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夢瑩
江蘇衛(wèi)視五五盛典上,劉敏濤一襲火紅色露肩長裙,邊唱《紅色高跟鞋》邊搖擺,如醉酒般媚態(tài)橫生,陷入一種陶醉的表演情境里。一曲過后,網(wǎng)友們紛紛為她尖叫,“靈魂歌姬”、“姐圈第一人”、“流量女王”等頭銜輪番向她砸來。
誰也沒想到,這個一貫以穩(wěn)重、內(nèi)斂形象示人的44歲中年女演員,忽然就扎進流量的池子里,攪起一波又一波的熱搜。
她自然引起爭議?;夜媚锎┥狭怂妥兊貌皇亲约海┥霞t色高跟鞋的劉敏濤也被質(zhì)疑,是有意拋開原來的藝術(shù)家軌道,向豐茂的流量市場逢迎。
但演員上了臺往往會變成另一個人。離開鎂光燈,她覺得臺上的一切不必過分解讀。
某種程度來說,劉敏濤的出圈事件充滿意外。如她回溯的,“演唱歌曲總是要有演的成分在里面,要幫助創(chuàng)作者表現(xiàn)它。對于歌曲的詮釋得有自己的個性和味道”?!皇侨缤R粯樱诒硌輹r展露了一手出色的演技,且投入了豐富的感情。也許唯一的區(qū)別,不過是施展演技的主場,從片場轉(zhuǎn)移到了臺前。
只是當這一夜、這一場極富靈性的表演,將一貫中規(guī)中矩的晚會歌唱套路打破,鏡頭前的緊繃、僵硬忽然成了率性、自得其樂的沉浸式表演,而這個反套路的主角居然還是穩(wěn)重端莊的女性代表,人們徹底被驚喜了。44歲的劉敏濤逆襲成了2020年新的“女頂流”,成了風情萬種的中年女演員。
視頻經(jīng)過發(fā)酵,迅速登上熱搜。大眾對此展開激烈的討論,有人說她是自然流露,也有人說她是刻意設(shè)計?!癗o!No!No!”劉敏濤連說了三個No,聲音變得高亢起來,“哦天??!這簡直是一個誤區(qū)。我這個時候該怎么轉(zhuǎn)身,我說那句話時該白一眼,表演怎么能是這樣呢?真的不是設(shè)計的,設(shè)計是很機械的。我從沒設(shè)計過在舞臺上會是那種展現(xiàn)。如果設(shè)計不會是那個樣子?!?/p>
她熱衷于自由發(fā)揮,表演上經(jīng)常有靈機一動的瞬間。“我經(jīng)常會有讓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東西出現(xiàn)。”事后回看那段表演,劉敏濤也感到詫異,“嗯?怎么自己在舞臺上是這個樣子?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那時那刻,我會是那種狀態(tài)。但如果你讓我現(xiàn)在再上去演,我還可以給你演出很多種不一樣的?!?/p>
5月6日之前,劉敏濤還是熱搜絕緣體。但那天后,她肉眼可見地火了,火到出圈——《紅色高跟鞋》的直拍已經(jīng)接近4000萬播放量,她被簇擁成“千萬直拍第一人”;更催生出類似“姐圈出道全記錄”等二次創(chuàng)作;很多網(wǎng)友推薦她踢館芒果TV綜藝《乘風破浪的姐姐》,呼喊她“C位出道”。
不過,正在接受流量洗禮的劉敏濤本人,仿佛對“紅”沒什么明顯的感知。流量、爆紅、出圈……這些概念對她來說還有些虛空。
“紅都是別人嘴里說的。你好、你壞,你怎么樣,自己心里有桿秤就可以了?!?/p>
“你心里如果永遠對你的事業(yè)、對生活是熱愛著的,你的內(nèi)心一定是紅紅火火的。人真正需要的是這個‘紅,而不是表面上的‘紅。”
5年前,她就紅過一次。彼時因過硬的演技,她以《偽裝者》《瑯琊榜》兩部戲聲名鵲起。她回憶,當時的她比現(xiàn)在“更”懵懂。她所理解的“紅”大概就是:大家知道自己了,然后也拿了一些獎項,有一些人來采訪自己。再然后,熱度慢慢就過去了,外面的世界也沒什么變化。
