造小園植物意象時，不僅極力描寫其數(shù)量之多，包括十二種植物：桐樹、柳樹、榆樹、竹子、秋菊、棠梨、酸棗、桃樹、細茵和寒匏等。還極力展示植物的形態(tài)風(fēng)韻美，透露出植物生長態(tài)勢茂盛，展現(xiàn)小園自然生態(tài)生機勃勃。

除了植物外，動物描寫也是《小園賦》著力的重點?！安刎偛⒖撸槿钢爻病?“蟬有翳兮不驚，雉無羅兮何懼” “坐帳無鶴，支床有龜” “鳥多閑暇” “一寸二寸之魚” “鳥何事而逐酒，魚何情而聽琴” “聚空倉而雀躁，驚懶婦而蟬嘶” “龜言此地子之寒，鶴訝今年之雪”。作者描寫動物意象時，展現(xiàn)動物們在小園悠然自得的生活狀態(tài)和釋放天性的一面，并與人相處和諧。

庾信善于運用各類園林意象，除了植物和動物外，山水描寫也是《小園賦》中不可缺少的一筆?！吧綖楹埜?，地有堂坳”“鎮(zhèn)宅神以埋石，厭山精而照鏡”。可看出小園中山水意象不多，因為假山和流水場地占用面積一般較大，而詩人僅有“數(shù)畝弊廬”，顯然不夠。雖然山水意象不多，但也可以看出庾信在打造僅有“數(shù)畝弊廬”的小園時的匠心獨運。

庾信在《小園賦》的園林意象選擇上選取了富有生機與活力的動植物和山水元素，旨在怡興暢情，追求“且適閑居之樂”，營造出小園生活舒適自在與悠然自得。

二、《小園賦》園林意象蘊含

意象的選取往往寄托著詩人內(nèi)心的情感與志向，庾信創(chuàng)作《小園賦》所選取的園林意象主要有兩點蘊含：其一，借園林生機勃勃反襯自身愁病纏身?！跋s有翳兮不驚，雉無羅兮何懼”詩人寫小園內(nèi)動物由于無外界捕獵，從而能夠安心地居住在小園之中，可盡情釋放其自然天性。反觀詩人此時生活狀態(tài)“危慮風(fēng)霜積，窮愁歲月侵。留蛇長疾首，映駑屢驚心”[2]283（《臥疾閑愁》）。“漢陽錢遂盡，長安米空索。農(nóng)談止谷稼，野膳唯藜藿”[2]252（《和張侍中述懷詩》）。且“加以寒暑異令，乖違德性”，即不適應(yīng)北方的生活環(huán)境，而“以不樂損年”和“以長愁養(yǎng)病”。生活貧困交加，心情憂愁抑郁，仕途黯淡無光。因而，縱使小園萬物皆美好，詩人還是不禁感嘆“心則歷陵枯木，發(fā)則睢陽亂絲。非夏日而可畏，異秋天而可悲”，流露出此時內(nèi)心深處可畏的情感。王夫之在《姜齋詩話》中說：“以樂景寫哀情，以哀景寫樂情，一倍增其哀樂。[3]”庾信正是通過勾勒園林意象盎然向上的生命力來反襯自身內(nèi)心的痛苦，還借助移情的藝術(shù)手法，使花草魚鳥成為其情感的載體，“草無忘憂之意，花無常樂之心。鳥何事而逐酒，魚何情而聽琴”，從而大大豐富了園林意象意蘊。

其二，詩人借描寫園林意象流露歸隱田園之意。竹、菊向來被文人賦予很高評價，是志趣高潔隱逸者的象征。陶淵明辭官歸隱后創(chuàng)作《歸園田居 · 其五》：“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4]420”《飲酒二十首 · 其四》：“秋菊有佳色，裛露有佳色。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4]269”這兩首詩歌中都提及菊花，菊花代表詩人超凡脫俗的審美趣味和辭官歸隱的決心。庾信《小園賦》中也寫到“三竿兩竿之竹，金精養(yǎng)于秋菊”。其他詩歌中也屢次提及菊花意象描寫，如《秋日詩》：“賴有南園菊，殘花足解愁”。又《就蒲州使君乞酒詩》：“蒲城桑葉落，灞岸菊花秋” [2]345。又《臥疾閑愁》：“有菊翻無酒，無弦則有琴”。菊花意象反復(fù)出現(xiàn)，表明詩人早就萌發(fā)辭官歸隱之心。如“況乃黃鶴戎露，非有意于輪軒;爰居避風(fēng)，本無情于鐘鼓”“名為野人之家，是謂愚公之谷。試偃息于茂林，乃久羨于抽簪。雖有門而常閉，實無水而恒沉。三春負鋤相識，五月披裘見尋。問葛洪之藥性，訪京房之卜林”。正如此，庾信才在《小園賦》中大量描寫動植物和山水等園林意象，小園融合自然之美，透露出詩人歸隱田園和親近自然的決心。

