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錢氏《守山閣叢書》與它的時代

李天綱

道光年間，金山錢氏對江南文化做了兩項特殊貢獻，值得今人銘記。第一項是道光十五年（1835）的冬天，錢熙祚（1801-1844）出資，率領弟弟熙泰、同邑顧觀光、南匯張文虎、平湖錢熙咸、嘉興李長齡及海寧李善蘭，“寓西湖，就文淵閣校書”（白蕉《〈錢鱸香先生筆記〉序》，上海圖書館藏稿本）。他們?nèi)热ズ贾菟膸烊珪臑戦w，抄書四百三十二卷，校書八十多種?；氐浇鹕胶螅櫽^光、張文虎等人把錄得的欽本與江南藏家諸本詳細校勘，定為善本。第二項是在道光十七年（1837）的春天，朝廷強令開采位于金山縣的秦望山、查山，石塊用于修筑海塘。金山，縣以山名，卻本來少山。兩座不足十丈之高的山丘位于錢氏阡陌之中，一旦開采，百姓墳塋毀去不說，十里山水頹然，一方文脈殘斷，局勢萬分危殆。當此之時，富戶錢熙祚挺身而出，義捐運費，說動了官府改在吳興縣的大山里采石，保住了這兩座孤山，令金山地區(qū)至今仍然有山，事跡遂傳誦為“錢氏守山”，為鄉(xiāng)人所撰的《張堰鎮(zhèn)志》記載。

道光二十四年（1844），錢熙祚資助的這一叢書雕版刻成，開門刷印，求購者中有遠自朝鮮趕來的。為此，錢氏專門建造了一座四層樓的藏書閣，儲版藏書。書樓和叢書均以“守山”之訓作命名，這就是清末讀書人都很熟悉的金山“守山閣”和《守山閣叢書》?！妒厣介w叢書》當時就很成功，書樓和叢書命名得更是不同凡響。“守山”，人所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的家國天下情懷涵焉;陳子昂《登幽州臺歌》那種“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的愴然，也隱然其中。然而，還是有一些錢氏命名“守山”時不知道的重大意義，越到后來越顯現(xiàn)出來，今人也就看得更加清楚。

首先，《守山閣叢書》的刻成，標志著清代中葉以后松江府及上海地區(qū)作為藏書、刻書中心的地位的上升。江南是傳統(tǒng)的刻書、藏書中心，有錢就刻書，詩書以傳家是古訓，書界有“蘇本”“浙本”“建本”之譽。從狹義的江南來說，蘇、松、常、杭、嘉、湖，尤以蘇州府的藏書家最為著名。明代萬歷年間，常熟毛晉的“汲古閣”馳名江南;清代順治年間，常熟錢謙益的“絳云樓”異軍突起;乾隆年間，常熟瞿紹基的“鐵琴銅劍樓”建造完成;到嘉慶年間，吳縣黃丕烈的“士禮居”蔚為大觀。然而，文運流轉(zhuǎn)，時至道光年間，經(jīng)過又一次的財富積累，地處海輒的松江府文風強勢崛起，出現(xiàn)了一批大藏書家、藏書樓。嘉道之際著名文人龔自珍（1792-1841）因父親擔任蘇松太道道臺，青年時期在上海住了十二年，兩個兒子還都入籍上海。以龔自珍讀書、交游之廣博，他在內(nèi)閣、翰林院都不曾寓目的版本，回上海時卻在李筠嘉（1766-1828）的“慈云樓”“古香閣”里覓到了，因而對本地的藏書風氣刮目相看?！按蠼阅?，士大夫風氣淵雅……上海李氏乃藏書至四千七百種，論議臚注至三十九萬言。承平之風烈，與鄞范氏、歙汪氏、杭州吳氏、鮑氏，相輝映于八九十年之間?！保徸哉洹丁瓷虾＠钍喜貢尽敌颉罚?p>

