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詩選粹

黃連記（組詩）

龍建平

我從沒贊美過母親

時至今日，我從沒贊美過母親

站在她跟前，我如一口鐘

掛在門前的老槐樹上

風(fēng)來，或者去

她孤伶伶地敲一下

垂垂老矣

我孤伶伶地響一下

黃連記

我為母親的耳朵準(zhǔn)備了

菠菜棉花鯉魚喜鵲

她能看見就好

我來替她聽

替她說

還告訴她

那是黃連

我怕母親一旦開口說出黃連

就會離我而去

天上人間

陷在聲音的深淵里

太久了，她早就習(xí)慣了

鳥從頭上飛過

不在乎聽沒聽見鳥鳴

雷聲從頭上滾過

她孤伶伶地拾著麥穗

靜悄悄啊，沒有什么能讓她分神

天上與人間是多么不同

無所不聽

她的聲音被山上的老虎叼走

她瘋狂扯著自己的頭發(fā)

把一把泥巴抓出了血

連自己的哭聲都聽不見

在聲音的牢籠里

左沖右闖

我在黑夜里側(cè)耳傾聽

她的耳朵在夢中醒來

無所不聽

一手一手的來

母親從不要別人為她理發(fā)

坐在小凳子上

在鏡中看見另一個獨自的她

給自己剪發(fā)，不慌不忙

慢條斯理，這么多年了

她獨自活在自己的命里

朝如青絲暮成雪

習(xí)慣了又聾又啞的日子

越老反而越剪越精神

看不出風(fēng)燭殘年

在她眼里沒有天堂沒有地獄

沒有泰山之重，沒有鴻毛之輕

她不喜歡別人打岔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時微笑有時搖頭

連我也不知道她想些什么

我站在她旁邊看了好久

好久她才知道我回來了

對著我哈哈大笑

繼續(xù)剪她的白發(fā)

不慌不忙，慢條斯理

像她年輕時紡線子

一手一手的來

在北京（組詩）

姚永標(biāo)

結(jié)果

長安街上每四個燈泡中

就有一個是內(nèi)蒙人點燃的

這是西電東送的結(jié)果

保利劇院天天唱貴妃醉酒

海島冰輪初轉(zhuǎn)騰，玉兔又早東升

有一半的兔子是安徽人拎過來的

這是徽班進(jìn)京的結(jié)果

那天我從西客站出來

到地下一層排隊等的士

排了二十多分鐘也沒排上

排在我前面的一位大媽說

這都是來北京飄的人太多的結(jié)果

這話說得過分么

不久經(jīng)過天安門

看到那幅畫像

看到全世界人民團(tuán)結(jié)起來

看到背后的紅墻還那么紅

至少有一半

是幾個操外地口音的人在北京上班的結(jié)果

這話不能隨便講

而且當(dāng)時已經(jīng)很晚了

約好和朋友去簋街撮一頓的

那天我們吃得很難看

杭州人的小籠包子

徽州人的臭桂魚

重慶人的麻辣香鍋

東北人的亂燉

西北人的拉面和肉夾饃

最后還一人要了一份北京三明治

——驢肉火燒，有人點了煎餅果子

那是游牧人南下牧馬

沒地方可以像我這樣好好撮一頓的結(jié)果

非洲遙遠(yuǎn)

無論怎樣說，北京

我還是愛你的

這一刻你的大街小巷都堵得慌

我在亞的斯阿貝巴

除了語言到處一片通暢

但還是要說一說你

在亞的斯阿貝巴說你

不像在你身邊說你

非洲遙遠(yuǎn)，這一刻你比非洲遙遠(yuǎn)

在這個離埃博拉最近的地方

我的膚色在一天天變深

但我的頭發(fā)依然長安街一樣直

我的胃依然愛國

雖然我的夢短到不能再短

每一次都走不到六環(huán)

家更遙遠(yuǎn)

