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民主,功在國家”
周恩來:“馮玉祥先生從一個典型的舊軍人
轉變成一個民主的軍人,他經過曲折的道路,
最后走向了新民主主義的中國”
馮玉祥(1882—1948),字煥章,出生于河北青縣。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fā)后參加灤州起義。1921年7月任陜西督軍。1924年發(fā)動北京政變,推翻直系軍閥控制的北京政府,并將所部改為國民軍,任總司令兼第1軍軍長,電請孫中山北上主持大計。1926年在直奉聯(lián)軍進攻下通電辭職,3月赴蘇聯(lián)考察,同年5月加入中國國民黨,9月17日在綏遠五原誓師,率領西北軍出潼關參加北伐戰(zhàn)爭。1930年3月與閻錫山組成討蔣聯(lián)軍,中原大戰(zhàn)失敗后隱居山西汾陽峪,后隱居泰山。1933年5月,在察哈爾組織民眾抗日同盟軍,任總司令。1935年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1946年9月,赴美考察。1948年7月回國參加新政協(xié)會議籌備工作,9月1日因輪船失火遇難。
馮玉祥是中國近代史上具有廣泛影響的杰出人物,他一生波瀾壯闊,跌宕起伏,不斷探求救國救民之路。轉變是馮玉祥人生中的一大主題,正如周恩來所說:“馮玉祥先生從一個典型的舊軍人轉變成一個民主的軍人,他經過曲折的道路,最后走向了新民主主義的中國……”
“老段主軍,你主政,中山先生做總統(tǒng),我們這些人都聽從指揮。把中國治理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強國”
1904年,馮玉祥所在的武衛(wèi)右軍改編為北洋軍,歸段祺瑞統(tǒng)制。北洋軍第4鎮(zhèn)第11協(xié)協(xié)統(tǒng)(旅長)陸建章一眼看出這個年輕人的不凡,于是把侄女劉德貞許配給他,并著力栽培。陸建章任命馮玉祥為營長,令他招募、訓練新兵。在7年間,他培養(yǎng)起一支絕對效忠于自己的骨干力量。
民國初年,政治紛亂,馮玉祥和他的軍隊走南闖北,并不斷壯大,在北洋系的大小軍閥中聲名鵲起。
1918年,孫中山領導的護法戰(zhàn)爭爆發(fā),段祺瑞派馮玉祥的第16混成旅去福建和孫中山的護國軍作戰(zhàn)。馮玉祥拒絕亂令,公開通電全國,主張罷兵息爭,南北議和。從此,馮玉祥與孫中山書信往來不斷。他向孫中山表示,雖不能直接追隨其左右,但精神上已和孫中山結合在一起了。并派秘書去廣州謁見孫中山,“表示只要用得著時,無不盡力以赴”。
同年10月,馮玉祥被任命為湘西鎮(zhèn)守使,駐軍湖南。其間,正值國人抵制日貨熱潮,馮玉祥也力行倡導。日本領事聞訊,派人質問,認為他作為地方政府長官,沒有盡到保護日僑生命財產的責任。
馮玉祥拍著胸脯說:“煩您轉告貴領事,保護外僑生命財產,是我的職責所在!”他立刻下令,在每家日貨商店門口派兩名士兵日夜守衛(wèi)。如此一來,無人敢進入商店,日商損失巨大。日本領事又派人來質問,馮玉祥大為不悅:“從此以后,其有危害貴僑生命財產者,恕不負責!”日本人語塞,只得氣惱而退。
1924年10月,第二次直奉戰(zhàn)爭中,馮玉祥接受張學良50萬元政治獻金,突然率軍返回北京,發(fā)動北京政變,囚禁當時的賄選總統(tǒng)曹錕。10月25日,馮玉祥主持召開政治軍事會議,決定組織國民軍,自任總司令,并電請孫中山北上,主持國家大計。11月4日,他驅逐了溥儀,實現(xiàn)了“首都革命”的壯舉,結束了中國辛亥革命后還保留著一個皇帝的荒謬局面。
消息傳出,舉國上下,拍手稱快。孫中山也拍來電報:“……大憝肅清,諸兄功在國家,同深慶幸!建設大計即欲決定。擬即日北上,與諸兄晤商。”
