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兇

魏煒

新苑小區(qū)殺人事件

晚上十一點，刑警大隊隊長陳頌還窩在沙發(fā)里翻看手機上的社會新聞。妻子洗漱完畢，過來問道：“你還不睡呀？”陳頌說：“再過會兒吧。我怕有事兒，躺下再起來，麻煩?！逼拮泳托Γ骸艾F(xiàn)在社會秩序這么安定，哪有那么多案子呀！我看呀，你該琢磨琢磨你失業(yè)了該干什么去?！?/p>

陳頌正想給妻子開個玩笑，手機忽然響了，是值班室的號碼，他心里說了聲不好，趕緊接聽。值班員報告他一個消息：剛接110報警，在新苑小區(qū)發(fā)生了殺人案，當?shù)嘏沙鏊?、防暴隊都已?jīng)趕去現(xiàn)場，刑警二分隊也去了，局長也會去。陳頌連忙說道：“我這就去。你把詳細地點告訴我?！敝蛋鄦T報給他：新苑小區(qū)6號樓1201室。

陳頌一邊穿衣一邊對妻子說道：“你看看，來事兒了吧。我這輩子呀，怕是失不了業(yè)。你踏踏實實睡吧，我出完現(xiàn)場直接回隊里?！逼拮虞p輕嘆了口氣，啥也沒說，就見陳頌風風火火地出了門。

新苑小區(qū)是一個比較高檔的小區(qū)，建成時間不太長，位于城市稍北的地方。陳頌開車來到小區(qū)，正要問保安員6號樓在哪兒，手機又響了，是二分隊分隊長胡躍打來的，他趕緊接聽。胡躍說，這是個假警，人家沒事兒，估計是惡作劇。余下的事兒由派出所去查，他們先撤了。陳頌應了一聲，掛斷電話，開車返回。

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妻子躡手躡腳地進到廚房里，抄起搟面杖，躲在門后看著，見是他進門，這才把搟面杖放下，問道：“這么快就回來了，怎么回事呀？”陳頌說：“假警?！逼拮诱f：“我就說嘛，現(xiàn)在社會秩序很安定了。你也別等了，睡吧?！?/p>

第二天上班，陳頌叫過胡躍，問他昨天那個假警是怎么回事兒，胡躍就給他詳細地講起來。

新苑小區(qū)6號樓1201室住著一對小夫妻，男的叫李曉涵，今年32歲，在一家網(wǎng)絡教育機構做技術;女的叫孟亞男，今年30歲，在新雅商城做服裝銷售。他們倆結婚四五年了，感情挺好，可一直沒有小孩兒。接到報警后，胡躍他們十幾分鐘就趕到了現(xiàn)場，恰好防暴隊和派出所的民警也到了，他們就一起上樓。一敲門，問起是否發(fā)生了兇殺案，把那夫妻倆給嚇了一跳。當時，兩個人都在家，李曉涵正在房間里玩網(wǎng)絡游戲，孟亞男則在客廳里看電視劇。民警們簡單地在房里搜尋了一遍，確實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跡象，只好出來了。再回撥報警電話，對方已經(jīng)關機，于是就確定這是報的假警，移交給派出所處理了。

陳頌說：“你把報警記錄拿給我看看?！?/p>

胡躍去了值班室，不一會兒，就拿著報警記錄來了。陳頌接過來一看，報警記錄很簡單：新苑小區(qū)6號樓1201室殺人了，血都流到門外了，你們快來吧！他看報警電話，一串數(shù)字后面，寫的是宋先生。他說：“你盯一下派出所，讓他們一有情況，趕緊報過來。特別是這個宋先生的情況?！焙S先是點了點頭，然后說道：“我猜這個姓宋的，八成腦子有毛病?！标愴灈]回話。不是所有的話都有回應的必要，他不喜歡的就不回。胡躍知道他的脾氣，也就不再說話，拿著報案記錄出去了。

下午，胡躍再次來到陳頌的辦公室，有些迷惑地說道：“宋先生找到了，可他說他沒打那個電話！”陳頌放下手頭的事，說道：“你詳細說說?！?/p>

胡躍轉述派出所民警的話。民警找到宋先生，問他是否撥過那個報警電話，宋先生矢口否認。民警要求看他的通話記錄。宋先生把手機遞給民警。但民警并沒有在宋先生的手機中看到通話記錄，有一種可能是他打完電話就把通話記錄刪除了。但宋先生不承認，要想查實，就得到電信營業(yè)廳去查，這就需要有法律手續(xù)了。民警回來請示派出所領導，派出所領導又請示了分局領導，分局領導說暫時不再偵查。