三、《小園賦》園林意象成因

許逸民先生在《庾信詩文選譯》一書中寫道：從賦中所寫的情景看，作賦的時間當(dāng)是入北初期，很可能在周閔帝元年（557年）春季，此時西魏已經(jīng)禪位于周，江南陳霸先先取梁而代之的形勢也已經(jīng)顯現(xiàn)端倪，而庾信在魏、周交替之際似乎有一段賦閑退居的生活，窮愁潦倒乃至于疾病。[5]25結(jié)合庾譜和同時期作品，推測庾信在《小園賦》中大量描寫植物、動物和山水等園林意象的成因可歸納為以下幾點：

其一，仕途堰塞?！吨軙?· 庾信傳》載：“江陵平，拜使持節(jié)、撫軍將軍、右金紫光祿大夫、大都督，尋進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孝閔踐祚，封臨清縣子，邑五百戶。[6]520”又《周書 · 趙貴傳》載：“此后功臣位至柱國及大將軍者眾矣，咸是散秩，無所統(tǒng)御。[6]201”又《資治通鑒》卷一六八載：“先是，周之群臣受封爵者皆未給租賦。癸亥，始詔柱國等貴臣邑戶，聽寄食他縣。[7]”可知北周初期所封爵位大都是散官，沒有實在權(quán)力。而且所封領(lǐng)地大多也收不到租賦。那么，從梁元帝承圣三年冬（554年）到北周孝閔帝元年（557年），前后三年的時間。西魏和北周政權(quán)雖授予庾信“車騎大將軍” “大都督” “臨清縣子”等職，卻皆是戎號，散官及勛官，并不是實職。反觀南梁政權(quán)時，庾信“或陪玄武之觀，時參鳳凰之虛。觀受厘與宣室，賦長揚于直廬”。此時“在官非官，歸田非歸”的政治前途仕途不禁黯然失色。

其二，生活貧困?！缎@賦》從衣食住各方面展現(xiàn)詩人物質(zhì)生活的貧困，“崎嶇兮狹室，穿漏兮茅茨。檐直依而妨帽，戶平行而礙眉”，描寫居住條件簡陋。“蓬頭王霸之子，椎髻梁鴻之妻”描寫妻子兒女穿著樸素。“焦麥兩甕，寒菜一畦”描寫飲食簡單。庾信在其他作品中也隱隱透露此時生活貧困，如《奉和永豐殿下言志十首》：“披林求木實，拂雪就園蔬。[2]330”又《和張侍中述懷》：“漢陽錢遂盡，長安米空索。農(nóng)談止谷稼，野膳唯藜藿。冬嚴日不暖，歲晚風(fēng)多朔?！庇帧杜P疾閑愁》：“危慮風(fēng)霜積，窮愁歲月侵。有菊翻無酒，無弦則有琴?！痹娖摻允巧钜蝗杖停幪幊錆M饑寒之音和朝不保夕的窮苦之憂。

其三，自視甚高的心態(tài)?！吨軙?· 庾信傳》載：“祖易，齊佂士。父肩吾，梁散騎常侍，中書令。幼而俊邁，聰敏絕倫。起家湘東國常侍，轉(zhuǎn)安南府參軍。父子?xùn)|宮，出入禁闥，恩禮莫不比隆。每有一文，都下莫不傳頌。[6]520”可知庾信出身書香門第、少有文采，仕途平坦且深受皇恩眷顧。正如此，造就了庾信自視甚高的心態(tài)，哪怕深處困境，對生活和前途仍然抱有較高的期許。如《臥疾窮愁》：“有菊翻無酒，無弦則有琴?！痹娙舜藭r生活相當(dāng)貧困，朝不保夕，但他仍然自詡過高，“詎知長抱膝，徒為梁父吟”，自比為隱居隆中的諸葛亮。一般說來，一個人期望的目標(biāo)愈高，則當(dāng)其目的不能達到時所感到的痛苦就愈深。所以隱居園林成為詩人寄意最好的場所，在對園林中動植物和山水等園林意象的審美觀照中，可體驗到精神的自由與完善，體驗到“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逍遙與自得。

綜上所述，詩人選取了極富生命力與活力的動植物和山水等園林意象，營造出小園內(nèi)自然生態(tài)的和諧與延續(xù)。縱使小園很美，但詩人的心思大部分不在于此，感嘆窮愁之情充斥在整篇賦之中[8]。因此，《小園賦》不是詩人“樂志抒懷”之作，而是詩人在仕途堰塞和生活貧困時所發(fā)出的哀音。詩人筆下的園林更是成了庾信借以隱藏自身屈節(jié)入仕而不得重用的尷尬的場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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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清）王夫之注，戴鴻森箋注.姜齋詩話箋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4]（晉）陶淵明著，龔斌校箋.陶淵明集校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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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唐）令狐德棻.周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0.

[7]（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19.

[8]吳平平.美麗與哀愁——庾信《小園賦》創(chuàng)作主旨考及藝術(shù)賞析[J].作家作品，2008，（10）：85.

作者簡介：

潘城，女，中國傳媒大學(xué)中國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