馮玉祥在邀孫中山北上的同時,也邀請了段祺瑞出山。馮玉祥對國務總理張紹曾說,“一方面,我派人南下歡迎孫中山北來,做我們的導師,支持和平會議,組織政府,實行孫中山《建國大綱》里所寫的那些政策”,“我還想讓你當總理,叫老段主軍,你主政,中山先生做總統(tǒng),我們這些人都聽從指揮。把中國治理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強國”。
1924年11月13日,孫中山抱病北上,可惜當他到達北京時,馮玉祥迫于段祺瑞、張作霖的聯(lián)合壓迫,離開了北京。次年3月12日,孫中山不幸與世長辭,馮玉祥聞訊不勝悲痛,下令國民軍全體官兵為孫中山戴孝7日,表示哀悼。他至誠希望南北和平統(tǒng)一和政治改革的愿望落空了。
1925年底,直奉各系軍閥又欲大動干戈,東北局勢日趨嚴峻。馮玉祥不愿卷入軍閥混戰(zhàn)的旋渦,于1926年1月1日通電辭職,3月21日取道蒙古赴蘇聯(lián)考察。赴蘇途中,他與鮑羅廷(國民黨政治顧問)、徐謙(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等研究討論中國的前途,并在徐謙的介紹下,正式加入國民黨。
1926年7月,北伐戰(zhàn)爭開始。不久,國民軍在南口敗退。危難之時,李大釗先后三次電請馮玉祥,希望他回國,整理舊部,配合南方的國民軍北伐。馮玉祥慨然接受李大釗的建議,提出“進軍西北,解圍西安,出兵潼關,策應北伐”的戰(zhàn)略方針。
9月初,馮玉祥到達山西五原。國民軍的流散部隊聽說馮玉祥回國,紛紛攜槍歸隊。馮玉祥同于右任、鄧寶珊等人商量后,決定成立國民軍聯(lián)軍,并鄭重地向全國發(fā)出誓師宣言,“玉祥本是一個武人,半生戎馬,未嘗學問。唯不自量,力圖救國,怎奈才識短淺,對于革命的方法不得要領,所以飄然下野,去國遠游,乃至走到蘇聯(lián),看見世界革命,起了萬丈高潮。中國是世界的一部分,受國外帝國主義與國內軍閥雙重壓迫,我們要解除這深切的痛苦,唯有推翻帝國主義的壓迫,解除軍閥之壓迫”。
馮玉祥說自己“過去沒有明白革命的旗幟”,“這次要赤裸裸地說出來,使國人知道,我做的忽是革命,忽而不是革命,其緣故是什么回事”。他公開了國民黨員身份,表示從此完全接受孫中山的三大政策,做一個革命的三民主義者。為表明國民軍忠于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決心出師北伐,國民軍全體將士加入中國國民黨。
從此,這個北洋軍閥集團的實力派人物,正式成為“革命陣營的一員”。
愛國、愛民、愛兵、抓生產
從1902年投入北洋軍到1924年發(fā)動“北京政變”脫離北洋軍序列,馮玉祥在北洋軍中達22年之久。他是少有的從士兵、正目(班長)、哨長(排長)、連長逐級升到師長、軍長的將領,深知士兵的疾苦和軍中弊病。在北洋軍中,馮玉祥格外不同,可概括為四點:愛國、愛民、愛兵、抓生產。
馮玉祥少年時曾參加過甲午戰(zhàn)爭,作為營中已補額之兵隨父到海防修過工事,目睹了日本侵華造成的災難。他在南苑練兵時編寫軍歌,突出日本強迫中國接受“二十一條”的恥辱,讓士兵以此為假設敵設靶射擊,引來日本使館抗議也全然不理。
作為一個舊營壘中出身的軍人,馮玉祥始終追求強國富民道路,“事事與人不同”。他從小飽嘗挨餓滋味,居高位后始終厭惡“朱門酒肉臭”的作風,并經常諷刺奢靡的高官們。軍閥吳佩孚過五十大壽時,將領和政客們紛紛送厚禮,而身為下級的馮玉祥卻只送去一壇清水,以示“君子之交淡如水”。他穿粗布衣,打扮與普通百姓差不多;他生活儉樸,粗茶淡飯,請客(包括請蔣介石吃飯)總是兩菜一湯。
馮玉祥對不遵守時間的人也深惡痛絕。1927年,因為汪精衛(wèi)不守會議時間,開會經常缺席、遲到,馮玉祥一怒之下,編了一副對聯(lián)送給他:“三點鐘開會,五點鐘到齊,是否革命精神;一桌子水果,半桌子點心,全是民脂民膏?!?/p>