繼萬歷年間因棉布生產(chǎn)的經(jīng)濟繁榮之后，康熙年間開埠，雍正年間蘇松太道移治，沿海地區(qū)的南北貨貿(mào)易令上海地區(qū)又一次財富集聚。富而好禮，讀書、藏書、刻書的風氣漸漸興盛，已有領先江南的勢頭。龔自珍說上海李氏的“慈云樓”可以與寧波范氏“天一閣”相稱，并非虛語。金山錢氏“守山閣”之外，上海十六鋪大沙船商人郁松年薈集的“宜稼堂”五十萬卷藏書更是驚人，晚清時期湖州陸心源的“皕宋樓”、豐順丁日昌的“持靜齋”，甚至商務印書館東方圖書館的“涵芬樓”，無不取自“宜稼堂”。時至晚清，上海地區(qū)的圖書收藏、刊刻、印刷、發(fā)行，古今并行，中外雜糅，福州路的圖書事業(yè)已然引領了江南和全國。但是，如果我們今天要選一個事件來象征“上海文化”在中國近代史上的中心地位的開端，鴉片戰(zhàn)爭前就從事校勘，戰(zhàn)爭甫結(jié)束刊刻、發(fā)行的《守山閣叢書》庶幾可以應之?！妒厣介w叢書》之外，金山錢氏還編輯了《藝海珠塵》《小萬卷樓叢書》和《指?！?。這一系列叢書的刻成，標志著上海地區(qū)的刻書、藏書事業(yè)的強勢崛起。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鴉片戰(zhàn)爭之前金山及松江府各處藏書家的崛起，為清末上海地區(qū)新式圖書事業(yè)的繁榮打下了扎實的基礎。同時，他們正好居于上海圖書事業(yè)從江南邊緣到近代中心的中間時期，具有新舊時代過渡的蘊意。

其次，《守山閣叢書》的意義，還在于它是一套延續(xù)“江南文化”學術(shù)傳統(tǒng)的著作，其蘊含就體現(xiàn)在書目中。我們知道，錢熙祚編輯《守山閣叢書》的動因是他購得了常熟刻書家張海鵬（1755-1816）“傳望樓”的《墨海金壺》。該書樓在嘉慶年間過火之后，難以為繼，殘版散出，被金山錢氏收購。為了補齊和?？边@些殘版，錢熙祚起意去杭州西湖邊的文瀾閣抄書。按張之洞、范希曾《書目答問補正》提示，一九二一年上海博古齋影印《墨海金壺》一百一十五種（原為117種），大部分是翻刻宋、元版本的經(jīng)史注疏。在江南考據(jù)學風氣中，該叢書采入了幾種“乾嘉之學”的經(jīng)史考證作品，如惠棟的《春秋左傳補注》、江永的《禮記訓義擇言》《古韻標準》。眼光獨到的是，《墨海金壺》收錄了西洋教師艾儒略（Giulio Aleni，1582-1649）的作品《職方外紀》。收入這一本西學作品，異乎尋常！表明江南的一般讀書人確實是見識宏闊，并不拒斥泰西學說！現(xiàn)在看起來，《守山閣叢書》中的經(jīng)史考證、諸子異說的版本之優(yōu)良都是其次的，西學才是它的價值核心。當時“海內(nèi)好學之士皆欲得其書，朝鮮使人至以重價來購”（張文虎《〈守山閣剩稿〉序》，上海圖書館藏稿本），原因在此。阮元（1764-1849）是嘉道年間的江南學術(shù)領袖，曾在他主編的《疇人傳》中收錄了牛頓（奈端）傳，推崇西方自然科學。他在《守山閣叢書》序中表揚說：“其書采擇校讎之精，迥出諸叢書之上?！比钤鄳撌翘貏e賞識了這一點，才給予如此之高的評價。

錢熙祚和他邀請的這一批編書、校書、刻書的學問人，眼光獨到，匠心獨運，收錄了許多難度極高的西學著作。在十七世紀初的明末就進入江南的西學，被稱為“利徐之學”，即由利瑪竇、徐光啟等中西人物合作奠定，主要是指其中的歐洲天文、歷算、數(shù)學、醫(yī)學、哲學等自然學說。我們知道，《職方外紀》是杭州李之藻編輯《天學初函》中的一種。正是沿著《墨海金壺》的線索，《守山閣叢書》從“四庫全書”的《天學初函》中又抄出了《簡平儀說》（熊三拔、徐光啟）、《渾蓋通憲圖說》（李之藻）、《圜容較義》（利瑪竇、李之藻）三種。其他西學著作，如《曉庵新法》（王錫闡）、《五星行度解》（王錫闡）、《數(shù)學》（江永）、《推步法解》（江永）、《天步真原》（穆尼閣、薛鳳祚）、《遠西奇器圖說錄最》（鄧玉函、王徵）、《新制諸器圖說》（王徵）等七種，加上《職方外紀》，本叢書一共收錄了西學著作十一種。又據(jù)《書目答問補正》提示，一八八九年上海鴻文書局、一九二一年上海博古齋影印《守山閣叢書》一百一十種，西學占了十分之一。繼徐光啟萬歷年間引進之后，西學的種子又一次在上海地區(qū)復蘇，再度與傳統(tǒng)的儒家經(jīng)學角力。

