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其自然

范春葉

他以為只要他不回復，一切都會成為過去。

但是每個月，他總能收到女人發(fā)來的一兩條短信，內(nèi)容或長或短，不說情，不說愛，卻字字含著情，句句盛滿愛，執(zhí)著、持久，讓人躁郁，也感染人。

有時他狂亂沖動地想要回復，哪怕只言片語。但最終他總會悵悵地嘆口氣，狠下心來刪除掉一條接一條的短信。他堅守住了對妻兒的承諾。家庭，那是一個男人一旦挑起就該永遠肩扛不懈的責任。

季節(jié)轉(zhuǎn)換，一年過去了。

歲序更迭，又是一年過去了。

女人始終如一地每月只給他發(fā)一兩條短信，而且從不打電話，也從不見面，即便偶爾路上遇見，也只是匆忙打個照面。當然，女人離群索居，他們彼此幾乎見不到面。

日子半死不活，拖沓冗長，一年又一年……

他有時實在無法忍受這種折磨，這真就是折磨，明明愛著，卻偏要躲著，明明有個女人始終在那兒飽含激情等待著，你又如何能夠平靜地生活？莫可名狀地躁郁。然而，兩個兒子眼巴巴地看著！

半死不活的，一年又一年……

有幾次，不，是多少次，他下定決心去敲女人的家門，告訴她，天底下男人有的是，他就一混蛋，不值得她牽腸掛肚、一往情深，更不值得她這樣始終如一地等待下去……每每這種決心下定了，他又忽地懼怕起來，他怕失去女人的存在，于是，他始終無動于衷，他什么也不做，他什么也做不得，情深的緣淺，情淺的緣深，就讓一切交給時間吧，一切順其自然。

日子就這樣子過去……

直到有一天，他胃癌住進了醫(yī)院。手術了，從ICU出來了，因為醫(yī)院床位緊張，他被調(diào)到了另一個重癥病房。

三人一個房間，他住在中間床位，他其實很想住窗前。老妻低低地說：“靠窗有什么好的，透風，對你身體不利，況且那兒還躺著個半死不活的女人?！庇谑?，他扭臉看向女人，女人很安靜，沒有半聲呻吟，住在腫瘤病房里，女人竟然沒有呻吟，可怕的、安靜的女人。

女人的臉微微轉(zhuǎn)了轉(zhuǎn)，他再次看向女人，一下子，他的心，炸了！

難道這是生命最終的告白時間？那是等他等了一輩子的女人！他的女人！

大兒子來了，大兒媳帶著倆孫子來了，小兒子來了，小兒媳婦也跟來了。他的病床前熱鬧非凡，他也更多次地望向了女人。

老妻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壓低聲音說：“我說咋沒見著有人來看她，那女人無兒無女，好像也沒結(jié)過婚，聽護士們議論，那女人手術的時候連給她簽字的家屬都沒有。唉，這人吧，早早晚晚總該結(jié)次婚，要不然，唉！”老妻說著朝女人的病床同情地瞥了眼，又說，“年輕時候也不知道被啥給絆住了，我瞧那模樣年輕時候也是個俊人。”

絮絮叨叨的老妻終于走了。他又一次望向女人，女人始終安靜，可怕的安靜！只有另一床的病人，一整晚大呼小叫地喊：“醫(yī)生，再給我一片藥吧，疼死了，疼死了……”

他的身上也疼得厲害，他發(fā)出低低的呻吟，像是要呼喚那女人。病房內(nèi)出現(xiàn)了騷動，發(fā)生什么了嗎？他甚至睜不開他的眼。

該是什么時間了？他不知道，他只聽到了窗外小鳥啁啾，外面該是多么美好的一天，他想，今天要不要試著下床看一看，起碼靠近那女人一點，起碼讓女人知道，其實他就在她的身邊。他這樣想著，努力睜開了眼，他看到女人的病床，空了！

空了的病床讓他的目光變得空洞……很快，空的病床住進了別的病人。老妻在他的身邊削著蘋果絮叨著瑣細，一切，都那么順其自然！

點評：

小說最大的特點是隱含、空白、飄靈，因此寫得動人，引人深思，讓人心潮起伏。有以下幾點撩人情絲：1.兩個人是什么關系？過去他們之間發(fā)生過什么事情？一概不寫，把想象的空間，留給讀者去思考。2.為什么女子對男子這么執(zhí)著，時間很久了仍不離不棄。3.最后兩人相見的場景安排得如此巧妙：竟在同一病房。從老妻的敘述，我們得知了女人悲慘的處境和結(jié)局。她為什么這樣矢志不渝？作者又留下了空白，讓我們思索。小說的絕妙就在這里，選材和抒寫在似與不似之間，在想象與現(xiàn)實之間，這樣寫，要比直接寫出，不知高明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