馮玉祥在軍中嚴禁吃喝嫖賭,嚴禁穿綢緞,嚴禁吸食香煙。他也嚴于律己,從來不用煙酒待人。
馮玉祥在北京主持南苑練兵時創(chuàng)造了一套獨特方式,其中要求:招兵專挑農家出身的強壯者,不要油滑兵痞;營中堅持高強度體育鍛煉,突出拼大刀、近戰(zhàn)格斗和夜戰(zhàn)。他為西北軍培養(yǎng)的這種作風,在長城喜峰口和臺兒莊抗戰(zhàn)中都顯示出避敵之長、近戰(zhàn)拼搏的威力,唱出一曲“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的壯歌。
練兵時,身高1.82米、身材魁梧的馮玉祥在體操、耍刀等項目上樣樣為人表率。平時他常穿士兵的粗布軍衣到營中和大家一起啃窩頭。有一次視察部隊,他發(fā)現(xiàn)士兵凍得發(fā)抖,就當眾打了自己兩耳光,說:“兄弟們穿不上冬衣,我也有一份責任,我要處罰自己?!?/p>
劉湘等四川軍閥慕名想學西北軍的練兵之法,得到的回答是:“在馮先生這里,讓士兵做到的,師長、軍長要帶頭做到。在你們川軍中,讓連長做到都不可能,怎么能學呢?”
為了搞好軍民關系,馮玉祥編了一首《愛百姓歌》:“軍人須知愛惜百姓,我之糧餉民所供。食民之膏衣民之脂,遇有禍患我們保。平內亂,御敵擾,不使百姓受苦惱。紀律嚴,名譽好,軍民一體國之寶?!?/p>
到北伐時,馮玉祥已建立起一支當時最強大、最驍勇善戰(zhàn)、對他極為忠誠的軍隊,并以“模范旅”聞名中外。馮玉祥把自己的軍隊看作一個大家庭,而他則是“家長”,一手以恩感人,一手以威服人。他經常跑到軍營里與士兵同吃同住,與士兵促膝談心,婚姻、家庭、興趣、理想、學習、工作,他都關懷備至。當他已是團長時,他還能記住部隊中約1400人的姓名。
如何“以威服人”呢?馮玉祥的方式是打軍棍。只要是沒認真執(zhí)行指令和命令的,就有被打的可能。不少人在挨了軍棍之后不久就升了官。在恩威并施下,部下們對馮玉祥無不感戴悅服,死心塌地跟隨。任馮軍政治部主任的簡又文見證了他的超人魅力:“人人對于他都起了一種神秘的信仰,其人格之攝力和感力竟能達到最下層的兵士,以致全軍數十萬人能團結一體,群奉馮為頭腦及中心。”
美國學者薛立敦稱贊馮玉祥:“他是個天生的演說家,情緒激昂,有聲有色、扣人心弦。即使是老于世故的人,聽到馮的演講,也很難不被其毫不夸張、極有說服力而又激勵人心的論述所打動。”
1926年,馮玉祥在蘇聯(lián)看到一片革命氣象,再對照中國,不禁感慨萬千。特別是他見到最高蘇維埃主席加里寧能終日接待平民,連耕牛之類的小事也予以解決,便嘆道:“我們的總統(tǒng)和國務總理哪能如此耐煩!他們視百姓如奴隸,百姓視他們?yōu)槌鹱??!?/p>
馮玉祥就此決定學習蘇聯(lián)的建軍和施政方法,并邀請中共黨員劉伯堅、鄧小平等人到西北軍開展政治工作,并自稱“完全是無產階級的人”。他的這些進步舉動在軍中留下了重大影響,為其下屬后來參加寧都暴動、抗日同盟軍和西安事變奠定了思想基礎。
1927年夏天大革命風云緊急時,馮玉祥出于環(huán)境影響和自身局限,在寧漢對立中傾向于蔣介石的南京政府,鑄成了一生中政治上的大錯。此時他雖同意“分共”,方法卻區(qū)別于蔣介石和汪精衛(wèi)等,他對中共黨員和蘇聯(lián)顧問都給資“禮送”,留下以后合作的余地。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馮玉祥隨國民政府遷渝,所住的陳家橋因達官貴人太多,誰都怕去查戶口和收捐稅,街區(qū)的保長無人敢當。馮玉祥便自己兼任,被稱為重慶最盡責的保長。
有一次,一個連長辦差路過,馮玉祥親自拿大粗瓷壺倒茶招待,連長見無孝敬便大耍威風。馮玉祥冷冷地說:“出門在外應該將就點,我也當過兵,就不像你這樣對待老百姓?!边B長輕蔑地望著這個穿著粗布衣的大漢問道:“你當過兵?都任過什么職?”
