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國有銘銅器所見人物考述

徐玉鳳

摘 要：虢國是西周初年分封的姬姓諸侯國。有關(guān)虢國的史料記載多有抵牾，學(xué)術(shù)界也難辨真?zhèn)?。傳世和近年考古發(fā)現(xiàn)了多批虢國有銘銅器，為研究兩周時期虢國歷史與文化提供了切實可靠的實物資料。文章將傳世與近年來出土的有關(guān)虢國有銘銅器匯集在一起，根據(jù)銘文中涉及的有關(guān)人物進(jìn)行分類、分組、斷代，并對史事進(jìn)行考述，以期對兩周時期虢國歷史發(fā)展和文化風(fēng)貌的認(rèn)識更接近其原貌。

關(guān)鍵詞：虢國;有銘銅器;歷史文化

虢國是西周初年分封的姬姓諸侯國。武王滅商后，周文王的兩個弟弟被封為東、西虢國國君，屏障周王室。虢國國君歷任要職，常統(tǒng)領(lǐng)六師南征北戰(zhàn)，在屏藩周王室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有關(guān)虢國的史料記載多有抵牾，學(xué)術(shù)界也難辨真?zhèn)?。近年來隨著考古調(diào)查和發(fā)掘工作的開展，出土了一大批虢國有銘銅器，尤其是20世紀(jì)50年代，在三門峽上村嶺虢國墓地出土10余件有銘銅器，引起學(xué)術(shù)界的關(guān)注。自1990年開始，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再次對上嶺村北部進(jìn)行大規(guī)模的考古調(diào)查和發(fā)掘，又出土一大批虢國有銘銅器，其中虢仲、虢季兩座墓出土了不少有銘銅器，為研究兩周時期虢國歷史與文化提供了切實可靠的實物資料。本文擬通過對有關(guān)虢國有銘銅器資料整理歸納，依據(jù)銘文內(nèi)容進(jìn)行分類、分組、斷代，并對銘文中涉及的有關(guān)人物及史事進(jìn)行初步的考述。

1 虢伯組

①虢伯甗，銘文“虢伯作旅甗，用”（圖1，《集成》3.897）。虢伯自作器，從銘文字體看，此器時代為西周中期。

②虢伯捱簋，現(xiàn)藏于美國米里阿波里斯美術(shù)館。銘文“唯王伐逨、魚，遂伐渤、黑。至，燎于宗周。賜虢伯捱貝十朋”。虢伯捱自作器，“捱”是私名。銘文記載了虢伯捱隨從穆王東征歸來后受到賞賜的史實。

張懷通推測虢伯是一位職高權(quán)重的武官①，時代為西周中期。

2 虢仲組

2.1 鄭虢仲器

①鄭虢仲簋，3件同銘，銘文“唯十又一月既生霸庚戌，鄭虢仲作寶簋，子子孫孫彶永用”（圖2，《集成》7.4026）。

②城虢仲簋，銘文“城虢仲作旅簋”（《集成》6.3551）。

在古代，“郭”與“虢”通用，“城”“郭”二字義同，則“城虢”即指“虢”?！俺恰薄班崱惫乓粝嗤省俺请健庇挚煞Q“鄭虢”。②鄭，今陜西寶雞一帶，為周王陪都。虢仲前冠以“鄭”字，說明此器乃虢仲為周王卿士居于鄭時所作，時代為西周晚期。

2.2 虢仲器

①虢仲蓋，銘文“虢仲以王南征，伐南淮夷，在成周，作旅，茲有十又二”（圖3，《集成》9.4435），時代為西周晚期。

②公臣簋，出土于陜西岐山縣董家村窖藏。銘文“虢仲命公臣：司朕百工，錫汝馬乘、鐘五、金，用事。公臣拜稽首，敢揚(yáng)天尹丕顯休。用作尊簋，公臣其萬年用寶茲休”（圖4）。銘中的“公臣”是虢仲的屬吏，“司朕百工”是指為虢仲管理各種手工業(yè)。吳鎮(zhèn)烽定此器為厲王時器。①

