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秦嶺

1

魚玉兒的家，在秦嶺山中。

那地方，地處偏僻，在大山深處，只有一條坑洼的泥土路，通向山外邊的世界。依著這條坑洼的泥土路，翻越一座小山粱，能到鎮(zhèn)子上，然后，從鎮(zhèn)子上坐了班車，翻過秦嶺，就能到那都市里了。

兒時的魚玉兒，沒有想過要從那坑洼的泥土路，去外邊的世界，翻過秦嶺，去那都市里。村莊，就是魚玉兒全部的世界，就是他兒時的天堂，樂園。魚玉兒和他的伙伴，無憂無慮地生活在村莊。

有兩條小河，在村莊交匯，村莊上邊，是兩條溝兒，一條溝兒長些，一條溝兒短些。兩條溝兒里，山都往一塊靠攏，比較狹窄，到了魚玉兒家鄉(xiāng)的村莊，兩條河交匯，山忽然就往開退去，形成了一個不大的坪壩。坪壩四周的山，也并不高，也不陡峭，山互相連綿，山頭呈現(xiàn)出各種形狀，有饅頭形狀的，有錐子形狀的。山上，長著各種樹木，以青岡樹、松樹、野栗子樹、樺樹為多。隨著季節(jié)的不同，呈現(xiàn)出不同的顏色。

兩條河，在村莊后交匯，村莊分布在那條溝兒較長，流出的河水比較大的河兩邊。河水清澈，河里有魚兒悠然地游著，還有鴨子，在水面上悠閑地游玩，偶爾，一個猛子鉆進水里，捉水里的魚兒吃。有時，拍打著翅膀，嘎嘎地叫著。

河邊長著野柳、蘆葦、喬木、水草。

河邊，是田地，一坎一坎，形狀不規(guī)則，組合在一塊，形成了絕美的風景。田地是沙石地，長玉米、黃豆、洋芋、麥子，滋養(yǎng)著村莊的人。

村莊的人家，多是土墻黑瓦的房屋，也有幾家人家，住在茅草房里。房屋周圍有果樹，門前有場院。雞跳上了樹，喔喔地叫。豬在豬圈里睡懶覺。狗懶洋洋地躺在門前，來了陌生人，汪汪地叫著。

大人在田地里，干著活。老人坐在門前屋檐下，打著盹。小孩子，大些的背著書包，早晨匆匆去學校，下午唱著歌兒，從學校里回來。小的，就在門前場院旁，玩泥巴，在河邊石灘上玩石子。

頭上的天，碧藍碧藍的。云，像蘑菇一樣。太陽，那樣的溫暖、安詳。村莊在雞鳴狗叫中，給人田園般的感覺。

魚玉兒的兒時，就這樣，在村莊里，無憂無慮地度過。

村莊里，有十幾個和魚玉兒同齡的伙伴。吃過了飯，他們就不約而同地湊到一塊玩。有時，在場院旁玩泥巴，有時，在河灘上玩石子。春天里，去山野里折花兒，夏天里，就下到河里捉魚，跳進水潭里玩狗刨。秋天里，就滿山里，找野果子吃。冬天里，就在雪地上奔跑，打雪仗，堆雪人。村莊，就是魚玉兒的樂土，天堂，就是他完整的世界。

魚玉兒不知道那條坑洼的泥土路，通向哪里，也不知道山外邊的世界，他的心，就在村莊里。

只是，有時，和伙伴在一塊玩耍時，累了，靜靜地坐在一塊，望著聳入云天里的山，心里想著，山那邊，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樣的情景呢？

魚玉兒不知道，那些小伙伴也不知道。腦子里，雖然有各種想象，也想不明白。然后，心里，很快就又被村莊、村莊里無憂無慮的兒時生活吸引、陶醉，心就全部在村莊里了，村莊就是他兒時，完整的世界。

魚玉兒的父親，春天種了地之后，就去了附近一個溝兒里，說是在林場上做什么活兒。一去，就好久不回來。

母親就對魚玉兒說，他父親在林場上，時常坐了車，押運著木材，從那坑洼的泥土路，走出家鄉(xiāng)這山溝兒，翻越了小山粱，到了鎮(zhèn)子上，依著烏黑的柏油路，過了秦嶺，到那大城市去了。

魚玉兒聽著，眼睛睜得大大的，腦子里，展開了美好的想象。

村莊里，有時會來那卡車。老長的鼻子，很高的車廂，很大的轱轆。在鼻子和車廂之間，還有司機開車坐的地方，村莊里，有錢有勢，有臉面的人，才能坐在里邊，讓人羨慕，感到神秘。

那卡車一來，村莊里，就像天空里過的飛機一樣，嗡嗡地叫。村莊里，因此轟動了，雖然人們不做什么，這卡車來，也與他們沒有關系，但是，都跑到路邊，看那卡車。

魚玉兒也跟著激動的人，一塊去看車。

魚玉兒就想，父親就是坐在這樣的卡車里，坐在那讓人羨慕的司機坐的駕駛室里，走出家鄉(xiāng)，去了鎮(zhèn)子，去了大城市的。

只是，魚玉兒只見過這坑洼的泥土路，沒有見過柏油路，柏油路是什么樣子的。魚玉兒只知道村莊這樣大的世界，他不知道村莊之外，還有鎮(zhèn)子，還有秦嶺，還有大城市。

魚玉兒信母親說的，也感到，莫不是母親欺騙他，世界就是村莊這么大，村莊之外，沒有那些鎮(zhèn)子秦嶺、那大城市。

父親隔一些日子，才回來一次?；貋砹?，總是帶了許多東西，有給母親的衣服，有給他們的好吃的。母親就一臉的微笑，對父親格外的親熱。父親也就很是驕傲，自豪地對母親說，這些東西，是在大都市里，什么地方買的。也說著如何坐了卡車，駛出家鄉(xiāng)山溝兒，到了鎮(zhèn)子，依著烏黑的柏油路，翻越秦嶺，到了大都市的。

說到了興奮的地方，父親就撫摸著魚玉兒的頭，對他說，趕快長大，長大了，我就帶你去那大城市玩。那大城市里，可好玩呢！有鐘樓，有城墻。

魚玉兒就想著，父親和母親說的是真的，他們不會騙他的。在家鄉(xiāng)村莊之外，的確還有很大的地方，有鎮(zhèn)子，有柏油路，有秦嶺，有大城市，大城市里有城墻、鐘樓。

魚玉兒就在心里盼望，盼望著長大，父親帶他出家鄉(xiāng)山溝兒，依著烏黑的柏油路，過秦嶺，去大城市里玩。

2

魚玉兒再和村莊里的伙伴，在一塊玩的時候。雖然依舊和伙伴，在一塊無憂無慮地玩耍，村莊就是他的樂土、天堂，但是，魚玉兒的心里，裝上了父親的話，知道了村莊之外，還有鎮(zhèn)子、秦嶺、大城市，有更廣闊、美麗的地方，村莊，在魚玉兒的心里，就不再是全部的世界了。魚玉兒的心里，就想著村莊之外的鎮(zhèn)子、秦嶺、大城市，大城市里的鐘樓、城墻。

在玩的累了，空閑的時間，靜靜地坐著，看著頭上的天，悠悠的白云，天和山相連的地方，伙伴依舊問著，山那邊，是什么地方，有些什么風景。

魚玉兒就驕傲、自豪地說，山那邊，有鎮(zhèn)子、秦嶺，有大城市，大城市里，有鐘樓、城墻。并驕傲地給伙伴說，他的父親，就走出過家鄉(xiāng)的村莊，到了鎮(zhèn)子，從鎮(zhèn)子過了秦嶺，到了那大都市，給母親買了新衣服，給他買了好吃的。