陳頌不覺微微一愣：“為什么不偵查了？是這個宋先生有背景？”胡躍點了點頭。陳頌沒再接茬兒。報假警聽著很可惡，但本身并不是多么大的事兒，就是查清楚了，頂多也就是治安拘留。真碰到有頭有臉的人物，那就不好辦了。陳頌又問道：“宋先生有沒有說昨天報警的那個時間，他在哪兒？”胡躍說：“民警問了，他不肯說?！标愴炤p輕嘆口氣說道：“行，我知道了。”

胡躍出去了。

陳頌卻隱隱覺得，事情遠沒有這么簡單。依著宋先生的身份和地位，應當不會說瞎話，這個警，很可能就不是他報的。也就是說，報警的另有其人。而這人想方設法用宋先生的手機報了假警，顯然不是沒事尋樂，而是有目的的。那會是什么目的呢？造成的結果，就是警察到了李曉涵家。他又能由此得到什么呢？陳頌一直堅信，人的行動都是為了獲得利益。

想著想著，陳頌不覺笑了。不過是一個假警而已，自己何必這么上心，難道真跟妻子說的似的，自己又犯了職業(yè)病？他不禁啞然失笑……

明光街殺人事件

手機忽然響了，陳頌驚醒，一時還沒回過味兒來。他大睜著眼睛四下里看看，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家里睡覺，而此時天還黑著，手機仍在響。他摸過手機，連號碼都沒看，就接聽了：“喂——”

電話里傳來胡躍的聲音：“陳隊，我是小胡。明光街剛出了個現(xiàn)場，死了一個人，我拿不準，你能來看看嗎？”陳頌說：“你把位置發(fā)給我?！标愴瀿焐想娫挘拮右呀?jīng)披著衣服站在門口了，關切地問：“又有事兒啊？”陳頌點點頭：“小胡說他拿不準，我得去看看。”他簡單洗漱了一下，就出了門。

還不到五點，天還黑著。

明光街是一條老街，很窄，僅容兩車相向而行。街是東西向的，南側是一片老舊平房，北側則是砂輪廠宿舍樓。樓房都是六層的磚樓，很老舊了。陳頌趕到時，現(xiàn)場組的幾名技術人員還在勘察現(xiàn)場。胡躍忙著迎過來，只打了個招呼，也不說話。

陳頌走過去，看著。

一個男人臉朝下蜷縮在靠近路北側的地上，身上穿著一套嶄新的名牌休閑裝，連腳上的旅游鞋都是新的，也是名牌。后腦上的血已經(jīng)凝固，血上有些土沫。在他頭側，有一個摔得粉碎的陶瓷花盆，土沫四濺，另有一棵摔扁的金邊虎皮蘭，只因根系發(fā)達，又糾纏在一起，倒沒摔散。

現(xiàn)場組的小柯過來說道：“根據(jù)傷口看，像是鈍器傷，不排除是高空墜物砸的。具體情況還得尸體解剖后才能確定?！焙S從死者口袋里掏出一個黑色錢包，打開，里面有一摞現(xiàn)金，看上去有五六千元，還有幾張卡，以及鑰匙和身份證。陳頌接過去看了看。身份證上的照片倒是和死者一致。

婚后，兩人才發(fā)現(xiàn)，他們的興趣愛好根本不在一個點上，生活不到一處，因此經(jīng)常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發(fā)生矛盾。矛盾深了就爭吵，吵急了，李曉涵就說，離婚吧。孟亞男說，離就離，房子是夫妻共同財產(chǎn)，一人一半。李曉涵越想越虧。自己還了好幾年的房貸，怎么能一人一半呢？天天想這事兒，他就鉆了牛角尖，忽然想到，若是把孟亞男殺掉，這房子就全是他自己的啦。

有了這個想法，他就走火入魔了?？梢屗麆邮郑€真不敢。有一次，在跟馬曉莀喝酒時，李曉涵旁敲側擊地問他敢不敢，馬曉莀說這不是大事兒，有十萬元錢就行。他就跟馬曉莀說定了，先付了馬曉莀五萬元定金，余下的五萬元等殺完人后再付。他怕馬曉莀萬一失手，警察會去查馬曉莀的銀行卡流水，那就會扯出他來，故而他給馬曉莀的是現(xiàn)金。

陳頌問道：“你們倆商量這事兒，是在什么時候？”

李曉涵想了想說：“十幾天前，晚上，在嘉樂飯莊?！?/p>

陳頌又問：“這些天馬曉莀一直沒動手，你催他沒有？”

李曉涵搖了搖頭：“他說計劃要非常周密，讓我別著急?！?/p>

陳頌問：“他被殺的事，你知道嗎？”

