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塑料島

劉建平

1.被騙垃圾洲

賈強是海外華工后代，在南美洲西部靠海的地方，經(jīng)營著一家塑料回收加工廠。如今，人們對塑料制品需求量極大，塑料加工上游價格越來越高，賈強的壓力越來越大。

這天早上，賈強在海邊涼亭閑坐，望著遠處翻騰的海面。這時，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賈老板？”賈強扭頭一看，是個瘦高個中年男子，遠遠地還跟著兩個人，似乎是跟班。

男子面帶微笑，一邊伸過手來，一邊說：“我叫楊帆，是個漁民。聽說你的工廠最近壓力很大？生活在塑料世界里還為塑料發(fā)愁，這是一件非常諷刺的事情?！?/p>

賈強認同這個說法，他點點頭，伸出右手跟楊帆輕輕握了一下，說：“我也沒有辦法?！?/p>

楊帆說：“那要看你有沒有嘗試新鮮事物的勇氣?！?/p>

賈強懷疑地問：“你不是捕魚的嗎？你能有什么辦法？”

“實話跟你說，如今海里塑料比魚多，我一網(wǎng)下去，七分塑料三分魚，我現(xiàn)在更像是一個海中撿拾垃圾的人……”

賈強一聽這話，頓時來了興趣。漁民的確是一個可以提供廢舊塑料的新群體，如果跟漁民建立起穩(wěn)定的聯(lián)系，坐收漁船打撈上來的塑料，或許真能解決眼前的危機。賈強忙說：“不知你們撈起來的塑料怎么處理？如果愿意，我能全部收走?！?/p>

楊帆搖搖頭，說：“漁船是捕魚的，撈起來的塑料還是會倒回海里。你如果有興趣，我可以帶你去考察海中塑料垃圾的情況，絕對能幫你解決現(xiàn)在的經(jīng)營困境。”

賈強不解地問：“咱倆素不相識，你為什么要幫我？”

楊帆說：“只有把海里的塑料都清走，我才能做一個真正的漁民，是不是？”說完，他留下一張名片，揚長而去。

賈強心里不能平靜了，他回到家，心想：對自己的工廠來說，海中塑料會是一個寶藏，但貿(mào)然跟著楊帆出去，又不知可不可靠……想了幾天，賈強還是決定去找楊帆。

名片上留的地址是當?shù)匾粋€著名漁港，賈強很快就找到了。漁港很大，賈強在一個叫月牙灣的碼頭上找到了楊帆。楊帆和一群船員正忙著往一艘漁船上裝物資，聽見賈強招呼，他停下來抹了一把汗，說：“你趕得正好，明天一早開船，這次我們會向西走兩千多海里，試試運氣。你準備準備，明天一早6點出海，千萬別上錯漁船，這船叫‘重塑號。”

賈強點點頭。他這次出去，是想以楊帆為突破口，多結(jié)識一些漁民朋友，跟他們混熟，讓他們把海中塑料帶回陸地，賣給自己。

第二天一早，賈強準時上了“重塑”號漁船，楊帆接到賈強，為他在艙底安排了一個休息的地方。不久，漁船鳴笛出海。遠離陸地后，不知道楊帆在忙什么，再沒看到他的人影。賈強除了吃飯睡覺，多數(shù)時間站在甲板上，盯著海浪中冒出來的塑料袋、塑料瓶、糾纏的漁網(wǎng)……

賈強結(jié)識了一名年輕的女船員露絲，她是地道的南美姑娘，在船上負責從漁網(wǎng)里挑出塑料垃圾。每次拖網(wǎng)上船，賈強總是幫助露絲一起工作，兩人很快就混熟了。

“重塑”號漁船不斷向西航行，就這樣走了一個半月，漁船進入一片黑乎乎的洋面，連續(xù)幾天始終如此，好像走不到盡頭。這天早上，賈強在船舷上探著腦袋，看清楚那些都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塑料廢棄物，心里不禁暗暗吃驚。

就在這時，楊帆忽然冒了出來：“這是一片垃圾洲，塑料垃圾不計其數(shù)。世界大洋上像這樣的垃圾洲少說也有二三十個?！?/p>

賈強感慨說：“這次真是大開眼界。如果塑料加工廠就在垃圾洲附近，豈不是有取之不盡的塑料了？可惜離大陸太遠……”他稍稍停頓，趁機說：“你們漁船撈夠了魚，如果能把塑料帶回陸地，不是能增加一筆額外收入嗎？咱們不如配合起來……”

楊帆皺了皺眉，打斷道：“以后再說?！边@時，不遠處出現(xiàn)了一座高出海平面的小島。賈強注意到了這座小島，疑惑地問：“船不繞行，我們要過去靠岸？”

