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1.

課間是我們的八卦時段。

田光明說：“小張老師一定是和孫老師好上了，上星期我看見他們倆晚飯后一起散步。”張家剛說：“一起散步就是搞對象?。课疫€看見小張老師和李老師一起打羽毛球呢?！敝軚|東趕緊附和：“對對對，孫老師有女朋友的。比小張老師高，比小張老師白，比小張老師……”周東東的話被一大波鄙視的眼神噎回去了。場面一時尷尬。

窗外，一大片陽光，正溫暖和煦。

隔窗望過去，教學(xué)樓與老師們的宿舍樓之間，除了三排瓦藍(lán)色的自行車車棚，余下的空地都被碧綠碧綠的葉子填滿了。葉子是倭瓜秧的葉子。倭瓜秧是大張老師的倭瓜秧。大張老師住在宿舍樓的一樓。倭瓜秧從大張老師家的窗臺下，向著四周圍大肆地蔓延。

“喂，喂，喂?！毕袷且蚱七@難耐的尷尬，周東東竟說出了一個爆炸性新聞：大張老師的媳婦，是他的表妹！表姑家的表妹。

表妹？近親結(jié)婚？難怪大張老師的兒子和女兒都不是很精明的樣子，一定是近親結(jié)婚的后果！大張老師是師范生呢，娶村里的姑娘結(jié)婚，莫非兩個人是娃娃親？

疑問一個跟著一個，比倭瓜秧的葉子還要稠密。

叮鈴鈴鈴，叮鈴鈴鈴。好在，上課鈴聲響了，稠密的葉子只能被關(guān)在窗外了。

走進教室的是教語文的小張老師。小張老師穿一件藍(lán)底白花的罩衣，白色的花朵枝枝蔓蔓地向上爬。我記著去年冬天，小張老師的棉襖外邊穿的也是這件花罩衣。罩衣的腰身做得有點緊，即便脫了棉襖，小張老師的腰還是被細(xì)細(xì)地卡住了，很迷人。

迷人！我忽然覺得這個詞很有誘惑力。我就是被這個詞弄得恍惚了，那堂課我走神了，我的眼睛一次又一次飄到窗外。飄過瓦藍(lán)色的車棚，飄過擠擠挨挨的倭瓜秧，飄過那被倭瓜葉子覆蓋著的小陽臺，飄到大張老師家窗前。

窗子緊緊地關(guān)著?？床灰娎镞叺那樾?。

可是我的走神被小張老師發(fā)現(xiàn)了。她用粉筆頭丟我，用她的大眼睛瞪我，用她柔美的像唱歌一樣的聲音吼我。

那天，我被小張老師帶到了她的辦公室罰站。上課鈴一響，辦公室里就剩下我一個人了。那是一間辦公室兼宿舍的屋子，陽光從窗口打進來，噗噗啦啦就鋪在墻角的那張床上。床上，放著一本厚厚的書，我抻長脖子，踮起腳尖看，那是一本叫做《撒哈拉沙漠》的書，作者三毛。

2.

教室的窗子最下邊的一層被大張老師用白灰水涂成了白色。起起伏伏，像波浪一樣的線條，把教室和外面的世界隔斷了。

我的眼前就出現(xiàn)了一片“盲區(qū)” 。

這一節(jié)是自習(xí)課。大張老師坐在窗臺下看講義，可是他的腳卻暴露了他的不專心，他的腳尖一點一頓，一挑一揚，像是在附和某個旋律。我就坐在第一桌，他的對面，我伸長耳朵使勁聽，終于聽到一句：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下……

京??？我忽然想笑了，京劇應(yīng)該是老頭老太太才愛唱的吧？大張老師算老頭嗎？應(yīng)該不算。他多大？四十？五十？我猜不出。可我心里覺著大張老師應(yīng)該還不能算老頭。可是，可是他的打扮又分明就是個老頭嘛。黑棉褲，黑棉襖，黑棉鞋，連襪子都是黑的。黑色的大張老師艮著臉，坐在窗臺下，勾著頭，翹著腳，怎么看都像個夏夜里掛在窗臺下的黑蝙蝠。嗯，大號黑蝙蝠。