伙伴就問，是真的嗎？

魚玉兒就說，是真的。

伙伴就說，那你把吃的拿來，讓我們吃點，我們就相信了。

魚玉兒說，我都吃完了。

伙伴就笑他，騙人，吃牛。就用嘴巴哈了指頭，有的撓魚玉兒的腳，有的撓魚玉兒的腰，有的把指頭伸進了魚玉兒的咯吱窩里撓，把魚玉兒笑得要流眼淚，像魚兒一樣，在跳躍著。

從這以后，魚玉兒只把家鄉(xiāng)村莊之外的世界，藏在心里，他知道世界，不是家鄉(xiāng)村莊這樣大，還有那么多的地方就行了。也把他的夢，藏在心里，盼望著自己趕快長大，父親帶他出家鄉(xiāng)山溝兒，到了鎮(zhèn)子，從鎮(zhèn)子上，過秦嶺，去大城市。

魚玉兒盼啊，等??！他的個子長了，年齡也長了，可是，父親還沒有要帶他出家鄉(xiāng)山溝兒，過秦嶺、去大城市的意思。

父親每隔一些日子，就要回來一次?；貋砹?，腳上穿著皮鞋，頭發(fā)梳得整齊、賊亮。身上穿著呢子衣服，很是光鮮。還給母親買了新衣服，給他買好吃的，有時，也買衣服。然后，就說著那大城市的一些事情。

這更加地吸引、誘惑了魚玉兒，想著要出家鄉(xiāng)山溝兒，到了鎮(zhèn)子，依著烏黑的柏油路，過秦嶺，去那大城市里玩。

可是，父親說過的話，似乎忘記了。而魚玉兒內(nèi)心的渴望，卻越來越強烈。他不知道，在父親心中，他什么時候才算長大，什么時候才帶他去大城市玩。

父親在家，待了一夜，第二天就要走了。父親剛起來，母親就趕忙把魚玉兒叫起來了，附在魚玉兒耳朵邊，對魚玉兒說，你爸又要坐那卡車，去那大城市了，趕快跟著他，他不讓去，就抱著他的腿，不讓他走，就哭，就鬧，他就帶著你去那大城市了。

魚玉兒特別地興奮，一轱轆就爬了起來，母親給找了新衣服換了，穿上，魚玉兒很是精神，高興。心里，對母親充滿了感激。

魚玉兒起來，洗了臉，跟著父親一塊吃過了飯，父親提了個包兒，就要走了，魚玉兒就跟著他。

父親對魚玉兒說，我要去林場有事情，你跟了去做什么。

魚玉兒說，我要跟著你，坐了卡車，到那大城市去玩。

父親就說，去那大城市里，很遠，要過秦嶺，很不容易的，咋能帶你去。

魚玉兒就哭了，說，我就要去，我就要去。

母親就微笑著，對父親說，你就帶著他吧！他想去，就讓他去看看，看了眼界開了，總是好事。

父親沒有再說什么了，就對母親說，那你照看好家，我就帶著他去逛逛大城市吧！過幾天就回來了。

父親就對魚玉兒說，那就跟著我，快走。

魚玉兒就特別興奮，像跟屁蟲一樣，跟在父親身后，穿過村莊，從河面上的跳腳石過去，依著坑洼的泥土路，往村莊上邊走去。

沒有走多遠，在一條溝兒的溝口，有一個拉著木材的車，在等著父親。父親領著魚玉兒，坐進了駕駛室。

司機就微笑著對父親說，還帶著孩子一塊逛?。?/p>

父親就說，他攆腳，只有帶著。

司機就說，帶著去逛逛也好，給小孩子開了眼界，知道這溝兒外，還有那樣大、那樣美的地方。

父親說，是啊！是?。?/p>

司機就發(fā)動了車，在車的嗡嗡聲里，車像螞蟻一樣，緩慢地，依著坑洼的土路爬行著，往山溝兒之外而去。

魚玉兒靜靜地依偎在父親身旁，生怕司機，或者父親突然做出決定，不讓他去了。在車發(fā)動了，走了一些路之后，心里就安了下來，就想著鎮(zhèn)子、秦嶺、大城市了。心里，對司機和父親，充滿了感激。依偎在父親的身旁，睜大了眼睛，透過車前的擋風玻璃，看著前方，陌生、新鮮的景色。

卡車，在喘息著，像蝸牛一樣，在坑洼的泥土路上爬行。穿過無人的山野，穿過一個個村莊，漸漸地，就駛出家鄉(xiāng)山溝兒了，離家鄉(xiāng)的村莊，就遠了。

魚玉兒透過擋風玻璃，看著眼前開闊的天空，連綿的群山，心里在呼喚，家鄉(xiāng)村莊，再見了，鎮(zhèn)子、秦嶺、大城市我來了。

3

出了家鄉(xiāng)的溝兒，翻越了那座山梁，到鎮(zhèn)子，都是下坡路。從山梁，下到溝兒底，是坑洼的泥土路，路狹窄，彎道急，但是，司機的技術(shù)，特別的好，不慌不忙地開著車，很是平穩(wěn)地到了山梁下，就是寬闊、烏黑的柏油路了。

魚玉兒第一次見到柏油路，是黑色的路，也那樣的平整、寬闊，卡車行駛在路上，快速，平穩(wěn)，一點都不顛簸。魚玉兒的心里，就激動起來。想著父親沒有騙他，在家鄉(xiāng)之外，還有更廣闊的天空和他不知道的地方。魚玉兒就想著，鎮(zhèn)子是多么的熱鬧，秦嶺是多么的峻高，那大城市是多么的繁華、好玩。心里就激動著，恨不能馬上經(jīng)過鎮(zhèn)子，翻越秦嶺，到那大城市去看看。心里，就對父親、司機充滿了感激，能帶著他，走出家鄉(xiāng)，去看家鄉(xiāng)之外，更廣闊、新鮮的地方。

卡車拉著木頭，依著下坡路，快速而平穩(wěn)地前行，開始是沒有人家的山野，沒有多遠，穿過一個村莊，就到了鎮(zhèn)子上了。去鎮(zhèn)子，依著公路，上一個緩坡，鎮(zhèn)子就在眼前了。鎮(zhèn)子不大，以公路為街道，兩邊林立著房子。但是，在魚玉兒眼中，卻是那樣的繁華、熱鬧?？粗值郎?，來來往往的車輛、行人，看著街道旁各種店鋪，魚玉兒睜大雙眼，好奇地看著，那樣的興奮。

只是，司機在鎮(zhèn)子上沒有停車，穿過鎮(zhèn)子，依著上坡路，往秦嶺山梁上而去，翻越秦嶺，就漸漸臨近大城市了。

雖然，依舊是烏黑的柏油路，公路寬闊、平整，但是，彎道急，依著山溝兒，往山梁上去，卡車拉了一車的木料，司機加大油門，機器轟鳴著，汽車像蝸牛一樣，緩慢地在路上爬行。

父親依舊和司機抽煙，說話，魚玉兒依偎著父親，透過車擋風玻璃，看著前邊陌生、新鮮的風景。

路，開始是依著山，臨著河，兩邊的山，挨的很近，頭上，就是狹窄的天空，車依著路，緩慢地往溝兒里去。

漸漸的，車走出了溝兒底，依著山坡，往前面的秦嶺山梁上去。

有些山頭很高，山頭上，沒有樹木，是白花花的巖石，聳入在云天里，讓人感到巍峨。還有一些山，很是柔和，緩緩地立上去，連綿著，山上長滿了樹木，藍天白云下，很是秀麗。

路，就纏繞在山坡上，像帶子一樣，往山梁上而去。路旁，長著樹木，大多是喬木，偶爾，也兀立地長著高大的樹木，枝葉繁茂的。

路旁，沒有人家，頭上，是碧藍碧藍的天空，鳥兒在山林里鳴叫，空氣格外的新鮮。

魚玉兒睜大了眼睛看著，感到一切是那樣的美麗、新鮮，心里很是激動。聽著汽車馬達的聲音，依偎著父親，感到心里暖暖的。

山坡緩緩的，路也并不陡峭，像帶子一樣，纏繞在山坡上。司機加著油門，在機器的嗡嗡聲里，卡車平穩(wěn)地往山梁上去。

依著帶子一樣的公路，在山坡上，纏繞了會兒，最后，在拐了幾個彎，爬了一段陡坡后，卡車終于爬上了秦嶺山梁。

家鄉(xiāng)的山溝兒、鎮(zhèn)子，就在身后了，放眼看去，前方是開闊的天空，天地下，群山連綿著。那主峰，還在高處，高高地聳立在云天里，山頭上，沒有樹木，是白花花的巖石，給人巍峨的感覺。而其他的山，連綿著，一直往遠方延伸而去，在遠處，與天空相連，迷迷茫茫的，給人蒼茫、豪邁的感覺。