③柞伯鼎，現(xiàn)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銘文“唯四月既死霸，虢仲令柞伯曰：‘在乃圣祖周公，繇有共于周邦，用昏無及，廣伐南國。今汝其率蔡侯左至于昏邑。既圍城，令蔡侯告征虢仲，遣氏曰：‘既圍昏。虢仲至。辛酉，搏戎。柞伯執(zhí)訊二夫，獲馘十人。其弗敢昧朕皇祖，用作朕烈祖幽叔寶尊鼎，其用追享孝，用祈眉壽萬年，子子孫孫其永寶用”（圖5）。朱鳳瀚推測為厲、宣時器。②

虢仲，字虢公長父，周厲王卿士，輔佐厲王南征淮夷。

3 虢叔組

3.1 虢叔器

①虢叔，銘文“虢叔鑄行，子子孫孫永寶用享”（圖6，《集成》9.4389）。

②虢叔作叔殷簠蓋，銘文“虢叔作叔殷尊（簠）”（《集成》9.4498）。

此組器時代為西周晚期，叔殷為虢叔夫人。

3.2 虢叔旅器

虢叔旅鐘，3件同銘，均為“虢叔旅曰：丕顯皇考惠叔，穆穆秉元明德，御于厥辟，得純亡愍。旅敢肇帥型皇考威儀，祗御于天子。乃天子多賜旅休。旅對天子魯休揚(yáng)，用作皇考惠叔大林龢鐘。皇考嚴(yán)在上，翼在下。，降旅多褔，旅其萬年，子子孫孫，永寶用享”（圖7、圖8，《集成》1.238—240）。從“天子多賜旅休”和虢旅受周王之命處理租種田地糾紛看，虢叔旅應(yīng)是周王朝中的執(zhí)政大臣，時代為西周晚期。

4 虢季組

4.1 虢季家族器

①師鼎，現(xiàn)藏于陜西省歷史博物館。銘文“唯王八祀正月，辰才（在）丁卯。王曰：‘！汝克藎乃身，臣朕皇考穆王，用乃孔德遜純，乃用心引正乃辟安德。唯余小子肇淑先王德，錫汝玄袞、黼純，赤韨、朱橫、鑾旂，太師金膺、鋚勒。用型乃圣祖考，隣明令辟先王，事余一人。拜稽首，休伯太師肩，臣皇辟，天子亦弗忘公上父胡德，蔑歷伯太師丕自作，小子夙夕專由先祖烈德，用臣皇辟。伯亦克歀由先祖，孫子，一皇辟懿德，用保王身。敢厘王，俾天子萬年，伯太師武，臣保天子，用厥烈祖介德。敢對王休。用綏。作公上尊于朕考虢季易父宗”（圖9）。

②即簋，銘文“唯王三月初吉庚申，王在康宮，格太室，定伯入右即。王呼：‘命汝赤韨、朱衡、玄衣、黹純、鑾旂。曰：司琱宮人，，用事。即敢對揚(yáng)天子丕顯休。用作朕文考幽叔寶簋，即其萬年子子孫孫永寶用”。

③師臾鐘，銘文“師丞肇作朕烈祖虢季、宄公、幽叔，朕皇考德叔大林鐘，用喜侃前文人，用祈純魯永命，用匃眉壽無疆。師丞其萬年永寶用享”。

此組器出土于陜西扶風(fēng)縣強(qiáng)家村窖藏。虢季是族氏，“宄”是謚號，“虢季宄公”是虢季氏謚號為“宄”的先公，又稱“虢季易父”。韓巍推斷此銅器群世系應(yīng)為虢季易父（宄公）、師（幽叔）、即（德叔）、師臾，時代為西周晚期。③

4.2 虢季氏子器

①虢文公子鼎，銘文“虢文公子作叔妃鼎，其萬年無疆，子孫永寶用享”。

②虢季氏子鬲，出土于虢國墓M1631。銘文“虢季氏子作寶鬲，子子孫孫永寶用享”。

《國語·周語上》載：“宣王即位，不籍千畝。虢文公曰：不可。夫民之大事在農(nóng)，上帝之粢盛于是乎出，民之蕃庶于是乎生，和協(xié)輯睦于是乎興，財用蕃殖于是乎始，敦龐純固于是乎成，是故稷為大官……”虢文公是周宣王時期的執(zhí)政大臣。

