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中的笑與淚

李曉東

戴希讀大學時所學的專業(yè)是衛(wèi)生計劃統(tǒng)計，畢業(yè)后曾一度在醫(yī)院工作。因其執(zhí)著于微小說創(chuàng)作，成績越來越明顯，而被調(diào)入文化單位。在中國新文學史上，“棄醫(yī)從文”是一種現(xiàn)象，或曰美談?，F(xiàn)代中國作家中，最著名的是魯迅和郭沫若，以及郁達夫，當代則有畢淑敏、馮唐等，戴希大約也屬此列。

與戴希相識，是我到《小說選刊》雜志社工作后?！缎≌f選刊》與湖南省常德市武陵區(qū)（就是陶淵明《桃花源記》開篇“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yè)”的“武陵”，所以常德被稱為“桃花源里的城市”，下屬有桃源縣、武陵區(qū)等）合作開辦“善德武陵杯·全國微小說精品”欄目，并支持武陵區(qū)舉辦“武陵國際微小說節(jié)”。長相和表情與著名笑星大兵有幾分相像的戴希，永遠是一副微笑的面孔，鏡片后一雙眼睛微瞇著，講話腔調(diào)含義豐富，可以同時讀出熱情、認真、親切、無奈等，而又相輔相成、互不矛盾。他為人謙遜真誠、工作不溫不火，有擔當、有韌性，而絕不任性。

經(jīng)過多年努力，在常德市委市政府、武陵區(qū)委區(qū)政府領導支持下，武陵國際微小說節(jié)已成為中國乃至世界華文文學領域最為重要的微小說節(jié)會。每年都有來自大陸各地、港澳臺，以及美國、加拿大、日本、韓國、德國、瑞士、印尼、新西蘭、捷克、新加坡等國的微小說作家、專家與學者，齊聚穿紫河畔、柳葉湖邊，做一回“桃花源中人”，頒領“善德武陵杯·全國微小說精品”獎，召開年度微小說高峰論壇，領略武陵區(qū)、常德市日新月異的發(fā)展成就和“黃發(fā)垂髫，怡然自樂”的美好生活。武陵區(qū)還設立了中國微型小說（小小說）創(chuàng)作基地、《小說選刊》創(chuàng)作基地，正在投資建設專門的中國微小說、微電影創(chuàng)作基地。如今，微小說已和桃花源一樣，成為常德市文化建設的靚麗名片，成為武陵區(qū)城市發(fā)展的重要抓手。戴希作為活動的具體策劃與組織者，擔負了繁重的事務，付出了巨量的心血，也經(jīng)歷了心情的起伏。有成功的喜悅，也包含著不易的淚水。笑與淚，構成了戴希微小說事業(yè)的主體表情。

與業(yè)務工作相伴隨的，是戴希的微小說創(chuàng)作?？梢哉f，戴希首先是一位優(yōu)秀的微小說作家，然后才有機會為此項事業(yè)投入巨大的心血。和工作體味一樣，“笑中有淚、淚中帶笑”的“含淚的幽默”同樣是戴希微小說的特色。這本《玉蘭花開》，是戴希微小說作品的精選，風格體現(xiàn)最為典型。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焙夏伺e大義、成大事的地方，英雄輩出，豪杰蜂起。但同時，又非常重視生活，“芒果臺”——湖南衛(wèi)視，多年來引領時尚生活之潮流，以至湖南電視大廈和岳麓書院、橘子洲頭一樣，成為長沙的標志性景點。因此，湖南作家中，有唐浩明、王躍文寫歷史風云、名臣鐵相、官場沉浮，也有戴希這樣，把目光和情感關注凡人小事、日常生活，以微小說寫小事情、小人物，卻令讀者情感共鳴，哲理深思，余韻綿長。

中國人講究“天理人倫”，人倫是天理的基礎，也是為人之本。戴希的微小說，相當部分正是取材于親情。因不愿讓母親看到自己的兇殘，身背十四條人命，殺人不眨眼的悍匪放棄頑抗，束手就擒（《因為母親》）；春節(jié)將至，父親從外地趕來，想看一眼忙著門診的兒子，為了遵守出診時間不會客的規(guī)定，父親掛號后，排了一上午隊，一見面，就先給兒子遞上礦泉水（《掛號》）；為了不讓六歲的兒子失望，向來膽小怕事的男人成了勇斗歹徒的英雄……

孝，乃人倫之基。“善德武陵”的核心價值，就是德、孝、廉。私德重孝，公德崇廉，是武陵區(qū)精神文明建設的重要依托，也是戴希微小說所著力弘揚的。這本集子的開卷之作《兒女》，就寫兒子為老人盡孝。小兒子已百般孝順，母親卻無論如何不滿意，讓人感覺不可理喻。從后文才知道，這小兒子是機器人，不是老人的親生兒子。但就這機器兒子，老人去世后悲痛不已，自毀電腦程序、取出高能電池，隨老人而去。與機器兒子相對照的，老人的親生兒子、女兒，都事業(yè)有成，卻直到父母去世，都沒有來看一眼。孟子說“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對父母不孝，喪失人倫，連沒有靈魂的機器人都不如，枉為人子啊。小說雖然一句直接的評論也沒有，褒貶卻盡在文中。