楊帆點點頭：“這是垃圾洲中唯一可以住人的島嶼，塑料島?！?p>

2.受困實驗室

賈強還沒反應(yīng)過來，船已經(jīng)側(cè)轉(zhuǎn)靠岸，“嘭”的一聲，停穩(wěn)了。碼頭還算平整，向島內(nèi)延伸著一條寬闊的公路。碼頭和公路不是柏油也不是水泥，不知是什么材料鋪設(shè)的，路兩側(cè)稀稀落落有些低矮的房子，道路盡頭有一棟建筑，看起來比別處略高些。除此之外，全是大堆小堆的塑料垃圾，偶爾會閃過婦女忙碌、孩子玩耍的身影……

幾個島民抓住漁船上拋下的纜繩，緊緊地系到碼頭的黑樁子上。其中一個人撥通手腕電話報告：“雷納博士，‘重塑號?？康?碼頭，帶回13人，7男6女……”

露絲皺著眉頭，說：“這個小島連棵樹都沒有，船上又不是沒有補給，為什么要來這種地方？”

賈強悄聲對露絲說：“我們得提防楊帆……”

楊帆引導(dǎo)全員下船，隨后拍拍手，將大家注意力吸引過來，說：“介紹一下，這座島是塑料垃圾在洋流運動中沖積起來的，因為洋流帶動關(guān)系，塑料島會慢慢逆時針旋轉(zhuǎn)，時速約一公里。塑料島海拔平均5米，水下集聚厚度50米……”

賈強打斷道：“我們又不是來旅游，給我們介紹這些干什么？”

楊帆避開了賈強的目光，說：“待會兒你們就明白了?！?/p>

這時，遠處跑過來二三十人，穿了塑料雨衣般的制服、腰懸自制槍械，跑到楊帆跟前站住了。

楊帆清清嗓子，說：“是時候說出真相了，你們是我以招工、考察等方式找來的。找你們來不為別的，為的是把你們培養(yǎng)成新島民。”

眾人一片嘩然，七嘴八舌地說：“這是騙??！”“我家人還等著我呢，我要回去……”

楊帆拉高了聲調(diào)，安撫道：“大家先別急，等見到塑料島的主人雷納博士就明白了，大家請吧！”

大家明白了，從他們登島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失去了人身自由。

塑料島正中央那座建筑就是雷納博士的住所，距離碼頭不到四公里。他們走了一個小時，到了樓下。賈強能感到這個島正在旋轉(zhuǎn)，早上太陽升起時，影子在前、太陽在后，現(xiàn)在三個多鐘頭過去了，還是如此。真是匪夷所思的地方。

賈強他們走進灰色建筑大門，進門是深灰色大廳，大廳盡頭的旋轉(zhuǎn)樓梯上走下一個老頭，他有一頭稀疏雜亂的白發(fā)，目光中飽含著一股瘋狂的熱情——他就是雷納。

雷納上前，從第一個人開始，從頭到腳湊近使勁嗅了一遍，直到把13個人都聞了一遍，終于張嘴說話了：“有兩個女人、三個男人身上沒有塑料味。立馬處理?！?/p>

警衛(wèi)聞聲上前，不容分說開始動手，在一片驚叫聲中，將兩女三男的衣服扒掉了。楊帆扔了幾件塑料衣服過去，讓他們穿上。

賈強很生氣，指著雷納罵道：“住在骯臟的垃圾島上干齷齪的事，簡直是垃圾人，我要報警……”

雷納瞥了賈強一眼，張揚地笑了：“年輕人，不要生氣，在島上生活，學會服從很重要！好了，各位請參觀‘水下基地，那是你們未來的家，我相信，你們會喜歡的。”

楊帆和警衛(wèi)帶著賈強他們登上電梯。按鈕顯示，地下共21層，楊帆直接按了地下10層的按鍵。

很快，大家來到了地下10層。逐層參觀后，大家對水下基地有了大致印象：基地建造在塑料島下面的海水中。地下10到7層，這四層分別是四個試驗室，第一試驗室研究磷蝦、米蟲等生物，這些生物具有消化塑料的能力，可提煉出塑料降解酶;第二試驗室研究異食癖，里面關(guān)著幾個目光呆滯的人，雷納博士從個別異食癖的消化系統(tǒng)中，也提取到了塑料降解酶;第三和第四試驗室，是改造新島民的地方。地下6層往上，分別是兩個食用塑料的清洗、加工車間，三個食用塑料儲備庫，一個海鮮儲備庫，不用說，這是島民賴以生存的營養(yǎng)來源。