山梁上，有亭子，有字牌。只是，司機和父親，都沒有說停留的話，汽車在山梁上，喘了氣，司機松了油門，汽車低聲嗡嗡地像蜜蜂一樣叫著，平穩(wěn)、快速地往山梁下而去。

翻越了山梁后，路就依著山坡下去，一直到溝兒里，路就依著山，臨著河，順著溝兒，往前方而去。有時，有村莊，有時，是無人的山野。村莊，都是許多人家居住在一塊，在雞鳴狗叫中，給人田園的氣息。山野里，各種形狀的山，流淌的河水，給人自然、幽靜的感覺。

不過，魚玉兒不懂得這些，只是一路都是陌生的景色，一直睜大眼睛，很是興奮地看著。

溝兒很漫長，依著纏繞在溝兒里的路，行駛了很久，很久。在快出山溝兒時，有一段路，在半山腰上，是在石壁上開鑿出來的，很是新奇、險要。魚玉兒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走過了這段險要的路，再行駛不遠，就出了溝兒。

出了溝兒，山就完全退去，在身后了。面前，出現(xiàn)的，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公路也變得筆直、寬闊，烏黑地往前延伸。路旁，是大塊大塊的田地，田地上，飄著霧靄。田地在地平線與天相接，迷迷蒙蒙。有時，是村莊，村莊人家的房屋，依著公路兩旁，很是整齊地修建。都是磚房，漂亮、整齊。

經(jīng)過了一些村莊，就有了鎮(zhèn)子，鎮(zhèn)子上，有縱橫交錯的街道，街道旁，有樹木，樓房也像竹子一樣，長得高，茂密了，樓房的樣子，各種形狀，給人豪華的感覺。街道上，人來車往，街道旁，有各種店鋪，好不熱鬧。

穿過鎮(zhèn)子，就一點點的臨近大都市，大都市在望了。

只是，卡車就在鎮(zhèn)子附近，停下了，開進了一個很大的院子，拉的木材，就卸在這個院子里。

不遠處，就是大都市。只是，卸了貨物，司機和父親就進了餐館，吃了飯，飯吃了，就要返回了，說不進大城市去玩了。

這讓魚玉兒有些失望。但是，父親遠遠地給魚玉兒指著大城市里，一些高高聳入天空中的高樓，給魚玉兒說那是什么地方。還給魚玉兒說，這個城市里，有哪些名勝古跡，以后還有空了，就帶他去那大城市里玩。

雖然沒有能進入到大城市，只站在大城市的外邊觀望，讓魚玉兒有些失望。但是，畢竟走出了家鄉(xiāng)村莊，穿過了鎮(zhèn)子，翻越了秦嶺，來到了沒有山的平原上，遠望到了都市。司機和父親都忙著，要返回去，不能去大都市，魚玉兒理解父親和司機，心里也有些滿足。就想著，父親答應他的話，將來一定能實現(xiàn)，有空了，就帶他到大城市玩的。

魚玉兒遠望了大城市一會兒，心里格外地滿足，在心里對大城市說，以后，一定去逛逛。就和父親依舊坐在卡車的駕駛室里，往回去。

回去的路上，是空車，車開得快。魚玉兒一路欣賞來，已經(jīng)看了沿途的景色，回去的時候，就不再興奮，在滿足中，聽著卡車蜜蜂一樣，嗡嗡的叫聲，依偎在父親身旁，酣然睡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回到家鄉(xiāng)，天黑了。魚玉兒就很是滿足和興奮地下了卡車，跟著父親回家了。

4

在日后，很長的日子里，魚玉兒就給母親說，他怎樣出了家鄉(xiāng)山溝兒，穿過鎮(zhèn)子，過了秦嶺，到了沒有山的平原上，遠望到了那個大城市的情景。母親聽著，微笑著。

魚玉兒和村莊里的伙伴在一塊玩耍時，也把他過了秦嶺，去平原上，遠望大城市的情景，給他們說了。他們有的不信，有的睜大了眼睛，想象著，羨慕著，憧憬著自己什么時候，也能過秦嶺，去那平原上，大城市看看。

還有一些伙伴說，你也沒有進那大城市。

魚玉兒說，我父親說，以后有空了，一定會帶我去的。

魚玉兒過了秦嶺，給母親，和村莊里的伙伴，說了好長時間，興奮了好長時間。而魚玉兒自從走出家鄉(xiāng)山溝兒，過了秦嶺，到了平原上，遠望大城市后，眼光和心里，忽然變得開闊了。知道家鄉(xiāng)這山溝兒之外，還有更廣闊美好的地方。知道家鄉(xiāng)這天空之外，還有那樣廣闊的天地。

魚玉兒就想著，將來，要走出家鄉(xiāng)山溝兒，過秦嶺，去那廣闊的天地里玩。魚玉兒也盼望著，父親什么時候有空閑，能帶他再過秦嶺，去那大城市里玩。

魚玉兒跟著父親過了秦嶺，沒有多久的日子，魚玉兒就到了上學的年齡，父親送魚玉兒，到村莊里的學校里，去念書了。

村莊離家有幾里路遠，魚玉兒天天早晨，匆匆起來，吃過了灶房，就背了書包，跟著村莊里其他的伙伴一塊兒去學校里讀書，怕遲到，走得匆忙。那些大一些的同學走得快，魚玉兒就在后邊，小跑著。山間，因為有了他們的活潑身影，而充滿了生機。

在學校里，上課了，老師給講課本上的知識，也給講家鄉(xiāng)之外，那廣闊的地方、廣闊的天空，要大家好好學習，將來飛出家鄉(xiāng)山溝兒，去那廣闊的地方。其他的同學，睜大了眼睛，好奇地聽著，魚玉兒走出過家鄉(xiāng)山溝兒，過了秦嶺，對老師的話，有了共鳴，也在心里，暗暗地下了決心，要好好學習，將來飛出家鄉(xiāng)山溝兒，飛過秦嶺，到那平原上去，到那大城市去。

下課了，魚玉兒就和同學在一塊玩耍，做游戲，追逐，打鬧，嘻嘻哈哈地笑著，特別地快樂。

在學校里，一天的日子一晃就過去了。放學了，老師跟站了隊，叮囑著在路上不要貪玩，先回家。叮囑了之后，魚玉兒就和村莊的同學一塊，站了隊，走出了學校小院。走不遠，轉(zhuǎn)過一個彎兒，老師看不見了，就散開了。因為怕遲到，也不著急回去，就慢悠悠地走。有時，下河捉魚兒，上坡找野果子。有時，和同學就在一塊打鬧。有同學唱著歌兒，背誦著課文，這聲音飄蕩在山間，格外地響亮。

魚玉兒喜歡上了學校，喜歡上了讀書。和那些伙伴，在一塊玩得特別快樂。而從老師的嘴里，還能學到那樣多的知識，魚玉兒的心里，就下著決心，好好學習，夢想著將來飛出家鄉(xiāng)山溝兒，過了秦嶺，去大城市里。