李曉涵搖了搖頭。陳頌問他案發(fā)時間他在哪里。李曉涵又想了想，然后非常確定地說，十三日晚上，他一直在家，孟亞男可以作證。

陳頌沒再說什么，讓李曉涵把記錄看了看，確認簽字。李曉涵被帶走了。陳頌回到辦公室，胡躍緊跟著進來，興奮地說：“陳隊，這個書呆子撂啦！”陳頌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他撂什么啦？”胡躍一呆：“他撂了殺人啊?！标愴灴嘈Γ骸八f他想殺孟亞男，可孟亞男好好的呢。他沒說他殺了馬曉莀，可馬曉莀卻被人殺了?！焙S說：“我去找孟亞男，問問她那個時間李曉涵到底在不在家?！?/p>

陳頌擺擺手：“他那么肯定地說，就應該是跟孟亞男串通好了，咱們?nèi)チ艘舶兹?，得不到真實情況。”陳頌的手機響了。他剛一接聽，就聽到妻子的聲音。妻子說已經(jīng)填好了電子出入卡的申請，等他這個房主審批呢，不然明天就進不了小區(qū)啦?，F(xiàn)在正鬧新冠疫情，小區(qū)管理非常嚴格，沒電子出入卡就不讓進門了。家庭內(nèi)成員的電子卡，得房主批準才能生成，并且每周都要更新一次。他打開妻子的申請，看到一張出行卡，不覺嘆道：“現(xiàn)在這科技真是先進。手機一開，就知道你到過哪兒了?！?/p>

胡躍附和著說：“是啊，沒有秘密啦?！?/p>

陳頌的手指停在手機屏幕上，他抬頭看著胡躍：“沒有秘密了，我們?yōu)槭裁催€會兩眼一抹黑？”胡躍一拍腦門兒，大聲說道：“我知道啦！”

第一現(xiàn)場

現(xiàn)在，匯集上來兩條線索。小柯通過調(diào)取十三日深夜十二點后至十四日凌晨四點半明光街的監(jiān)控錄像，提取了一輛可疑車。那是一輛白色越野車，但前后車牌均被白紙遮擋。胡躍通過調(diào)取李曉涵的手機信息，提取到一條行走路線。他在城市地圖上把路線標出來。

陳頌問道：“你們看看，哪個地方最適合作案？”

偵查員們一致指向了路線中的一個點：濱河公園。

陳頌站起身來：“走！”

濱河公園是城市北郊沿著玉河修建的一座郊野公園，這里樹木蓊郁，流水淙淙，但顯得荒僻陰森，晚上很少有人來，特別是鬧起了疫情，更沒人來了。

有了手機地圖的指引，偵查員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點，然后散開勘察。很快，就有人輕叫道：“這兒有血跡！”陳頌湊過去看。在一條甬道邊上，有幾滴噴濺狀血跡。旁邊的雜草，也有一片被壓倒過的痕跡。他仔細搜尋，看到有塊草坪有些枯萎，就讓偵查員往下挖，結果挖出了一個啞鈴，上面帶著血。

李曉涵又被帶到審訊室。陳頌坐在桌子后面，桌上擺著一只啞鈴。李曉涵愣了一會兒，這才坐到椅子里。陳頌說道：“認識吧？我們既然能把它找到，就說明我們對一切都已了如指掌?，F(xiàn)在就看你怎么說了?！?/p>

李曉涵忽然跳起來，大聲喊道：“那個雜碎，該死！”

陳頌說道：“他該不該死，得由法律來作出決斷，你無權決斷，更無權處置！”

李曉涵頹然地坐到椅子上。好半天，他才緩緩地開了口。

李曉涵跟馬曉莀說定了殺人的事兒，還交了五萬元定金，卻遲遲不見馬曉莀動手。他催過兩回，馬曉莀都以要慎重為由搪塞著?？蓻]想到的是，馬曉莀不光沒動手，等那五萬元花完了，又跟他要錢來了。他當然不肯給?？神R曉莀卻說，那天他們商量殺孟亞男的事，他已經(jīng)錄了音，這要拿到公安局去，李曉涵不光要坐牢，而且連那一半房款都收不到。李曉涵這才明白，馬曉莀不是殺手，而是個敲詐犯。可他不敢揭發(fā)馬曉莀，只好答應了馬曉莀，說手上沒現(xiàn)錢，得去籌。暗地里，他想著怎么除去馬曉莀。不然，馬曉莀會沒完沒了地勒索自己。等自己沒錢了，這顆定時炸彈還得爆炸。倒不如干掉他，一了百了。

李曉涵下定了決心，就著手準備。他先制定了一套作案方案，確保可以殺死馬曉莀，還能迷惑住警察，最后以意外死亡結案。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還制造了不在現(xiàn)場的證據(jù)，讓孟亞男自然而然地來給他作證。他提早借來了岳父的越野車，貼住車牌，停在小區(qū)外面。那盆金邊虎皮蘭，則是他趁人不備，從一戶人家的陽臺上偷走的，放在車上。其實那只啞鈴，也不是他家里的，是他現(xiàn)買的。他買了一對，另一只被他扔掉了。