我們注意到，《守山閣叢書》的刊刻始于一八三五年，那時候還沒有鴉片戰(zhàn)爭，金山學者已經(jīng)在復興西學。一般學者都喜歡說鴉片戰(zhàn)爭以后，清代士人才開始“睜眼看世界”。也有說因為粵籍或在粵學者更加關(guān)注“夷情”，所以在西學研讀和傳播上得風氣之先。然而，我們看到金山的這個知識群體，他們并不是受了堅船利炮的刺激才研讀西學的，而是在此之前就一直自習天文、歷算、測量、力學。確實，廣東人對鴉片戰(zhàn)爭反應強烈，粵商潘仕誠刻《海山仙館叢書》收錄了《幾何原本》（利瑪竇、徐光啟）、《測量法義》（利瑪竇、徐光啟）、《測量異同》（徐光啟）、《勾股義》（徐光啟）、《圜容較義》（李之藻）、《同文算指》（李之藻）、《火攻挈要》（湯若望）、《全體新論》（合信）、《翼梅》（江永）。但是，《海山仙館叢書》中收錄的西學著作，刊刻時間晚至一八四九年（咸豐己酉）;《守山閣叢書》則是篳路藍縷，從一八三五年（道光乙未）就開始了。研究中國的學者有說“沖擊-反應論”，強調(diào)鴉片戰(zhàn)爭的震懾作用;另有主張中國內(nèi)部的思想文化變化，稱為“內(nèi)在理路”。如果說《海山仙館叢書》的解釋模式適用于“沖擊-反應論”的話，那我們理解《守山閣叢書》則可以順著江南文化已有的進步線索，按照思想上的“內(nèi)在理路”，看他們?nèi)绾巫裱环N學問自覺，走上了中國文化的現(xiàn)代轉(zhuǎn)型之路。

《守山閣叢書》刻成的第三項意義還在于，它為咸同之際開始的“洋務”和“變法”培養(yǎng)了一批最早的西學人才。在“守山閣”校書、刻書的人物中，錢熙祚積勞成疾，過早去世。叢書刻成之日，他在北京等候政府表彰，猝然去世。錢熙祚去世后，他的哥哥熙輔，弟弟熙泰，堂弟熙經(jīng)，兒子培讓、培杰，還有姻親韓應陛，繼續(xù)出資出力，聘請更多學者加入選書、校書、刻書。這一系列叢書的刊刻，令金山知識群體人物走出江南，享譽全國。精通數(shù)學、天文、地理和醫(yī)學的學問大家，金山錢圩人顧觀光（1799-1862）是刻書的實際主持人。錢熙祚去世之后，他繼續(xù)守山閣圖書事業(yè)。海寧秀才，繼承“乾嘉之學”數(shù)學成就的李善蘭（1811-1882），被邀請了一起校讀數(shù)學書。顧觀光為他的《四元解》（1846）作序，幫他刻印《麟德歷解》（1848）。這些數(shù)學、天文著作的寫作和出版，直接傳承的是清代“乾嘉之學”;再追溯的話，他繼承的就是明末的“利徐之學”。一八五二年，李善蘭被邀請到上海英租界墨海書館，和倫敦會傳教士偉烈亞力（Alexander Wylie，1815-1887）一起翻譯《幾何原本》后九卷（1856），那就和利瑪竇、徐光啟翻譯的《幾何原本》前六卷直接貫通了?！稁缀卧尽非傲砗秃缶啪淼姆g，都和上海有關(guān)。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可貴的延續(xù)性案例并非偶然。從明末徐光啟，到清末李善蘭，在眾多的傳承人中間，有王錫闡、梅文鼎、江永、錢大昕、李銳等人，也有“守山閣”學者這一群體。這一學者群體，都是過去所謂的“吳派”“皖派”，以及他們的余脈。百多年中，“利徐之學”“乾嘉之學”一直在江南徘徊，卻都離上海不遠。顧觀光、李善蘭，是清末最早精通西學的江南學者，他們的活動地就在上海。值得再一次強調(diào)的是，他們的老師并不是鴉片戰(zhàn)爭以后來華的倫敦會傳教士，而是萬歷年間已經(jīng)到達江南的耶穌會士。