現(xiàn)在也是——那時那刻,熱搜最初砸來的時候,有過一陣恍惚??蓻]過幾天,熱度隨風而逝,生活該怎么過也還怎么過,“可能經(jīng)歷過那一次,再來一次的時候,能稍微清醒一點?!蹦硞€不甚“淡定”的瞬間,楊絳先生的名言冷不丁就從腦海中冒了出來:“當你身居高位,看到的都是浮華春夢;當你身處卑微,才有機緣看到世態(tài)真相?!?/p>
但互聯(lián)網(wǎng)的力量,多少給劉敏濤帶來了震撼。她過去對網(wǎng)絡(luò)很抗拒,對此總提不起興趣、懶惰,覺得和自己沒多大關(guān)系。例如,她發(fā)微信不愛打字;非要碰觸網(wǎng)絡(luò),就推諉說不會,讓工作人員搭把手;和游戲的接觸僅限于早年陪女兒玩過的“連連看”和“植物大戰(zhàn)僵尸”。
經(jīng)此一役,她恍然:原來網(wǎng)絡(luò)和自己那么近;原來世界很神奇,只要有創(chuàng)造力,機會屬于所有人。她覺得不能總沉浸在自己當“藝術(shù)家”的想法里,應當在保留那份東西的同時,與時代接軌。于是在空暇之余,她研究直播,做客劉濤直播間,在節(jié)目里魔性地跳起女團舞?!盎畹嚼蠈W到老,未知的世界太多了,還是要充實自己?!?h3>“我沒有人設(shè),我是很豐富的”
在大眾眼中,出道20多年的劉敏濤早就被想象和形塑成了一個“表演藝術(shù)家”。順著這個方向,她不止需要演技精湛,還應該像那些前輩們,清高孤傲不為名利折腰,與演藝圈格格不入;她在乎的只有作品,也不可能在綜藝中露面。畢竟在內(nèi)地演藝圈,這是一個悠久的敘事。
想象總是和現(xiàn)實之間的落差巨大。劉敏濤不止數(shù)次上綜藝,還在節(jié)目《聲臨其境》中拿冠軍?,F(xiàn)在,她更被賦予了一個富有巨大影響力的稱號——“流量女王”,被稱贊具有綜藝智慧和娛樂精神。無論如何,這似乎都不是“表演藝術(shù)家”拿的標準劇本。
隨之而來的爭議是,過去以藝術(shù)家自詡的劉敏濤,為何會放下身段,投身到這場與民同樂的狂歡中?她澄清,“‘藝術(shù)家只是一個代名詞。那次采訪中,我沒有更好的詞去準確地描述:我想走純粹的演員這條路。我想走得更遠更長,在專業(yè)上一直走下去。但它不準確,沒有那么大,當藝術(shù)家太難了?!彼?,也不存在“放下身段”,“我就是一個專業(yè)學校畢業(yè)的專業(yè)演員,沒有放下身段,我是與時俱進,當下大環(huán)境中,這對我來說是很新鮮的東西?!?/p>
她不認為會在繁華絢爛中迷失自己,因為現(xiàn)在的她比過去更在意做“真實的自己”。
她曾在前半生丟失過自己。遇見愛情,走進婚姻,在7年大好年華里活成了“標準”的女性,卻壓抑而蒼白。她在《人物》演講中提到,離婚前和前夫同游日本,因身無分文,又開不了口向前夫要錢,錯過了抹茶冰激凌。2013年,她做出離婚的決定,經(jīng)歷那場危機,她“更加直面內(nèi)心,重新審視自己”。
后來,她特意去清水寺吃了那根讓她耿耿于懷的冰激凌,儀式性的重拾自我,“我回到了自己,呼吸的空氣都讓我覺得很舒服”;外出拍戲,情趣進入生活。她會把酒店床品換成自帶的床單被罩,沙發(fā)鋪上畫布,床頭柜擺上小花瓶,插一朵鮮花,點燃香薰蠟燭,小音箱放起自己的歌單;劇組放假時,她在上海喝咖啡、做指甲,去小劇場演出,將一天安排得充實美好。
在經(jīng)紀人的鼓勵下,她嘗試百變造型,當千面嬌娃。丸子頭、波波頭、露背裝、朋克裝……對變化從抗拒、妥協(xié)到欣然接受,“可以有不同的自我啊。我可以這樣,我還可以那樣,可以展現(xiàn)不同的面。我是演員嘛,肯定是要大膽嘗試?!?/p>
劉敏濤很討厭“人設(shè)”這個詞。唱歌視頻上熱搜之后,她收到朋友兒子的評價:“你看阿姨這個人設(shè),又加了點活潑可愛”。她說誤會大了,“說我是裝的,是設(shè)計的,那就不對了。我沒有人設(shè),我就是這樣子,我的人生還能設(shè)計成什么樣嗎?”
