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茜
明代以來江南社會經(jīng)濟面貌的變化,在地域聚落空間上的一個顯征,是大規(guī)模商業(yè)市鎮(zhèn)的發(fā)育生長。據(jù)相關研究統(tǒng)計,從正德、萬歷年間以迄清代乾隆時代,江南市鎮(zhèn)的數(shù)量平均增長一、二倍以上,許多市鎮(zhèn)達到空前的繁榮。①劉石吉:《明清時代江南市鎮(zhèn)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 年,第157 頁。數(shù)量繁多的市鎮(zhèn),學界常常依據(jù)不同的標準,做出許多類型劃分,以方便更深入研究。最常見的分類如棉業(yè)市鎮(zhèn)、絲業(yè)市鎮(zhèn)、米糧市鎮(zhèn)、鹽業(yè)市鎮(zhèn),或手工業(yè)市鎮(zhèn)、消費型市鎮(zhèn)、商品流通型市鎮(zhèn)和交通樞紐型市鎮(zhèn)等。這些類型劃分,基本以行業(yè)、商品貿易等經(jīng)濟因素為區(qū)分的指標,符合這一時空下市鎮(zhèn)的經(jīng)濟屬性。
與此同時,也存在另一種與純經(jīng)濟因素關系不那么密切的類型歸納,即特定人群活動下出現(xiàn)的市鎮(zhèn)。傅衣凌概括為“巨姓大族為滿足其本身經(jīng)濟的需要而創(chuàng)立的市鎮(zhèn)”,并舉例有常熟縣楊尖市、奚浦市、徐家市、唐市、何家市、歸家市等,嘉定縣羅店鎮(zhèn)、婁塘鎮(zhèn)、方泰鎮(zhèn)等,以及南匯縣張江柵鎮(zhèn)、橫沔鎮(zhèn),太倉州璜涇市,等等。②傅衣凌:《明清時代江南市鎮(zhèn)經(jīng)濟的分析》,《歷史教學》1964 年第5 期。姜兆成、吳仁安、陳忠平等學者也有相似的歸納。③參見蔣兆成:《明清時期杭嘉湖地區(qū)鄉(xiāng)鎮(zhèn)經(jīng)濟試探》,《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1986 年第1 期;吳仁安:《明清上海地區(qū)城鎮(zhèn)的勃興及其盛衰存廢變遷》,《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1992 年第3 期;陳忠平:《太湖流域市鎮(zhèn)名稱形成、演變的特點及其規(guī)律》,《南京師大學報》1985 年3 期。這些市鎮(zhèn)的發(fā)育過程與特定家族的經(jīng)營動向存在某種聯(lián)系,還常常有家族姓氏的冠名,即如明末崇禎年間《常熟縣志》中所言:“邑之東,唐市、李市、何市、歸市、東徐市,張市(即雙浜市)、吳市,各有主姓焉?!雹艹绲潯冻J炜h志》卷一《疆域·市鎮(zhèn)》,民國五年抄本,第7a 頁。
細查這類市鎮(zhèn)的形成過程,具有一定的規(guī)律性,即:在明代中葉江南三角洲棉業(yè)發(fā)展的基礎上,以個別家族為主導,致力于小區(qū)域內土地的修整與拓墾,同時投身商業(yè)貿易與市場基礎建設,招聚人群,共同促進了地區(qū)開發(fā)。盡管這些家族的“創(chuàng)市”角色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夸大,但他們的作用仍是不能忽視的。⑤參見楊茜:《從村落到市鎮(zhèn)——明代江南地方社會“主姓創(chuàng)市”現(xiàn)象再探討》,《江南社會歷史評論》第10 期,商務印書館,2017 年,第125—143 頁。為研究指稱的方便,本文將這類家族統(tǒng)稱為“主姓”家族,相應的市鎮(zhèn)當然就是“主姓市”或“主姓鎮(zhèn)”。①管見所及,最早在研究中使用“主姓”一詞和表達“主姓”創(chuàng)市意涵的是謝湜的文章《十五至十六世紀江南糧長的動向與高鄉(xiāng)市鎮(zhèn)的興起——以太倉璜涇趙市為例》(《歷史研究》2008 年第5 期)。從市鎮(zhèn)的發(fā)展來看,“主姓”市或鎮(zhèn)多在明代中葉前后形成,構成了一定的規(guī)模數(shù)量,且主要分布在江南三角洲的“高鄉(xiāng)”區(qū)域,與這一時期三角洲拓墾的趨勢相吻合。②范毅軍:《傳統(tǒng)市鎮(zhèn)與區(qū)域發(fā)展:明清太湖以東地區(qū)為例,1551—1861》,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社,2005 年,第9 頁。在有良好后續(xù)發(fā)展的“主姓”市鎮(zhèn)中,最初的“主姓”家族不外乎兩個結局:一是不久之后即衰落,退出歷史舞臺;③如太倉璜涇市的趙氏家族(參見上述謝湜的文章),和江陰長涇市的夏氏家族(參見楊茜:《明代中后期江南社會變遷與市鎮(zhèn)權勢更迭——以江陰縣長涇市為中心》,《上海師范大學學報》2017 年第2 期)。二是在較長時期內依舊可以占據(jù)市鎮(zhèn)權力結構的主導地位,并進一步擴張。后者是本文關心的主題,目前的研究中,這一層面的討論尚不充分。因此,下文聚焦常熟縣的“主姓”市鎮(zhèn),分析在市鎮(zhèn)形成之后,“主姓”家族的后續(xù)發(fā)展狀態(tài),以及與市鎮(zhèn)、區(qū)域社會之間的關系。
常熟縣地處太湖東北,北臨長江,境內鹽鐵塘呈西北-東南方向穿過,整體地勢北高南低,南部湖蕩集中。明代,縣境中存在20 余個“主姓”市鎮(zhèn)。④相關統(tǒng)計參見楊茜:《從村落到市鎮(zhèn)——明代江南地方社會“主姓創(chuàng)市”現(xiàn)象再探討》,《江南社會歷史評論》第10 期,第129—130 頁。其中有三組市鎮(zhèn)分別共享同一個“主姓”家族,即錢氏主導下的奚浦市、鹿苑市和田莊市,歸氏主導下的歸家市、歸家城,以及徐氏主導下的老徐市、新徐市(見表1)。從地理位置上看,7 個市鎮(zhèn)分布在縣境東部及北部的長江沿岸,屬于太湖流域的蝶緣高地,即“高鄉(xiāng)”地區(qū)。⑤太湖流域的發(fā)育過程和地形分布,可參見張修桂:《太湖演變的歷史過程》,《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9 年第1 期。