重新回到地面，楊帆指著上面兩層樓，說：“上面是雷納博士和部分警衛(wèi)的休息室，最上面一層是雨水采集臺?！?/p>

雷納端坐在會客廳，見他們參觀回來了，說道：“成為塑料島新島民，得先接受改造……”接著，他臉上露出了可怕的微笑，說：“先送他們進第三試驗室關(guān)起來，過幾天進行第一輪改造?！?/p>

就這樣，大家被一起關(guān)在了地下8層的第三試驗室。里面有很多單獨隔間，被一排排塑料欄桿隔開了，每人一個房間。

賈強使勁搖晃欄桿發(fā)泄怒氣，卻發(fā)覺塑料欄桿好像比金屬還硬。

這時，楊帆已經(jīng)換上了藍色聚酯手術(shù)衣，頭臉嚴嚴實實地裹上了手術(shù)帽和口罩。他見賈強還在對著欄桿撒氣，就勸道：“這些欄桿都是強化塑料做的，就算你胳膊搖折，也搖不壞。你省省力氣吧！”

要不是信了楊帆的鬼話，自己怎么會淪落到這里？賈強扯開嗓子嚷道：“楊帆，為什么要騙我來……”

楊帆咬了咬嘴唇，走開了。

在隔間里住了幾天，賈強突然聽到遠處一個隔間被打開，探頭往外看，只見三個身著藍色手術(shù)衣的試驗員推著一輛擔架車出現(xiàn)在一個隔間門口，隔間里的人被勒令脫下衣服，一個守衛(wèi)從擔架車下抽出一條皮管，對著那人開始噴水。隨后，那人在掙扎中被抬上擔架車，扣住手腳，嘴里塞了一團尼龍毛巾，被推走了……

在大家的驚疑、猜測中，一輛輛擔架車依次出現(xiàn)，將囚禁的人依次沖洗干凈，綁在車上推走。

試驗室里，雷納親自拿著針管，從一個容器中抽滿一管液體，給他們挨個注射。

很快輪到了賈強。賈強憤怒地瞪著雷納，心中充滿絕望。只見雷納慢條斯理地舉起針管，眼睛盯著針尖，拇指稍稍一動，擠出針筒中的空氣，眼看就要將液體注射進賈強的胳膊……

3.海底尋生機

突然，一陣急促的“嘀嘀”聲，雷納的手腕電話響了。雷納掃了一眼，按了一下，問：“怎么了？”

電話里說：“雷納博士，第7碼頭帶回來一個壞消息。‘尼龍?zhí)枬O船返航時，船老大強森在家鄉(xiāng)自殺。不過，按照您先前的吩咐，強森的家屬已經(jīng)被帶回來了，正往島中走，一會兒就能到主樓會客廳?！?/p>

雷納頓時跳了起來，叫道：“我馬上上去！我要讓強森的家屬直接進第四試驗室改造?？蓯骸?/p>

說罷，雷納將手中針管遞給一旁推車的試驗員，說：“你來注射。”

雷納氣哼哼地走了。一旁的實驗員也被剛才的消息驚呆了，舉著針管，半天沒有動靜。過了會兒，他走近賈強，稍稍低頭，將口罩拉了下來。賈強看了一眼，原來這個試驗員就是楊帆。

只見楊帆的眼睛紅紅的，他把手指放在嘴邊輕輕“噓”了一聲，示意賈強別吭聲。出乎賈強的意料，楊帆竟然將針頭斜轉(zhuǎn)，順著賈強小臂內(nèi)側(cè)皮膚滑了下去，扎進擔架車的塑料墊里去了。

楊帆的“注射”完成了，他將針管遞給下一位試驗員，推著賈強，出了第三試驗室。

楊帆加快腳步走了一段路，跟前后擔架車都拉開一段距離，然后他彎下腰，悄聲對賈強說：“我現(xiàn)在來不及解釋，但你得配合我，我們才能逃出去?！闭f完，他拉出了賈強嘴里的毛巾。

就憑楊帆剛才沒有給自己注射，賈強選擇信他一回，但楊帆為什么要騙那么多人來塑料島呢？

賈強壓低聲音問：“那老頭給我們注射的到底是什么？”

楊帆簡要解釋：“是一種塑料降解酶病毒，能改變?nèi)梭w消化系統(tǒng)，一旦起作用，人會本能地把塑料作為食物，一日三餐都吃塑料……”

這下，賈強總算聽明白改造是怎么回事，他震驚不已地說：“改造人，讓他們吃塑料？瘋子！”

楊帆說：“你說得沒錯，雷納就是個瘋子。注射完病毒后，你們會以塑料為輔食，適應(yīng)一段時間，然后在第四試驗室注射另一種強化型酶，可以完全改變?nèi)说幕?，讓人除了塑料，其他都不用吃了?！?/p>