魚玉兒的心里，也沒有忘記，父親對他說過的話，有空了，帶他再過秦嶺，去那大城市里玩。

魚玉兒不知道父親什么時候有空，什么時候帶他去。

魚玉兒就一邊上學，一邊盼望著。

在魚玉兒盼得失望，喜歡上了上學，在上學的快樂中，快要忘記了父親說過的話，忘記了沒有上學之前，在村莊里無憂無慮的生活時，在假期里，父親忽然對魚玉兒說，要過秦嶺，去大城市里玩，問魚玉兒去不去。

魚玉兒說，去，去。

父親就讓魚玉兒換了干凈衣服，然后，就帶著魚玉兒再過秦嶺，去那大城市里玩了。

父親這時，已經(jīng)沒有在林場干活了，回到了家里，用在林場掙的錢，買了磨面機，給村莊人加工面粉，掙油鹽醬醋錢。父親過秦嶺，去大城市，是給機器買一些配件。

魚玉兒和父親，沒有卡車坐，從村莊，一直走出家鄉(xiāng)山溝兒，翻越那座小山粱，下到山梁下，柏油路旁，坐班車過秦嶺，去那大城市的。

雖然從家鄉(xiāng)村莊，依著那坑洼的泥土路，往家鄉(xiāng)山溝兒外走，有些累。但是，魚玉兒想著，要翻越秦嶺，去那大城市，圓心里的夢了，人很是興奮，腦子里，想象著那大城市，也不感到累。

柏油路，依舊是那樣的平整、寬闊，讓魚玉兒熟悉。

在柏油路旁，等了會兒，有班車來，父親伸手擋了車，車在身旁停下之后，魚玉兒心里格外激動，跟父親上了班車，找了空座位坐下。

班車，比卡車更加地平穩(wěn)，快速，依著烏黑的柏油路前行。

5

班車一氣穿過村莊，穿過鎮(zhèn)子，遇到有人坐車，招手擋車的時候，停一下，沒有人坐車了，就快速，而平穩(wěn)地前行。

鎮(zhèn)子，依舊是魚玉兒記憶里的。上一個緩坡，就是街道。街道兩旁，是樓房，街道上，人來人往，街道兩旁，開著各種店鋪，給人繁華、熱鬧的景象。

班車在鎮(zhèn)子上，有人上車，停了下，人上車后，沒有停，一直向前。

沒有多久，班車就快速，而平穩(wěn)地上了秦嶺山梁。

沿途的景色，一樣是陌生，而熟悉的，一些山，和水里，魚玉兒還能找到坐卡車、過秦嶺的記憶。

在山溝兒，行駛了很久，在經(jīng)過了那段山腰上，在石壁間開鑿出來的公路后，就漸漸地臨近溝口了。

隨著班車沖出溝口，群山、溝兒，就在身后了，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是田地，田地和天，在地平線處相接，迷迷蒙蒙。

公路寬闊、筆直，班車越發(fā)快速，平穩(wěn)地行駛。在穿過一些村莊，一些鎮(zhèn)子后，街道就縱橫交錯起來，街道旁的樓房，就高起來，街道上的車多起來，街道旁，有了花草樹木，人行道上，人來來往往。店鋪也多了起來，有各種店鋪。

父親就告訴魚玉兒，車開始進入大城市了。魚玉兒就興奮地睜大眼睛，透過車玻璃，看著身外的大城市。

班車穿過了許多的街道，拐了許多的彎，魚玉兒已經(jīng)記不得方向了。最后，進入了一個車站，停了下來。魚玉兒就跟著父親，下了班車，摻雜在熙攘的人群里，出了車站，雙腳踏在大城市的地面上，眼前，就是大城市了。

魚玉兒看著身旁，是交錯的街道，街道兩邊，高樓像竹林一樣生長，各種形狀，有些樓房，特別地高大，顯得氣派、豪奢。

街道上，車就像水一樣流淌，人行道上，人來來往往，很是熱鬧。街道邊，有各種店鋪，店鋪掛著不同的招牌，有的放著音樂，音樂聲里，帶給人喜慶、熱鬧的感覺。

魚玉兒緊緊地跟著父親，依著大城市的街道走。

魚玉兒跟著父親，看到了多年前，父親指給他看的那個高高的建筑物，到了跟前，才知道，是那樣地高大，需要他昂起頭才能看到頂子，高高地聳立在城市的上空，聳入在云天里。

父親帶著魚玉兒，魚玉兒看到了古老的城墻，看到了那些樓，那些塔。

父親給魚玉兒，把頭發(fā)理了，魚玉兒留的是光頭，在跟著父親登一個樓時，有人親昵地摸著他的腦袋，沖他喊小和尚。父親笑，魚玉兒感到害羞的同時，也感到溫暖。

這些名勝古跡，魚玉兒在書上看過，此時，就在眼前，還登了上去，感到那樣親切，感到這個大都市，那樣地美麗、熱鬧。心里就想著老師的話，將來一定要好好學習，飛出家鄉(xiāng)的山溝兒，過了秦嶺，到大城市里來。

逛累了，父親就領著魚玉兒，在街道邊的餐館里，點了飯吃。都是各種小吃，味道特別地美，父親吃得香，魚玉兒也吃得香。

吃了飯后，魚玉兒跟著父親買了機器的零件，然后，又回到了車站旁邊，一條小巷子里找了地方住下來。小巷子里，人很多，人挨著人，很是熱鬧。也有各種的店鋪。

小巷子里的旅店，雖然簡陋，但是，干凈、衛(wèi)生，而且便宜。

找了地方住下后，父親很是愜意地躺在床上，抽著煙，看著電視。微笑著對魚玉兒說，這大城市里熱鬧，好玩吧！這下帶你來，滿足了吧！

魚玉兒就微笑著，說，好玩，熱鬧，滿足了。

天黑下來的時候，父親又帶著魚玉兒，出了旅店，穿過小巷子，街道邊的街燈亮了，街燈旁，那些店鋪招徠顧客的燈，也亮著。那些高樓上，也亮著各種燈光。街道上，來往的車輛，也射出雪亮的燈柱子，各種燈光里，城市就像宮殿一樣美麗。

父親帶著魚玉兒，進了一家電影院，看了電影。電影看過后，在街道邊，一個店鋪里吃了小吃。吃了飯后，魚玉兒心里很是激動，滿足，跟著父親，回到了小巷子的旅店里。雖然燈光下的城市，似乎沒有黑夜，街道上一直有來往的車輛，有人，可是，父親有些倦了，魚玉兒心里記著大城市，和父親回到旅店里后，聽著窗外，隱約的市聲，安然，沉沉地睡去。

6

魚玉兒是被父親喊醒的，天才蒙蒙亮。父親對魚玉兒說，起來，去車站買票回家。

魚玉兒就一轱轆起來，洗了臉后，跟著父親，出了旅店。

街道上，車輛不多，街道旁，有清潔工人，在打掃著地面的衛(wèi)生。街道旁，那些花草樹木，靜靜地立著。許多店鋪，還沒有開業(yè)，只有一些小吃的攤點，在昏黃的燈光中，在熱氣騰騰中，賣著早點。

街燈，還昏黃地亮著，那些高樓，在昏黃的燈光中，靜靜沉睡。

車站里，已經(jīng)人來人往，沸騰著各種聲音。魚玉兒跟著父親，進了車站，買了車票，等待班車發(fā)車。

看著昏黃的街燈，看著城市里，林立的高樓，魚玉兒在心里呼喚著，都市，我來了，我的夢圓了。

魚玉兒不知道，何時能再來都市。

父親喊醒魚玉兒，是班車到了回家鄉(xiāng)那山梁下的路口，魚玉兒醒來，跟著父親下了班車，依著那坑洼的泥土路，往家回。

回去后，魚玉兒對著母親、村莊的伙伴，又興奮地說著去大都市，看到的情景。母親聽著，依舊微笑著。那些伙伴聽著，不再說魚玉兒吹牛，騙人，而是睜大了眼睛，聽著魚玉兒說著，腦子里，滿是想象，和對魚玉兒的羨慕。