大樹底下的咖啡三塊錢一杯

喝了趕往阿達(dá)瑪

那里離北京一萬三千公里

離老家一萬五

接下來還得往更遠(yuǎn)處走

早知道你不是我的菜

但離開了就可愛

也早知道你肯定不會是我的家

但如果今生再也回不到我的來處

也不妨就這樣認(rèn)你做個繼母

致命的關(guān)聯(lián)

據(jù)說北京有三千萬人

其中我認(rèn)識的大約不足一百

而且見了面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

并能叫得出名字的

應(yīng)該不足三十

這是它的一百萬分之一

也就是說

每天至少有一百萬人（只缺一個）

即使與我擦肩而過

他們都與我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

我胖了還是瘦了

高興或者不高興了

他們都毫不知情

其他三十個人也不過如此

我離開了回來了這段時間去哪里了

他們也不關(guān)心

他們大多數(shù)時間活在我的手機(jī)里面

手機(jī)丟了也就散了

只有極少數(shù)人能夠復(fù)活

相反一些人完全不認(rèn)識我卻和我聯(lián)系緊密

乘公交的時候整整一車的人

進(jìn)小區(qū)大門的時間晚了一個值班的人

他們都可以左右我的生活

前者關(guān)系到我是否能夠按時上班或赴約

后者關(guān)系到我能不能平安回家

另外還有一些我完全看不見的人

他們控制我的行為和思想

注定我這一輩子不可能按自己的意愿活著

他們都不在我的朋友圈

也不在我的手機(jī)里

即使我不用手機(jī)他們還是掌控著我

這些人不在我認(rèn)識的三十個以內(nèi)

也不在三千萬以內(nèi)

甚至不在這個城市

我一輩子都不會聯(lián)系他們

他們卻天天跟隨著我

這是一種致命的關(guān)聯(lián)

它決定我此生所做的一切

都與我的本意無關(guān)

未來（外四首）

梁永利

上帝才在乎日月的失敗

反反復(fù)復(fù)地騙取人世間的作息

時間給螞蟻咬碎

泥石流下山，它表達(dá)一種疼痛

我學(xué)會飛天式的禱告

對陌生的樹，無名河寫了贊美詩

看見

我揉揉眼晴，雪下得沒有時間

第一次將它與冷，擱在南方

擱在書上。溶化出細(xì)小的河流

指向我遠(yuǎn)行

我去敦煌接受它的輕

去大同，邁不動腿

西藏或玉龍山，哆嗦中吸氧

就三四次，你看見我前世

前世是瞎子，雪說的

鸕鶿

鸕鶿辨別魚游的方向

來自打盹時聽到的水聲

船頭如作秀的T臺，倒影中，海風(fēng)放了餌料

漁翁瘦給鸕鶿看。他的酒味藏在船里

鸕鶿睜開眼，發(fā)現(xiàn)大魚的人

涌動岸邊。我靜默許久

擱閑的時日不見撒網(wǎng)的風(fēng)景

漁翁準(zhǔn)備舉杯，鸕鶿探頭水面

青鱗魚甩上T臺，我回想這重復(fù)的一幕

魚的種類變多。白云的影子飛過桅桿

其它鳥展翅的空間，風(fēng)箏正在搶占位置

一群詩人來到菠蘿的海

種菠蘿的地，一大片一大片

大片的東西在當(dāng)?shù)?，都叫海?/p>

海洋不見驚濤，等于詩失去想象

臺風(fēng)剛過，一群詩人，味蕾遲鈍

看到最爛的果子，發(fā)出最美的抒情

我的想象在奔跑，芬蘭灣的童話海

怎么像赤地上菠蘿的海。雷同的叫法

調(diào)侃著生活，誰用很雷的方言

炸壞豐收的流年

菠蘿是海里的死魚

我是死魚剩下的骨刺

在曲界小鎮(zhèn)，聽果農(nóng)說

這海適合觀光，不宜談太多畝產(chǎn)