說著，楊帆將賈強推進了電梯，電梯上升了一層。

出了電梯，楊帆避開巡邏警衛(wèi)，沒有把賈強推進第四試驗室，而是拐進一個雜物間。他把賈強放下車，從雜物中翻出一套換洗的手術(shù)服，讓賈強換上，從頭到腳包裹嚴實。

賈強盯著楊帆，問：“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了，為什么良心發(fā)現(xiàn)？”

楊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剛才電話里提到的強森，是我以前在研究所時的導(dǎo)師，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當初是一起被騙到塑料島上來的。強森自殺，雷納卻沒有遵守諾言，把他的家人也綁來島上。我再也不想為雷納這個瘋子工作了，但是，靠我一個人從這里逃走，很難，所以我想找人合作。咱們都是黃皮膚，不找你找誰？”

賈強卻說：“只要塑料島和雷納還在，就會害更多的人，我不走，我得去救人！”

楊帆愣了一下，說：“沒想到你這么有正義感，我原以為你不過是個普通的商人。我們試試吧！”

就這樣，楊帆帶著賈強坐電梯回到第三試驗室。注射工作還沒結(jié)束，賈強仔細一看，試驗員正在給露絲注射，針頭已經(jīng)扎進了胳膊，正要推動針管。賈強心急如焚，大喝一聲：“慢！”

所有人扭頭看著這兩個剛進來的試驗員，露絲的注射也停止了，大家問：“怎么了？”

楊帆急中生智，說：“島上突發(fā)緊急情況，博士要求大家馬上上去，由我倆留下來完成注射工作?！?賈強趕緊跑過去，從試驗員手中搶過注射器，揮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試驗員走到楊帆跟前問：“以前雷納博士會讓人廣播，這次只讓第三試驗室的人去，其他試驗室和塑食加工車間的人不去？”

楊帆鎮(zhèn)定地說：“當然要去?！闭f罷，他走到墻角廣播臺，說，“全員注意！島上發(fā)生緊急情況，博士要求，所有人請迅速上島集合！”

楊帆廣播三遍，所有人很快坐電梯上去了。

楊帆滿臉急迫地說：“快，我們只有五分鐘時間，需要馬上進安全通道往基地下面跑。”他一邊說，一邊匆匆跑去隔離間張望，隔離間已經(jīng)空了，只剩下露絲一個人。

賈強拉住露絲，為她披上衣服，跟在楊帆后面進了安全通道，往下快速行進。

沒走多遠，就聽到雷納在廣播里憤怒地喊：“楊帆，你為什么要冒充我發(fā)號施令？所有人迅速回到自己崗位，警衛(wèi)部，分兩路，從電梯和應(yīng)急通道下去抓人！”

賈強他們從安全通道往地下又跑了十多層，跑到了一個封閉門前，楊帆抄起消防斧開始砸，賈強也上前幫忙，問：“底下有通道出去？”

楊帆解釋道：“這里是水下基地第21層，是最底層，也是塑料島海底風車發(fā)電系統(tǒng)。再往下就是深水區(qū)，安裝了幾架水輪機，通過洋流驅(qū)動發(fā)電。來這里我是為了斷電，這樣我們才有機會重返地面?！?/p>

進了發(fā)電機房，楊帆關(guān)掉主閘，四周瞬間陷入黑暗，墻角應(yīng)急燈自動開啟，幾個人把機房的關(guān)鍵設(shè)備胡亂砸了一通，確保海底風車發(fā)電系統(tǒng)暫時無法重新啟動。

接著，他們準備往上走，剛上了一層樓，就聽見被困警衛(wèi)“咣咣”砸電梯的聲音，還有應(yīng)急通道內(nèi)急促的腳步聲。

楊帆說：“他們追下來了，咱們快進密封艙。從這里往上的十層都是基地的密封艙，密封艙之間有密封通道，我們也許能通過密封通道往上走一段路。”說著，楊帆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密封艙的門，大家推開沉重的艙門，進門后，又合上從里面鎖死。密封艙里應(yīng)急燈很少，光線更差了。

露絲好奇地問：“密封艙具體是干嗎用的？你怎么會有鑰匙？”

楊帆說：“這是為增加基地浮力專門設(shè)計的。強化塑料的密度比水大得多，沒有密封艙，水下基地浮不起來。鑰匙是強森留給我的?！?/p>

每一層密封艙面積都不小，他們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墻面的爬梯，爬梯盡頭是一個圓形的密封蓋，大小只能容納一人出入。

賈強率先爬上去，他雙手抓住密封鎖的鎖盤，用力一扭，“咔嚓”一聲開了鎖，再往上一頂，密封蓋歪到一邊去了。賈強爬上去四處看看，見沒有異常，就招呼大家依次爬上來。等露絲爬上去，楊帆在底下卻遲遲不上去，賈強壓著嗓子喊：“楊帆，快上來，第二個密封蓋都打開了……”