父親帶著魚玉兒去了大城市，回來，就和母親忙著家里的日子，種地，給村莊里的人磨面，找了其他的門道掙錢，支撐著家。

父親帶著魚玉兒去了大城市，圓了心里的夢，魚玉兒的心里，就安然、踏實了，就把心用在學習上，守候著他心里，那美好的，甜甜的，誰也不知道的夢。魚玉兒就把心安在學習上，學習非常好，在學校里，一直都在前邊。

這讓老師非常高興，時常表揚魚玉兒，見到魚玉兒父親和母親的時候，也表揚魚玉兒，說魚玉兒是讀書的好苗子，好好供應，將來一定能把書念出來。

父親和母親聽了后，非常高興，就對魚玉兒說，好好念書，只要你能念出書來，念到哪，我們供應到哪，哪怕是砸鍋賣鐵都要供你。

魚玉兒聽著，心里越發(fā)有了底了，就在心里，暗暗地下著決心，要把書讀好，讀出書來，將來飛出家鄉(xiāng)山溝兒，過了秦嶺，到大城市去。

7

魚玉兒在村莊里念畢了書，就到鄉(xiāng)里寄宿念書，在鄉(xiāng)里念畢了書之后，就到了鎮(zhèn)子上念。

魚玉兒念書，念得越來越好，離家鄉(xiāng)越來越遠，寄宿讀書，路遠了，條件越來越艱苦，在去鎮(zhèn)子上讀書時，村莊里，一塊讀書的，受不了那來去走那么遠的路，寄宿讀書，冬天冷，夏天熱，吃不飽的苦，基本都回家，不讀書了。

在鎮(zhèn)子上讀書的時候，學校里，有飛過了秦嶺，在大城市里讀了書，畢業(yè)后，回到學校里教書的老師，在上課的時候，給講課本上的知識，也更是講他們當初飛過秦嶺的情景，講他們在大城市里讀書的情景。

在他們的講述里，魚玉兒才知道，通過讀書，要飛過秦嶺，是所有秦嶺山中孩子的夢想，也是那樣不容易的事情。也從老師的嘴里知道，過了秦嶺，在大城市里讀書的歲月，是多么美好、浪漫的事情。

魚玉兒做著飛過秦嶺的夢想，想著在鎮(zhèn)子上讀結(jié)束后，就去縣里讀書，然后，從縣里的學校，再這樣刻苦學習，就有希望飛過秦嶺。

魚玉兒感到，他離飛秦嶺的時間，越來越近，離那美麗而古樸的大城市，越來越近。

可是，就在鎮(zhèn)子中學畢業(yè)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忽然做出了決定，對魚玉兒說，家里條件，就是這個樣子，上邊有爺爺、奶奶，下邊，魚玉兒姊妹幾個，都靠他們支撐。他們能咬牙，支撐著他讀到鎮(zhèn)子中學，已經(jīng)不容易了。能考上個學，跳出農(nóng)門，不再依靠土地生活，吃輕松飯，不管是教書，還是醫(yī)生，都是最美好、幸福的事情。如果考不上學，就不讀了，回來種地。

魚玉兒想給父親和母親說他兒時的夢想，一直守候著夢想，在刻苦學習，努力著，一心想要飛過秦嶺，去那大城市里讀書。看著父親日益稀少的頭發(fā)，彎曲的腰背，一臉的皺紋，手上結(jié)滿的老繭，苦澀、迷茫的雙眼?？粗赣H花白的頭發(fā)，一樣佝僂的腰背，滿是皺紋的臉。感到為了生活，他們承受了多么大的壓力、艱辛。他們的身子，已經(jīng)被生活壓成了一張弓，再難以張開，隨時有被壓折的危險。他們不指望他能飛過秦嶺，去那大城市里讀書。他們只盼望他能考上學，不管什么學校，在哪讀書，將來有個工作，飛出農(nóng)門，跳出土地，吃輕松飯，就是幸福的。魚玉兒想，如果去縣里再讀幾年，縱使飛過秦嶺，在那讀書，也不知道又需要多少錢，那是父親和母親難以支撐的，承受的。爺爺奶奶日益蒼老，兄弟姐妹，日益長大，所有的擔子，都在父親母親身上。

看著家里這樣的情況，看著父親和母親，為了生活的艱辛，蒼老，依舊做出微笑，對父母答應著，說，好。

然后，背開父親母親，魚玉兒的淚水，像雨一樣地滴落。

8

魚玉兒在鎮(zhèn)子上的學校畢業(yè)后，很是輕松，順利地考上了市里的學校，在這些學校畢業(yè)后，就有了工作，跳出了農(nóng)門，不再依靠土地生活了。

魚玉兒飛過秦嶺的夢想破滅了。

而父親和母親，卻因此顯得特別地高興，感到魚玉兒爭氣了，光宗耀祖了，滿是皺紋的臉上，笑開了花，眼睛里，有了明亮的目光。

而魚玉兒，是家鄉(xiāng)山溝兒里，第一個考上學的人，因此讓山溝兒里的人夸贊，羨慕。

父親和母親，走在村莊里，家鄉(xiāng)山溝兒里，因此也就有了面子，和人說話，也有了底氣。聽著別人的羨慕、夸贊，心里只有驕傲，臉上滿是笑容。

魚玉兒再看著家鄉(xiāng)村莊，和自己一塊讀書的人，都沒有念書，回到了家鄉(xiāng)，接過了父母手中的鋤頭，在土地上，彎腰駝背，開始了生活?？粗麄儽伙L雨吹打漆黑的臉，看著他們彎腰干活的樣子，看著他們手上的繭子，衣服上的灰塵，忽然，魚玉兒在失望中，也有了滿足，欣慰。

魚玉兒的成績，有許多的學?？梢赃x擇?？墒牵赣H給魚玉兒選擇了，對魚玉兒說，其他的職業(yè)，風險比較大，還是教書好，輕松，還有那么長的假期，多么優(yōu)裕的生活啊！

在快開學的時候，家里給魚玉兒湊夠了去市里學校上學的錢，也把生活用品準備好了。村莊里的人，有的給送來了錢，有的提著雞，有的拿著雞蛋，還有的人，給放了鞭炮，父親和母親，特別地高興。魚玉兒也高興，有了功成名就的榮耀、驕傲。

母親弄了菜，招待來祝賀的人，父親陪著喝酒，魚玉兒也去敬酒?？粗藗兊男δ槪犞藗児зR的話語，魚玉兒忘卻了沒有實現(xiàn)夢想，飛過秦嶺，去大城市讀書的失落。

去那個城市讀書，不用過秦嶺，城市就在山中。

穿過連綿的群山，翻越了許多的山梁，奔波了一天的時間，才漸漸地臨近那個城市。山低矮了下去，出現(xiàn)了丘陵，和丘陵間開闊的地帶，魚玉兒讀書的城市，就在群山之中，丘陵環(huán)繞之間，還有一條江，從城市中流淌而過。

雖然沒有過秦嶺的豪邁，這個城市，也沒有過秦嶺，那城市的繁華、熱鬧，大得讓魚玉兒感覺不到邊際，但是，卻因為有那條從城市中流淌而過的江，城市里，也有高樓，縱橫交錯的街道。街道上，車來來往往，人行道上，人也熙熙攘攘，一樣熱鬧，也有了不同于大城市的特色，讓魚玉兒心里激動，喜歡這個城市，對在這個城市的學校里讀書，充滿了憧憬，那份沒有實現(xiàn)夢想，飛過秦嶺、去大城市讀書的失望，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9