校書、刻書、讀書，沉潛往復，守先待后，最后才是自己立說著書，這是古人研究學問的最佳方法。因為《守山閣叢書》的刊刻，聚集起來的專業(yè)學者不止一個人，而是一整個群體。在十九世紀四十年代，他們是江南和全國最早，也是唯一精通近代數(shù)學、歷算、天文、地理的人群。我們大致可以這樣理解這個特殊的知識群體：全國士子都還在皓首窮經(jīng)，苦讀“文科”（四書五經(jīng)）的時候，江南學子已經(jīng)另辟蹊徑，迎難而上，研習起“理科”（數(shù)學、物理、天文、地理，即清末所謂“格致之學”）。繼上海徐光啟、仁和李之藻之后，江南學者在清代道咸之際再一次對西學孜孜以求，研讀、翻譯和著述“利徐之學”。我們至今還是不太明白，在數(shù)學、物理、天文、地理等學問換不來秀才、舉人、進士功名的科舉時代，是什么樣的力量激發(fā)了金山和江南士人的學術(shù)熱情，去學習“格致之學”？大家知道，“格致之學”（自然科學）能夠拿出來到社會上去“經(jīng)世致用”，那是在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推動的洋務運動以后了。在西學篳路藍縷、困頓寒酸的嘉道年間，他們自帶盤纏，自備棗梨，耗盡家產(chǎn)，并沒有實用目的，為的只是守住前人的學問，刻下能被后代認可的“不刊之說”。在沒有找到更加確切的解釋之前，我們只能說這些不帶有功利目的的奉獻行為，是來自一種“純學術(shù)”的沖動，是受到了自然之理的感召。

“同光中興”中的洋務運動，中國思想學術(shù)的主流一度向西學開放。倫敦會墨海書館、江南制造局譯書館，以及地方官辦的蘇州書局、杭州書局、金陵書局刊刻了不少“天文、歷算、推步、測量”和“聲、光、化、電、重學”著作。這些活動中隱隱約約地都有《守山閣叢書》知識群體的身影。上海地區(qū)的學者又一次得風氣之先，因而在近代科學、文化、出版和教育事業(yè)中有大的施展和發(fā)揮。顧觀光在一八六二年去世，這一年十月，清朝在北京開設了“京師同文館”（外語學院）。一八六六年，同文館增設“算學館”（數(shù)學系）。如果顧觀光還在世的話，同文館總教習（校長）丁韙良（William Alexander Martin，1827-1916）或許就會選這位精通算學、幾何、天文、歷算和重學的金山學者來擔任教習。李善蘭趕上了時代，經(jīng)曾國藩幕府推薦，丁韙良聘請他擔任算學館教習（系主任），是同文館里唯一的華人教習。

另一位有幸進入清朝“同光中興”事業(yè)的學者，是南匯縣周浦人張文虎（1808-1885）。張文虎也是被曾國藩羅致到幕府的，作為著名幕僚，受到洋務大員的推薦而顯露頭角。清末政治有一個鮮明的特點，就是真正有能力的干才不在中央，而在地方，尤其在直隸，在兩江。張文虎、李善蘭這一群專業(yè)人士都有實際才干，都不是一般用來裝點門面的搖頭晃腦儒生。曾國藩、李鴻章把他們招至幕中，繼續(xù)校書、刻書、教書，主持學術(shù)和學校，對中國文化的近代轉(zhuǎn)型起了重要作用。清朝同光之際開始的“變法”，既不是民間的訴求，也不是中央的號召，而是出于“中興”大員在內(nèi)憂外患逼迫之下的不得已、不自覺的地方治理行為。因此，曾國藩、李鴻章的幕府才是“變法”的中樞，而支撐幕府的人才，則是像張文虎、李善蘭等來自基層的地方學者。按張文虎《舒藝室詩存》中記錄的情況看，他在同治二年（1863）就已經(jīng)進入曾國藩在安慶的幕府，并且在文官中扮演士林領袖的角色。同治二年十二月十九日，文人們以蘇東坡生日為名在周縵云家里雅集，張文虎為主盟，出席者有海寧李善蘭、瑞安孫衣言、陽湖方元徵、歸安楊見山，以及王孝鳳、葉云巖、陳小舫、劉開生、李小石等（參見《孫衣言孫詒讓父子年譜》，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第48頁）。張文虎憑著過硬的考據(jù)和廣博的見識，一八八二年被江蘇學政黃體芳（1832-1899）聘請為江陰南菁書院首任山長。南菁書院取朱熹“南方之學，得其菁華”之意，是清末“變法”以后第一座開設數(shù)學、天文、歷算課程的地方書院。張文虎和李善蘭，一南一北，掌握了地方和中央新派學問的樞紐，可見《守山閣叢書》知識群體的領袖作用。