楊帆回了好幾次“等一下”，總算跟著上來了。

賈強責怪道：“時間緊急，你怎么拖拉起來了？”

楊帆聲音里透著興奮，說：“手工放水開關(guān)讓我找到了，最底下那層密封艙已經(jīng)開始放水，一個密封艙灌滿水，基地至少能下沉半米。如果基地下沉五六米，一定能嚇跑幾個膽小的警衛(wèi)……”

賈強擔心地說：“可這樣一來，雷納就知道咱們躲在密封艙里了，肯定會派人進來?。　?/p>

楊帆聳肩道：“先讓雷納亂了方寸，走一步算一步?！?/p>

水自下而上快速噴涌，灌滿了一個又一個密封艙，正在基地里的人，明顯感覺到基地正在慢慢地向下沉。賈強他們在噴涌的水花中，沿著爬梯加緊向上攀爬，很快就到了第十層密封艙。

再往上一層，就不是密封艙了，楊帆趕緊掏出鑰匙，打開了密封艙的門，準備往上繼續(xù)逃跑。

打開后，楊帆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只見門外，雷納帶了一幫持槍警衛(wèi)，擋住了去路。

雷納面帶笑容，對滿臉驚訝的楊帆說：“我沒想到，你會公然背叛我，說，為什么？”

楊帆凄慘地笑道：“雷納，你出爾反爾！你答應(yīng)過我和強森導(dǎo)師，永遠不碰我們的家人。為什么強森去世后，還把他全家都抓來改造？”

雷納癲狂地笑了起來：“你怎么還是島外思維呢！我完全是為了強森的家人著想！我以前常說，不能改造思想，那就改造人！既然強森那么冥頑不化，我只能改造他的家人，讓他的家人知道，塑料是多么迷人。楊帆，今天你要是迷途知返，我可以兌現(xiàn)諾言，否則，你們今天都得死，而且你的家人不久后也會光臨塑料島，哈哈……”

這時，連接第九密封艙的通道中已經(jīng)開始大量往上噴水，基地再次下沉一截，看來下面九個密封艙都已經(jīng)灌滿了水。

警衛(wèi)催促道：“博士，水上來了！趕緊封艙吧，咱們得上去了。”

楊帆心一橫，說道：“雷納，我不會再為你工作了！”

只見雷納一揮手，幾個警衛(wèi)一擁而上，拉上了密封艙門，把他們?nèi)齻€人關(guān)在了第十層密封艙里。

密封艙水位迅速上漲，三人眼看著陷入絕境、插翅難逃。

4.毀滅塑料島

這時，水已經(jīng)到他們腳脖子這兒了。賈強趕緊著水，回到密封蓋前，試圖鎖住它，但在強勁的水柱面前，這樣做根本就是螳臂當車。

露絲制止說：“別費勁了。死也要死個明白，楊帆，你給我們講講塑料島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楊帆苦笑著，伴隨著“嘩嘩”的水聲，說起了塑料島的往事——

雷納本是國家塑料研究所的教授，研究方向為塑料降解技術(shù)。有一年，他突然得了怪病，渾身出現(xiàn)大面積惡性皮疹，還有一系列消化系統(tǒng)的病癥，經(jīng)多次檢查，確診為過量攝入塑料微粒引起的過敏。

雷納一開始以為是工作環(huán)境導(dǎo)致，后來發(fā)現(xiàn)跟工作環(huán)境關(guān)系不大，根本原因是日常飲食被污染了。經(jīng)研究發(fā)現(xiàn)，日常食物全含有數(shù)量不等的塑料微粒。所謂塑料微粒，是人類隨意拋棄的塑料垃圾經(jīng)過大自然長時間分解，從而形成肉眼看不到的顆粒。這種微粒污染已經(jīng)無處不在，哪怕北極冰川的冰水里也照樣有它們的身影。

人類對塑料污染視而不見，這一切讓雷納絕望。肉體的痛苦進一步讓他精神變得異常，他決定要自救。某一天，雷納突然消失了。

五年后，塑料研究所的副教授強森收到雷納的信，說他的塑料降解研究有了新突破，自己的病也治好了，邀請強森前去參觀。

強森的研究方向是塑料強化，試圖充分利用塑料數(shù)百年不易降解的特性，探索用新式塑料完全替代木材、水泥和鋼鐵等常規(guī)性建筑材料，取得了很大進展。強森對雷納的研究很感興趣，他立刻帶著研究生楊帆，登上了前往塑料島的船。

