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眠
放學鈴聲一響,我便背著書包沖出了校門,在十字街頭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抵不過小書店的吸引力,摘下書包,縮起腦袋,一溜煙地跑進去了。
書店占地面積不大,卻是我心里最別致的地方。店內(nèi)最后三排的貨架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漫畫,這些漫畫大抵是從國外引進的,種類五花八門。于我而言是寶貝的漫畫,卻是家長眼里的“閑書”,鄰居家的婷婷姐比我年長兩歲,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聽到她因為帶著漫畫書回家被罵的哭聲。
我見過婷婷姐的畫本,她總是很有耐心地細細模仿,慢慢勾勒漫畫書上的人物,印象最深的便是穿著各式華服的女孩子。無論是吸血鬼公主的拖地蕾絲長裙,還是美少女戰(zhàn)士的水手服,又或者穿著十二單、搖著紙扇的平安貴女,每個人物都畫得如此之好,線條如此流暢且細膩,連我媽媽都對她那些被撕碎的畫冊嘖嘖贊嘆:“要是我女兒有你女兒一半能畫,我就滿意了?!弊焐线@么說,媽媽還是會在回身關(guān)門的那刻虎著臉教育我:“好好學習,不許看有的沒的!”我一邊低著頭,一邊在心里盤算著自己藏書的秘密地點是不是該換個位置了。
就這樣,我和婷婷姐在與父母的游擊戰(zhàn)里度過了一年又一年,我依然樂此不疲地追著漫畫,婷婷姐的畫也畫得越來越好,甚至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久而久之,婷婷姐穩(wěn)定的成績,讓李叔叔不再限制女兒的愛好,反而會在開家長會時欣賞婷婷姐出的黑板報。
婷婷姐眼里的火苗一天比一天明亮,初冬的中午,我倆趴在陽臺上,她托著下巴看向遠方,小心地問我:“我想和爸爸說去學服裝設(shè)計,你支持我嗎?”“當然支持了!”我朝著婷婷姐的方向伸出手,拉了拉手指,說道。
沒過幾天,鄰居家的爭吵聲混合著鍋碗落地聲,一波一波地朝我襲來。我透過窗戶,看向旁邊的陽臺,想要去打聽些消息,卻又怯怯地縮了回來。
我翻開筆記本,筆記本的扉頁上畫著婷婷姐送我的禮物——一張舉著拳頭的路飛,他笑得如此暢快,又是如此純真,我卻莫名地想哭。我跑到冷風瑟瑟的陽臺上,期待婷婷姐會和以前一樣出來和我天南地北地聊天。可直到整片小區(qū)的路燈都孤獨地照著小徑,婷婷姐還是沒能出現(xiàn)。
第一日沒有。
第二日沒有。
第三日還是沒有。
第四日,婷婷姐終于略帶疲憊地出現(xiàn)在陽臺上,垂著眼對我說:“我放棄了!”說完,她深深地吸了吸鼻子,陽臺忽然變得好冷。
婷婷姐很順利地升入了大學,而我接替婷婷姐的腳步開始日復一日的復習備考,復習得累了,總會習慣性地抬頭看看隔壁的陽臺,那邊曾經(jīng)有一個神采飛揚的姑娘和我說著未來的夢想,她曾經(jīng)想成為一個頂頂優(yōu)秀的服裝設(shè)計師,把童年畫冊上的服裝統(tǒng)統(tǒng)變成現(xiàn)實。
李叔叔還是會在樓梯遇到媽媽時寒暄幾句,偶爾會提起女兒的消息,婷婷姐如家人所期待的那樣優(yōu)秀,保送了碩士研究生,畢業(yè)之后得到了一份好的工作,工作的同時還不忘給自己充電。從媽媽那里每次聽到她的消息,我總是有些黯然,并非是嫉妒,而是陽臺上的那些夢想,她也許都忘了吧。我吸了口氣,回到了實驗室。
夜晚,疲憊不堪的我回到寢室,室友熱情地招呼我,展示她最新給玩具娃娃買的衣裳,那是一件洛可可風格的長裙,立體的剪裁、細致的蕾絲,還有精致的花朵。我摸了摸娃娃身上的裙子,室友一臉興奮地對我說:“我等了好幾個月才等到的,好看吧!我和你說哦,這個設(shè)計師我很喜歡,你幫我看幾件啊!”我順著她的手指看去,一下子愣在原地。我點開了設(shè)計師的頭像放大,那是一張我如此熟悉的臉,在頭像的右下角有一句詩:“每條河流終將流向大海。”
一瞬間,我的鼻子有些酸澀。我趕緊拿起手機,有些顫抖地翻開了婷婷姐的微信。
——是你嗎?那個娃衣設(shè)計師,是你嗎?
——是我。
短短兩字加一個句號。我忽然覺得血液順著血管貼著我的臉頰,拂過了我的耳朵。
——你不是在券商工作嗎?
——是呀,娃衣設(shè)計師是我的兼職。誒,我有個微信小號,要不加你?上面都是我的娃衣呢!
我坐在寢室的陽臺上,手指緩緩滑動,那一件件娃衣好像舊時光的剪影,剪出了最美麗的模樣。我握了握手機,看著星空,點開了外語系同學的頭像:“你可以教我學日語嗎?”
一年后,我出現(xiàn)在了漢化組的翻譯名單上。
兩年后,我認識了國內(nèi)的職業(yè)漫畫家,聽他描述從連載漫畫到單行本的歷程。
如今,我也開始嘗試編劇,要去編織自己的漫畫。
我喜歡下雨,雨絲會把原本相隔萬里的天空和大地連接起來。雨絲又會匯成河流,看似雜亂無章,看似艱難險阻,但無論經(jīng)受多長時間的沖刷,多長路途的波折,最終還是會流向大海。不為其他,只因我們生來就注定奔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