太多種植的文章

海浴

咀嚼一口海，舊船碰見牙門，斷了的帆

是止血貼，你的鹽會流出白血

慢條斯理的運動，在腮邊

波浪鼓吹著口水。還有準(zhǔn)備犧牲的魚

祭品先從魚舌中吐出

欲與愛，分成兩顆金丹。這海的出路

盤活一片蔚藍(lán)。

以及滿口

用來遮羞的情話

斑鳩（外二首）

汪劍平

斑鳩掌管荒蕪的時間

夕陽凝望暮色歸來的人

我理解斑鳩的苦衷

守著全村的寂寞

咕咕──咕咕──

仿佛孤獨勸慰孤獨

憂傷自圓其說

一只斑鳩到底有多少委屈喊出來

才肯罷休？

低沉、哀婉、如泣如訴

斑鳩的訴說

近了傷人，遠(yuǎn)了惆悵

不近不遠(yuǎn)

正好在情緒克制的范圍之內(nèi)

野草

野草是繁盛貧賤的家族

原本以為拔起一根

會輕而易舉

結(jié)果它們用韌勁拽痛了我

哦，原來它們也不愿離開故土

原來它們也有不可欺

不可侮的倔犟

原來它們是大山燒不死

砍不盡，扯不斷的筋

活著

塵埃是宿敵

飛揚的暴力，把我們放逐顛沛的境地

體無完膚，是我們玩過最危險的游戲

夜空浩渺，有多少腐爛的星星

就有多少夢靨的窟窿

強(qiáng)詞奪理的人間

容得下烏鴉的謊言

容不下一個被黑暗吞沒，又被黑暗

吐出骨頭的人

救贖的禱詞不忍卒讀

暗香（組詩）

龐景英

在花朵的瞬間

在花朵的瞬間

那些花瓣，像刻在紅石頭上

一些醒目的字

香氣，在筆劃間裝飾天空，而我們

在遠(yuǎn)離喧囂的地方

自己懷念自己

田野笑了，馬跑出了遼闊

風(fēng)吹艷了花的尊容

鳥語花香

聞鳥語而嗅不到花香的瞬間

我的心突然涼了一下

經(jīng)年的嗅覺已經(jīng)斑駁

有時半夜里推開窗子，天上的星星

好看，迫不及待想要摘下一顆

而又從冰箱里拿出可樂，

急于澆滅心頭的火

而此刻，我的心涼了一下的同時

似乎還有點痛

仿佛被鳥語和花香

斷裂時露出的刺扎了

仙人掌花開

開出的是極其素雅的一朵

就像現(xiàn)在的我

在時間的背后，靜靜發(fā)呆

把青色的刺伸開

是不是為了避免傷害

而我學(xué)會收攏

只把花開在內(nèi)心深處

內(nèi)心芬芳，有萬畝的陽光

睡蓮

蓮，我正想大肆贊美時

它卻閉合了

小小的花苞，如同一所小小的房子

我被關(guān)在門外

紅塵半卷，冷風(fēng)似乎在嘮叨什么

一只飛蛾在水面上突圍

風(fēng)遼闊，它屢飛屢掉

扮演著一個人的暗傷

迷幻之城（外二首）

陽子

這一天，你覺得空氣像海盜

光在無人的街上虛張聲勢

其實一切正常

房屋雕像一樣，它不會邁開腳步

你徒手埋葬風(fēng)