當代研究近代史的學者，大多是通過張文虎、李善蘭的治學事跡，或者是張之洞的《書目答問》，才依稀知道一些《守山閣叢書》以及金山錢氏的事跡。中國近代史其實是一門比較粗疏的學問，不需要查證很多，就可以下很重大的結(jié)論。比如我們盡可以說林則徐是“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而不顧徐光啟在此前的兩百多年已經(jīng)翻譯了《幾何原本》;我們也常常說近代數(shù)學只是從京師同文館算學館開始的，而不顧顧觀光、張文虎、李善蘭的數(shù)學學問其實從“利徐之學”“乾嘉之學”而來。認識到這一點，我們?nèi)匀豢梢栽u論說《幾何原本》和“乾嘉之學”中的數(shù)學知識非常有限，不成體系，落后于時代。但是當了解了《守山閣叢書》以及這個知識群體的事跡，我們至少會同情地理解這批知識人的“守山”精神。我們可以看到，一群地方上的知識人士是如何用搜書、校書、刻書的方式，傳承著一種殊關(guān)重要的學問，守先待后，發(fā)揚光大，確實是一種了不起的科學精神。

二○一九年，復旦大學中華文明國際研究中心有一個關(guān)于江南文化在縣、鎮(zhèn)、鄉(xiāng)級地方轉(zhuǎn)型的研究計劃。為了搞清楚《守山閣叢書》的刊刻情況，我和中心特約研究員項宇博士、馬相伯研究會會長馬天若于二月十一日一起訪問了金山區(qū)張堰鎮(zhèn)。接待我們的是老朋友，原金山區(qū)教育局局長、上海顧野王文化研究院院長蔣志明先生。作為數(shù)學教授，蔣院長非常崇敬徐光啟，曾在二○一○年十二月三十日專程邀請我到金山，向師生們介紹明末的數(shù)學翻譯成就。作為金山亭林鎮(zhèn)人，蔣院長對《守山閣叢書》中的人物、環(huán)境和刊刻有直達基層的了解，遠超我們從書本上得來的印象。經(jīng)他熱情接待，我們踏勘了秦山，面對這座頹然的孤山，我們對金山人的“守山”精神的敬佩之心油然而生。二○二○年四月二十三日，新冠病毒疫情稍緩，我和項宇博士又一次驅(qū)車前往張堰鎮(zhèn)，這一次同行的是金山錢氏后人錢基敏女士，她多年來奔波于上海市區(qū)和金山及江、浙各地，孜孜不倦地編寫金山錢氏家族史。地方人士對本土文化的堅守精神，遠超我們的想象，讓我們感受到這才是一種文化發(fā)展“生生不息”的原動力。

這一次陪同錢女士的訪問，金山區(qū)文旅局陸佰君副局長正式接待我們。陸副局長除了支持和鼓勵錢基敏女士的家族史研究之外，還鄭重提出要與上海圖書館、復旦大學等機構(gòu)合作，做好“守山閣文化”的發(fā)掘、研究和推廣工作，令大家都很興奮。我們都說“守山閣”這個名字起得好，有著極強的象征意義，要加以介紹和推廣。蔣志明院長的概括更加好，他說金山人的“守山精神”，就是要守住三座大山。一守秦山，那是自然之山，魚米之鄉(xiāng)的環(huán)境不能毀去;二守書山，那是文化之山，藏書讀書，刻苦求實的風氣不能中斷;三守人山，那是人才之山，金山人在“吳根越角”地帶創(chuàng)建出來的繁盛文脈要一代代地傳承下去。金山人的“守山精神”，何嘗不是江南文化的精神，上海文化的精神？也應該成為當代中國文化的精神。每思及此，看到這一群群、一代代地方人士的堅守，覺得這塊土地上的文化還有希望。以此小文，代為錢基敏女士《一個書香世家的千年回眸》書序，并對金山人的“守山精神”再一次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