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培良
董光燿
董光燿,字普照,號煥庭,乳名御禧。生于1916年農(nóng)歷五月十九日辰時。為平遙縣西趙村董氏第十八世裔。父董樞(字星一),生母李氏(桂英)。他從小聰明多才,幼年時,常由乃兄光煜抱著出去參加村里人鬧社火,深受民間文藝的熏陶。
從1925年開始,董光燿先后在西趙小學(xué)、平遙中學(xué)附高、平遙中學(xué)上學(xué),1935年7月考入太原成成中學(xué)讀高中,但當年12月就因病休學(xué),病情好轉(zhuǎn)后沒有再復(fù)學(xué)。由于幼年時的耳濡目染,董光燿從小就喜歡晉劇和地方民樂。在舊社會,鼓樂、戲劇行業(yè)一直被視為低賤行業(yè),但對于董氏家族這種晉商世家而言,則不以為然。明清兩代晉商飛速發(fā)展,賺得盆滿缽溢,家家都修建深宅大院,許多人家還為家人及祖考捐納功名、官銜,可謂光宗耀祖、榮華富貴了。然而創(chuàng)業(yè)不易,守業(yè)更難,許多富商大賈,由于后輩子孫“不思先輩創(chuàng)業(yè)維艱”而走向墮落者比比皆是,非嫖即賭,吸毒成癮,揮霍無度,以致家敗人亡。因此:“富不過三代”的諺語,到處得到驗證。絕大多數(shù)成功的晉商,由于年輕時忙于商海拼搏,無暇顧及家教,逮至子女長大成人,則秉性定格,誰也無力回天了,使家族不得不陷入衰亡的怪圈之中。所以,巨商大賈的子弟如果有了對戲劇的愛好,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或可避免將來成為“惡習(xí)之徒”。來日成為“票友”,聚會娛樂中不但可以陶冶情操,還可以結(jié)交社會各界朋友。因此商紳們把子孫愛好戲曲音樂,看成是引導(dǎo)子女不走邪路的良方,大力支持。退一萬步說,即使他日家道中落,后人也可“下?!?,也算有了一項謀生本領(lǐng),何樂而不為?祁縣的韓子謙(韓五少)、平遙的趙永春、郭金元等,都是出身于富商巨賈家庭,后來都成了晉劇音樂大家。董氏家族同樣持這種觀點,而且董光燿的叔祖董國昌、三叔董梿等都是戲曲愛好者,董梿還曾獨自創(chuàng)辦過一個“皮影戲班”。所以董樞決心支持兒子的愛好,購買了晉劇文武場面的全套上好樂器,在其子假期及后來休學(xué)在家期間,先后花重金聘請了當時的著名晉劇鼓師、琴師徐禿則(文水徐耀庭)、郭鵬飛、冀奎日等,來府上執(zhí)教,不但薪酬高,而且食宿全包,條件優(yōu)厚,但要求師傅必須保證能讓孩子們學(xué)有所成。各位師傅當然樂此不疲,盡職盡責(zé)。這樣,董光燿就和其堂兄董光照(字耀遠,董梿的長子)一起于學(xué)業(yè)之余學(xué)藝,數(shù)年中把晉劇打擊樂、絲弦樂的九種樂器鼓板、馬鑼、鐃鈸、鉸子、呼胡、二股弦、三弦、四弦,外加嗩吶都學(xué)會了,業(yè)界稱“九手場面轉(zhuǎn)一匝”,而且有幾種樂器演奏得可謂爐火純青。為了使他們所學(xué)技藝能進一步得以實踐,家里常常邀請各路票友來“鬧票”,后來成為晉劇表演藝術(shù)家的王樹仁(窯頭紅)、胡逢恩(窯頭黑)以及名票裴世昌等,那時候都是董府的常客。冬天在中院西廳內(nèi),搭著通鋪,生著焦炭火爐,每日鼓樂喧天,音韻繞梁,好不熱鬧。也成為全村老幼天天樂得觀賞的一道靚麗風(fēng)景線,村里的業(yè)余愛好者也得以鍛煉長進,如李顯榮(丙生則)、李安榮(四牛日)、鄧晉福(五二則)、董文成(選生則)等,后來都成為村里“票房”的骨干“票友”,他們的子女或再傳弟子,有不少后來都成為專業(yè)劇團的骨干。
董光燿自幼天賦聰穎,學(xué)藝長進很快,師傅每天傳授的進度自然不能滿足他的求知欲。但那時候的藝人們視知識和技藝為“生存命脈”,有“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后顧之憂,所以每個假期教不了幾支曲譜或唱腔韻譜。