沒想到，他倆在島上被雷納脅迫進行了人體改造，在這之后，不得不幫他用強化塑料技術(shù)建設(shè)塑料島，按照雷納的圖紙，先后建設(shè)起碼頭、公路、水下基地。隨后，強森和楊帆則在警衛(wèi)的監(jiān)視下，開船到各地去騙人上島。

雷納承諾，永遠不會打擾強森和楊帆的家屬，只要這兩人好好替他干活就行。強森不堪壓力自殺，他的家屬竟然被抓來改造成新島民。楊帆得知這一消息，非常震驚，終于下定決心與雷納徹底決裂……

往事講完，水已齊胸。

賈強問：“你的導(dǎo)師在設(shè)計時，會不會給自己留條后路？”

楊帆猛然驚醒，說道：“我想起來了，很久以前，強森私下給我說過他的一個設(shè)計。快跟我來，或許我們還有機會?！?/p>

賈強、露絲跟著楊帆，在水中走了好長一段路，看他在密封艙角落里摸索了一陣子，好像摸到了什么，興奮地說：“找到了！”

楊帆使勁扭動了一下，只聽“咔嚓”一聲，距地面兩米高的墻壁上脫落了一塊墻皮，露出一個黑乎乎的洞口，里面自動亮起了應(yīng)急燈。

楊帆打著手勢說：“趕緊上去?！彼贿吅唾Z強推著露絲往上爬，一邊感慨地說：“這是強森當初設(shè)計時偷偷留下的應(yīng)急機關(guān)，他給我看過圖紙，所以我記得大概位置。”

三個人連推帶拉，互相幫襯著鉆進了狹窄的洞口，向上還有幾節(jié)臺階，他們進入了一個可擠進三四人的空間，再也無路可走。

這時，水也已經(jīng)跟著進來，楊帆腦子有點發(fā)蒙。露絲眼尖，瞥見墻壁上有一塊類似電梯按鈕的操作區(qū)，上面只有兩個按鈕，一個是兩個三角相對，一個是兩個三角相背。賈強按下兩個三角相對的圖案，從一側(cè)慢慢彈出一道門，將水隔斷在外面。難道這是一個電梯轎廂？

露絲不解地問：“如果是電梯，那升降按鈕呢？”

話音剛落，三人突然感到腳下一震，一股極強的上升力量推著轎廂向上飛去，三個人差點沒站穩(wěn)。他們相視一笑，明白了強森的精巧設(shè)計。原來，強森是在基地厚重的外墻里留出了一個供“電梯”上行的狹窄井道，這個沒有升降按鈕的“電梯”不靠電力，而是靠上沖的海水壓力上行，當海水灌滿密封艙，無處可去的海水就會涌入井道，推著“電梯”一直往上走，準確地說，這是一座水電梯。

很快，聽到頭頂上“咚”的一聲，水電梯到頂了。緊接著，楊帆按下另一個按鈕，另一側(cè)門打開了。

外面是一個清新的早晨，太陽剛剛升起。三人左右張望，見四下無人，趕緊從水電梯里走了出來。

剛出來，水電梯卻慢慢地退下去了，賈強和楊帆探著腦袋往井道里看了看，發(fā)現(xiàn)井道靠近內(nèi)側(cè)的墻上，每隔三四米就出現(xiàn)一個洞口，洞口大約都在室內(nèi)墻壁靠上的部位。在室內(nèi)，誰也想不到墻上還有這樣的秘密機關(guān)。水電梯下降了許久，慢慢停了下來，不久又開始慢慢上升……

楊帆一拍大腿說：“咱們得快點離開塑料島，水下基地繼續(xù)下沉，會把塑料島一起拖進海底?！?/p>

賈強明白了。水電梯井道頂部裝有機關(guān)設(shè)置，水電梯被推上來的最后一擊，觸發(fā)了這個終極機關(guān)，于是，基地每一層的房間都掀開一個洞口。水壓有了釋放通道，水電梯暫時下去了，等海水把基地樓層的所有房間一個個灌滿，水電梯會再次浮上來……

他們不禁驚嘆強森當初的設(shè)計，這簡直是水下基地的死穴。

露絲問：“我們往哪兒走？”

楊帆說：“如果在塑料島沉沒前我們能跑到碼頭，奪得船只，還有逃生可能。”

三個人向東方快速奔跑，沒跑多遠，感覺塑料島突然向島中央傾斜起來。楊帆大喊道：“不好，水下基地已經(jīng)沉下去了，塑料島要被扯翻了，我們千萬不能滑下去?？焯娇永飦怼比齻€人同時跳進一個在建建筑的地基坑洞，死死拉住坑洞里裸露在外的鋼筋。