把它埋在這座城市的每個空縫

有蟲咀嚼著，吆喝著……

撩撥你與每一堵墻的恩怨情仇

直到血肉模糊

你依然沒有想到死亡

只當(dāng)自己昏迷了不長不短的時辰

懸空晃蕩的幻影也許是另一個你

試圖尋到一把鑰匙

打開春天通往夏天的那道巨門

墻還在那兒雙眼緊閉

鼓聲不響

寂靜吃著寂靜再吐出寂靜

偶爾的一句話也長出幻影

拿槳劃過你的心臟，思考漸漸潰爛

正午換來一灘淤泥

正午自窗前隱去

聽過安靜的尖叫以后

你便去仰望一片樹葉的行蹤

目光灼傷天空

目光是陽光的小姐妹

正午自窗前隱去

一些散兵游勇的想法暗淡了

一些人，失去了一切

再也無法失去幻想

一群孩子徒手鑿擊一面巨大的墻

他們的家中堆滿四季如春的解藥

而此刻，你的雙眼

就是窗前的果實

瀕臨瞎掉

關(guān)閉窗戶的時候

飛鳥飛過

長途跋涉的羽毛帶著被雕琢的閃爍

你轉(zhuǎn)身，伸開手

手中一張空白的紙

紙上落下詩歌的灰

給呼吸掛上一塊磐石

呼吸落在胸襟上

你聞到越來越硬的味道

遠(yuǎn)處一堆黃土插上旗幟就能夠奔跑

嘴巴合攏不了的時候

歌聲從天上來

時間接近另一撥人的未來

眾多鎖在喉骨內(nèi)的聲音

干涸又喧囂

你懷著深淵

懷了一個時時想要逃亡的孕

給呼吸掛上一塊磐石

喉嚨里策動馬匹的那條命

回到下半生

每練習(xí)一次死亡

得一次草本植物的絕癥

寫著詩歌的紙張掉落

它不需要呼吸，動作很輕飄

臉龐朝下

讀到泥土給天空的誓言

文字的鐘聲是呼吸細(xì)小的鐘聲

我不敢隨意提起故鄉(xiāng)（外一首）

邱名廣

這些懷抱泥土的人

命運都定格在

黃土的憨，礫土的瘠上……

沒有選擇?？v使風(fēng)調(diào)雨順

一瓢一飲，全靠土地的恩賜

溫飽常常是蒼天唯一慰藉

這些起早貪黑的人

耕田播種，薅草放牧

他們長有一雙秋天的眼睛

年景都在諺語中押韻、蟄伏了

百里春風(fēng)啊，吹不香這里的山尼花

村莊的名字像石頭一樣，硬梆梆

這些在炊煙里咀嚼陽光

是我故鄉(xiāng)默默留守的親人

我被世俗的眼光送出村莊后

不敢隨意提起苦寒的故鄉(xiāng)

光宗耀祖是掛在嘴邊的幌子，我的愛

擠出來，都是鞭長莫及的水分

現(xiàn)代拆遷

明朝的墓，清朝的碑

從城市到鄉(xiāng)鎮(zhèn)，它們已無處藏身

那些恨不得掐住春風(fēng)

堵住滔滔黃河的人

肥頭大耳的腦袋一點

手握權(quán)柄的小手輕輕一揮

我們的親情，成了必須割舍的傷痛

還有根可尋嗎？被鏟平的歷史

不留一絲真相。大地的傷口掩蓋了

廢墟堆里的嗚咽，被發(fā)展和文明壓著

天理躲在一邊，無奈地嘆息

而他們的手，拍拍屁股上的塵土

干不干凈，宏圖說了算

高樓、別墅、商城、廣場說了算

有傳承人的叫祖墳

無主的便是過眼云煙

可存在的，深入民心的，見證歲月的

本就搖搖欲墜的滄桑，算什么......