這些祖居與次生市鎮(zhèn),前后繼起,一方面彰顯了商品經(jīng)濟在這一時期的迅速發(fā)展,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地域的開發(fā)進程。最直接的促進因素是“主姓”家族的析產、遷居活動。分別說明如下。
新徐市,處于距離老徐市不遠的西南方向,臨貴涇。此地在唐代已稱長箔(亳)村。宋代建炎年間,村附近置有烽火墩,稱長亳墩。元末,據(jù)稱有曾任行省參政的董逃溪隱逸在村中。董氏建樓置宅于村旁,久而久之,這一帶便被叫做董家浜,簡稱董浜。后來,一度改名為陳家墅。明萬歷年間,徐昌祚從老徐市遷居到此地設產經(jīng)營,人煙集聚,商業(yè)發(fā)展,成為小型基層市場,逐漸被稱為新徐市。⑥萬歷《常熟縣私志》卷一《敘縣·市鎮(zhèn)》,《華東稀見方志文獻》第1 輯第10 卷,學苑出版社,2010 年,第35—36 頁;《董浜鎮(zhèn)志》,方志出版社,2001 年,第86 頁。昌祚是老徐市中創(chuàng)市的代表人物徐栻的長孫。上述一系列更名的過程,反映了這一小地域逐步開發(fā)的歷程,而祖父經(jīng)營老徐市的經(jīng)驗,以及豐厚的財力和漸趨鼎盛的家族權勢,使得徐昌祚在董浜的開發(fā)相對順利。據(jù)縣志載,新徐市在明代還曾有城墻拱衛(wèi)。⑦雍正《昭文縣志》卷二《市鎮(zhèn)》,《中國地方志集成·江蘇府縣志輯》第19 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 年,第211 頁。
表1 明代常熟縣擁有相同“主姓”的市鎮(zhèn)
常熟縣西北方、面向長江的奚浦流域,是海虞錢氏最初在常熟的聚居地,因而奚浦市也在錢氏三市中最早形成,時間在正統(tǒng)年間。這時主要的經(jīng)營者是海虞錢氏的第17 世——錢鏞、錢珍兄弟。⑧海虞錢氏尊吳越王錢镠為第1 世。后來兄弟二人析產分家,錢鏞選擇了向西遷移,在同樣海陸交接的三丈浦一帶定居經(jīng)營。這里相傳為吳王夫差的豢鹿處,所以稱鹿苑。⑨光緒《常昭合志稿》卷五《市鎮(zhèn)志》,《中國地方志集成·江蘇府縣志輯》第22 冊,第50 頁。三丈浦與奚浦相距并不遠,地理環(huán)境亦相類,經(jīng)過幾代人的拓墾,到嘉靖、萬歷年間逐漸貿易繁榮,市場大興,稱鹿苑市。族人也隨之分支,稱奚浦支和祿園支。田莊市,亦在奚浦流域,位置更偏上游,原本是錢氏家族所設的收取田租之莊,到嘉靖年間又有錢氏族人在此地建義井、置宅舍,后慢慢人群集聚,商業(yè)貿易增長。①楊希澯:《恬莊小識》,廣陵書社2007 年,第2、13、53 頁。
徐、錢兩族,在子孫析居時,基本仍在祖居地附近選擇新的定居點,而歸氏家族的新、舊兩市卻相隔甚遠,一東一西。較晚出現(xiàn)的歸家城市(或稱歸家堡市)在常熟縣城西北約18 里的九淛塘北岸,地方志載其興建之由來為:“明嘉靖中居民歸雷筑堡備倭,故名。”②民國《重修常昭合志》卷二《疆域志·市鎮(zhèn)》,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 年,第30 頁。
歸氏祖居的歸家市,地處常熟縣東境邊緣,形成于約弘治、正德年間,創(chuàng)市的主要人物為歸椿。歸雷是歸椿的長子。歸家市與九淛歸家城不僅距離遙遠,且中間還隔著縣城。歸雷為什么會到距祖居地如此遙遠的地方筑堡、經(jīng)營,僅僅是因為官府的抗倭需要嗎?其實,歸雷向祖居地外發(fā)展的意圖由來已久,絕對不是一時之意。在抗倭筑堡之前,他早已在九淛占地開發(fā)。
最初,歸雷跟隨父親在歸家市墾殖,積累下豐富的土地治理經(jīng)驗。隨著家族開墾的推進,歸雷逐漸感覺到歸家市周圍“里多豪,未易拓也”。③歸令望纂修:《歸氏世譜》卷六《鴻臚歸君暨配郁孺人墓表》(王世貞撰),清光緒十四年刻本,第34b 頁。事實也確實如此,在弘治到嘉靖初的這段時期內,歸家市附近還有老徐市、東張市等市鎮(zhèn)日漸興起,高鄉(xiāng)地域的拓殖步入密集階段。歸雷應是意識到了當?shù)刭Y源環(huán)境的壓力,于是把目光投向縣境內的其他地域。
嘉靖十六年(1537),縣城西面虞山腳下尚湖岸邊的一片低洼水田被歸雷占有。這片水田,在尚湖西北,因堤防崩壞,田遭棄置。歸雷出巨資,借修堤的機會,將水田占為己業(yè)。歸有光專門有記:
虞山之下,有浸曰尚湖。水勢湍激,岸善崩。湖堧之人,不能為田,往往棄以走。有司歲責其賦于余氓。而趙段圩當湖西北,尤洼下,被患最劇。宋、元時故有堤,廢已久。前令蘭君嘗與筑之。弘治間,復淪于大水。嘉靖丁酉,予宗人雷占為己業(yè),傾貲為堤。堤成,填淤之土,盡為衍沃。④歸有光:《震川先生集》卷十六《常熟縣趙段圩堤記》,周本淳點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年,第408 頁。
此后,歸雷繼續(xù)尋找擴大家業(yè)的基地。嘉靖二十五年(1546),他向北越過虞山,在九淛塘邊的感潮荒地大加治理。幾年后,其子歸謨回憶道:
自嘉靖二十五年我父始有九淛之地。時海潮為患,河湮水涸,荊棘布野,而居民寡酬與,數(shù)里無三四舉火之家,有之亦不備矣,屢與蛇畜為伍云耳。土荒無所供賦。雖官司亦歲病械系之煩也。吾父為之,力開浚以辦經(jīng)理,察遠近以創(chuàng)民居,寬財惠以肆招徠。⑤歸令望纂修:《歸氏世譜》卷七《歸氏新橋記》(歸謨撰),第84a 頁。歸雷在父親和家族財力的支持下,修整了九淛塘北岸的農田水利:“大出鏹募貧人,授以畚鍤,俾廣諸渠,多為陂池,引渠而潴之水以備旱?!彼约阂裁帮L霜雨露親臨督促。歷經(jīng)三年,終于大獲豐收,人群慕名而來,九淛之地漸漸有了煙火相望之氣。⑥歸令望纂修:《歸氏世譜》卷六《鴻臚歸君暨配郁孺人墓表》(王世貞撰),第34b 頁。
