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環(huán)哥哥親述：20年的申訴就是在等運氣

李永華

27載春秋，9778個日夜，張玉環(huán)冤案終得平反。

從1993年被抓，到2001年終審死刑判定，再到2020年8月4日正式宣告無罪，近27年間張玉環(huán)一次次在絕望與曙光之間掙扎。

在此期間，一直與張玉環(huán)休戚與共，為他四處鳴冤的，是他在做保安工作的哥哥張民強。

8月8日，張民強向《中國經(jīng)濟周刊》講述了20多年來為弟弟鳴冤的辛酸。

第一次看到希望是2000年

時間線：1993年10月24日，江西進賢縣兩名兒童死亡， 26歲的張玉環(huán)被認定是“殺人嫌犯”。1995年1月26日，南昌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判處張玉環(huán)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張民強：起初，我們家人并不知道刑訊逼供的事情，我此前也一直認為是他自己一時糊涂做了傻事。

直到1995年一審進行上訴的時候，江西省高院就張玉環(huán)案件以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發(fā)回重審，我才意識到我弟弟可能被冤枉了，也開始懷疑，警察到底有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jù)指控他殺人？

但是，在這之后的6年多時間里，這個案子就一直沒有什么動靜，沒有啟動重審，他就這么關著，直到2000年，我們才看到一點希望。我聽人說，那時候，江西省政法委領導換了人，要清理之前的一些案子，張玉環(huán)的案子也在里面。

2001年，法院給張玉環(huán)指定了一名援助律師，這名律師將所有公安機關的偵查案卷從頭到尾復看了以后，對我說，張玉環(huán)這個案件中確實存在很多疑點，你弟弟很有可能確實是被冤枉的。

律師當時提到一個細節(jié)，他說當年的卷宗里提到張玉環(huán)殺人的時間是在上午11時，但卷宗還同時提到，在當天的12點，有個小女孩看到過兩名死者，時間對不上，這是最大的疑點。

但是，在庭審過程中，張玉環(huán)及其辯護律師的陳述均未被采納，二審上訴駁回，終審裁定維持原判，即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

終審判決后，我弟弟在監(jiān)獄很悲觀，感覺社會對他不公平。當時監(jiān)獄的管教干部就對他說，如果你真是冤枉的，就自己寫申訴狀，寫好了我?guī)湍汔]寄出去。這些年我們就是以書信的形式向各個部門反映情況。

20年里，我們就是在碰運氣

張民強：我們?nèi)ド暝V，真的就是碰運氣，20年，就是碰運氣，可能哪一天就解決了。當然，這個過程中，也有一些人幫我們，像王飛律師就是免費援助，因為我們家里窮，沒有錢，請不起律師。

在這20年的申訴中，只有2008年在最高檢碰到一個好心人，給了我們一封正式的回復，就這一次，再沒有其他回復。2008年10月28日，最高人民檢察院控告檢察廳來函表示，收到信件，并已將來信轉(zhuǎn)往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處理。

這是我們努力20多年來，唯一收到印有最高人民檢察院印章的信件收悉函，排號我弟弟至今都記得非常清楚，這也像一個支撐點一樣，告訴我們只要堅持，就可能會有收獲。

但每次我們投遞到最高院的信件，最終都會回到進賢縣法院，平反依然遙遙無期。

不過，我們?nèi)ド暝V，也沒有任何人來阻攔我們，當?shù)卣€有公檢法的人都沒誰出面來攔我們。

直到2017年，我們輾轉(zhuǎn)聯(lián)系上了王飛律師，我們才看到了一絲希望。但從2001年開始申訴以來，我們家是真的沒錢請律師，就懇求王飛律師以援助律師的身份來幫助我們，但我們也承諾，案件勝訴后，國家的賠償愿意全部轉(zhuǎn)交給他，我只求弟弟平安，但王飛律師也說過肯定不會收這個錢。

后來，王飛律師看過判決書，認為這是一起冤案，第二天我們就一起去了南昌監(jiān)獄。

張玉環(huán)知道有律師關注自己的案子后，真的很高興，探視時像小孩一樣跑到我們面前，當天我們聊了近一小時，王飛律師單刀直入，問張玉環(huán)人是不是他殺的，我弟弟頭也搖手也搖，說不是自己。

一定要追責，就像申訴一樣，說不定哪天就等到了

時間線：今年8月4日，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判決：“原審據(jù)以定案的證據(jù)沒有達到確實、充分的法定證明標準，認定張玉環(huán)犯故意殺人罪的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按照疑罪從無的原則，不能認定張玉環(huán)有罪……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張民強：倘若沒有這次平反，如果抓住減刑機會，張玉環(huán)最快今年年底就能刑滿釋放。我甚至和張玉環(huán)商量過最壞的打算，就是等他出來后繼續(xù)平反，我來給他出錢，這樣的話，我們就去北京上訪，一定要追責。

張玉環(huán)手寫參加逼供的7 個警察名字，張民強說還有1 個。供圖| 張民強

我們手上有8個當年刑訊逼供的辦案人員姓名，我們肯定還會繼續(xù)跟進追責。

追責有沒有希望呢？我們也不知道，但是，就像20多年的申訴一樣，也可以碰運氣。張玉環(huán)這次能無罪釋放，是法院自己提出重審，自己推翻之前的判決，很少見的。這么多年申訴，我也碰到了不少類似的案子，這些年慢慢有平反的，比如樂平案（編者注：2000年，樂平“5·24”殺人案案發(fā)兩年后，黃志強和同村的方春平、程發(fā)根、程立和被警方帶走，4人一審被判死刑，終審改判死緩。2016年12月，被羈押14年后，江西高院宣告4人無罪。），我覺得大的環(huán)境是在慢慢變好的。我們要堅持下去，他們有些人還活著，有些人還沒退休。

只要我沒私心要這筆錢，沒有人會爭

張民強：他出來之后怎么生活，我不知道，我們還沒來得及想。有人說靠國家賠償，有的說要好幾百萬，其實，到現(xiàn)在為止，國家賠償?shù)氖虑檫€沒有定。我們想的是，該給我的就會給我，不要少我們的就行。這筆錢怎么分呢？肯定是給他張玉環(huán)的，只要我沒私心要這筆錢，家里沒有人會爭。我是肯定不會要一分錢的。張玉環(huán)前妻宋小女也說過她不會要。

我覺得奇怪，他當年被抓的時候，家里是4口人，有4個人的土地?，F(xiàn)在，宋小女的戶口還留在村里，家里是10個人，但是，他們家里只剩下半個人的地，這是怎么回事，我還搞不清，希望村里把田地分給他。還有就是戶口本上，張玉環(huán)的戶底都沒有了。

他的老房子也壞了，現(xiàn)在沒地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