或許因為大眾傳媒在傳播中的慣性和去復雜化,此前劉敏濤被賦予的公眾形象就像靖王妃一般溫軟得體,此刻又被貼上“中年叛逆”的標簽——這恰好是去年她在《人物》演講中的標題。但后者同樣被今天的劉敏濤一口否決,“你們不要給劉敏濤只貼上‘叛逆的標簽,沒有一個詞能代表我。我有很多很多個詞匯,我是很豐富的。也許我能一直叛逆到90歲,這個詞在我后半生都存在,但它不能代表我?!?/p>
也有人形容離開婚姻的劉敏濤,如同易卜生筆下“出走的娜拉”,逃離了一直以來的禁錮。她脫口而出,“我沒想過我是娜拉”。但自我剖析一番,又覺得好像頗有道理,“娜拉的天真和單純導致家庭中的悲劇。她永遠感性在前,理性在后,當真正能面對自己的時候,懂得了這是怎么回事。最后走出來,找到了自己。這些地方還是和我挺像的?!?/p>
劉敏濤自認是感性的人。很多事想做就去做,有些話想說就說了。她覺得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外界也不必過分計較當真。就比如她曾說喜歡坐旋轉(zhuǎn)木馬,可千萬不要去深究。因為她既不是為了釋放內(nèi)心的小女孩,也沒什么童年情結(jié)需要去寄托,“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就是清空的狀態(tài)。會很愉悅,什么都忘記了?!?/p>
外界圍繞自己的各種猜測,在她眼中就似當年清水寺的那根冰激凌,“時間、環(huán)境、歲月都變了,我也在變,不能一成不變的。我一輩子就只吃一種冰激凌?不可能吧?!?p>
《偽裝者》劇照
中戲老師高景文曾對劉敏濤說,你應該是從舞臺上走出來的人。老戲骨斯琴高娃也曾毫不掩飾欣賞,并出于喜歡,推薦她在《娘》中出演自己的二女兒穗兒,“我無意中看見她的表演,就記住了,就這么喜歡她了。她是個很醒悟的演員,有內(nèi)涵,不浮夸?!?/p>
自從第一次接觸表演,這就迅速成為劉敏濤傾注熱情的事情。像有天然的魔力,吸引她一頭扎進去,“什么樣的角色我都不拒絕,只要寫的有意思,好玩兒,我都覺得好。沒什么特別討厭的?!薄秱窝b者》之前,她已有20多年的表演生涯,在40多部影視作品中擔任過主演。
她被業(yè)內(nèi)寄予厚望,卻做出令人驚訝的選擇。2006年,她迎來演藝事業(yè)的第一次高潮——在改編自余華小說《活著》的電視劇《福貴》中,她從青春少女演到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從20歲演到70歲,挑戰(zhàn)了50歲的年齡跨度,展現(xiàn)出扎實的表演功底。就在這一年,在公眾期待她再次讓大家驚喜時,她宣布退出熒屏,要回歸家庭。
2007年,劉敏濤懷孕在家,打開電視,三個臺都是她主演的電視劇。不止那年,在漫長的7年里,劉敏濤幾乎都在家相夫教子,她曾在節(jié)目中承認,“30歲出頭到37歲應該是女演員的黃金年齡,但我出去拍的戲很少。”但她至今不遺憾錯過,對得失看得通透,“那段時間我汲取的可能不是女演員身上該汲取的,可能大家的認知里會有遺憾。只是如果沒有那7年的經(jīng)歷,就沒有今天的我?!?/p>
她說自己是一根筋的人。以前執(zhí)著于當好賢內(nèi)助;回到主場作戰(zhàn)后,就專注于當一個好演員。“在家就想把家庭主婦做好,會一個勁兒去努力,讓大家開開心心的很幸福。不會有什么雜念。身處這,還要想著那,我不是這樣的人?!?/p>
這些年她保持高產(chǎn),待播作品包括《正青春》《白色月光》《南煙齋筆錄》《小大夫》《奪冠》《怒水西流》《花火少年》等,多達7部。在以演員待業(yè)時長為履歷參考的影視寒冬,這個數(shù)字格外惹眼。
中年女演員總被惋惜陷入“當媽媽”、“演妻子”的局限。劉敏濤坦然,手頭接到的劇本大部分也是“媽媽”的角色。但她相信,總有一天中年女演員的春天會來,“真的缺這么一部,我一直在等待機會的到來?!?/p>
當下深陷困境,她也自得其樂——有個性的媽媽她都不拒絕,演過的角色每一個都喜歡。比如她特別欣賞《帶著爸爸去留學》中的劉若瑜,她覺得這個媽媽太有張力了;接下去的《怒水西流》中她要演一個有殺人犯身份的媽媽;在《花火少年》中,她還要和患有白血病的兒子對抗病魔。
她的野心恰到好處,既有旺盛的希望,又不至逼迫自己扭打成一團?!耙靶漠斎皇怯械模褪切睦锏哪菆F火,是熱愛。演更好的角色就是我的野心?!?年前,她出現(xiàn)在《金星秀》的舞臺上,在這個人生中第一次的訪談節(jié)目中,她大聲宣告要當中國的梅姨,一句“Yes!I do!”帶著意氣風發(fā)而篤定的口吻。但憶及此,她不免感慨,自己當年還是幼稚了些,有一股子勁頭,就恨不得把內(nèi)心扒開給所有人看,“其實沒必要和別人去比較,就一直往有希望的方向去走唄。”
她今年有兩部作品入圍白玉蘭獎,她不掩飾對榮譽的渴望,“好東西啊,這是我們演員夢寐以求的?!眳s也沒有志在必得的激昂,“順其自然吧?!?/p>
這是很真實的劉敏濤,既認真又松弛。對于未來,她希望拍一輩子戲,不過也說不定哪天又忽然踩下急剎車,回歸家庭。“到那時說那時的話,做那時的事,活在當下?!?/p>
(韋梅薦自騰訊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