嘉靖三十三年(1554)前后,倭寇騷擾不斷,縣令王鈇積極防備。⑦徐復祚:《花當閣叢談》卷八《倭寇紀略》,《叢書集成新編》第85 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1 年,第609 頁;李詡:《戒庵老人漫筆》卷四《常熟倭變》,魏連科點校,中華書局,1982 年,第129 頁。九淛之地在縣城外圍,也許是縣令王鈇命令已在九淛經(jīng)營數(shù)年的歸雷筑堡以拱衛(wèi)縣城,也有可能是歸雷主動向縣令請纓筑堡抗倭,從而借此獲得官府對自己經(jīng)營九淛之地的認可。最終,在官府的許可下,九淛之堡筑成,其規(guī)制“高如縣城,東西有門,南有水門”。⑧歸令望纂修:《歸氏世譜》卷七《址里》,第80a 頁。并且,此堡竟然真的在抗倭中發(fā)揮了一次作用:
公乃大起土浚濠,身自操板筑,其間伐薪治埏埴,周垣悉甃以甓,共若干丈。當成而寇適大至,公樹柵其沖,內并力治樓櫓,而外綏輯流民,用以為城守。計料丁壯與米若干,老弱與若干。數(shù)日遠近輻湊,悉遣授兵登陴。賊候者望見崇墉屹然,又屬與大城勢相應援甚壯,竟宵遁。⑨趙用賢:《松石齋集》卷十四《歸鴻臚傳》,《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41 冊,北京出版社,1997 年,第208 頁。
歸雷之子歸謨,接替父親成為此后主導九淛區(qū)域發(fā)展的人。歸謨繼續(xù)招募人力,開溝設渠、規(guī)制生產:“視地形稍潴下處,決縱橫渠各一,其傍為小渠數(shù)支,用資畜泄?!币环沃?,九淛的農田種植漸有起色,歲獲每畝約達一斛以上。伴隨著居民日多,房舍密集,商貨出于其中,遂發(fā)展成為一商業(yè)聚落,“百里之內,往往視為都聚焉”,俗稱歸家城或歸家堡。①趙用賢:《松石齋集》卷十四《歸鴻臚傳》,《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41 冊,第209 頁。
此后,歸雷及子孫主要生活在九淛歸家城,為了與留在歸家市的二弟歸霆相區(qū)分,按地理方位分別稱歸墅西支和歸墅東支。歸家城也稱歸家堡,歸家市又稱歸家墅。
自基層市場初創(chuàng)開始,不僅這一地域的商業(yè)經(jīng)濟進入快速發(fā)展的階段,“主姓”家族也相伴隨地向上攀登。除了繼續(xù)墾殖土地與經(jīng)營市場外,文化轉型、仕途準備、敦親睦族和人際關系鋪展等層面,也進入了家族建設的視野,從而把家族發(fā)展推向多元化。
歸氏自歸椿開始,家業(yè)大起。歸椿育有三子,即長子歸雷,次子歸霆,幼子歸電。其中,幼子歸電成年之后析產遷離常熟,至長洲縣生活,與常熟族人往來日漸淡薄。(見表2)
表2 歸氏世系表
長子歸雷,字震卿,因喜好彈琴,取號素琴,生于成化二十三年(1487)。據(jù)稱,歸雷長相偉岸,禮度彬彬,性格精明又頗為仗義,在治家理政方面既有才干又能用心,所謂“內外百責浩穰,君竭力以供其需”。歸雷尤其擅長土地的經(jīng)營,從古代治田方法中總結經(jīng)驗,能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利益:“以便宜具田器,耕獲菑畬得息恒倍”。這一點在后來他治理尚湖水田和開發(fā)九淛荒地的成功中,也能夠證實。歸雷還精通于計算之學,嘉靖十六年(1538),常熟縣均田則,縣內土地“腴瘠高下錯綜靡一”,縣令遂指派既是鄉(xiāng)間大地主又精于計算的歸雷參與田則均平。可以說,歸雷在土地開墾、農業(yè)經(jīng)營方面,極有作為,被稱贊“以田農拓業(yè)”。②歸令望纂修:《歸氏世譜》卷六《素琴歸君墓志銘》(陸一鳳撰),第16a—b 頁。
次子歸霆,字鳴卿,號南莊,生于弘治三年(1490)。歸霆繼承父親的產業(yè),在歸家市生活。他興趣廣泛,讀書雜覽,諸如“古今名物、制度沿革、世代廢興與夫技藝之書、積貯之理”,都十分熟悉。歸家丁糧充足,常常被縣中攤派各類戶徭和力役,父親應接不暇,作為歸家市的繼承人,歸霆順理成章地承接起歸氏應役的責任。并且,歸霆還擔任過糧長,為完成稅糧的催征和運解,他“寧為代輸而無公逋”,因此偶有賠累。與兄長歸雷相比,歸霆更加注重商業(yè)貿易,他“創(chuàng)市肆,而與民貿易”,同時主持規(guī)范市場交易,“戒之勿欺”。農作物生產中,“訓民樹藝”,廣種經(jīng)濟作物。因此,歸家市經(jīng)過歸椿一代的墾殖,應當在歸霆時才真正有更多商業(yè)經(jīng)濟的發(fā)展。嘉靖三十三年(1554),倭寇來擾,縣令王鈇組織筑城,歸雷、歸霆兄弟捐巨資,供筑常熟縣城南關城墻若干雉。同時,歸霆著意培養(yǎng)子弟讀書,他訓誡子孫曰:“書卷農桑兩件忙,須先教子;錢糧徭役一般事,及早辦官”。①歸令望纂修:《歸氏世譜》卷六《處士南莊公暨繼配陸孺人合葬墓志銘》(盛賚汝撰)、《南莊公暨繼配陸孺人行略》(歸謨撰),第21a—22a 頁、第24a—b 頁。由上可見,歸霆在擴大家業(yè)的同時,已經(jīng)開始注意與官府保持良好的關系。
歸雷只有一子,名謨,字民憲,號百泉,生于正德五年(1510)。歸謨自小聰慧,少年時一心讀書,弱冠即入縣學,后進入國子監(jiān),但一直沒有在科舉仕途上有更進一步的成就。父親去世后,歸謨旋即專心治生。歸氏到歸謨這一代,已經(jīng)有了較好的文化基礎,王世貞評價他“善尺牘小詩,尤善繪事,花鳥種種生色”。歸謨同樣重視子弟的教育,專門設家塾,教授族中貧困的孩子。顯然,歸氏家族經(jīng)過約兩代人的物質積累后,在這一時期逐漸向“文”轉型,據(jù)稱“自是子孫彬彬向文學矣”。這對于家族的聯(lián)姻圈、交游圈向地域中世家、望族拓展,將發(fā)揮重要作用。隆慶初,歸謨捐得一個鴻臚序班的小官,約兩年便辭官歸里,族人多尊稱他為鴻臚公。②趙用賢:《松石齋集》卷十四《歸鴻臚傳》,《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41 冊,第207—209 頁;歸令望纂修:《歸氏世譜》卷六《鴻臚歸君暨配郁孺人墓表》(王世貞撰),第35a 頁。