4.3 虢季子白器

虢季子白盤，現(xiàn)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銘文“隹（唯）十又二年，正月初吉丁亥，虢季子白作寶盤。丕顯子白，壯武于戎工，經(jīng)維四方，搏伐玁狁，于洛之陽，折首五百，執(zhí)訊五十，是以先行，桓桓子白，獻(xiàn)聝于王，王孔嘉子白義，王格周廟宣榭，爰饗，王曰：白父！孔顯又光。王賜乘馬，是用佐王。賜用弓、彤矢其央。賜用鉞，用征蠻方，子子孫孫，萬年無疆”（圖10，《集成》7.3866）。銘文記錄虢季子白征伐玁狁榮立戰(zhàn)功受到周王賞賜的事跡。唐蘭據(jù)銘文字體、內(nèi)容和文本特點推測為宣王時器。①

4.4 虢季氏子組器

虢季氏子組簋，銘文“虢季氏子組作簋，其萬年無疆，子子孫孫永寶用享”（圖11，《集成》7.3971）

子組和子白可能是弟兄，此器時代為西周晚期。

4.5 虢季器

虢國墓M2001出土有銘銅器40件，除編鐘外，其余格式基本相同。

①虢季方壺，2件同銘，銘文“虢季作寶壺，永寶用”。

②虢季編鐘，4件同銘，銘文“唯十月初吉丁亥，虢季作為協(xié)鐘，其音（雍），用義其家，用與其邦。虢季作寶，用享追（以上鉦部）孝于其皇考，用祈萬壽，用樂用享，季氏受福無疆”。銘文在鼓部。

以上器物均為虢季自作器。隨葬“九鼎、八簋、八鬲”的禮制顯示墓主人為國君，“用義其家，用與其邦”也表明虢季是虢國之君。器物時代為春秋早期。

5 虢碩父組

①國子碩父鬲，出自虢國墓地被盜墓。2件同銘，銘文“虢仲之嗣國子碩父作季嬴羞鬲，其萬年子子孫孫永寶用享”。器物時代為西周晚期。

②虢碩父，出自虢國墓地被盜墓。銘文“虢碩父作旅（簠），其萬年子子孫孫永寶用享”。

《說文解字》載，碩字從頁石聲，故碩父即石父，虢石父是幽王時的卿士?！秶Z·鄭語》云“夫虢石父饞諂巧從之人”，其對西周的滅亡負(fù)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6 虢宮父組