馮玉祥說:“班長、排長當過,連長、營長也當過。團長、師長當過,軍長、集團軍總司令也當過?!边B長嚇得跳起來立正,驚問:“您是馮老總?”馮玉祥就此教導了此人一番愛民的道理。
馮玉祥讀書之多是驚人的
在馮玉祥眾多的名頭中,有一個是讀書將軍。馮玉祥的讀書經歷確實對他的人生產生了巨大影響。
由于家境貧寒,童年的馮玉祥只斷斷續(xù)續(xù)念過一年多的私塾。練習寫字買不起紙筆,他就用一根細竹管,頂端扎上一束麻,蘸著稀薄的黃泥,在鐵片上涂寫。
1896年,14歲的馮玉祥正式入伍。在兵營中,每逢操練之余,粗識文字的馮玉祥便開始讀小說,如《封神演義》《繡像彭公案》《施公案》,他說:“一半是看熱鬧,一半也是企圖多識些字。初看時半懂不懂,只管囫圇咽下去。讀完一遍,從頭再讀,讀長久了,書中大意也漸能領悟?!?/p>
升任小教習后,有著強烈上進心的馮玉祥開始攻讀軍事書籍,如《操法》《陣法》以及“新建陸軍七項”等。初時十句不過懂得三句,其余都茫然不解,于是他各處找人求教??吹今T玉祥苦讀得體力不支,朋友好言相勸,他卻說:“我就是念書念死了也好,免得變成一個庸碌無知的廢物,消耗世界上的食糧,一點事也不能做?!?/p>
馮玉祥得暇即讀,有時徹夜不睡,為了不影響他人睡覺,他把頭伸進一個木箱里,在箱子里點燈看書。馮玉祥擔任旅長時,駐軍湖南常德,學習時,關上大門,門外懸一塊牌子,上面寫“馮玉祥死了”,拒絕外人進入。學習完畢,門上字牌則換成“馮玉祥活了”。
辛亥革命以后,馮玉祥成為北洋軍中的一名營長。面對屬下一群目不識丁、精神茫然,只是為“吃糧”而投軍打仗的農家子弟,馮玉祥想到自己苦苦讀書,掙扎努力的經歷和經驗,決心指引士兵們進步,讓他們懂得道德精神、愛國精神、軍紀精神。
馮玉祥認為:“蓋軍人如真有道德的自覺,即無爭權奪利之禍;真以保國衛(wèi)民為天職,即無專橫放縱之習;真以軍紀為性命,即必無貪生怕死之心。須先使這些條件具備,而后才談得上戰(zhàn)斗的事?!?/p>
為了實現(xiàn)這個理想,他不斷加強士兵的精神教育。他編出了一部通俗易懂的《精神書》和易記易唱的《國恥歌》《戰(zhàn)斗動作歌》等。后來他又編了《戰(zhàn)陣一補》,用淺顯的詞句講述歷史上的故事,向其屬下的官兵灌輸愛國愛民的道理。
后來,隨著蘇聯(lián)十月革命的成功、中國共產黨的成立、孫中山的新“三民主義”的產生、北洋政府的腐敗和軍閥混戰(zhàn)、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實現(xiàn)、與共產黨人李大釗相識、訪蘇等一系列重大事件,馮玉祥開始反思,他說:“我每天按時讀書,讀的是《書經》《詩經》,以及群書志要一類,嚴格地說都是一些廢書。不切合時代和社會的要求?!?/p>
此時,他轉讀孫中山的《三民主義》《建國大綱》《建國方略》等,認為自己思想有了提升。
訪問蘇聯(lián)時,他接受了列寧夫人贈與的《列寧全集》。讀了革命導師的著作,又看到蘇聯(lián)人民翻天覆地的變化,馮玉祥深切地領悟到:“要想革命成功,非有鮮明的主義與參加為行動中心的黨的組織不可。”馮玉祥一改“君子群而不黨”的初衷,加入了改組后的國民黨。