這時，島面在水下基地的下墜拉扯中，逐漸四分五裂，各個碎塊的遠端越翹越高，眼看快要與海面垂直，突然又快速往回落下，在海面上掀起了驚濤駭浪。看來，水下基地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塑料島，徹底下沉了。地面上大部分東西跟著滑進了大海，并在基地下沉形成的巨大漩渦中被卷進深海。賈強他們?nèi)f分慶幸，塑料島沒被扯翻。

看著海面逐漸平靜下來，楊帆嘆了口氣，說：“船沒法指望了。”

賈強手里摩挲著地面的塑料，說：“我有個辦法，只是不知道，咱們能在海里撐多久……”

露絲催促說：“離開垃圾洲，就可能遇見過往漁船和貨輪，咱們就有獲救希望。趕緊說說看！”

賈強說：“我看到這里有很多密封完好的塑料桶，也不缺漁網(wǎng)和塑料繩，把它們捆綁起來，做成一個塑料筏子，就能馱動咱們?nèi)齻€。”

楊帆豎起大拇指，說：“是個好辦法。雖然走不遠，但我們可以一路向西，找臨時落腳點?！?/p>

賈強不解：“為什么向西走？”

楊帆說：“這一帶海上暴風雨很多，必須找一個可靠的落腳點等待救援。我知道在垃圾洲西邊有一個無人島，叫做亨德森島，比塑料島還要小，但有淡水河，可以給我們足夠時間等待過往船只?！?/p>

三個人挖到幾十個浮力塑料桶，用塑料繩緊緊捆綁在一起，花了半天時間，做出了一只塑料筏子，又找到幾根條狀的塑料板當作劃子。他們抬著筏子向西到了海邊，三個人上了筏子，扒拉著海面的垃圾，向西使勁劃去。

5.福禍總相依

筏子上，露絲問起亨德森島的情況：“你說這個島適合人類居住，可竟然沒有人，真是奇怪?！?/p>

楊帆答道：“曾有一群波尼族島民在上面生活。后來外界發(fā)現(xiàn)，這些人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了，從此，亨德森島成了無人島。其實原住島民消失的原因，和塑料島有關(guān)……”

原來，塑料島水下基地建成后，雷納的研究也獲得了初步成功，但一時缺少人類試驗對象。那時，強森和楊帆還沒被騙來島上，雷納急不可耐，就把目光投向了附近亨德森島上的波尼族原住民。他多次上島，送給酋長很多東西，最后獲得了酋長信任，跟島民扯上了關(guān)系。

可巧那時候亨德森島發(fā)生了疫情，雷納聲稱，他有治病的特效藥，沒有被感染的島民，也能注射疫苗。酋長同意了，就這樣，雷納為所有島民注射了塑料降解酶，慢慢地，從飲食上控制了全體原住民，等他們?nèi)砍挤?，整體遷往塑料島，男人全部做了警衛(wèi)，女人和孩子全部進了塑料食品加工車間……

忽然，“嘩”的一聲，筏子后方水面上冒出一條大白鯊，張開巨口，露出利齒，沖他們撲咬過來。

三個人趕緊向前躲閃，掉進了海里，大白鯊一口咬住塑料筏子，左右撕扯幾次，一口氣吞下好幾個塑料桶，游走了。三個人死死抱住剩下的幾個塑料桶，在海面上漂浮。

驚魂未定時，“嘩”的一聲，水面上又冒出來一個龐然大物，頂端彈開一個蓋子，雷納和十幾個持槍警衛(wèi)從里面鉆了出來，原來，那是一艘小型潛艇。

看到三人狼狽的樣子，雷納忍不住“哈哈”大笑，說：“你們以為我已經(jīng)死了吧？讓你們失望了，我有應(yīng)對突發(fā)情況的預(yù)案?！?/p>

楊帆吃驚地問：“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們會往西走？”

雷納自負地笑道：“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里的環(huán)境，沒有！”

楊帆問：“剛才的鯊魚就是你放出來的吧？看來你對海洋動物也做了試驗。你的試驗還不成熟，這樣隨意胡來，簡直喪心病狂！”

雷納收住了笑容，說：“改造計劃需要跟進人類塑料污染的速度，我不加快進度能行嗎？當然，我不能只救人類，我要拯救眾生，所有的動物遲早都要被我改造……跟你說也沒有必要了，我得送你們見上帝，確保我的秘密不被泄露?！?/p>

楊帆嘲弄地說：“塑料島已經(jīng)毀了，你還有什么秘密可言？感謝強森的機關(guān)，摧毀了你的塑料島！”

雷納氣得舉手就是一槍。很不幸，一顆子彈打破了楊帆抱在懷中的塑料桶，從楊帆的小腹穿了過去，海面頓時泛起一片殷紅。接著，雷納招呼左右警衛(wèi)：“跟我一起開槍，打死他們，為我的島民，為你們的妻兒們報仇！”