我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唯恐這些胡思亂想一不小心從嘴里冒出來，真要禿嚕出一個字，那也是“大逆不道”啊。

忽然，四下里也有了旋律在漸漸響起，并從蚊子似的聲調(diào)逐漸清晰成了明確的韻律：幾度風(fēng)雨幾度春秋，風(fēng)霜雪雨搏激流。歷盡苦難癡心不改，少年壯志不言愁……

大張老師的臉繃得更緊了，腳也不動了，嘴里的旋律也停止了，頭卻依舊埋在講義里?？?！突然，大張老師大聲地咳了一聲。教室里的“波濤”，立時遁去了。

3.

陽光萎在墻角的時候，我趴在窗臺下，用食指飛快地在白色的“波浪”上，捻了一個指肚大小的圓點。圓點化作一只“獨眼”，調(diào)皮地沖我眨呀眨，我以同樣飛快的速度逃離了“事發(fā)現(xiàn)場” 。

期中考試的成績下來了，成績單就鎖在大張老師辦公室的抽屜里，抽屜鑰匙卻被他落在家里。大張老師命令我去他家取鑰匙。

我是第一次站在那個一樓的樓門前，即將給我開門的會不會就是傳說的“表妹”？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門敲了六下，里邊才有了回響。

意料之中，開門的是個中年女人。她頭發(fā)蓬松，病懨懨的，像是剛睡醒的模樣。我說我來取鑰匙，她就把我?guī)нM了主臥——主臥的窗子緊閉著，向外望去，滿眼綠色，一片葳葳蕤蕤的倭瓜秧爬滿宿舍樓與教學(xué)樓之間的空地。對面的教學(xué)樓，有一個教室的窗子白花花的。主臥里很整潔，鑰匙就安靜地擺在床頭柜上。我取了鑰匙，和女人道別，我想問一句她是不是師母，可我最后還是沒問，我瞥見隔壁的小屋里有一床攤開的紫花被。

“我見過你。”臨出門的時候，女人突然對我說。

“你喜歡趴在教室的窗臺上，數(shù)倭瓜秧的葉子?！?/p>

我的臉，騰地一下紅了。

大張老師說我弄丟了一個指甲刀。我記得清清楚楚，鑰匙串是被我攥在手心里的，指甲刀是怎么弄丟的呢？

大張老師說：“算了，丟了就丟了?！蔽也桓吲d了，怎么能說丟了就丟了呢，好像真的是我弄丟了一樣。可是我不敢頂嘴，因為大張老師正指著我的成績單讓我看：78分。上學(xué)期你還是全班第一，成績下滑這么快，自己分析分析原因吧。我閉緊嘴巴，不敢搭話。

周東東寫給劉天晴的情書被田光明發(fā)現(xiàn)了。田光明說是他值日的時候撿到的。周東東一拳頭打下去，田光明的鼻子就五彩繽紛了。周東東說：“我夾在日記本里的，你怎么能撿到？”田光明就不說話了。

情書最終回到了周東東的手里，可是情書的內(nèi)容田光明卻泄露給了我，還有張家剛。

張家剛說想不到劉天晴文文靜靜的也會早戀。劉天晴是我的同桌，我偷眼望過去，劉天晴正在作業(yè)本上寫曲里拐彎的英語作業(yè)。劉天晴的臉紅紅白白的，我看不出她是害羞了，還是原本就是那個樣子。

我問張家剛，劉天晴看過那封情書嗎？張家剛搖頭：“周東東說他把情書夾在日記本里的，據(jù)我分析，周東東應(yīng)該還沒來得及或是還沒想好怎么給劉天晴，所以，劉天晴應(yīng)該還沒有看過情書?！?/p>

我贊同張家剛的分析。

我記得田光明描述過情書里的一句話：你溫柔的眼睛，像被露水洗過的星星，清澈，明亮。我想看看劉天晴的眼睛，卻恰好她也抬起了頭，她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我，仿佛在問：你怎么了？我慌忙扭過頭。眼睛就看到了窗子上我用食指捻出的圓點。透過圓點望出去，倭瓜秧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開出了幾朵黃色的小花。

4.