魚玉兒帶著對這個城市，和學校的新奇，開始了他在這個學校、城市的讀書生活。

很快，魚玉兒就熟悉了這所學校，周末的時候，也時常去城市里逛，熟悉了這個城市，魚玉兒的心里，漸漸地開始喜歡上了這個城市，這所學校。在市里上學的時候，魚玉兒再沒有想過過秦嶺、去大城市的事情。也沒有過過秦嶺，去大城市里。

魚玉兒和那些同齡的人，在一塊快樂地學習，做著未來走出學校工作的夢想。假期里，回到家鄉(xiāng)，看到同齡人，就像閏土一樣，彎腰駝背，在土地上勞動，頭發(fā)蓬亂，衣服上滿是灰塵，手上滿是老繭，臉上滿是皺紋，眼睛里是迷澀的目光，這份驕傲，越發(fā)地厚重。

畢業(yè)時，父親來到學校里，接魚玉兒。魚玉兒想著離開學校，回去就有工作了，滿是驕傲，對未來的向往。父親也很是高興，激動，對魚玉兒說，終于熬出頭了，回去就有工作了，再不用家里操心，自己能掙錢，能獨立生活了。

回到家里，魚玉兒和家人，在激動、高興的同時，卻發(fā)現(xiàn)父親的臉色不對，蠟黃蠟黃的，人也枯瘦。

父親病了，在村里、鄉(xiāng)里許多醫(yī)院買了藥，都不見好。魚玉兒就又和父親一塊，過秦嶺，去大城市里，給父親看病。

魚玉兒和父親，從家鄉(xiāng)村莊，坐了去往鎮(zhèn)子上的便車，是三輪蹦蹦車，走得很慢，機器突突地響，路依舊是坑洼的泥土路，顛簸得很是厲害。

這么些年，魚玉兒雖然沒有過秦嶺，去大城市，但是，來去市里的學校，一直走的都是從家鄉(xiāng)山溝兒，到了鎮(zhèn)子上，從鎮(zhèn)子再坐了班車，經(jīng)過縣里，往市里去的路。所以，對家鄉(xiāng)這條坑洼的泥土路、路旁的風景、村莊，都是熟悉的。對鎮(zhèn)子也是熟悉的。

父親的病，似乎很厲害，沒精打采地靠在座位上，靜靜地坐著，把希望，寄托在過了秦嶺，大城市的醫(yī)院里。

魚玉兒心里操心著父親的病，盼望過了秦嶺，去大城市的醫(yī)院里，能給父親治好病，然后，一家人開始幸福地生活。他能工作了，不再依靠家里，還有了工資，能支撐家里，給父親買煙抽，買酒喝。

蹦蹦車雖然走得慢，但是，一路順利，穿過山野，和村莊，翻越了那座小山梁，下了山梁，依著寬闊、平整的柏油路，沒有多久，就到了鎮(zhèn)子。給蹦蹦車司機道了謝，在鎮(zhèn)子上等了去往大城市的班車，和父親坐上車，過了鎮(zhèn)子，不遠的地方，依舊是記憶里的峽谷，兩邊是高高的群山，山很狹窄，頭上是一線的天，路在峽谷間穿行。

頭上的天，碧藍碧藍的，飄著朵朵的白云。陽光明凈而熾熱。秦嶺的山梁，就像畫一樣的美麗。

魚玉兒多年沒有見，秦嶺依舊是記憶里的樣子，讓魚玉兒激動，陶醉。

魚玉兒依舊記得兒時，跟著父親過秦嶺，見到秦嶺山梁的感受，那份激動、陶醉。

時間在變，秦嶺山梁沒有改變，他見到秦嶺山梁后，那份激動、陶醉沒有改變。

只是，父親卻病了。

以前跟著父親過秦嶺，是好奇，想看大城市，是去大城市里玩，欣賞大城市，圓內(nèi)心的夢。后來，放下了過秦嶺、去大城市的夢。卻沒有想到，此時又要過秦嶺，去大城市。不過，不再是帶著好奇，玩，圓夢，而是給父親看病。

這讓魚玉兒的心里，感到沉重，滄桑。也在心里祈禱，父親得的不是大病，去了那大城市的醫(yī)院里，就能把病看好。

10

魚玉兒陪伴著父親過了秦嶺，出了長長的溝兒，群山就在身后，平原就在眼前。路旁村莊人家的房屋，也都是樓房，外邊貼著瓷片，變得漂亮了。一些鎮(zhèn)子，街道變得筆直、寬闊，街道旁的樓房，也變得高大、漂亮了。

進入大城市，大城市依舊街道縱橫，街道上，車像流淌的水，街道旁綠樹、花草成蔭。人行道上，人熙熙攘攘，街道旁，林立著高樓，高樓下，開著各種店鋪。人說話的聲音、流行音樂聲，讓大城市充滿了生機，那樣地繁華，熱鬧。

不同的是，一些街道，變得寬闊、筆直了。街道旁，一些記憶里的樓房，不見了，又出現(xiàn)了高大、外表更加漂亮的樓房。而城市與記憶里，更大了，以前不是城市的地方，也有了街道、高樓，成了城市的一部分，讓魚玉兒越發(fā)地找不到邊際。

而車站，也變了，不是以前的車站，車站變得大了，車站的房子，外表也變得漂亮，里邊變得寬闊。

只是，魚玉兒和父親下了班車，跟著熙攘的人群出了車站，就打了車，往醫(yī)院去。

魚玉兒來不及想曾經(jīng)的夢想，也來不及感慨、后悔什么，就陪著父親，帶著希望，進了這個大城市的最好的醫(yī)院里。

進入醫(yī)院里后，魚玉兒就讓父親靜靜地坐著等候，他去給父親排隊，掛號，然后領著心情沉重，枯瘦的父親，去那科室看病。父親就像一個孩子一樣，對魚玉兒那樣地順從，也把生的希望，寄托在這個醫(yī)院里。

經(jīng)過了一系列的檢查之后，結(jié)果出來了，醫(yī)生讓父親在外邊等候，心情沉重地告訴魚玉兒，你父親得了不好的病，沒有多少時間了，想吃什么了吃什么，想喝什么了喝什么，想怎樣玩，就怎樣玩。不要把這告訴你父親。

魚玉兒聽了醫(yī)生的話，接過檢查的單子，父親得了癌癥，晚期了。淚水一下就流了下來，腦子里一片空白，忽然感到眼前一片發(fā)黑。

很快，魚玉兒又鎮(zhèn)靜了下來，知道父親苦苦地支撐家里，現(xiàn)在，他畢業(yè)了，將要工作，能自己依靠自己獨立生活了。面對父親意外的生病，家里要面對的災禍，他知道，他就是天，就像兒時父親庇護、照顧他一樣，要照顧父親，將來，還要支撐這個家。

魚玉兒藏了檢查的單子，拭干淚水，出了科室，見到父親，微笑著對父親說，沒事，沒事，不是什么大病。去買些藥吃，就好了。

魚玉兒忽然見到父親的臉上，有了微笑，眼睛里的目光，忽然變得那樣地明亮，人也精神了起來。

只是，看著父親這個樣子，背過父親，魚玉兒的心里，卻像刀割一樣難受，不敢看父親，不敢去想。

父親很高興，吃不了什么東西的他，買了許多想吃的、想喝的，一路和魚玉兒邊吃，邊喝。在過秦嶺時，也睜大了眼睛，看著沿途的景色，在一些地方，見到一些有特色的山時，還像以前帶魚玉兒過秦嶺時一樣，高興地給魚玉兒指這是什么地方，這山叫什么名字。

魚玉兒的臉上，也微笑著，眼睛里，也有明亮的目光，像兒時一樣，激動、幸福地看著秦嶺山，聽父親說著話。只是，心里卻在流淚，格外地難受。病檢查結(jié)束之后，父親就要匆匆地趕回去，說家里還有活兒，沒有帶父親去這個大城市最熱鬧、繁華的地方，沒有去看城墻，那些名勝古跡。像兒時父親帶他去看一樣，這成為了魚玉兒內(nèi)心的遺憾。