站成一道風(fēng)景要經(jīng)歷多少風(fēng)風(fēng)雨雨

丟棄它，我們都深感罪孽深重

毀掉，他們只需彈指間

一片樹葉落下的聲音（外一首）

何山

走進(jìn)即將的翠綠里

在三月，擬好一年的收成

一片與其它樹葉沒有區(qū)別的樹葉

臉色是一樣的，姿態(tài)也是一樣的

吹的風(fēng)是一樣的

樹葉下的故事也差別不大

有人把他們的摩擦當(dāng)成笑聲

也有人把他們的笑聲當(dāng)成摩擦

我來不及告訴你

一片樹葉落下的聲音

和風(fēng)吹過我嘴唇的心情，類似

一滴雨在樹葉上的光陰

和它的第一絲驚喜

第一點小心

失落的春天

風(fēng)吹來吹去，又遇到了春天

與幾年前的朝陽一樣

依舊沒能讓心跳踩踏得內(nèi)斂

瞧，就連喜悅都如此溫柔

這為所欲為的拂曉的春天

返鄉(xiāng)的人們用倒退吸附曾經(jīng)逃離的

口號

他們回到長江以南的

那個湖泊，準(zhǔn)備清洗

過往的腳印

一百個春天能否彌補(bǔ)我失落的胭脂？

我眷念這片被天宮垂涎的

故土，它被深藏在內(nèi)心

躲過了風(fēng)雪

花朵與月亮一般的美妙

它盛開了又凋謝，

圓了又缺——

春天勇敢的包攬了這生機(jī)盎然

這青澀地錯過很多人的

生機(jī)盎然

時間的河流（外一首）

謝新政

它在我的腳上打了個旋渦

就遠(yuǎn)去了，帶走了我的童年

幾瓣桃花落在浪尖上

一朵紅云羞澀地飛在天空

那是我為春天寫的第一首詩

小南風(fēng)在吹，麥苗抽穗

莊稼和野草一起瘋長

父親和母親根本停不下來

就像河水，攔都攔不住

稻子勾頭，等著鐮刀收割

風(fēng)景轉(zhuǎn)換，季節(jié)輪回

我在岸這邊，父親走到了對岸

我們隔著一條河的距離

母親滿頭白發(fā)，她已交出全部的黑

像一只烏鴉交出白天和夜晚

聽著流淌的水聲和心跳

風(fēng)像一匹馬在草原上飛奔

我最多算得上劣等騎手

一條河總是不管不顧地流著

它帶走了什么，只有我心里清楚

木匠堂哥

他十五歲時

就把自己

做成了一把鋸

無論什么樣的木頭

他都能從曲曲折折的鋸路

走進(jìn)樹的內(nèi)心

長的、短的、彎的、直的

他都能盡其才

做成桌椅板凳

紛紛揚揚的鋸末

白了他的頭

也白了去往冬天的路

他拿出鑿子和斧頭

開始在一根木頭上

雕刻自己

他要親手把自己埋掉

然后，讓那根木頭

替他活在這個世界上

一棵樹（外一首）

溫新階

一棵垂楊

在校園的水溝旁站立

流水是她的鏡子

她是流水的知音

許多陽光燦爛的日子

許老師蹲在垂楊下

為寄宿的孩子們洗被子

陽光的斑點

在許老師的花裙子上閃爍

教室的窗戶里

一簇圓溜溜的腦袋

盯著這幅美麗的構(gòu)圖

這棵垂楊

永遠(yuǎn)種植在他們記憶的屏幕上

一種聲音

粉筆和黑板摩擦的聲音

如此親切

低下頭

這聲音有時粗獷

有時細(xì)膩

有時奔放

有時有一點絮絮叨叨

聽著聲音

就知道是哪位老師上課

抬起頭

一行行粉筆字映入眼簾

知識的的隊列逶迤而來

它們和各種字體

以及那特有的聲音

渾然一體

無法分割

直至今天

每每想到

平方開方

總是會想起蘇老師娟秀的字體

以及粉筆在黑板上書寫

那細(xì)膩而又有幾分熱情的聲音

野外即景（組詩）

馬質(zhì)彬

石頭

冬天的小溪流過，石頭

從內(nèi)到外，一陣顫抖

水紋波動、擴(kuò)散復(fù)制，

話語也一同顫抖

——但無論如何，他不能否定自己

否則，泥土里的下陷將不會停止

水

那么你說的永恒是水？

是流淌綿綿不斷，

還是漫延無邊無際？