人倫之大者，父子、兄弟、夫婦。家庭乃社會的細胞，夫妻關系是家庭的結(jié)構基礎，尤其是如今的“小家庭”。愛情是浪漫的，婚姻卻是現(xiàn)實的。作為洞察力超強的小說家，戴希筆下的夫妻，同樣有笑有淚?；彝藓徒鹂四痉驄D常常生氣，一生氣，妻子灰娃就砸東西，鍋碗瓢盆全砸碎，直到有一次花費兩千多元重買全套家什，才感到真正心疼。再生氣，也不對生活用品施暴了（《雙贏》）。作品兩千余字，篇幅不長，畫面感卻很強，把一對各有性格的農(nóng)村年輕夫婦的動作、行為、情態(tài)，尤其是心理，刻畫得惟妙惟肖。微小說《婚事兒》，把隱藏在溫情脈脈的婚姻大事之下，雙方家長的相互算計、耍小聰明表現(xiàn)得細致入微，讓人讀之啞然失笑，卻又深深理解。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婚姻卻是兩個家庭的事。微小說作為文學的輕騎兵，有時也如雜文在散文家庭中的作用一樣，帶有匕首和投槍、解剖刀和顯微鏡的功能，把生活的脈絡、真相，一一顯現(xiàn)出來，不似心靈雞湯般矯情虛飾。這正是微小說與小故事的本質(zhì)區(qū)別。

居家則孝，為政則廉，才能建成桃花源。多次去武陵，當?shù)仡I導干部親民、務實、自律的作風，讓我印象深刻。我在多個黨政機關有過工作經(jīng)歷，以我之經(jīng)驗，依然感覺為政作風如此，很值得珍惜。戴希曾有把歷史典故“取其一點，敷衍成篇”，舊事新說、以古鑒今，寫一組歷史題材微小說的創(chuàng)作構想。而立意選材的角度，則在于廉，此集后部，便集中收錄數(shù)篇?！堵箲?zhàn)》中，齊楚爭霸，齊國高價收購楚鹿，楚國從國王、大臣起，為獲利紛紛棄農(nóng)養(yǎng)鹿，結(jié)果糧食無收，齊不再購鹿而楚已無糧，只得敗于齊國。小說有寓言氣息，意旨亦明確，即只顧眼前小利，而忘記根本，終究要承擔嚴重后果?！耳_鷹之死》和《特別賞賜》，述唐太宗之事，都含著幽默，讓人忍俊不禁。前篇唐太宗玩鷹而魏征進見，帝藏鷹于懷，而臣不離去，直至鷹窒息而死。后篇長孫皇后叔父受賄二十匹絹綢，唐太宗不僅不懲，還再賞他五十匹，條件是讓他自己背回家去，結(jié)果可想而知。貞觀之治之所以千古典范，不玩物喪志、不貪污受賄，無疑為其根本也。果然，下一篇《死亡之約》，重述了著名的唐太宗放死囚回家過年，來年秋天死囚們自己回來領死的故事。四篇歷史題材微小說連讀可悟，唯有為君者勤政，為臣者不貪，君主從善如流，忠良直言敢諫，才可得海晏河清，才可實現(xiàn)“修文德以來之”的王道理想。

善德武陵，善、德并舉，德舉孝廉，善則更包容更寬，人之善、物之善、情之善，武陵人“一一為具言所聞”，取得多方面實際成效。比如在武陵城區(qū)，看不到一處道路隔離欄，因為遵守交通規(guī)則已成市民自覺行為，“隔離欄在心里”。而戴希的微小說，也以仁柔之心，敘小才微善，直指人心?！睹總€人都幸?！?，敘寫不同殘疾的孩子，在老師引導下，認識到相互幫助彌補，就能得到幸福?！栋?，太陽》講的是，為了讓化療后的同學回到班上不感覺自卑，全班男女同學都自覺剃了光頭。聯(lián)想到支援武漢抗擊新型冠狀病毒的年輕醫(yī)生護士剃光頭、剪長發(fā)，沖擊力格外強勁，每個光頭，都是明媚的太陽，著實感人。

生態(tài)文明，善及萬物?！栋l(fā)現(xiàn)》寫一對夫婦錯怪了家養(yǎng)的貴賓犬，知道真相后“妻的眼角不知怎么有了淚。我笑，眼里也有淚光閃爍”?！赌憧茨憧催@蜂鳥》則將主人公直接賦予南美叢林這全世界體型最小的蜂鳥，寫了被人類欺騙之后蜂鳥的報復。萬物有靈，不可欺生??！

讀戴希的微小說，常常會心于滲透在作品中的淡淡的幽默感。幽默是智慧的化身，戴希的微小說，也很有些“燒腦”的感覺，不少都仿佛智力測驗題或腦筋急轉(zhuǎn)彎。在生活工作中，他幽默而真誠，隨和而沉穩(wěn)，忍耐而堅持，從他的作品里，我們發(fā)現(xiàn)了善良、智慧、道德，被感動、浸染、陶冶，而這，也是常德文化、武陵文化的精髓。

作品集名《玉蘭花開》，取書中一作品題目，說實話，這篇在集子里不是最優(yōu)秀的。然而，但得雨露，便可花開；虔心向善，清香宜人。這本書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白玉蘭正是上海的市花，每年春季，一樹樹白玉蘭開滿申城，如白色的火焰，映照著明媚的天空；如玲瓏的小手，書寫著歲月的詩行；如一枝枝路燈，引領著人們向善德之境前行。

責任編輯：吳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