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聲
初中時,我住在離學校很近的家屬區(qū),上學和放學的路程只需要五分鐘時間,所以我經常會在教室做一會兒作業(yè),等到同學們都回去了,才靜靜地離開教學樓。有一次,剛下過大雨,蓊蓊郁郁的棕櫚樹被雨水沖刷得綠意盎然,還有殘存的雨水順著葉脈滴滴答答地落下,我懷里抱著還未寫完的作業(yè),急匆匆地跑過學校的林蔭小道。猛然間,我抬頭看見了背著藍色書包、穿著校服的吳鳴。他慢慢地向遠處走去,沒有打傘,頭頂?shù)臉涔跁r不時有雨水落下,恰好落到他脖頸的領口里,他出于本能地打了一個激靈,縮緊了衣服的領口,然后仰起頭望向茂密繁盛的樹冠。我在吳鳴背后默默地目睹著他傻里傻氣的行為,總覺得有些滑稽和可笑。
雨后的校園,空氣清新無比,時不時地會吹來縷縷微風,浮動層層疊疊的樹葉。吳鳴仿佛有心事似的,一直慢悠悠地低著頭走路,而我在不經意間就快要追上了吳鳴的腳步。這時,一陣風兒無聲無息地穿過林蔭路,引得樹梢的雨水婆婆娑娑,同時,毫無預兆地吹起了吳鳴的校服衣角,送來清清淡淡的花香味,仿佛蜻蜓點水般在我平靜的內心漾起一圈圈漣漪。
“嗨,吳鳴,你怎么回家這么晚?” 我緊步走上前,沖吳鳴打了個招呼。“哦,剛剛雨過天晴,放學后,我在操場跑步呢……”吳鳴心不在焉地和我說了幾句話,就拐進了太平街的胡同。那天下午,落日的余暉灑在他的肩頭,也將他的影子拖得斜長而單薄。我遠遠地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胡同的盡頭,只留下一抹黃昏的金色斜斜地搭在破敗不堪的墻頭。
當吳鳴消失在我的視線盡頭時,我忽地想起了那熟悉的茉莉花香,正是微風吹過吳鳴身上帶來的味道,因為南方老家曾有一大片茉莉園,每到花期便如約盛開,芬芳又怡人。
初二月考時,我因突發(fā)腸胃炎而缺考了物理,所以在之后的期末考試中,我被安排在了九班??紙龇峙浔韽堎N在布告欄的那天,我站在原地想起吳鳴就在九班。
期末考試當天,我很早就到學校復習備考,希望能給初二的學習生涯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爬上四樓,我輕輕推開九班的教室門,霎時澄澈明亮的陽光撲入眼簾,像是金色的溪水在教室的河床上緩緩流動。循著座次安排,我將書包放在了靠窗的第三排,而后攤開語文筆記開始安靜地復習文言文。溫暖的日光打在我的背上,透出一股暖烘烘的感覺,我仿佛置身于春天的柔波里。
復習時,紅色中性筆順著課桌滾落至桌角,我彎腰在逼仄的課桌縫隙中搜尋。俯身的不經意間,我突然看到了課桌桌洞里的糖果,一顆顆小巧的糖果整齊地碼放在最外側的邊緣,上面覆蓋著一張薄薄的還未來得及改正的試卷。而那張試卷的密封線外赫然寫著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吳鳴。一瞬間,我遠遠地望向窗外,似乎正想象著吳鳴就坐在我的身旁,低聲喚著我的名字。激動之余,我悄悄地從桌洞里拿出一顆糖果,并將它緊緊地握在手心,而后迅速放進口袋里。
因為備考比較充分,我提前十分鐘就做完了所有題目,當時的我還天真地想,是不是吳鳴的座位給我?guī)砹撕眠\,使我做題時如魚得水。最后的十分鐘里,我看著桌上輕輕刻畫出的一束花朵出神,拼湊出兒時曾和吳鳴一起玩耍的光景,嘴角不覺得輕輕上揚起來。
考試結束后,我在四樓的連廊天臺處繼續(xù)復習下一場考試的內容。摸到口袋的時候,我又掏出了吳鳴桌洞里的那顆糖果,彩色的包裝袋夾裹著圓滾滾的糖心,仿佛是一枚跳躍在掌心的小精靈。那是一顆茉莉花味的糖果,和吳鳴衣衫上的味道如出一轍,清清淡淡,聞起來自然怡人。于是,我似乎瞬間知曉了吳鳴課桌上那束花的品類,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茉莉花吧。
期末考試以后,我和吳鳴在文具商店里偶遇,互相詢問了各自的考試成績。在分別的時候,我告訴吳鳴,自己偷偷拿他糖果的事情,但他一點兒都不驚訝,反而十分平靜地對我說:“哦,我早就知道了。好吃嗎?下次可以多拿幾顆。”我笑著使勁地點著頭——那些茉莉花味的糖果當然好吃,味道香香甜甜的。
后來,吳鳴由于成績不太理想,但有一點繪畫基礎,便毅然決然地走上了藝術生的道路。盡管吳鳴每天都要重復進行美術方面的訓練,但他依舊不知疲倦地樂在其中,一點兒都不覺得枯燥乏味。和同學閑聊時,我得知了吳鳴在省級繪畫展演中取得了我們高中建校以來最好的成績——他上報的四件藝術作品均在獲獎名單之列。聽到這個消息后,我趕緊跑去向吳鳴祝賀,在路上時我還暗暗琢磨:沒看出來,這小子還真不簡單呢!
正值課間,我在畫室門口向里面張望。一群全神貫注的美術生正沉浸在線條與顏料的世界里,只有幾個同學偶爾走動,大多數(shù)人仍舊專心致志地描繪著眼前的畫作,一扇門仿佛隔開了兩個完全不同的天地。我的視線掃了一圈后,終于落在窗旁的吳鳴身上——他逆著耀眼的陽光,點點光粒穿過頭頂?shù)陌l(fā)梢,斜射出忽閃忽閃的璀璨光芒。他拿著手中的畫筆,嫻熟又謹慎地雕琢著眼前的作品,生怕因為一時疏忽而釀成敗筆。
我不知道老師布置的繪畫任務是什么,但我分明看到吳鳴面前的畫板上是一株含苞欲放的茉莉花,鮮艷而又生動,清新而又淡雅,絕無半點俗麗之味。認真作畫的吳鳴為茉莉花綴上花蕊,添之萼葉,加以飛蝶,眉眼里的偏愛仿佛遼闊的草地原野般漫無天際,只能容納得下這株茉莉。我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的模樣,決定不去打擾他的美術世界,于是悄聲回到了教室。
想來,吳鳴輾轉來到城里求學已經七八年,卻很少有機會再回到老家。以前他家附近是有名的茉莉種植基地,那里空氣濕潤,溫度適宜,光照充足,儼然是一處世外桃源的光景。去年,我曾被盛情邀請去過那里,目睹了滿園茉莉花開的美麗和壯觀。我們在花香縈繞的村莊里喝著茉莉花茶,閑談茉莉的花期與歷史,度過了簡單卻美妙的時光。
后來,吳鳴憑借精湛的美術技藝,考進了上海的藝術院校,而我卻莫名地喜歡上了喝茉莉花茶,因為每當細細品咂那淡淡的茉莉花味道時,我就會想起吳鳴曾在我青春里打馬而過的那幾年。我想,我和吳鳴這場盛大的“茉莉之約”,終究會怒放在我的生命旅途之中,永不凋謝,永不枯萎。
(作者系山東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2017級朝鮮語專業(yè)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