當(dāng)冬天立志要宣布冰封時

水落石出，石頭卻不能真正逃離

到時候，那些水下的回憶將不能再搖曳

到那時候，如果只是憑借著

相信高天之上有那么一個頂點

能不能挨過這個冬天？

落葉

白云離開，落葉抑制許久的一聲咳嗽

終于炸開，就把自己從枝上震落了

睡在風(fēng)里，可以既是安靜，又是自由

只是仍希望有眼睛能注意到他們

在那之后，就可能悄悄潛入到那人的夢里

——在沒有得到允許時就悄悄進(jìn)入

離開時也是安靜無聲的

所以，那人也并不知情

煙雨長廊（外一首）

馬俊芳

長廊是西塘的命脈

這橫臥的青煙，古老而悠長

不食人間煙火的表象

每天上演著柴米油鹽的故事

時光在這里小憩

安如流水。

踏著青石板

楊柳清風(fēng)中，有江南女子淺淺的笑

裊裊炊煙，又讓現(xiàn)實與夢境

不謀而合

西塘的腳步是緩慢的

老人在長椅上

慢條斯理地抽著旱煙

村姑在長廊下的

埠頭淘洗，不緊不慢

游客也放慢了腳步

女子斜倚美人靠上

看烏篷船在河中蕩漾

男子們鉆進(jìn)小酒館

點一盤清蒸白絲魚

就著花雕酒，品百味人生

斜風(fēng)細(xì)雨中

廊內(nèi)有煙霧升騰

那個撐油紙傘遠(yuǎn)去的倩影

是否是那個丁香般的姑娘

弄堂

弄堂就是小巷

是西塘彈撥的一根根琴弦

在弄堂，你會聽見

有人隔著庭院

發(fā)出吳儂軟語

小巷幽深

彌漫著明清時代的氣息

斑駁的古墻黛瓦、飛檐漏窗

偶爾被綠色藤蔓糾纏

牽出長長的鄉(xiāng)愁

順著小巷穿行

你會穿越到另一個世界

母親河的記憶（外一首）

彭桐

河邊斑駁的船

如生銹的釘

扎在記憶的宣紙上

有曾經(jīng)魚滿艙的喜悅

也有沒入塵灰隱隱的澀與痛

其實

漁家擁有一塊明亮的天空

卻沒有一條河載不動的愁

簡單的欲望

樸素如水的哲學(xué)

養(yǎng)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子民

我想拔下釘

恢復(fù)船本身

看到蔥郁的岸

鋪陳碎銀的水面

如兩條由歷史劃向未來的平行線

而儲滿情和力量的船

將如離弦的箭

射向夢中的遠(yuǎn)海

拜風(fēng)臺

它不是南屏山頂?shù)拿弊?/p>

而是智者的座椅

只要仰望

諸葛亮就坐在面前

火燒赤壁的火燒云，

還照耀著他的臉龐

它立在山水的高處

風(fēng)無蹤

只聽智者喚

當(dāng)年

臥龍喚醒的東南風(fēng)

不斷繁衍子孫

臺前殿后擠滿世代更生的翠竹

每片葉子

都藏著風(fēng)的唇印

拜過拜風(fēng)臺

就會明白

人間

凡有東風(fēng)捎來喜訊

必有智者的靈光引領(lǐng)

讖語（外一首）

常江

想你在藥香中蘇醒

四散的青煙恍如隔世

重生的山水悠然神遠(yuǎn)

萬頃波光

被一句讖語所點燃

如果淚水浸透江南的錦緞

繽紛如何

璀璨又如何

在花香中反復(fù)晾曬的光陰啊

青草蔥蘢復(fù)蔥蘢

當(dāng)馬蹄踏過最初的石橋

淳樸的村莊款款情深

還原著

那場宿命的婚禮

敏感的一生就落滿了槐花

雨夜

在荒涼的云朵里蟄伏太久

探視每一個春天的花魂

像一場風(fēng)暴留下的孤獨

燭火

在淺淺的水面舞蹈

譬如銅鏡在時光深處再次反射出海底的冰涼

譬如那曾經(jīng)變幻的星光，

像一句讖語

在雨夜閃爍

他守候著一生的愧疚

馬蹄濺起了石橋上的水花

春天多么遙遠(yuǎn)

蒼涼的雨水要去洗亮那架上的黑葡萄

責(zé)任編輯：邱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