五原誓師后,就任國民聯(lián)軍總司令的馮玉祥接受李大釗的密件建議“固甘援陜、聯(lián)晉圖豫”,他在原《精神書》的基礎上,編寫了《革命精神書》和《九·一七新生命》兩書,向全軍灌輸新三民主義的革命精神。
1924年,段祺瑞執(zhí)政,各派政治勢力角逐加劇,馮玉祥選擇退隱。他在張家口建造小圖書館,取名“愛吾廬”,廣交各方朋友,開讀書求教辦學之新風氣。
在國民黨新軍閥的中原大戰(zhàn)中,馮玉祥敗北,部將飛鳥各投。他又在山西汾陽峪道河退隱讀書。這是一次痛定思痛的讀書,1931年7月15日,他在日記中寫道:我“深知社會主義之光明正大及其理論之真確,非他項空泛者可比。應確實信仰,并努力促其實現(xiàn)”。
20世紀30年代初,日本帝國主義加緊了侵華步伐,中華民族的抗日情緒也日益高漲。1932年,面對全國特別是華北復雜的政治軍事形勢,移居泰山讀書的馮玉祥為與共產黨合作抗日,再次移居張家口,入住“愛吾廬”讀書。這是一次特殊的隱居,是以讀書為掩護的抗日組織行動。1933年5月,察哈爾抗日同盟軍宣告成立,馮玉祥與共產黨合作揭起義旗抗日。由于日、偽、蔣合力圍攻,抗日同盟軍失敗了。馮玉祥迫于各方壓力,又回到泰山隱居讀書。
馮玉祥確實區(qū)別于一般的軍閥,好學不倦、總希望跟上時代潮流。對于只受過一年多教育的半文盲男子來說,他讀書之多是驚人的。美國學者薛立敦曾評價說:“他可能是比其同時代的軍閥更易受西方思想影響的人。然而,教育上的缺陷讓他總是落后一拍?!边@可能是20世紀初中國的普遍思想狀況,即使是知識精英們也依然徘徊在眾多思想和主義之間。
馮玉祥與蔣介石的恩恩怨怨
北伐戰(zhàn)爭時期,馮玉祥統(tǒng)領的軍隊超過40萬之眾,成為當時中國一支不可忽視的軍事力量,正是在這一時期,馮玉祥與活躍在中國政治軍事舞臺的蔣介石結為金蘭之好,兩人開始了長達20年的分分合合。
1927年6月,當時擔任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總司令的馮玉祥與第一集團軍總司令蔣介石在北伐途中第一次見面。馮玉祥后來回憶:“見其風采及言談態(tài)度,無不使我敬慕,大有相見恨晚之情?!本驮谒麄冞@次會晤之后,由于國民黨內部的派系紛爭,蔣介石第一次下野,東渡日本。馮玉祥聯(lián)合革命軍第三集團軍總司令閻錫山,通電支持蔣介石回國,共同擁護蔣介石為國民革命軍的總司令。
蔣介石回國復職后重回權力中心,不久,他從南京來到鄭州,與馮玉祥再次見面。1928年2月18日,在馮玉祥的第二集團軍司令部,蔣介石與馮玉祥舉行了結拜儀式,互換蘭譜,正式結盟。蔣介石送給馮玉祥的帖子寫道:“安危共仗,甘苦共嘗;海枯不爛,生死不渝?!倍T玉祥送給蔣介石的帖子寫道:“結盟真義,是為主義;碎尸萬段,在所不計?!?/p>