虢宮父鬲，2件同銘。一件出土于虢國墓M2008，一件出自虢國墓地被盜墓。銘文“虢宮父作行鬲，用從永征”。此組器物為虢宮父自作器，時代為春秋早期。

7 太子組

虢太子元徒戈，2件同銘，出土于虢國墓M1052。銘文“虢太子元徒戈”。器主身份為太子，時代為春秋早期。

8 夫人組

8.1 虢姜器

虢姜簋蓋，銘文“虢姜作寶尊簋，用祈追孝于皇考惠仲，祈匄、康娛、純祐、通祿、永命，虢姜其萬年眉壽，受褔無疆，子子孫孫永寶用享”（圖12，《集成》8.4182）。

虢國墓地一被盜墓葬出土銘文虢姜器15件，銘文格式相同，均為“虢姜作旅鼎，永寶用”。

作器者為虢姜。姜姓女嫁于虢國，故稱“虢姜”。虢仲簠銘文有“虢仲作姜寶（簠）”，可知虢姜是虢仲之妻。

8.2 虢姞器

虢姞鬲，銘文“虢姞作鬲”（《集成》3.512）。

虢姞自作器，虢姞乃姞姓女子嫁于虢國后的自稱。此器是遣叔吉父為嫁到虢國的女兒所作，遣國為姞姓。虢仲鬲銘文有“虢仲乍始尊鬲”，“始”釋作“姞”，可知虢姞是虢仲之妻。

9 結(jié)論

從以上對虢國有銘銅器所見人物分析看，有一些還是能與文獻(xiàn)記載相吻合的，如虢文公、虢公長父、虢石父等。但是，在一些銅器銘文中也有文獻(xiàn)中未曾提到的人物。如虢季氏，只見于青銅器銘文，不見于文獻(xiàn)資料。傳世有虢文公子鼎，三門峽虢國墓地出土有虢季氏子鬲，作器者同為“子”，因此兩器應(yīng)屬同一人所作①，虢文公當(dāng)屬虢季氏?！秶Z·周語上》曾記虢文公為宣王不籍千畝事而上諫，韋昭注曰：“虢叔之后，西虢也，及宣王都鎬，在畿內(nèi)也?！庇纱丝芍郊臼蠈嵆鑫麟?。王室東遷，虢叔氏（西虢）東遷至今陜縣，上村嶺虢國墓地出有虢季氏器，亦證明虢季氏與虢叔氏本為同宗。從傳世出于陜西的虢叔旅鐘、鬲攸比鼎銘知，虢叔當(dāng)為王之卿士。陜西扶風(fēng)出土的虢季家族銅器銘記載，此時的虢季之師即、師臾亦在王室任職，從他們所任職事看，虢叔與師即、師丞應(yīng)非一人，由此亦可說明虢季氏作為虢叔氏之分支，曾與虢叔氏一同為王之卿士。從宣王時的虢季子白盤銘知，西周晚期虢季勢力日漸強(qiáng)大，而虢文公能直諫宣王，亦可想見虢季氏在當(dāng)時王朝中地位之高。通過以上對虢國有銘銅器的梳理，可以獲得有關(guān)虢國歷史發(fā)展的真實原貌。

虢國始封有虢仲與虢叔二氏，東虢在今河南滎陽，西虢在今陜西寶雞。

東虢地望，《左傳》隱公元年杜注：“虢叔，東虢君也……，今滎陽縣。”隨著考古工作的進(jìn)行，東虢地望更加明晰?！吨袊奈锏貓D集·河南分冊》載：“城址平面呈長方形，南北長約900米，東西寬約700米，現(xiàn)東墻北段和北墻保存較好，殘高3米……城內(nèi)發(fā)現(xiàn)陶窯、倉窖、墓葬等遺跡，散存較多的春秋、戰(zhàn)國、漢代陶器殘片及筒瓦、板瓦殘片，陶罐上發(fā)現(xiàn)‘平兆用器戳記?！庇纱丝芍?，漢代平兆城可能即為東虢故城。經(jīng)專家考證，平兆城即在滎陽市廣武鎮(zhèn)南城村附近。2005年，滎陽市高村鄉(xiāng)西司馬村發(fā)現(xiàn)了大批晚商墓葬，距離文獻(xiàn)記載的東虢國地點僅4公里左右。發(fā)掘者認(rèn)為，“如此大規(guī)模的墓葬群和文獻(xiàn)記載的東虢國地望聯(lián)系起來，尤其顯示了該遺址的重要性，因此，西司馬遺址商周墓葬的發(fā)掘為進(jìn)一步尋找東虢國提供了重要線索”②。東虢的滅亡，《左傳》隱公元年云：“制，巖邑也，虢叔死焉?！贝呵飼r，“制”為鄭邑，則滅東虢者必為鄭國。今本《竹書紀(jì)年》亦載周平王四年（前767）“鄭人滅虢”。至此東虢退出歷史舞臺。

西虢地望，《漢書·地理志·弘農(nóng)郡》云：“西虢在雍州?！薄妒酚洝ぶ鼙炯o(jì)·正義》引《括地志》云：“虢故城在岐州陳倉縣東四十里”。說明西虢在今陜西寶雞市一帶。清道光年間出土于寶雞虢司川的虢季子白盤，近年出土于岐山京當(dāng)鄉(xiāng)的虢仲鬲，1974年扶風(fēng)強(qiáng)家村出土的虢季器，1975年岐山董家村出土的公臣簋等諸器，都可證明西虢在今陜西寶雞附近。

關(guān)于南虢和北虢，史料記載混亂。最早辨明南、北二虢為一國的是清代學(xué)者趙一清，其《水經(jīng)注釋·陜津注河》曰：“河南，即陜城也。昔周召分伯，以此城為東西之別。東城即虢邑之上陽也，虢仲之所都為南虢，三虢，此其一焉”。東遷后的西虢，居于三門峽一帶，虢國墓地出土的大量有銘銅器也證實了這一點。

西虢東遷后，留在故地的族屬稱為“小虢”，春秋中期小虢為秦所滅?！妒酚洝で乇炯o(jì)》：“武公十一年，初縣杜、鄭，滅小虢?！?/p>

這樣，歷史文獻(xiàn)中先后出現(xiàn)五個虢國的記載大體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