歸謨有四子,在家境平穩(wěn)的環(huán)境下,繼續(xù)著科考入仕的努力。長子學顏從醫(yī),謀得一個尚醫(yī)太仆的小官。三子道傳,捐貲入國子監(jiān);四子學周,以恩貢入國子監(jiān)??偠灾?,歸氏這時仍然沒有真正的科舉突破,以致道傳曾慨然投筆曰:“是命也夫?命也夫!”盡管科舉不售,歸氏這時的家族建設卻獲得一次規(guī)范化的發(fā)展。道傳回到家鄉(xiāng)后,為家族立宗約:“凡我諸父昆弟,將袯襫力田是務,無捍文網(wǎng)以勞長吏。歲所收粟,自輸賦外,宗人實共有之?!边@一舉措為家族的持續(xù)發(fā)展提供了物質保障。同時,道傳也刻意維護姻親關系:“即食必祝曹、陸家姑舉火,日月輸奉布粟有常。當是時,諸宗子姓、若母氏諸郁,無不人人自以叔子哺我。歲時伏臘,為具牛酒,往復三黨姻婭間,于是三黨姻婭無不人人以叔子為家人?!睂Υ易宓牡钁簦纻饕彩钟焉?,向他們許諾:“若等生無以為娶若嫁,有則以告,告則助羞。若等死無以為殮若葬,有則以告,告則助赗?!钡纻鞯姆N種作為,遍及家族內外,為歸氏的進一步發(fā)展營造了良好的環(huán)境氛圍。他還在九淛修園林,名曰“十畝之間”,附庸文人風雅。③歸令望纂修:《歸氏世譜》卷六《太學生宗魯歸君墓志銘》(趙用賢撰),第45a—46b 頁。
歸霆則有兩子。長子名諫,諫生學孔,后絕嗣。次子名訓,字民式,號廉泉,生于正德六年(1511),卒于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幼時,歸訓與歸謨一起,被父輩們精心栽培讀書,期望能在科考上有突破,將家族帶入更高的發(fā)展層次,可惜二人都沒能實現(xiàn)這個理想。歸訓壯年去世,只留下一子,名學思,年僅16歲。也就是說,歸霆一支的家業(yè)全部落在少年失怙的歸學思身上。所幸學思性情堅韌,勵精圖治,力保了家業(yè)不失。這一時期,歸家仍然在土地拓殖上不斷努力。縣內沮洳鄉(xiāng)有約10 頃荒地,自歸霆占有之后,因污萊嚴重,一直沒有墾殖,學思繼承后,著力治理,“行水規(guī)之,溝其田四之一,袤其圍五之一,而謂差得強半倍矣,無幾何畝入一鐘,而其地遂幾與蠏螺等”。在人丁凋落的不利情境下,學思的努力經(jīng)營,不僅沒有使幾代人積累的家業(yè)廢墜,反而“倍于其初”。與歸訓為摯友的徐栻目睹這一切,不禁感慨“吾友不亡矣”。④歸令望纂修:《歸氏世譜》卷六《逸士見廉歸公墓志銘》(袁年撰)、《見廉兄行略》(歸學周撰),第49a頁、第51b頁、第52b頁。
學思有六子,第四子諱德明,德明生起先。歸起先乃崇禎十年(1637)舉人、十六年進士。至此,歸氏終于實現(xiàn)家族幾代人的仕途夢想。歸起先入仕后為家族墓地重置了祭田:“贖墓旁田二十余畝,每歲輸國課外,供春掃秋祭費?!雹輾w令望纂修:《歸氏世譜》卷七《宗祠碑陰》(歸寅亮撰),第15a 頁。因為起先的入仕,歸墅東支自德明一代起,遷居常熟縣城,在東城門置產生活。不過歸氏家族真正將重心從市鎮(zhèn)轉移至縣城,要到康熙六十年(1721)在縣城建宗祠之后。⑥歸令望纂修:《歸氏世譜》卷七《重修宗祠碑記》(歸康麐撰),第18a 頁。
龐大的錢氏家族,在取得市鎮(zhèn)開發(fā)主導權后,便十分注重敦親睦族,以增強家族的凝聚力和地域聲望。
繼奚浦市開創(chuàng)兩代人之后,海虞錢氏的族譜,由第19 世的錢洪開始修撰。但尚未完成,錢洪便去世,其子錢泰以父志為業(yè),“于暇日謹錄先世家譜圖序,及先伯稽勳公誥命,與夫所藏名公鉅卿詩文匯而成”。其時為成化十六年(1480)。①錢岱:《海虞錢氏家乘》卷一《累世修譜序》,上海圖書館藏明萬歷刻本,第9b—10a 頁。初修族譜,這一版“止收遺文而略宗裔”。②錢岱:《海虞錢氏家乘》卷一《累世修譜序》,第23b 頁,第12a 頁。
嘉靖年間,第21 世錢椿年,第一次續(xù)修族譜。這時,他的兒子錢學已經(jīng)于正德十一年(1516)考中舉人出仕,孫子錢兌剛剛于嘉靖十年(1531)再中鄉(xiāng)試??粗覙I(yè)大起的錢椿年,自覺晚年無憂,于是專心“取宗裔及累世文字敘次而譜之,以續(xù)竹深公(即錢洪)之緒”。③錢岱:《海虞錢氏家乘》卷五《列傳一·友蘭公椿年》,第66b 頁。這時海虞錢氏的族人已經(jīng)達到700余人,族譜開始真正重視“宗裔”。④錢岱:《海虞錢氏家乘》卷一《累世修譜序》,第23b 頁,第12a 頁。
嘉靖末,第22 世錢體仁在兒子順時高中進士后,再一次匯纂族譜。⑤錢岱:《海虞錢氏家乘》卷六《列傳二·虛菴公體仁》,第1b 頁。之后,便是第25 世錢岱所修的萬歷二十九年(1601)版的《海虞錢氏家乘》。⑥這是管見所及流傳至今最早的海虞錢氏家譜。錢岱乃隆慶五年(1571)的進士,致仕歸田后致力于族譜的編撰。他“匯訪故老,翻閱卷冊”,“集諸宗人家藏舊譜,凡若干帙緘以見遺再加翻閱”。⑦錢岱:《海虞錢氏家乘》“譜敘乞言附”。而錢岱的此次修譜,最大的貢獻在追溯家族起源和早期歷史兩方面,從而構建起新的家族歷史敘述。其一,“舊譜斷自武肅始,而今由武肅以上至讓公為江東之祖,由讓公以上至少典為始出之祖,大都本文僖公慶裔圖而推委溯源,至詳且晰”。其二,“千一公之世為宋開慶間人,而訂其扈蹕南渡之訛”。⑧錢岱:《海虞錢氏家乘》“世譜續(xù)編序”。錢岱在家乘凡例中對這兩點均做了進一步說明。關于第一點:
海虞譜初纂于柳溪竹深公,次友蘭,次虛菴公。凡四纂矣,而皆斷自武肅始。及岱稽武肅大宗譜、文僖慶系譜,則咸肇自少典。夫祖武肅而逸武肅之所祖,可乎?況當時創(chuàng)譜必有考據(jù),為子若孫者,一旦違背先旨弁髦,而廢置志,非理也。今譜追少典,爰及孚公、沖公、讓公,以迄英顯,一仍武肅之舊。⑨錢岱:《海虞錢氏家乘》“修譜凡例”,第1a 頁,第2a 頁,第3a 頁。