他本來還想準備得更仔細些，爭取不出一點紕漏，但馬曉莀太著急要錢了，居然報假警，讓警察上門來嚇唬他。他怕馬曉莀狗急跳墻，決定提早動手。

他約馬曉莀十三日晚上八點半在濱河公園見面。

八點來鐘，他就來到濱河公園，藏在了一叢花木后面。八點二十左右，馬曉莀來了。馬曉莀是打車來的，付了車費就讓出租車走了，然后順著甬道來到河邊。李曉涵已在河中放了一條大魚，魚的嘴巴上拴著細繩，細繩的另一端握在他手里。他一拉細繩，那條大魚就擺著尾巴躍出水面。馬曉莀好奇，伸長脖子看，李曉涵躡手躡腳地來到他背后，掄起啞鈴就給了他后腦勺一下，然后把他撲倒在地，用繩子捆住了他的雙手，又用布堵住了他的嘴巴。

馬曉莀暈過去了。李曉涵把他背到車上，又過了一個多小時，看看沒有異常情況，這才開車返回城里，在一條僻靜的馬路邊停了車，再次用啞鈴襲擊馬曉莀。馬曉莀徹底死了。李曉涵把捆著他手的繩索解開，堵著嘴的布也掏出來，扔到了路邊的垃圾桶里。他開車回到小區(qū)，仍舊把車停在小區(qū)外面，然后大搖大擺地走進小區(qū)。

回到家，孟亞男正在追劇，只問了句回來了，他應了一聲，洗漱完畢，就陪著孟亞男看劇?？吹绞稽c多，兩人回房睡覺了。凌晨兩點多鐘，孟亞男睡得正香，他悄悄爬起來，翻墻跳出小區(qū)，開車來到明光街，看看四下無人，把馬曉莀背下車，放成被砸死的樣子，又摔碎了花盆，然后開車離開了現(xiàn)場。

回到小區(qū)，他仍然把車停在小區(qū)外面，撕下遮蓋住車號牌的白紙，然后翻墻進入小區(qū)，再悄悄溜回家。孟亞男睡得正香，并不知道他出去過，一定能提供他在家的證明。

他一直以為這一切都做得毫無破綻，卻沒想到警察很快就找到了他，并且直接問他和馬曉莀的關系。他怕暴露殺害馬曉莀的罪行，就供述了要殺孟亞男的事，以誤導警方破案。

胡躍打印出他的供述，讓他核對一遍。李曉涵看著陳頌，問道：“我感覺整個案件都計劃得天衣無縫。你能告訴我，你們是怎么懷疑到我的嗎？”陳頌淡淡地說：“哪有什么天衣無縫，只是你自己那樣覺得罷了，注定是要失敗的?！?/p>

陳頌心里不舒服，就走出了審訊室。

胡躍追過來，十分敬佩地說道：“陳隊，你可真厲害。這么精心策劃的案子，都讓你給破了?！标愴灥卣f：“就這樣吧。”胡躍一驚：“陳隊，你啥意思？”陳頌叫他坐下來：“李曉涵的話，你全信嗎？”胡躍一驚：“他說得合情合理，也和咱們的勘察報告一致，不能信嗎？”

陳頌輕輕搖了搖頭：“李曉涵是個技術男，做軟件，精于計算。在下決心殺人之前，他一定做過相當精準的考量。是殺人，還是報案，殺人的后果，還有他要付出的代價。他最后選擇了殺人，說明僅以敲詐勒索罪把馬曉莀抓起來還不足以排除他的威脅?！焙S聽得目瞪口呆。

陳頌笑了笑，接著說道：“如果我猜得沒錯，一定是馬曉莀對孟亞男不利。而孟亞男又懷孕了。李曉涵想保住李家的骨血，想保住他媳婦，才對馬曉莀下了狠手?！焙S愣愣地問道：“陳隊，你怎么會有這么大膽的猜測？我去訊問孟亞男?！标愴灁[擺手：“李曉涵極力掩飾，應該不是什么好事。咱們一問，孟亞男顏面無存。那孩子是李曉涵唯一的希望，我們就不要去打擾他了。孟亞男如果夠堅強，會讓他如愿以償?shù)??！?/p>

胡躍點了點頭。

幾個月后，胡躍上街，和一個孕婦擦肩而過。他猛然認出來了，那個孕婦，正是孟亞男呀。孟亞男一手扶著肚子，臉上充滿了幸福與憧憬……

〔特約編輯 繆 丹〕

〔圖 段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