我第二次走進小張老師的辦公室是讓她看我寫的植物生長日記。小張老師說要想寫好作文就要養(yǎng)成寫日記的好習(xí)慣。搜腸刮肚半個月后，我“發(fā)明”了寫植物生長日記的辦法。種一粒花生豆，從泡水到發(fā)芽再到長出葉子，至少一個星期不會發(fā)愁沒的寫。我已經(jīng)泡過了花生豆，玉米粒，黃豆，綠豆，我現(xiàn)在寫的是一棵正在開花的白菜根。我在日記里這樣寫道：十字花科的白菜花開出的花是黃色的，比倭瓜花的那種黃，更淺、更淡、更柔弱，更加惹人心疼。小張老師在這段話的下面用紅色的水筆畫了漂亮的波浪。

“你可以多讀一些文學(xué)作品。”小張老師對我說。

“什么是文學(xué)作品？”從小到大生長在農(nóng)村，我的父母加起來的文化不足以讀完一本書，所以我接觸的最早的與文學(xué)有關(guān)的書籍就是課本了。

“不是課本！”小張老師解釋著。她的眼睛四下踅摸，應(yīng)該是想找個什么舉個例子，那本《撒哈拉沙漠》就是在這個時候闖進了她的視野?！斑@個，這個。你來讀讀?！毙埨蠋熣f著，那本《撒哈拉沙漠》就遞到了我的手里。

它竟然那么厚，那么大。它比我平時讀的課本要大許多，也要厚許多。

當(dāng)它在我膝頭攤開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它在我面前攤開的是一個不一樣的世界：那個世界里的文字，是會跳舞的。

當(dāng)陽光散落在書頁上，我看到了文字們“翩翩的舞蹈”，我急切地想要加入到他們當(dāng)中去。

我喜歡這個世界，迷人的世界。

就是從那天開始，每個午休時間我都會出現(xiàn)在小張老師的宿舍里。我讀三毛的《撒哈拉沙漠》，讀冰心的《南歸》《小桔燈》。小張老師的宿舍成了一個對我一個人開放的圖書館。

孫老師說：“你想把她培養(yǎng)成作家嗎？”小張老師說：“難得遇到這么愛讀書的孩子?！蔽以谛埨蠋煹乃奚崂镒x書的時候，偶爾孫老師也會過來。他們倆趴在辦公桌上，頭對著頭，下圍棋。

5.

周東東退學(xué)了。

周東東和田光明原本是同桌，周東東喜歡雕刻，經(jīng)常拿一塊破石頭刻啊刻，可就是沒見他刻出什么物件，倒是刻出了事。那天的課間操，周東東說他肚子疼，田光明主動請命留下來陪他。那天的教室里，就他們兩個人。等到同學(xué)們再回到教室的時候，田光明右臂的衣服就被割開了，血像小溪的流水一樣，洇紅了他的白襯衫。

從醫(yī)務(wù)室出來，兩個人就被叫去了校長室。等到大張老師去領(lǐng)人的時候，卻只領(lǐng)回來了田光明。大張老師說，周東東退學(xué)了。他想去當(dāng)兵。

周東東走了，田光明一下子緘默了。課間的時候也不再見他和誰打打鬧鬧了，經(jīng)常是坐在座位上悶悶的，一聲也不響。他旁邊的位子，一直空著。

張家剛說，據(jù)我分析，還是情書的事。我問：“是周東東記恨在心？”張家剛搖頭：“猜不出?！?/p>

我再看劉天晴，她依舊是安安靜靜的，看書寫字。紅紅白白的小臉上，看不出晴也看不出陰。

下雨了。我不想回家。

我趴在窗臺上看窗外的倭瓜秧，聽雨點打在倭瓜葉子上噼噼啪啪地響。倭瓜秧上的黃花更多了，搖搖擺擺的，很迷人的樣子。

突然，我發(fā)現(xiàn)大張老師家陽臺上的窗子打開了，白色的窗簾被風(fēng)鼓蕩著，扭來扭去。我站起身，走出教室。

給我開門的還是那個中年女人，我說：“師母，我沒帶雨傘，能和您借一把嗎？”女人好像很為難的樣子，她說：“家里沒有多余的雨傘了?！蔽业哪抗庠竭^她的肩膀，向屋里張望。屋子里靜悄悄的，好像沒有其他人。