這意味著,經(jīng)過追溯,海虞錢氏祖先得到重新的厘定:“尊少典為生民之祖,彭祖為始封之祖,孚公為受姓之祖,讓公為居浙之祖,武肅為開國之祖,千一為海虞之祖,而通九府君鏞為祿園支祖,通十府君珍為奚浦支祖?!雹忮X岱:《海虞錢氏家乘》“修譜凡例”,第1a 頁,第2a 頁,第3a 頁。
關于第二點,千一公為海虞始祖一直是沒有爭議的,但其身世情況在錢岱的考訂下,有了更清晰的認定:
公諱元孫,字亨父,通州公有子六人,公居長,次思孫、憲孫、奕孫、文孫、詒孫?!ㄖ莨耘_來守州,余子留臺,獨公從焉。會父沒于官,虜騎充斥道路,沮澁不能還浙,乃渡江相常熟之奚浦居焉,是為海虞之始祖?!_之人竟不知公去向矣,故今浙譜止載憲孫等五子之名,而無公名。而海虞之譜,亦不載有五子之名,殊為缺典,萬歷丙申始得浙本參合焉。?錢岱:《海虞錢氏家乘》卷五《列傳一·千一公》,第51a 頁。
萬歷二十二年(1594),錢岱親赴浙江紹興,參考紹興錢氏的族譜加以校訂,最終確定上述千一公遷常熟的始末,并寫入家乘中。?錢岱:《海虞錢氏家乘》“譜敘乞言附”。由此,錢氏與那個時期的眾多士人家族一樣,將自己與“遙遙華胄”連接了起來,構建出輝煌的遠世世系。
體例上,錢岱也一改此前族譜僅有世譜和列傳的方式,著意摹仿郡縣志中記載人物和藝文等內容的編纂體例:
今譜仿郡邑志體,先之以累世錫命曰恩綸考,其于列傳外,有德行、文學可以分門者款,而列之曰忠孝考、曰節(jié)義考、曰文學考、曰科目考、封爵考、仕宦考、戚畹考。列祖鴻筆、后人名篇、有關世風者,錄之曰文苑內集考,歷代名公贈遺曰文苑外集考,鶴歸之表曰塋阡考,春秋饗祀之所曰祠廟考。?錢岱:《海虞錢氏家乘》“修譜凡例”,第1a 頁,第2a 頁,第3a 頁。
錢岱特意強調,此舉“非以夸前侈后也,家之譜即郡邑之志,其體裁自應爾爾”。事實上,傳統(tǒng)時代的地方社會中,被“郡邑之志”記載,對個人和家族都一種極大的榮耀。想方設法使家族中有更多的人被收錄進縣志中,是擴大家族影響和抬升家族地位的重要方式之一。錢岱此舉,意圖明顯,即“為今后縣志編纂對本族人物進行‘采擷’提供了方便”。?張愛華:《清代縣志與族譜編纂中的官民互動——以安徽涇縣樣本為中心》,《清史研究》2015 年第3 期。
綜觀錢氏家族在明代的四次修譜,盡管錢氏后人均把家族譜牒的最初版本追溯至成化年間,但如前所述,錢洪、錢泰父子所纂的“家乘”是“止收遺文而略宗裔”,這種不以世系為重點、甚至可能根本沒有世系內容的家族文獻,很難被視作真正意義上的譜牒。此后嘉靖年間錢椿年所續(xù)修的“重宗裔”的家乘,才應該是海虞錢氏家譜的真正開端。
從時間節(jié)點上看,錢椿年和錢體仁先后續(xù)修家乘時,家中都有子弟考中舉人或進士,再接下來錢岱編纂家乘,更是在自己科舉入仕之后。錢椿年在逢子孫連中鄉(xiāng)試、家聲大起時,除了續(xù)纂家乘,還于家族歷史上“首修先人祠墓,置圭田,立塋規(guī),井井有法”。①錢岱:《海虞錢氏家乘》卷五《列傳一·友蘭公椿年》,第66a 頁。
井上徹在討論“宗族的形成”問題時,發(fā)現(xiàn)了鄉(xiāng)紳主動建立宗族組織的普遍性,并認為這是出于對官僚身份“非世襲和均等繼承”所產生的危機反應,即鄉(xiāng)紳希望用宗族建設的方式保障科舉功名在子弟中的持續(xù),進而維持宗族的社會地位。同時,十五六世紀商品經(jīng)濟的背景下,投資于手工業(yè)、商業(yè)和農業(yè)的鄉(xiāng)紳,獲得了巨額財富,有能力設置家族公有財產、聚合族人。②參見井上徹:《宗族的形成與構造》,《西南民族學院學報》1990 年第3 期。有從事商業(yè)貿易活動背景的海虞錢氏,在正德、嘉靖年間,開始獲得科舉突破,各項宗族建設活動也正是從這一時期逐漸展開。除上述編纂族譜、規(guī)范祠墓外,相關活動還有不少。
如,嘉靖末、萬歷初,祿園支錢洽、錢邵父子,創(chuàng)立家族義田,共2000 畝,用以救濟無力承擔賦役的宗人。③不過,截止到明末,未再見到族人捐獻義田的記載。嘉靖年間,第23 世的錢籍進士及第,錢氏從此邁入仕宦之家。錢籍于是建祠祭祀高祖以上的祖先。他借常熟縣西的一所道觀之地,建堂五楹,繪錢氏五位先祖的畫像于其中供奉,命名為“五王祠”。萬歷三年(1575),由錢岱的父親主持,祠中供奉的“五王”更換為與海虞錢氏關系更為緊密的祖先,其中包括海虞始祖千一公,從而可以“追海虞所自出”“所自始”。二十九年,錢岱所撰家譜即將完成,又將若干族老增入五王祠中,更名為“世恩祠”,并且安排奚浦、祿園族人祭掃活動相間而舉,祿園祭于春、奚浦祭于秋。④錢岱:《海虞錢氏家乘》卷六《祠廟考》,第34b—35a 頁。
五王祠建立之前,兩支族人的祭祀活動一般分別進行,五王祠設立之后,世恩祠成為奚浦、祿園后裔共同祭祀先祖、敦親睦族的場所。錢岱還要求“子孫世世遵行之,毋廢毋忽”,如此才有機會“稱世家矣”。可見他對家族綿延的渴望與努力。的確,嘉靖到萬歷間,錢氏兩支中,科第興盛,實有向世代仕宦之族發(fā)展的勢頭。五王祠,或者說世恩祠,建于縣城,也顯示了錢氏意欲從偏于縣域西北一隅的濱海貧瘠之地,向地域政治、文化中心轉移的目的。
在祖居市鎮(zhèn)的一代,科舉功名或仕宦經(jīng)歷,在“主姓”家族中并不普遍。錢氏兄弟、歸椿都是布衣,徐栻中進士也晚于老徐市的形成。但嘉靖朝之后,家族科第普遍興盛起來,諸多族人子弟紛紛通過科舉入仕。
徐氏家族中,徐栻考中嘉靖二十六年(1547)進士;萬歷十九年(1591),其從孫待聘亦進士及第。⑤管一德:《皇明常熟文獻志》卷五《科第志下》,《華東稀見方志文獻》第1 輯第9 卷,學苑出版社,2010 年,第296—297 頁。此外,徐栻的長孫昌祚由恩蔭而歷官刑部郎中。⑥管一德:《皇明常熟文獻志》卷九《本官得贈志》,《華東稀見方志文獻》第1 輯第9 卷,第340 頁。徐栻的子侄輩如尚德、懋德,均以監(jiān)生獲授低級官職。⑦管一德:《皇明常熟文獻志》卷九《恩綸志》,《華東稀見方志文獻》第1 輯第9 卷,第338 頁。
