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軍晶
“各位欣賞能力有待提升的同學,你們覺得路老師是直發(fā)好看還是鬈發(fā)好看?”面對我們錯愕的表情,路老師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后天老師要上公開課,我在考慮要不要去燙一下頭發(fā)。”
“路老師,你直發(fā)、鬈發(fā)都好看的?!甭防蠋熖凸牢覀兊那樯塘?。
“路老師,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庇腥撕傲艘宦?。
“大家都說美術周老師長得很好看,她好看還是我好看?”
“當然是你好看?!蔽覀兓卮?。
“很多人說我像電影明星江一燕,你們說是她好看還是我好看?”
“當然你好看?!蔽覀兓卮?。
為了讓我們的回答更慎重,路老師讓王九力在網(wǎng)上找出江一燕的照片,然后放大。
“當然你好看?!蔽覀兓卮?。
“你看,我們在一起時間并不長,你們的審美水平在我的熏陶之下都在迅速提升啦!”路老師大笑起來。
學校里的梅花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開放了,星星點點地點綴在校園里。
“秋天,今天路老師開心。待會兒你偷偷幫我去折一枝梅花,不要被人發(fā)現(xiàn)。”
當秋天離開的時候,有人忽然問了個問題:“秋天也上公開課嗎?”
這個問題倒沒有什么惡意,路老師從大家的七嘴八舌中,大概了解到秋天簡直就是公開課的殺手。一次,另一所學校一位很有名的老師來給我們上一節(jié)公開課,課上讀了一篇很美的文章——蕭紅的《祖父的園子》。
那位老師很努力地想讓我們感受到那是一個很美的園子、一個自由的園子、一個充滿了快樂的園子,里邊的祖父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那位有名的老師讓我們舉例——祖父干了什么,“我”干了什么?
我們當然懂得配合了。
有的說:“祖父栽花,我就栽花?!?/p>
有的說:“祖父拔草,我就拔草?!?/p>
有的說:“祖父戴草帽,我就戴草帽?!?/p>
結果這個時候那位有名的老師把話筒遞到了秋天嘴邊,我們差點兒喊了出來:“老師,他不會說!”當時話筒還尖嘯了一下,發(fā)出一陣刺耳的聲音。假如老師趁那個機會把話筒移開,這節(jié)課還是很完美的。但話筒移得太慢了,秋天喊了出來:“祖父大便,我就大便?!蔽蚁肽隳芟胂蟪霎敃r是怎樣的一個場面。
路老師讓秋天一起上公開課,就等于在課上埋了顆定時炸彈,光是那些噴嚏、那些鼻涕就夠讓人擔心了。
我們?yōu)槁防蠋煵偎榱诵?,但路老師一點兒都沒放在心上。
這一天,路老師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了。她平時就足夠好看,經(jīng)常是寬松的毛衣配上小碎花的百褶裙,感覺全世界的花都在她的裙擺上搖曳。今天,她穿的是淺藍色的修身襯衣和有大朵大朵紫羅蘭花的深色傘裙,淺藍色的襯衣收進腰里,顯得整個人特別干練。
課堂上,她給我們看動畫片,動畫片也確實好玩兒。一群小鳥聚在電線上,“嘰嘰喳喳”吵個不停,突然飛過來一只大笨鳥,打斷了它們的爭吵。那只大鳥的樣子真夠古怪的,腦袋大得出奇,脖子就像一條細線,松松垮垮地連接著腦袋和身子。所有的小鳥都看著這只不請自來的怪物,每只小鳥的表情都可以做成表情包。反正就是一通冷嘲熱諷,想把這只大鳥趕走,
路老師問:“你們覺得這些小鳥在說什么呢?”
為課堂增光添彩的時候到了,該顯示一下我們的水平了。
有的說:“長成這樣就不要到處嚇人了?!?/p>
有的說:“瞧你那樣,活活像只土著鳥,我們可不愿意和丑八怪站在一起?!?/p>
有的說:“你快攢點錢去趟韓國吧,別拉低我們的顏值?!?/p>
臺下笑成一片,其實老師都挺容易滿足的,他們自己常年不寫作文,我們稍微來點幽默,他們就覺得厲害得不行。
就在老師們笑得很開心的時候,危險悄悄地來了。
秋天要打噴嚏了。
他的頭開始往后仰了。
他開始迅速眨眼睛了。
他鼻子周圍的肌肉擠在一起了。
天哪,他前面就是話筒,這個噴嚏打下去,一定驚天動地。
到時舞臺上就會出現(xiàn)一個炸裂音,然后波及整個會場,然后是長時間地尋找聲源,議論紛紛。
在最后那一刻,秋天突然側過臉,用兩只手捂住鼻子,然后把頭埋到課桌下。
我看見他噴出來好些鼻涕。他竟然一把把鼻涕攥在手心里,在桌子底下把鼻涕抹掉了,是悄悄地不動聲色地抹掉的。
說實話,當時我很好奇他是把鼻涕抹在了褲子上還是抹在了桌腿上。
等大家笑完了,路老師突然問:“我們身邊有這樣的大鳥嗎?”
我們心里“咯噔”一下,揣摩老師問題背后的意思,不敢輕易舉手。
路老師走向秋天,再問一遍:“我們身邊有這樣的大鳥嗎?”
秋天沒有想到路老師會走過來,他想站起來,又只站了一半,整個人成蜷曲狀。秋天又側頭看了一下臺下的老師,黑壓壓一片,有五百多人呢。
我們領教過秋天站兩分鐘也不說一句話。
但是,他站起來走上前,湊到話筒前面開始說話了:“我就是那只大鳥?!?/p>
路老師蹲下身,輕輕地用手摟住他,抓起他的手,用自己的絲巾擦了一下。
路老師說:“秋天,路老師太愛你了?!?/p>
大家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我們不會成為那些小鳥的?!甭防蠋熡终f。
(摘自《流鼻涕的秋天》,新蕾出版社,陸顆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