晉劇起源于清朝嘉慶、道光年間,先是晉南地區(qū)的蒲劇流行于晉中太原一帶,由于有“匯通天下”美譽的晉商飛速發(fā)展,這一帶商家及百姓對文化生活的需求日益增長,各州、縣的商賈財東紛紛自組戲班,聘請晉南的伶人及師傅,并順便培訓(xùn)當?shù)氐暮⑼瘜W(xué)戲,俗稱“打娃娃”。據(jù)現(xiàn)有資料所知,平遙最早的本地戲班是“天成亨”票號掌柜侯王賓之子侯殿元創(chuàng)辦的“同春園”戲班,建于1870年,散班于1900年。侯殿元曾任日升昌票號二掌柜,又酷愛晉劇,他建造的深宅大院“七間七檁”院內(nèi)就修有戲臺,他自己又是票友,為防子弟沾染抽、賭惡習(xí),所以自家組建戲班多年。還有良如璧村尹光祿(尹二少)創(chuàng)辦的“祝豐園”。戲班陣容強大,演出足跡曾達河北張家口等地。清末民初,許多晉商后人成為晉劇知名票友,不少人還下了“?!?。戲班先后還有“自成園”“錦藝園”“同藝園”等班社三十余個。其中“錦藝園”名角薈萃,班主是平遙小胡村的冀鴻儀(字舞齋),不但有錢,而且有勢,他是平遙民國初年的太谷縣稅務(wù)局長,他的“錦藝園”戲班中,曾聚集了高文翰(說書紅)、喬國瑞(獅子黑)、蓋天紅(王步云)等一批晉劇名家,后來成為晉劇“須生大王”的表演大師丁果仙當時才十幾歲,也隨其師傅“十六紅”在錦藝園學(xué)戲,后嫁給比她大30歲的班主冀鴻義為妾。“錦藝園”在晉劇的發(fā)展史上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白猿蓤@”建于1883年前,1921年轉(zhuǎn)到太原徐溝鎮(zhèn),更名為“自誠園”,陣容強大,人員眾多,最多時達120多人。
1941年部分女晉劇演員合影
眾多的班社中,也不乏有水平較差者,他們?nèi)藛T老化,服裝破舊。但這些班社“戲價”低廉,容納了不少“退色”的名角和二三流演員,既適應(yīng)了一些偏遠山村的文化生活需求,又為演技水平較低的演員和人老珠黃的名角,提供了安身之所、生存之地,更為晉劇的普及和發(fā)展起了積極推動作用。民國初年,有位名叫張有忠的班主(平遙人)購置二手戲裝道具,專門收羅退下來的名角兒和一些二三流演員,供他們謀生。雖然演員水平差,服裝道具陳舊,但他的戲班戲價低廉,為廣大貧苦百姓喜聞樂見。他本人也從不以戲班牟利,他是一名“牙行”,即販賣騾馬的中介人,舊時演出多在古廟會時,他除了隨班食宿外,每天泡在廟會的騾馬市上做生意,收入并不少。平遙晉劇界人士談?wù)摰綇堄兄視r,無不肅然起敬。
還有一位乳名叫“五六則”的班主,也是平遙人,他的戲班更是貧窮,早年平遙兒歌中說:“五六則的戲,不用去,三只箱子兩本戲,一雙靴子來回替……”從中可以看出,平遙古城早年的戲曲文化遍地開花,貧富皆宜,同時也反映了平遙古城戲曲史上曾經(jīng)的繁榮。
百年滄桑,斗轉(zhuǎn)星移。蒲劇畢竟不是本地戲曲,腔調(diào)韻味聽起來總有點別扭,所以在傳承中逐漸結(jié)合融入了晉中民歌,以及祁(縣)太(谷)秧歌的韻調(diào)及表演藝術(shù),形成了獨立劇種“中路梆子”(晉?。?,但晉劇的念白至今還保留著晉南方言語音的“蒲白”。晉劇定型后,主要服務(wù)于城鄉(xiāng)古廟會“為神演戲”及祭祀等宗教活動,后來擴大到節(jié)日、慶豐收、商家開業(yè)、婚嫁生日等慶典活動中。
隨著清代晉商經(jīng)濟的發(fā)展,人們對文化生活的要求日益迫切,晉劇這種人們喜聞樂見的戲曲形式也越來越完善。從商家和各村社的自娛自樂,發(fā)展到專業(yè)班、社林立。而且由于晉商的經(jīng)濟外向性,在各地廣設(shè)分號,使晉劇也隨之流行到外地,尤其是晉商開發(fā)較早的西北地區(qū),更是如此。二十世紀前半葉,晉劇流行到石家莊、井陘、張家口、內(nèi)蒙古、寧夏、甘肅、陜西等地,成為這些地方的主導(dǎo)劇種。清末民初時,連北平、天津這些商埠都有晉劇的一席之地。