我不甘心，站著不動，一副不達(dá)目的不罷休的樣子。

我的樣子讓師母很為難，思忖了一下，她回身給我取來一把木柄的雨傘。黃色的木頭柄，藍(lán)色的傘面。

雨點打在傘面上噼噼啪啪地響。

傘面也已經(jīng)老舊，有幾處折痕已經(jīng)很深。木頭傘柄也是油漆斑駁，露出一塊塊褐色木頭的本色。想來這把傘的歲數(shù)應(yīng)該比我都要大了。

我在傘下思想著師母的樣子，仍舊是病懨懨的，仍舊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操場東南角的小樹林里有人在唱戲。唱的是：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下亂紛紛……

6.

孫老師教的是地理課。每次上課的時候，孫老師就像一只長腿的大鴕鳥一樣，噌噌噌，噌噌噌，幾步就能從第一排躥到最后一排。噌噌噌，噌噌噌，沒幾步又從教室最后面躥到第一排。整節(jié)課下來，孫老師就像完成了一次個人的“馬拉松” 。

“腿長就是好啊?！毙埨蠋熣f。

孫老師就無限感慨了，孫老師說：“你是不知道啊，我上學(xué)那會兒最大的夢想就是環(huán)游世界，徒步的?！?/p>

小張老師就笑：“必須徒步，要不然白瞎了你這兩條大長腿了?！?/p>

孫老師就開始嘆氣：“要不是上學(xué)的時候鬼使神差讀了師范，我早就是現(xiàn)代版的徐霞客了?？上а?，可惜?！?/p>

“你的夢想是什么？”孫老師把棋子一丟，突然轉(zhuǎn)向我。

“我？”我沒有想過這樣的話題，一時竟然有點蒙。我不知道我的夢想是什么。

“現(xiàn)在就想?！睂O老師的急脾氣上來了。

“我，我……”我搜腸刮肚地想。

“我想當(dāng)老師?！蔽艺f。

“當(dāng)，像小張老師一樣的老師?！?/p>

“為什么？”

“因為……因為我喜歡小張老師。”

我真的喜歡小張老師。

小張老師寫字，走路，說話的語氣，甚至，她走路的樣子我都偷偷地模仿?？墒沁@些我不能告訴小張老師，也不能告訴孫老師。這是我的小秘密。

“我就是喜歡小張老師。我要像她一樣當(dāng)老師。語文老師?！?/p>

“你這是崇拜，不是夢想?！睂O老師說。

我在寫一篇長作文，我數(shù)過了，綠色方格的信紙我已經(jīng)寫了二十二頁，我寫信給周東東說，我也許能寫成一篇小說。周東東回信說，你一定能行。

現(xiàn)在的周東東已經(jīng)在陜西的一個部隊里當(dāng)兵了。他說，他和田光明沒有打架，是刻刀不小心劃到了田光明的胳膊。是他自己不想上學(xué)了。周東東沒有提到那封情書，卻告訴我另外一個秘密，他說，他刻了一個石獅子，獅子就藏在大張老師家陽臺外的倭瓜秧底下。

我在猜想，周東東為什么不想上學(xué)，是因為劉天晴嗎？是因為劉天晴拒絕了他嗎？是情書的事讓他難堪了？我猜不到答案，即使我手里捧著周東東刻的石獅子，我依然找不到答案。

我把周東東的石獅子捧回教室，放在能看到倭瓜秧的窗臺上。

每當(dāng)我寫作文寫累了，抬起頭，我就能看到它。我的長作文，已經(jīng)寫了四十八頁了。

小張老師屋里的最后一本書的最后的一頁也被我看完了。

合上書頁，我就看見了搭在椅背上的小張老師的那件藍(lán)底白花的罩衣。白色的花朵枝枝蔓蔓地向上爬。我已經(jīng)和小張老師一樣高了，我在想象中，那白色的枝蔓如果是在我的身上……

鏡子里，空蕩蕩的藍(lán)罩衣下，是一個小小的我。

我學(xué)著小張老師走路的樣子，在屋里款款的，走來，走去。路過鏡子的時候，我歪著頭向著鏡子里笑了一下。鏡子里的我，眉毛彎彎，嘴角上翹，很像青澀版的小張老師。

小張老師遞給我一張圖書館的借書卡，她說：“如果有天堂，它一定是圖書館的樣子。”

7.