馮玉祥女兒馮理達說:“他兩個完全不一樣。蔣介石就是你是我哥,我跟著你干,四句話沒有別的。我父親第一句話是‘結盟真義,是為主義,是為了三民主義‘??菔癄€,在所不計?!?/p>
不過,讓世人詫異的是,這對兄弟結盟才一年多就兵戎相見了。1929年,因為國民革命軍編遣問題和山東事件,馮玉祥與蔣介石矛盾激化,5月馮玉祥宣布反蔣,但失敗了。1930年4月,馮玉祥又與閻錫山聯(lián)手,中原大戰(zhàn)爆發(fā)。這場混戰(zhàn)開始前,有一段時間,閻錫山將馮玉祥軟禁在山西,以便與蔣介石討價還價。馮理達關于父親的最早記憶,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在晉城,閻錫山把我們扣住。我那個時候很小,也就四五歲,我記得每天睡醒覺讓我拿一本大書。我特別討厭那大書,那么厚。我要拿起,然后我媽媽念,我爸爸聽,就是《資本論》。所以我從小就記得那么一本厚書,我心想,這本書怎么那么沉呢。再一個就教我勞動,臭襪子都讓我洗。所以說,我從小就覺得第一個得苦干,第二個得學習。
周恩來稱贊他有“為人所不敢為,說人所不敢說”的精神
中原大戰(zhàn)后,馮玉祥的部隊要么被蔣介石擊潰,要么被收買拉攏,馮玉祥系軍隊土崩瓦解,馮玉祥失去了再與蔣介石決一勝負的能力。他脫離了軍隊,過起了隱居生活,不過仍然多方活動,準備武力反蔣。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fā)后,聽到日軍侵略中國東北和蔣介石南京政府的對日態(tài)度,馮玉祥氣憤至極,在他看來,蔣介石是抗日救國的障礙,因此必須“促賊離開”,以救國家。馮玉祥抗日救國之堅決,從馮理達記憶中的一件事情上可以看出來:
我大哥哥是1926年入黨的,后來到日本,一個日本女孩看上他。后來我哥回來,就跟我父親說要結婚,我父親一聽,把他捆上,拿鞭子抽。城里辦事處的人趕緊找我媽媽去阻攔,說再不去就抽死了。
1933年,山海關失守后,許多愛國民主人士、熱血青年及抗日團體,紛紛把目光投向了正在張家口的馮玉祥。各方吁請他出山主戰(zhàn)的函電像雪花一樣,紛紛飛向馮玉祥的住處。在中國共產黨的幫助下,5月26日,馮玉祥在張家口通電成立了察哈爾民眾抗日同盟軍,親任總司令,號召“全國民眾,一致奮起,共驅強寇,保障民族生存,恢復領土完整”。一時間,從者云集,10萬有余。
6月20日,馮玉祥任命吉鴻昌為北路前敵總指揮,率軍收復察東失地。6月22日,攻克康保城。7月1日,收復寶昌、沽源。7月12日,克復多倫。察東四縣失地盡數收回,成為“九一八事變”以來中國軍隊首次從日偽軍手中收復失地的壯舉。
但是,南京國民政府卻反其道而行之,從同盟軍成立之初就對其造謠和誣蔑,迫其解散。蔣介石說他們“赤色旗幟已亦鮮明”,汪精衛(wèi)說收復多倫的血戰(zhàn)為“無恥”。在多倫肉搏戰(zhàn)正酣之際,南京竟派大軍逼近察境,給了日寇可乘之機,使同盟軍腹背受敵。此外,南京政府還從內部瓦解他們。對此,馮玉祥怒不可遏,憤然大呼:“哀哉,同盟軍!抗日何辜?竟而得罪蔣氏政府!”