晉劇音樂屬于梆子腔體系,早期由于男演員“獨霸”舞臺,使用“F調(diào)”,隨著“坤角”(女演員)的不斷增多,改用“G調(diào)”,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山西省晉劇院青年團曾使用“G#調(diào)”。早年晉劇樂隊傳統(tǒng)定音父親、法以“馬鑼”中心音為基準音,即所謂“一錘定音”。當時馬鑼中心音為“工”字音,即簡譜中“3”,而演奏中,“工字馬鑼”音響同晉劇的“5”和“1”為基本音韻的特色實在格格不入,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人們就改用“六字馬鑼”,即鑼中心音響為簡譜中的“5”,這是一次成功的改進。
傳統(tǒng)的晉劇樂器總稱“九手場面”,寓意“九龍治水”。即“武場”(打擊樂)5件:鼓板(捎帶鴛鴦板)、馬鑼、鐃鈸、鉸子(捎帶梆子)、小鑼(捎帶戰(zhàn)鼓);“文場”(絲弦樂):晉呼胡、晉二股弦(捎帶嗩吶)、小三弦(捎帶嗩吶)、晉四股弦等四大件,又稱“四手四弦”。呼胡、三弦為中音部,二股弦和四股弦為高八度的高音部,高低音相配,拉彈相和,搭配合理,形成一個音調(diào)和諧美麗的小交響樂隊,優(yōu)雅動聽。
《晉腔音樂》手抄本錄于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那時候的藝人弦樂使用的是傳統(tǒng)的“工尺譜”,是一種本土記譜法,以漢字豎直記寫。用漢字“上、尺、工、凡、六(合)、五(四)、乙”等同于現(xiàn)代簡譜的“1、2、3、4、5、6、7”,在豎記樂譜右旁,標有節(jié)奏符號,以“、”表示一拍,以“×”表示小節(jié)線及強拍,以“?”表示后半拍起,以“0”表示休止符。打擊樂記譜以“打、扎、嘟”等表示鼓板聲,以“比”表示鴛鴦板聲或擊打鼓板邊皮聲,以“光、當”表示馬鑼聲,以“且、才”表示鐃鈸聲,以“皮”表示鉸子聲,以“呆、呔”表示小鑼聲,以“咚、隆”表示鼓聲,以“倉”表示馬鑼鐃鈸齊奏聲等。
晉劇音樂定型以后,絲弦樂伴奏內(nèi)容主要分唱腔伴奏和曲牌兩大部分。內(nèi)容繁多,流派紛呈,但每個鼓師、琴師都有一本“底冊”,記載著他畢生積累的全部樂譜、底號,深藏不露,絕不輕易示人。董光燿當時雖年未屆弱冠,但聰穎過人,深知個中秘密。所以每位師傅來教時,他總是和師傅同睡在中院西廳里,每天鞍前馬后,伺候得師傅樂呵呵的,摸清師傅樂譜底冊所藏時,隔三差五設(shè)晚宴犒賞師傅,師傅喝得酩酊大醉時,他就把師傅的底冊拿回里院自己臥室,秉燭研墨,謄抄在空賬簿上,再原封放回,神不知鬼不覺地謄抄了各位名師的底冊,總共抄錄了“文武場”樂譜七大本,但后來世事變遷,歷經(jīng)戰(zhàn)亂,僅存一本矣。
《晉腔樂譜》
上世紀五十年代,董光燿中學(xué)時期的音樂老師、著名音樂家常蘇民先生整理出版了《山西梆子音樂》一書,董光燿珍藏之。后來他還珍藏了由張沛、郭少先整理出版的《晉劇音樂》一書,但1965年農(nóng)村“四清”運動時,西趙村工作隊員臨縣劇團的高志航借《晉劇音樂》閱看,一直沒有歸還,次年運動結(jié)束時,工作隊怕群眾攔截,在凌晨一點多扛著行李逃走,《晉劇音樂》一書就從此失落。1997年,慶祝香港回歸時,平遙古城內(nèi)年屆九旬的老音樂藝人趙永春先生,把自己一生珍藏的晉劇音樂絲弦樂譜,整理成現(xiàn)代簡譜,油印成冊,筆者有幸受贈一冊,一并收藏,以供后人永遠紀念前輩成就,繼承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