雨停了好幾天了，大張老師家的雨傘我卻一直沒有還回去。我把雨傘刷干凈，放在陽光下曬干，想象它嶄新時的模樣。

孫老師要調(diào)走了。他的女朋友在外地，他要調(diào)過去和女朋友結(jié)婚。孫老師的女朋友我們都見了，沒有小張老師高，沒有小張老師白，沒有小張老師……她和小張老師手拉著手，像一對好久不見的好朋友。小張老師送他們到學(xué)校的大門口。

孫老師給我留下了一本書，《撒哈拉沙漠》。孫老師說，你應(yīng)該記住它。我看到書的扉頁上有一個很大的墨點，我記得我當(dāng)初讀過的《撒哈拉沙漠》上也有這樣一個墨點。

圖書館里的書，真多呀。原來每一本書里，都有一個不一樣的世界。我要讀很多的書，我想看到更大的世界。

我和小張老師說，我的長作文寫完了，五十六頁。我問小張老師，我能像三毛一樣，寫出那么厚的書嗎？小張老師摟緊我的肩膀，很肯定地說：能！

我抱著雨傘，還給師母。師母很意外我把雨傘刷得那么干凈，她喃喃自語：“它以前還很新的時候，我也是這樣抱著它，去給表哥送傘?！?/p>

一場大雨讓倭瓜秧喝飽了水，葉子噌噌地往上長，花朵噌噌地往外冒，我趴在地邊一朵一朵地數(shù)：一朵、兩朵、三朵、四朵……

大張老師站在地邊哈哈地笑，他說：“不是每朵花都會結(jié)果。也許你數(shù)的是一朵謊花?！?/p>

謊花？

一朵會撒謊的花！

“對呀！”大張老師撩開一片倭瓜秧的葉子，葉子下面竟然像變魔術(shù)一樣冒出一個綠色的瓜蛋子。再撩開一片葉子，又是一個碧綠的瓜蛋子。再撩開一片葉子，還有一個瓜蛋子。突然，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為什么瓜都長在葉子下面，花卻開在葉子上面呢？”大張老師拉過一朵花，指給我看：“你看?！币欢浯T大的倭瓜花，金黃，燦爛，像一張怒放的笑臉。大張老師把花朵翻過來，讓我看它的根部，花朵的根部竟然有了一個小小瓜的樣子。小小的，像一枚綠色的黃豆。大張老師再翻過一朵花，那朵花的根部卻是細(xì)細(xì)的，癟癟的。

大張老師說：“這就是一朵謊花。謊花不結(jié)果?！?/p>

我看明白了，結(jié)果的花都是彎著腰的，瓜蛋子長大了就沒進了葉子里。不結(jié)果的謊花，都直著身子，在晚風(fēng)里搖搖擺擺。

我發(fā)現(xiàn)大張老師今天很慈祥，像我爸爸。還有，他居然也會笑。

大張老師站在地頭輕輕地哼唱：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下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fā)來的兵。我也曾差人去打聽，打聽得司馬你領(lǐng)兵就往西行。一來是馬謖無謀少才能，二來是將帥不和失街亭……

晚風(fēng)吹過，倭瓜秧也簌簌地唱起歌。

突然，有人拍著巴掌給大張老師打拍子。

循聲望去，只見大張老師家的窗子打開了，白色的窗簾像蝴蝶撲啦啦地展開翅膀，飛呀飛。師母就站在陽臺上。

（王東梅，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2016年度全國小小說十大新銳作家。迄今已在《芒種》《小小說選刊》等多家刊物發(fā)表作品百余篇次。出版《山坡上有塊地》。）

編輯：安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