在前后夾擊下,為了避免內戰(zhàn),保存抗日力量,馮玉祥忍痛通電全國,解散同盟軍,滿懷著一腔未酬抗日之志,再次前往泰山隱居。
接連的失敗并沒有使馮玉祥悲觀消沉,他一面發(fā)憤讀書,探索救國救民的道理;一面密切注視國內政局的變化,加強與各地抗日愛國力量的聯(lián)系。
1935年9月,蔣介石電約馮玉祥到南京“共商國是”。馮玉祥后來回憶,他是為了抗戰(zhàn)才到南京,如果不抵抗日本,他是不會到南京來的。在宴會上,蔣介石向昔日的盟兄懺悔認錯,而馮玉祥則認為蔣介石有了很大的轉變。
1936年,馮玉祥出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這年底,西安事變爆發(fā)。馮玉祥連連去電,力陳利害,主張以大局為重,釋放蔣介石。馮理達說:“何應欽要炸西安,我父親主張絕對不能,對內要和。”
1937年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馮玉祥先后擔任第三戰(zhàn)區(qū)和第六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赴前線指揮對日作戰(zhàn)。后第六戰(zhàn)區(qū)被撤銷,馮玉祥的司令長官職務也就跟著被撤銷。1938年12月,馮玉祥一家隨國民政府遷至陪都重慶,住在了巴縣中學。馮理達回憶:
在巴中的時候我父親老組織學習班。什么都講,也講古的,也講今的,一天正好是翦伯贊講話,后來我父親站起來很恭敬地說,伯贊先生,我得請個假,出去一下。待會兒帶個人進來——蔣介石。蔣介石也坐那兒聽翦伯贊講,講完了以后,我父親也講了一下《三國演義》前頭那首詩。蔣介石對古代歷史不太懂,他說“哎呀,您寫得真好”。我爸爸說,哪是我寫的。
全面抗戰(zhàn)8年,馮玉祥在武漢、重慶等地,更多地接觸下層士兵和勞動人民,接觸進步人士和共產黨人,政治思想上逐漸傾向代表人民利益的共產黨,和中共的關系日漸密切。在武漢,他創(chuàng)辦了三戶印刷社,取名“三戶”,意指“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寓意抗戰(zhàn)必勝。
該社大量印刷了《列寧全集》和毛澤東的《論持久戰(zhàn)》等著作以及《新華日報》的社論單行本,向后方國民黨管區(qū)輸送。馮玉祥還接受周恩來的委托,營救在廣西被捕的越南革命領袖胡志明,并先后營救民主人士和共產黨員張申府、沈鈞儒、華崗、樓適夷等多人出獄。
抗戰(zhàn)后期為籌集抗日資金,馮玉祥在四川發(fā)起“節(jié)約獻金運動”,帶頭賣字賣畫,凡是向他乞字求畫的一概索取筆資,作為抗日獻金。
在重慶時,馮玉祥常派他的部下接周恩來過來,虛心聆聽周恩來講解革命道理,分析革命形勢。1941年,馮玉祥六十大壽,毛澤東、朱德、彭德懷、董必武、葉劍英等中共領導人從延安發(fā)來電報,周恩來著文《壽馮煥章先生六十大慶》,稱譽馮玉祥“始終獻身于民族國家事業(yè),奮斗不懈,屹然成為抗戰(zhàn)的中流砥柱”,“豐功偉業(yè),已舉世聞名”,并稱贊他有“為人所不敢為,說人所不敢說”的精神。在陪都,馮玉祥也把這種精神用在蔣介石身上。據馮理達回憶:
我父親很幽默,不會當面指責別人,而是講故事,引經據典。蔣介石住南岸,我們住北邊城里。因為當時確實是黑暗,到處是特務,學校也有特務。他想了個辦法,打著燈籠去見蔣介石。蔣介石問:“哎呀,你怎么大白天打燈籠?”父親順著說:“太黑暗了。”
毛澤東評價馮玉祥:“置身民主,功在國家”
1945年8月,中國人民經過浴血奮戰(zhàn),終于迎來了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8月28日,毛澤東應邀到重慶和蔣介石舉行談判。對于毛澤東不懼風險、毅然飛渝的舉動,馮玉祥非常佩服:“毛澤東到重慶,說明了他胸襟坦白,一片至誠。”
由于蔣介石對馮玉祥與共產黨接近相當不滿,馮玉祥不便親自前往迎接,所以派夫人李德全代表他去九龍坡機場歡迎毛澤東。隨后,馮玉祥為毛澤東接風洗塵,邀請來家便宴。他寫好請?zhí)扇怂屯珴蓶|住所,又對副官說:“明天有五六個人吃飯,叫廚師搞好一點,豐盛一些?!笨紤]到毛澤東是湖南人,又專門吩咐:“多弄幾個湖南口味的菜。”
馮玉祥為毛澤東設宴洗塵,成為當時重慶報紙的頭條重要新聞,國民黨右派及特務們對馮玉祥大肆攻擊、造謠和誹謗,但這讓馮玉祥更堅定了信念和立場。他的愛國行動越來越為蔣介石所不容,迫害也愈來愈烈。