雷納再次舉起槍，賈強他們?nèi)奸]上了眼睛。

只聽“啪啪啪”一陣槍響，卻是雷納歪倒在艦橋上，他困惑地回頭：“怎么回事？你們……”

警衛(wèi)中站出來一個人，他指著雷納說：“正是你，讓我們陷入無盡的痛苦中。原來我們都有妻兒，為了波尼族的生存，一直隱忍?，F(xiàn)在，波尼族就剩下我們這些孤獨的男人，無牽無掛了。我痛恨自己軟弱，沒能早早除掉你！”

雷納捂住傷口，嘆氣道：“原來是希里酋長……你們已經(jīng)接受了第四試驗室改造，怎么還會背叛我？可惜了我這么多年的試驗……要把你們的基因傳下去啊……”接著，雷納心有不甘地閉上了眼睛。

希里酋長立刻把賈強、楊帆、露絲三人救了起來，請進潛艇，趕緊給楊帆上藥，可潛艇醫(yī)療條件有限，只能暫時止住血。

希里酋長說：“我和雷納的對話你們都聽到了？我是波尼族的罪人，今天，我要回到亨德森島，再次瞻仰生育我們的土地，向先人謝罪。我順路搭載你們過去吧?！?/p>

有了潛艇，三四個鐘頭就到了亨德森島。送三人上了岸，希里酋長卻讓潛艇掉頭進海，遠遠地停了下來。十幾個波尼族人在希里酋長的帶領(lǐng)下，在潛艇甲板上朝著亨德森島集體跪拜，口中喃喃不已，接著，海水灌進密封艙，潛艇快速下沉，不久，一切都被海水吞沒了……

希里酋長用這種方式，與雷納的最后希望一同葬身海底，波尼族人就這樣完全消失了！

賈強、露絲扶著楊帆找到一處陰涼的山洞。三人饑困交加，吃了些島上的漿果，休息了一夜。第二天，露絲給楊帆換藥，發(fā)現(xiàn)傷口已經(jīng)化膿，楊帆眼看是不行了。

露絲的哭聲驚動了楊帆，楊帆艱難地睜眼，看著他倆，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你們得活著走出去，要為減少海洋塑料垃圾出點力……我真不想在海洋中看見第二個塑料島，也不想再看見雷納博士那樣的瘋子……要知道，一旦塑料成為食物，人類就會成為塑料的奴隸，永遠擺脫不了它的糾纏……”

留下露絲照顧楊帆，賈強含淚繞島飛奔起來，試圖找到海上過往的船只。不幸中的萬幸，在亨德森島西部海岸，停靠著一艘科考船，幾個科學家正往船上收拾物品，準備離開。賈強瘋了般地跑過去，請求他們?nèi)ゾ戎螚罘??？茖W家對島上突然出現(xiàn)人類感到非常意外，熱情地把露絲和楊帆接到了科考船上。

可還是太晚了，他們也沒能救活楊帆。楊帆過世后，賈強和露絲將他埋葬在了亨德森島上。

科學家告訴賈強和露絲：“亨德森島遠離大陸，是被世界遺忘的小島，現(xiàn)在卻被嚴重污染。洋流把世界各地的塑料垃圾送到這里的海灘上，讓亨德森島成了世界上最臟的島嶼。我們每隔三到五年會來這里考察一次，觀察、分析海洋塑料污染的情況。今天能遇見我們，你們真是被幸運之神眷顧了。”

科學家以為他們只是誤入此地的落難漁民，誰能想到他們經(jīng)歷了一場刻骨銘心的生死考驗？

賈強和露絲已經(jīng)不想再回憶這段黑暗的過去。他們隨科考船到了大洋洲，之后輾轉(zhuǎn)回到南美……

賈強轉(zhuǎn)行了，他和露絲召集了一批淺海漁民，購置了履帶式清漂船，以打撈、轉(zhuǎn)賣海洋塑料為生，積極奔走，呼吁減少白色污染。

賈強和露絲朝夕相處，戀愛了。不久后，兩人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新婚之夜，露絲不無憂慮地說：“我們在塑料島上困了好些天，我胳膊上還挨了一針，我們將來的孩子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賈強安慰道：“親愛的，沒事！針頭剛扎進去，就被我搶走了，藥水肯定沒有注射進去?！?/p>

露絲聽完，放松地笑了。

一年后，賈強和露絲的兒子出生了。嬰兒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但不久，他們發(fā)現(xiàn)，兒子奶瓶上的奶嘴損耗很快，沒過幾天，就不得不換上一個完整的新奶嘴……

（發(fā)稿編輯：陶云韞）

（題圖、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