歸氏分為東、西兩支之后,開始努力走向科舉宦途。除上文所及外,西支紹慶、紹隆分別是萬歷十九年(1591)和三十七年(1609)的舉人。紹隆在天啟、崇禎年間升遷至云南按察司副使。⑧康熙《常熟縣志》卷十一《選舉表》,《中國地方志集成·江蘇府縣志輯》第21 冊,第248、251 頁。東支中繼歸起先及第后,其子允肅,入清之后中康熙十八年(1679)狀元。⑨康熙《常熟縣志》卷十八《邑人》,《中國地方志集成·江蘇府縣志輯》第21 冊,第444 頁。盡管宗族分為兩支,但仍聯(lián)系緊密。如前所及,西支的歸謨和東支的歸訓在少年讀書時,被父伯們寄予厚望,被期待“能亢吾宗者”。⑩歸鏞、歸衡等:《歸氏世譜》卷六《附監(jiān)生廉泉歸君暨配季孺人合葬墓志銘》,第39b 頁。可以看出,約正德之后,歸氏族人已將讀書做官作為支撐家族發(fā)達的重要途徑。
錢氏家族中,祿園支科名尤其興盛:錢籍中嘉靖十一年(1532)進士,這是海虞錢氏進入明朝之后,進士登科的開始。隨后,錢泮中嘉靖十四年(1535)進士,30 年后為抵抗倭寇而殉難于常熟;錢庶是嘉靖二十九年(1550)進士,官行人司行人;錢岱為隆慶五年(1571)進士,曾任湖廣道監(jiān)察御史,其子時俊,是萬歷三十二年(1604)進士。①錢謙益:《牧齋晚年家乘文·族譜后錄下篇》,《牧齋雜著》上,(清)錢曾箋注,錢仲聯(lián)標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年,第159、162、173、177、180—181 頁。此外,錢達道、錢裔肅分別是萬歷元年(1573)和萬歷四十三年(1615)的舉人。②康熙《常熟縣志》卷十一《選舉表》,《中國地方志集成·江蘇府縣志輯》第21 冊,第246、251 頁。
奚浦支中,錢汝明考中正德十一年(1516)舉人,做過烏程縣令。其孫仲貞,為嘉靖十年(1531)舉人,曾任順天府推官、潮州同知。錢順時、順德兩兄弟分別中嘉靖三十八年(1559)、四十四年(1565)進士。③錢謙益:《牧齋晚年家乘文·族譜后錄上篇》,《牧齋雜著》上,第142、159、162 頁。萬歷三十八年(1610),錢謙益高中探花。
經(jīng)過創(chuàng)市一代的篳路藍縷,后世子孫繼續(xù)開拓,并各有所側重,農業(yè)與商業(yè)并行,在達到一定財富積累后,逐漸注重文化建設,敦促子弟讀書科考,佐以編修家譜、建祠堂、立族規(guī)以尋找家族認同,為后續(xù)發(fā)展打下基礎。這一時期,“主姓”家族與常熟縣及周圍地區(qū)的名門望族建立起姻親關系,各“主姓”之間也常有通婚。
錢氏第20 世族人中,錢頤娶了同邑大鄉(xiāng)宦吳訥的侄女,④錢岱:《海虞錢氏家乘》卷五《列傳一·晉齋公頤》,第62a 頁。錢泰則與無錫縣望族華氏通好。⑤錢謙益:《牧齋晚年家乘文·族譜后錄上篇》,《牧齋雜著》上,第146—147 頁。官至山東按察司副使的第23 世錢順德,為兒子娶了徐栻的重孫女,可謂門當戶對。⑥趙士春:《保閑堂集》卷二十二《令甫錢君改葬墓表》,《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 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年,第742 頁。徐栻與嘉靖二十三年(1544)的探花瞿景淳“生同鄉(xiāng)、長同業(yè)、同立朝為臣,復聯(lián)姻同世好”,徐栻的一個女兒嫁給了瞿景淳的長子。⑦徐栻:《仕學集》卷四《少冢宰昆湖瞿公六十序》,靜嘉堂文庫藏萬歷三年序刻本,第6a 頁。徐栻與嘉靖年間的大學士、常熟人嚴訥也關系密切,曾“叨籍門下”,復有聯(lián)姻。⑧徐栻:《仕學集》卷六《嚴母呂太夫人行狀》,第6a 頁。徐栻唯一的兒子尚德,娶了歸椿的曾孫女,尚德的女兒又嫁入歸家,親上加親。⑨歸鏞、歸衡等:《歸氏世譜》卷六《附監(jiān)生廉泉歸君暨配季孺人合葬墓志銘》(徐栻撰),第39b 頁。尚德的次子復祚娶了嘉靖間舉人、蘇州戲曲家張燕翼的女兒為妻。⑩王雷波:《徐復祚戲曲研究》,蘇州大學2008 年碩士學位論文,第4 頁。歸謨的妻子姓郁,郁氏又是王世貞的外祖父家,歸謨對王世貞執(zhí)晚輩禮,二人“齒不甚遠”,“時相過從”。?歸令望纂修:《歸氏世譜》卷六《鴻臚歸君暨配郁孺人墓表》(王世貞撰),第34a 頁。常熟另一大鄉(xiāng)紳、禮部侍郎趙用賢的次女則嫁給了歸學思的長子。?歸鏞、歸衡等:《歸氏世譜》卷六《逸士見廉歸公墓志銘》(趙用賢撰),第49b 頁。這類構成網(wǎng)絡的姻親和交游關系,是士紳階層資源、勢力的組合疊加,各家族在密切的精英關系下,互為奧援,能夠強化和擴大各自的實力與地方影響力。
萬歷年間,錢氏號稱“半于虞也”。?錢岱:《海虞錢氏家乘》“題錢氏世譜后”。一則筆記小說中,描繪了錢岱為父親置辦喪事的場面:
治喪分三處,皆設公神位。凡各省同僚、近好則郡中承天寺,縣中紳衿則慧日寺,鄉(xiāng)間則三黨姻戚。間有籍在各省仍來吊于郡縣、親至鹿苑者(公所住鎮(zhèn)名),皆門下士也??ぶ兄螁?,則在郡鄉(xiāng)先達主之(王婁東亦與焉)。在縣則瞿、孫、陸三宦主之。鄉(xiāng)則三日而畢,縣則五日,郡中則幾及半月,蓋遠方道里不齊故也。數(shù)日輻輳駢集,司喪者幾應接不暇。?佚名:《筆夢敘》,《筆記小說大觀》第5 編第6 冊,臺北新興書局,1983 年,第3236—3237 頁。
為父親舉行喪禮時,錢岱剛致仕不久。父親的治喪之處從蘇州府到常熟縣城,再及鹿苑鎮(zhèn),不僅規(guī)模龐大,而且祭奠者身份尊貴、數(shù)量眾多,足見錢氏在當?shù)厣鐣械挠绊懥Α?《筆夢敘》記載了諸多錢岱的軼聞事跡,但所錄亦有不實,如《筆夢敘》言張居正寄文悼念錢父,但據(jù)家譜,錢父卒于萬歷十四年,此時張居正早已去世。盡管有不實之處,錢岱及家族在常熟地方社會中的勢力和影響,當與文中描繪相差不遠。