萬般無奈下,1946年9月2日,馮玉祥借考察水利的名義登上美國的客輪。
在馮玉祥66年不尋常的生涯當中,最后兩年是在美國度過的。這期間馮玉祥不斷抨擊蔣介石的獨裁統(tǒng)治,反對美國政府援助蔣介石打內戰(zhàn)。
1947年春夏之際,中國國內青年學生掀起“反饑餓、反內戰(zhàn)、反迫害”運動,南京政府派軍警鎮(zhèn)壓,釀成“五二〇慘案”。消息傳到大洋彼岸,馮玉祥十分憤慨,他在舊金山發(fā)表了《告全國同胞書》,強烈譴責國民黨政府暴行,要求立即停止內戰(zhàn),組織聯(lián)合政府。與此同時,馮玉祥還一直同國內的李濟深、何香凝等國民黨民主派人士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結成反蔣統(tǒng)一陣線。
《告全國同胞書》發(fā)表后,馮玉祥的處境愈加困難,他經常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出現(xiàn)一些來歷不明的人,甚至還接到恐嚇信,信中向他嚴厲警告,停止攻擊蔣介石,否則將會有性命危險。1947年9月,在紐約的共產黨人和民主人士希望馮玉祥到東部去組織成立和平民主聯(lián)盟,開展反對美國援蔣的活動,馮玉祥接受提議。馮理達和丈夫羅元錚輪流開車,歷時9天半,把馮玉祥夫婦送往紐約。
馮玉祥在美國的活動終于激怒了蔣介石。1947年底,蔣介石命令馮玉祥回國,馮玉祥不從。1948年1月7日,蔣介石以“行為不檢,言論荒謬。違反黨紀,不聽黨的約束”的罪名開除馮玉祥的國民黨黨籍,同時又非正式電請美國,把馮玉祥驅逐出境。
1948年,中國人民解放軍在戰(zhàn)場上勢如破竹,捷報頻傳,國民黨反動派敗局已定。4月30日,中共中央發(fā)布了關于召開新的政治協(xié)商會議的五一號召,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各界愛國民主人士紛紛響應。
遠在海外的馮玉祥無比振奮,他決心響應共產黨的號召,回到祖國的懷抱,出席新政協(xié),參加新中國的建設工作。
1948年7月31日,馮玉祥一家沖破國民黨特務的重重圍困,經過周密安排,終于登上了“勝利”號客輪,開始歸國之旅。在船上,馮玉祥說:“我這次回去以后,要做一個小學生,一切從頭做起?!彼€給李濟深寫了一封信,說船上的生活真是整齊、安靜、快樂、和氣,沒有一個人不在讀書。馬克思、列寧、斯大林的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把人們都改變了,彼此相親相愛。從這封信當中可以看出,馮玉祥一路上心情舒暢,對新中國的前途充滿了信心和期待。
然而9月1日,船行至黑海途中,突然起火。因搶救不及,馮玉祥不幸遇難,犧牲于新中國成立前夕,終年66歲。一同遇難的還有他的小女兒馮曉達。
馮玉祥之前或許已經有所預感,在回國前,他在一本黑色硬殼筆記本上用毛筆寫了遺囑,并在日記中寫下:“我的遺囑寫好了,不怕任何時間皆可以死的。”
馮玉祥逝世后,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人民解放軍總司令朱德致電馮玉祥家屬,表示痛悼,稱譽馮玉祥“置身民主,功在國家”。
1949年9月1日,開國大典前一個月,馮玉祥逝世一周年追悼大會上,周恩來致悼詞:“馮玉祥先生從一個典型的舊軍人轉變成一個民主的軍人,他經過曲折的道路,最后走向了新民主主義的中國……馮玉祥先生堅決地拒絕了美帝國主義對他的引誘,毅然離美準備回到中國解放區(qū),接受參加新政治協(xié)商會議的號召,不幸中途遇難,實值得大家紀念。”
(責編/袁棟梁 責校/陳小婷 來源/《我的生活·馮玉祥自傳》,馮玉祥著,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2年1月第1版;《馮玉祥兒媳余華心:一門四將軍百年家國情》,王國平、施詩晨、李雨心/文,《華西都市報》2019年7月15日;《馮玉祥:百變軍閥》,徐琳玲、吳鳴/文,《南方人物周刊》2010年第41期;《揭秘政協(xié)“1分鐘默哀”提案人》,咖喱/文,《環(huán)球人物》2020年5月22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