11

回去沒有多久，到了開學時間，魚玉兒不得不離開家，去單位里報到上班了。

父親從大城市的醫(yī)院回來，盡管吃了那藥，病依舊沒有緩解，吃不了，痛苦得不行。但是，人卻很是精神，眼睛里有明亮的目光，對生活充滿希望，他要去他單位看看，他說，將來，要給魚玉兒找媳婦，家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看到父親這樣，魚玉兒為他善意的謊言，感到內(nèi)疚，也感到欣慰，給了父親精神，讓他的精神沒有倒塌。魚玉兒抱怨老天，為什么不給慈祥、善良的父親任何希望，要把他帶走。

魚玉兒還在對工作的新奇感里，對未來的希望里。為父親祈禱中，渴望奇跡發(fā)生的時候，忽然來了消息，父親不行了，讓他趕快回去。

魚玉兒工作單位，離家有幾十里路遠，要翻越一座山梁。魚玉兒一路沒有停歇，承受住內(nèi)心的悲痛，匆匆往回趕，邊走，邊在心里呼喚，父親，你一定要挺住，堅持住，家里不能沒有你，母親不能沒有你。沒有你了，家里該咋辦。

魚玉兒承受住翻越山梁的累，汗水和淚水，像水珠子一樣從臉上往下落。翻越了山梁，又匆匆走了很遠的路，往家趕，趕回到家里，見到躺在床上的父親，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人枯瘦，手就像干枯的樹枝，臉就像骷髏，眼睛凹陷下去兩個大坑。人已經(jīng)意識模糊，不認識人了，也說不了話了，只有微弱的氣息。

魚玉兒回去的時候，父親的眼睛里，忽然發(fā)亮，人清醒了過來，有了精神，想對魚玉兒說什么，什么也沒有說出來。雙眼盯著魚玉兒，一臉痛苦，而又安詳、難耐、不舍的表情。魚玉兒拉著父親的手，想聽父親說什么，可是，父親什么都沒有說出來，忽然，眼睛里的目光，暗淡了下去，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僵硬，漸漸地沒有了氣息，只有呼出的冷氣。魚玉兒放聲大哭，喊著父親。

母親、兄弟姐妹也哭成一片。

安葬了父親后，魚玉兒帶著痛苦，回到了附近村莊單位，開始了他的工作。

魚玉兒一邊工作，一邊想念父親，腦子里，滿是父親的回憶，從兒時，一直到后來一幕幕的場景。

魚玉兒想，只有自己好好地工作，家里人都好好地活著，把日子在艱難中，過下去，才是父親愿意看到的，他在另外一個世界里，才能安然。

12

工作最初的新鮮感，一點點地過去。隨著對工作的熟悉，對村莊的熟悉，魚玉兒忽然感到，村莊里，是偏僻，閉塞，貧窮，落后的。抬頭看到的是頭上，狹窄的天，低頭看到的是高高的山。山腳下，是寥落的人家。天沉默，山靜默，村莊靜默，只有雞鳴狗叫的聲音。死寂，空蕩，是村莊不變的色調(diào)。讓人感到孤獨，寂寞，像被困在山里一樣的絕望。

而工作，每天都一樣，起床，上課，下課。吃飯，上廁所，睡覺，像上學一樣，三點一線。不過，上學，腦子里還有夢想、希望。而這樣的工作，每天如此單調(diào)、機械，似乎除了掙取工資之外，再沒有任何的希望。單位里的同事，都有了家庭，有的很蒼老，每天機械地工作，工作之外，就是柴米油鹽，滿是庸俗世俗的話語。單位里的房屋，是土墻黑瓦的房屋，屋子里，地面坑洼，墻壁斑駁，樓頂上，有老鼠在跳，讓人感到破敗。

現(xiàn)實的工作，與城市上學生活的巨大反差，仿佛把魚玉兒從天上，一下打入了人間地獄。讓魚玉兒在市里上學，在城市的熱鬧、精彩中，在和同齡人一塊上學的快樂中，而遺忘了的過秦嶺、去大城市的夢，一下又在心里蘇醒，復活。就像埋藏在土地里的種子，遇到了雨水，就開始蘇醒，生根，發(fā)芽。

魚玉兒知道，從市里的學校畢業(yè)，再不能回到市里的學校里去了。

魚玉兒就想兒時的夢，過秦嶺，去大城市。

魚玉兒知道，他的書，已經(jīng)讀到了盡頭，再不能通過讀書，實現(xiàn)過秦嶺、去大城市的夢了。

而通過工作，縱然再努力，有希望，也只能是在這個秦嶺山中的縣里轉(zhuǎn)，永遠都不可能過秦嶺，去大城市里了。

魚玉兒的心里，就特別地失望。

心里，就有些抱怨父親當初給他的選擇，只把他供到鎮(zhèn)子上，就讓他考學，找工作，有個工作，在哪工作，跳出農(nóng)門，脫離土地，有口輕松的飯吃就行，而不供他去縣里讀書，讓他走得更遠，飛得更高，實現(xiàn)他的夢想。

也抱怨在考上了學后，又給他選擇了這樣一個學校，又只能回到山里，村莊的工作。

工作的無望，父親去世的痛苦，一下把魚玉兒就打入到了黑暗的深淵里，不能自拔。

魚玉兒的心里，一度在痛苦和失望中，都想做出不要工作，離開村莊，過了秦嶺，去大城市里找事情做的決定。

可是，回去看著空蕩的家，看著忍住內(nèi)心的悲痛，每天辛苦干活，默默支撐家，給他們一避風的港灣的母親，再想著父親和母親供他讀書的不易，去世時，看著他那份難耐不舍的目光，魚玉兒又放棄了這樣的想法和決定。又安下心來，承受著痛苦、失望，在附近的村莊里，工作，生活著。

母親也讓魚玉兒承受住辛苦，先苦后甜。也讓魚玉兒把心用在工作上，家里有她扛著。

13

魚玉兒在市里讀書時，喜歡讀書，在校報上，還發(fā)表了一些文章。

魚玉兒就想著，要多讀書，通過寫文章，像當紅的一些作家一樣，寫出了名，就能飛出村莊，過了秦嶺，去大城市里。

這樣想時，在工作空閑的時間里，魚玉兒就在屋子里，發(fā)奮地讀書，寫作。然后，把寫好的文章，往四面八方寄。

寄走后，魚玉兒的心里，就像埋藏下一顆種子，埋藏下了希望。因為在讀書、寫作時，陶醉在文字里，因為在寄走文字后，沉入在希望里，讓魚玉兒忘卻了失落，和痛苦，而振作起來，讓魚玉兒有了朝氣、活力，人一下煥發(fā)了精神。

可是，那些投向四面八方的文字，基本都像石子落入水中一樣，無聲無息。偶爾有回音，是簡短的退稿通知。

這讓魚玉兒的心里，在希望、興奮中，又涌上了失望。在失望之后，魚玉兒感到，這是自己寫的不好，書讀的少，于是，在一時的失望之后，又沉醉在讀書、寫作中，在此之中陶醉，忘卻了失望、痛苦。在此之中，獲得了精神的力量，又煥發(fā)了朝氣，對未來，又充滿了希望。

魚玉兒在這樣的生活和精神狀態(tài)里，生活了許多年。盡管魚玉兒讀了許多的書，寫了許多的文章，投向了各個地方，但是，依舊像最初一樣，在寄走的時候，就注定了石沉大海的命運，悄無聲息。