中年便歸鄉(xiāng)的錢岱,精神與身體正值壯盛,于是“斥其精神才術,從事于田園聲妓,以耗壯心”,每日“奕棊飲酒,談笑大噱”,如是度過了40 多年余生。?錢謙益:《牧齋晚年家乘文·族譜后錄下篇》,《牧齋雜著》上,第179—180 頁。錢岱所豢養(yǎng)的家班,女戲出眾,還有名角沈娘娘,在晚明江南劇壇占有一席之地。①參見吳泫螢:《明清家班女樂研究》,碩士學位論文,安徽大學,2014 年。同樣喜好戲曲,并有所成就的,是老徐市的徐家。徐栻的孫子徐復祚,乃晚明著名的戲曲家,不僅有雜劇、傳奇如《一文錢》《紅梨花》《宵光劍》《投梭記》等傳世,其雜文隨筆《花當閣叢談》中還有篇目專門探討曲論。②參見王雷波:《徐復祚戲曲研究》,碩士學位論文,蘇州大學,2008 年。徐復祚的堂侄錫允,“家蓄優(yōu)童,親自按樂句指授”,有“活捉偶、劃龍船、走馬跳猴諸絕”,精妙絕倫,當時的縣令總結有“常熟四美”,徐家戲得占其一。③劉本沛:《虞書》,丁祖蔭輯:《虞陽說苑》乙編,于浩編:《明清史料叢書續(xù)編》第17 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9 年,第530頁;王應奎:《柳南隨筆》卷二,王彬、嚴英俊點校,中華書局,1983 年,第24 頁。
顯而易見,各“主姓”家族經(jīng)過財富的積累、家業(yè)的擴張,以及人際網(wǎng)絡的經(jīng)營、文化的追求和仕途的努力,綜合實力大幅提升,不僅在市鎮(zhèn)中繼續(xù)占據(jù)權力結構的核心,還成為更大地域社會中的“精英”階層。
“主姓”家族在積極建設和發(fā)展的同時,困境與挑戰(zhàn)也屢屢出現(xiàn)。尤其引人注目的是相近區(qū)域中不同家族間的矛盾,以及家族族人的內訌。它們不僅阻礙家族自身的發(fā)展,還反映并影響了地域社會的歷史進程。
錢氏的家譜中常可以看到族人被“誣”的記載。如第22 世錢校,即“嘗為讎家所中,被逮,榜笞慘毒,見者股栗”。④錢岱:《海虞錢氏家乘》卷五《列傳一·慕節(jié)公?!罚?8b—79a 頁。第23 世、錢泮的弟弟錢洽,也曾被“里中少年”誣告,但告狀之人很快得病而死,便沒有了下文。⑤錢岱:《海虞錢氏家乘》卷六《列傳二·愛溪公洽》,第11b 頁。
嘉靖年間,錢岱的祖父錢昇,因為支持縣令捕盜,得罪了豪宗,而遭誣陷:
嘉靖中,瀕江之里盜竊發(fā)而依豪宗為城社,里中噤莫敢誰何。邑大夫孟公白之當?shù)溃堅懕I而以屬公。公抗言曰:“治盜易耳,奈盜主何?”孟公曰:“主為誰?”公曰:“不意今者近出巨族?!泵瞎茧y之,既而張目向公曰:“子不庇奸而我何容縱冠。”公于是廉盜之主使、羽翼,及出入往來,悉籍記之以上孟公。孟公披籍索盜,盜無脫者,而豪卒腐心于公,思有以中公矣。會奸民負租者,公往征之,而與其子溺,會豪曰:“此足以死公也?!彼煲哉_公。⑥錢岱:《海虞錢氏家乘》卷六《列傳二·西湖府君》,第17a 頁,第19a 頁。
不久,錢昇的季弟錢庶,中嘉靖二十五年(1546)舉人,遂為兄長“傾身求解”。也許因為剛剛考中,且舉人的資格尚不夠強大,錢庶并沒有將兄長解救出來。四年后,錢庶考中進士,力圖再次斡旋鳴冤,但錢昇忽然去世。⑦錢岱:《海虞錢氏家乘》卷六《列傳二·西湖府君》,第17a 頁,第19a 頁。
這些“誣陷”的記載,均出自錢氏一方的記錄,另一方的資料如今已難以獲得。姑且擱置“誣陷”的真實性到底如何,這些記載已提示了一個事實,即,在明代中葉之后的地方社會中,相近區(qū)域社會中不同家族之間常常存在各種矛盾與沖突。中島樂章曾研究過明代徽州地區(qū)茗洲吳氏宗族遭遇的訴訟糾紛,其中發(fā)現(xiàn)吳氏與其他家族的糾紛頻繁起來是在16世紀以后,嘉靖年間尤為顯著。中島認為“明代后期鄉(xiāng)村秩序的全盤性混亂之中,宗族間的對立,恐怕也因而日趨深刻化了吧”。⑧中島樂章:《圍繞明代徽州一宗族的糾紛與同族統(tǒng)合》,《江淮論壇》2000 年第2、3 期。
除了成化、弘治以降整體社會風氣的變化和秩序的混亂,江南三角洲開發(fā)的歷史進程,應當也影響了錢氏的生存環(huán)境。如前所述,相關研究已經(jīng)指出,15 世紀中葉之后,江南三角洲的開發(fā)重心向高鄉(xiāng)轉移,人口也有向這一區(qū)域遷徙的趨勢。雖然有蓬勃發(fā)展的棉業(yè)經(jīng)濟的基礎,但集中的開發(fā)情勢下,環(huán)境資源、生活空間的爭奪當是不可避免的。如第22 世、祿園支錢祀,意圖從祖居的奚浦市遷至不遠處的橫塘河生活,卻引發(fā)居住在橫塘一帶的大族的不滿和抵御,令錢祀不得不強行開墾:
橫塘諸豪禁諸疆,以不得相籍,力以持公(指錢祀)。公暮夜抵諸父兄所,語之故,期旦會橫塘。明日耦耕千人,耰耝棘钁千具,牛百頭,一朝而原隰釋釋。豪乃咋舌罷去。盡管借助父兄的力量,很快完成了土地占有與墾殖,但橫塘的大族沒有善罷甘休,他們合謀不支持錢祀的糧長工作,雙方一度械斗:
公(指錢祀)為田賦長,豪相約不輸一錢。公乃悉召會諸父兄,襜衣大帽,乘怒馬,人持銀鐺,收捕諸不償國賦者。豪聞之,亦集里中暴子弟以御我。我數(shù)行數(shù)止,豪不支日醵飲費,意小懈,公襲而馳之,縛渠魁六人詣郡縣。六人向公叩頭,約請輸為眾先,愿勿系送郡縣吏。公乃罷,遣之。余豪盡戢輸恐后。①錢岱:《海虞錢氏家乘》卷五《列傳一·橫溪公》,第76a 頁。
生活在橫塘的大族極力排斥新遷入的家族力量,很大可能便是出于維護自身生存空間的目的。所幸錢氏人丁、財力雄厚,才最終幫助錢祀站穩(wěn)腳跟。
在常熟縣另外一個“主姓”市鎮(zhèn)何家市中,何氏家族也在明末遭遇了其他家族的沖擊。何氏最興盛的時期為何鈁、何礦兄弟中舉入仕的嘉靖、萬歷年間。此后,子弟科名不繼,家族呈衰落之態(tài)。至何礦的孫輩,男子中只有何君立一人。但他卻性格驕縱,少習舉業(yè)未有成。何家市中此時有楊氏家族崛起,家資日漸雄厚,已經(jīng)與何家不相上下。“一山難容二虎”,兩大家族互相“不悅”。楊氏家族中一名役夫因故死去,這名役夫恰好曾經(jīng)是何家的奴仆,這一淵源被有心人利用,制造謠言,故意刺激何君立。何君立果然一激即起,“集人娖隊執(zhí)械往”,搶砸了楊家。楊氏訴諸官府,何君立最終“不勝,走四千里”。②吳卓信:《桂村小志》不分卷《何慈公小傳》,《常熟鄉(xiāng)鎮(zhèn)舊志集成》,廣陵書社,2007 年,第532 頁。
