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獅
阿昕小時候遭遇過火災(zāi),命是活下來了,但左半邊臉上,卻留下了一大片疤痕。
在經(jīng)歷過小孩子惡意的嘲笑、路人被驚嚇的眼神,以及父親委婉的勸說之后,他仍然沒打算去做手術(shù)去掉臉上的疤,坦然自若地頂著這張臉升入了大學(xué)。
阿昕的大學(xué)選的是南方的某個藝術(shù)院校。這所學(xué)校崇尚自由,校風開放,打扮得多稀奇古怪的人都有,看到阿昕臉上的疤,雖然也有人留意,有人驚疑,但居然不再顯得那么突兀了。
第一個來跟他搭話的,是一個化著夸張妝容的女生桑苓。
桑苓的臉和他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桑苓用巧妙的藝術(shù)妝容遮蓋了一些,但阿昕看得出來,她的左半邊臉的一大片皮膚顏色偏紅,與右半邊臉的白皙截然不同。他猜測,桑苓的半張臉的上是大片的胎記。
也許正是因為阿昕的目光多在桑苓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桑苓也很快注意到了阿昕,然后笑著朝他打招呼,又贊嘆:“哇,你的臉好帥?!?/p>
阿昕愣了一下。
這似乎還是第一次,有人這么夸他。
桑苓又走近了一點,仔細地看了看,才又問:“這是特殊的化妝手法嗎?怎么做到的?”
阿昕立刻搖頭:“不是……”
桑苓表情更加震驚:“難道是刺青?”
阿昕哭笑不得,趕緊解釋:“不,就是疤?;馂?zāi)留下的疤痕?!?/p>
桑苓恍然大悟,點點頭又說:“好酷啊。”
阿昕笑了。
其實火災(zāi)之后,也并不是每個人都對阿昕的臉有著下意識的排斥,也有人試圖接近他,也有人想和他搭話。但阿昕總是覺得,那些人也許是同情心泛濫,也許是一時興趣,總之,都不是真正平等地想認識他這個人的。
但遇到桑苓,也許是因為他們之間有著相似又不相似的一面,阿昕居然很坦然地接受了和她來往,讓她成為了自己的第一個朋友。
桑苓性格開朗,有很多奇思妙想,熱愛各種漂亮的衣飾,喜歡各種夸張的妝容,對生活更是充滿熱情。她身上這些特質(zhì),經(jīng)常會帶動阿昕的情緒,讓他忘記自己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樣——不,他根本就和別人沒什么不一樣。
直到有一次他們結(jié)伴去植物園,回來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兩人被迫在荒涼的路邊找了個茅草亭躲雨的時候,不知是不是雨天觸動了阿昕心底的某根弦,他終于敞開心扉,跟桑苓聊起了自己臉上的傷痕。
他對這傷又在意又痛苦的原因,是因為他在那一場火災(zāi)里,被母親拼盡一切救出,而結(jié)果卻是他只被火燎傷了臉,母親卻再也沒能走出來。
這是他臉上的疤,也是他心里的疤。
他留著這痕跡,是想讓自己記住這件事,也有點兒“懲罰”自己的意思。
但是他給自己找了個很完美的借口:“這是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印記,我不想忘記它,所以就一直留著了?!?/p>
他沒跟人說過,自己不想忘的到底是那場火災(zāi),還是他的母親。
桑苓若有所思,阿昕又講起從那以后,遭受到的各種異樣的眼光,他一開始有點“自虐”的意思,希望那些什么也不懂的路人對他嘲笑得更厲害一點,他反而才更覺得心安,但后來,他又覺得那些淺薄人什么也不懂,他又感到生氣。
阿昕又說:“雖然我們的情況不一樣,但也許你多多少少能理解我的想法吧?”
誰知桑苓卻似乎沒聽懂,疑惑地問他:“什么情況?”
阿昕終于意識到有些不對,小心翼翼地開口:“你臉上的……胎記?”
“啊,你說我這半邊臉上的紅色底妝嗎?”桑苓脫口而出,“這不是胎記,是我創(chuàng)作的一種半面妝……”
她看向阿昕,才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很不好看。
原來這是一場奇妙誤會啊。
桑苓直覺,這個時候必須再說點什么了。
“雖然事實和你想得有些出入,但……其實是一樣的。沒有必要管別人在想什么,只要你知道自己的心,你想要銘記的就永遠都不會忘記?!?/p>
那年暑假,阿昕終于聽從了父親又一次勸說,接受了整容手術(shù)。
他終于明白,他想要的印記,會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