他就感到，他的夢想，就像?；\頭外，掛著的誘惑人的果實，他想吃，誘惑著他一直往前走，卻一直吃不到。

魚玉兒感到，讀書、寫作，除了在讀書、寫作時，能帶給他陶醉，讓他在文字里，暫時忘卻了現(xiàn)實，和內(nèi)心的痛苦之外，在現(xiàn)實中，什么都帶給他不了，包含著他的情感，和夢想，寫出的東西，滿含希望寄出去的時候，就注定是失望，寄托不了他的夢想、希望。更不能讓他實現(xiàn)過秦嶺、去大城市的夢想。

這時，魚玉兒已經(jīng)不再年輕，在村莊里，他已經(jīng)是大齡青年，是即將要找不到媳婦，要打光棍的人了。

最初，魚玉兒在讀書、寫作時，母親還很是支持他，感到通過讀書、寫作，讓他能走出痛苦、失望，獲得快樂，堅強地活著。后來發(fā)現(xiàn)魚玉兒癡迷讀書、寫作，而且還有那么大的雄心，要過秦嶺，去大城市。而讀書、寫作，并不能給他帶來這些。就勸魚玉兒，還是腳踏實地，把工作搞好，每個月準時獲取工資，然后，找個媳婦，成個家庭，過平淡、安靜的日子才是幸福的。

魚玉兒沒有聽這些。直到終于從文字構(gòu)筑的夢想里清醒過來，看清了現(xiàn)實后，才知道文字能讓他陶醉、獲得希望，忘卻痛苦、失望，卻無法幫助他實現(xiàn)夢想、過秦嶺、去大城市，更不能帶給他現(xiàn)實的任何東西。面對忽然不再年輕的自己，他顯得有些慌亂了。魚玉兒感到，不能再這樣陶醉在文字里，雖然獲得一時的陶醉，忘卻了失望、痛苦，但如果不睜開眼睛看清生活、現(xiàn)實，就會蹉跎了歲月，耽誤了自己?；钪?，不要說愛情，連個家庭，女人都沒有，算是什么人生。

14

對村莊里的人來說，到了魚玉兒這樣的年齡，就是大齡男人了，是注定找不到對象，要打光棍的人了。但是，魚玉兒因為有工作，有固定收入，而且，也不用依靠土地生存，面對村莊人來說，是體面的，風吹不到，雨淋不到，所以，當魚玉兒從夢想里清醒過來，從夢想的高空，墜入地面的時候，不談愛情，只找個對象、有個家庭，還是比較容易、順利的。

魚玉兒看上了村莊里的一個女孩子，從訂婚，到結(jié)婚，很是順利，魚玉兒有了自己的女人、家庭。

最初的激動、興奮、甜蜜之后，要面對的是生活和柴米油鹽。魚玉兒現(xiàn)實墜入了生活，心里再沒有了過秦嶺、去大城市的夢想，也沒有了那文學夢。連青春歲月里，所有的夢想，都放下了，只能是為了生活，而生活著。

魚玉兒才知道，支撐起家庭、生活，又要面對工作，是多么辛苦、不易的事情。

魚玉兒的青春、朝氣，連帶他的夢想，就消散在了歲月里，生活里。逐漸地，額頭發(fā)亮，頭發(fā)稀少。臉上，滿是歲月的痕跡，眼睛里目光呆澀，身材不成比例。

不過，妻子雖然沒有工作，文化也不高，但是，人勤勞、賢惠，操持著家務、做飯、洗衣服，把魚玉兒照顧得妥帖。孩子也聽話，一天天地長大。這是讓魚玉兒感到欣慰、高興的事情，他滿足這樣的生活。

只是，在這時，魚玉兒忽然發(fā)現(xiàn)，村莊里變得越來越空蕩，那些老人，逐漸地去世，永遠長眠在家鄉(xiāng)的山的角落里。和父親那一代的人，和母親一樣，逐漸地老去，每天坐在屋檐下，曬著太陽，望著群山、天空發(fā)呆。和自己同齡的人、比自己年輕的一代人，都紛紛地離開了村莊，走出了家鄉(xiāng)山溝兒，去了外邊廣闊的世界，在各個角落、各個地方生活。村莊里，留下的，是老人，是稀少的留守的孩子，和像他一樣，把根扎在山里、村莊里，無法逃離的人。

群山依舊，山水依舊，而人事不同。讓魚玉兒感到滄桑、寂寞。

在寂寞中，魚玉兒的內(nèi)心，感到了空虛。妻子盡管依舊默默地在做著一切，但是，從他逐漸增多的白發(fā)、迷澀的眼睛里，魚玉兒也感到了妻子和自己一樣的寂寞。

村莊里，最熱鬧的時候，是在過年，或者過節(jié)的時候，有一些從外邊回來的人。那是和魚玉兒同齡的人，那是比魚玉兒年輕的人。他們回來，穿著時髦，頭發(fā)梳出造型，也總是帶著一些新鮮的玩意。抽著好煙，喝著好酒，然后，說著家鄉(xiāng)山溝兒之外的事情，而有許多人，都是過了秦嶺，在那大城市里做著一些事情的。說著，顯得很是興奮、精神的樣子，讓村莊里的人羨慕，也讓魚玉兒羨慕。而過秦嶺、去大城市，在他們心中，都是那樣簡單、容易的事情。

而他們說著過秦嶺、大城市、秦嶺的山水、大城市的城墻、名勝古跡的時候，魚玉兒回憶起了父親帶他過秦嶺、去大城市的情景，這讓魚玉兒興奮，有了夢想。

魚玉兒知道，家鄉(xiāng)這些過秦嶺、去大城市的人，有的是一個人，是光棍，有的有家庭，但是，都沒有什么錢，家里什么都沒有，他們是做了便車過秦嶺，去了大城市后，就像風吹落的草籽，散落在各個角落，做著各種事情。他們都寄居在大城市的城中村里，租住在廉價、便宜的出租屋里。但是，他們都因此而過得快樂、精神，對生活越發(fā)充滿了希望。

這讓魚玉兒特別地羨慕，在假期里，也就帶著妻子、孩子，坐了家鄉(xiāng)村莊里跑出租的面包車，過了秦嶺，去了大城市。

秦嶺山水依舊，大城市的城墻、名勝古跡依舊，但是，魚玉兒已經(jīng)不再年輕，心境也變得那樣平和，再沒有了夢想。

鎮(zhèn)子的街道依舊，街道旁邊的樓房，變得高了，漂亮了。

大城市街道依舊，只是，街道旁的樓房，也一樣變得高大、漂亮了。城市變得更大了，越發(fā)讓魚玉兒找不到邊際了。

沒有改變的是秦嶺山水，大城市的城墻、名勝古跡?？粗麄儯~玉兒感到，就仿佛面對一個親人一樣，那樣的熟悉、親切，讓魚玉兒找到了兒時最初過秦嶺時的激動、興奮，也想到了曾經(jīng)的夢想，也越發(fā)地想念父親。

只是，父親永遠長眠在地下，不會回來。他的夢想，早就破碎，散落在歲月里。

不過，過秦嶺、在大城市的日子，讓魚玉兒變得特別高興，妻子、孩子也一樣高興。魚玉兒的臉上，有了笑容，眼睛里的目光，變得明亮，人變得精神。

魚玉兒就感到，如果拋棄夢想，不以夢想的方式過秦嶺、去大城市，就像兒時一樣，懵懂、無知，過秦嶺、去大城市，其實是很容易、簡單的事情。像家鄉(xiāng)人一樣，坐便車過秦嶺，像家鄉(xiāng)人一樣，寄居在大城市的城中村，生活在大城市。

魚玉兒感到，如果通過夢想過秦嶺、去大城市，對他來說，是這輩子都不可能實現(xiàn)的事情，也永遠無法實現(xiàn)的事情了。

責任編輯李高艷

作者簡介：余繼澤，男，漢族，1975年出生，陜西寧陜?nèi)恕Ｒ言凇蛾柟狻贰堆雍印贰毒G色文學》《參花》《陜西文學》等報刊雜志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多篇?，F(xiàn)供職鄉(xiāng)村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