區(qū)域間的家族矛盾,有不同的導火線和表現(xiàn)形式,其中的原因自然多樣復雜。這一時期三角洲高鄉(xiāng)地域的密集開發(fā)背景,不應被忽視。瀨川昌久有研究指出,宗族間的對立或糾紛,毋寧說是起因于開發(fā)已經(jīng)得到一定程度進展的地區(qū)、圍繞有限資源展開的社會性競爭的激化。③參考瀨川昌久:《中國人の村落と宗族:香港新界農村の社會人類學的研究》,弘文堂,1991 年,第214—217 頁。
家族成員之間的內訌,是家族與市鎮(zhèn)發(fā)展中的另一重挑戰(zhàn),有時消耗性極大。錢氏家族中,第21世的元禎,年輕時與長兄元祿發(fā)生矛盾。元祿聽信讒言,舉刀要手刃元禎。元禎逃匿至親戚處,元祿找尋不得,竟然派家奴“持斧執(zhí)炬”到弟弟家“攻射門墻,砍破器物,盡毀其薪木”。④錢謙益:《牧齋晚年家乘文·族譜后錄上篇》,《牧齋雜著》上,第152 頁。第22世的錢表,同樣跟兄長不和,被“里中兒間于兄”,導致“謫田遼左”,歷經(jīng)19年,在其子考中進士之后才得以返回常熟。⑤錢岱:《海虞錢氏家乘》卷六《列傳二·慎余公表》,第4b—5a 頁。家族內訌最為嚴重和戲劇性的,當屬徐氏家族中徐昌祚、徐鼎祚兄弟。這一家族悲劇還被徐復祚寫進自己的戲曲中,更平添了知名度。學界對此事的來龍去脈已有基本的梳理。⑥參見徐朔方:《徐復祚年譜》,載氏著《晚明曲家年譜》第1 卷,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 年,第321—345 頁。事情經(jīng)過大致如下:
老徐市“市主”徐栻的女兒嫁入同邑望族瞿氏,但因行為不檢,被瞿家所休,返回徐家。此后瞿徐氏在母家別院而居,且頗有私財。徐栻之子尚德共生六子,其中開創(chuàng)新徐市的昌祚和復祚為妾周氏所生,而最幼的鼎祚,為繼室安氏所生。兄弟之間因嫡庶之分、正妾之別早有嫌隙。⑦徐復祚:《家兒私語·亡妣周宜人狀》,《叢書集成續(xù)編》史部第29 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8 年,第163 頁。萬歷十九年(1591),昌祚夫婦貪圖被休姑母瞿徐氏的財產,以媒約相騙,制造姑母私奔的假象,并殘忍地命人將姑母沉河淹死。至萬歷三十八年,徐家析分家產。最幼的鼎祚為爭奪家產,“借口于殺姑,又羅致十二大罪”,向官府揭發(fā)昌祚的罪行。同年八月,昌祚被逮入獄。鼎祚又派人到獄中行刺,導致昌祚最后自刎。復祚為替同母兄報仇,“有書訐鼎祚,刻送通邑”,希圖用輿論的力量和因果報應的說辭反訐。鼎祚則不勝壓力,精神恍惚,于萬歷四十二年(1614)亦死。⑧徐復祚:《家兒私語·亡兄刑部河南清吏司郎中暨敕封亡嫂王氏宜人行略》,《叢書集成續(xù)編》史部第29 冊,第164 頁;錢希言:《獪園》卷七《徐氏兄弟冤報》,《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267 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644 頁。
徐家的這一樁兄弟相煎,給家族聲譽帶來十分負面的影響。民國年間昆山藏書家趙詒琛在刊刻徐復祚的《家兒私語》時,仍然微詞于徐氏家族:“復祚之兄弟,其行如此。當時之戚族亦兇人多,而善人少。成人之惡,唯恐不力。……此三子者,實為無德行之人耳?!雹嵝鞆挽瘢骸都覂核秸Z》后跋,《叢書集成續(xù)編》史部第29 冊,第167 頁。萬歷末年徐昌祚死在獄中后,徐姓家人也逐漸搬離新徐市,到清代前期,連“徐”姓也被從市中抹去,更多的時候以舊有的“董浜”為名,稱董浜新市。⑩雍正《昭文縣志》卷二《市鎮(zhèn)》,《中國地方志集成·江蘇府縣志輯》第19 冊,第211 頁。
家族問題是區(qū)域史研究的重要課題,對江南家族的研究,是探究江南社會、經(jīng)濟、文化以及地方政治的重要入口。①參見徐茂明:《明清江南家族史研究之回顧與展望》,王家范主編:《明清江南史研究三十年:1978—2008》,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年,第369—406 頁。太行革命根據(jù)地史總編委會編:《太行革命根據(jù)地史料叢書之五:土地問題》,第27 頁。上文關注的常熟縣徐氏、錢氏和歸氏三個“主姓”家族,創(chuàng)市是祖輩的功業(yè),如何維持家族的發(fā)展、堅守家族在市鎮(zhèn)中的地位,則充滿更大的挑戰(zhàn)。這三個家族經(jīng)過一代代人的努力,尤其是族人科舉的成功,很幸運地實現(xiàn)了向精英階層的轉型,從而將創(chuàng)市帶來的“主姓”地位維持了較長一段時間。次生市鎮(zhèn)的出現(xiàn),顯然與家族實力增強并尋求擴張的欲望密切相關。
縱觀三個家族在晚明時代的發(fā)展變動,與江南地區(qū)其他家族的經(jīng)營軌跡既有共性又有差異。尤其值得關注的,是他們與特定時空下的區(qū)域發(fā)展的關系更加緊密:家族擴張下出現(xiàn)的次生市鎮(zhèn),同時是相應區(qū)域開發(fā)加速的表現(xiàn);家族面臨的困境與挑戰(zhàn),亦與地域的開發(fā)進程有關,而像徐昌祚死后,市鎮(zhèn)的再次更名,則是家族對區(qū)域社會的另一重影響。有明一代,“主姓”家族由于與相應市鎮(zhèn)之間存在特殊的聯(lián)系,故而家族與區(qū)域之間的互動與影響更為敏感,從而可以成為探究這一時期區(qū)域社會歷史進程的重要視角。
將觀察時段拉長,進入清代,上述的七個市鎮(zhèn),因為自然和人文環(huán)境的影響,市況發(fā)展各有起伏,而三個家族的際遇也不盡相同,包括市鎮(zhèn)興衰在內的區(qū)域發(fā)展,與巨姓大族的關系,又將呈現(xiàn)出不同的態(tài)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