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叔孺隸書題跋的別韻新姿

荀海

趙叔孺是民國時朗藝術(shù)界的重要人物之一，其興趣愛好廣泛，于書畫、篆刻、鑒藏等皆有較高造詣，對書法篆、隸、楷、行四體用功尤勤，其篆書和篆刻的面目也最為人們熟知。本文選取鮮為人們關(guān)注的趙叔孺隸書作為切入點，進而探究其隸體題跋書法的別樣風采。

一、趙叔孺的隸書取法

明王鐸“一日臨帖，一日應請索”，直至晚年都堅持如此，其書法深深扎根于傳統(tǒng)經(jīng)典又能獨出己意，可見臨帖于書家創(chuàng)作和獨特風格面目的形成是至關(guān)重要的。趙叔孺臨古亦如此，其隸書取法主要來自兩方面：一是取法漢隸經(jīng)典碑帖，進行臨摹和集字模擬性創(chuàng)作;二是直取近人，直接師法趙之謙。

為了便于論述，本文以上海書畫出版社2014年刊行的《趙叔孺書畫全集（上冊、下冊）》中收錄的隸書作品和題跋為主要考察對象。

（一）臨摹漢隸經(jīng)典碑帖

趙氏1922年節(jié)臨的隸書《西狹頌》扇面，錄碑中“年谷……”等27字成一面，其背面配有趙氏所繪山水圖。該臨作用筆精到、體勢舒展，字在芑雖小，卻較好地再現(xiàn)了《西狹頌》敦厚樸茂的原碑特色，且書寫在布滿折皺的成扇之上，體現(xiàn)出趙叔孺較強的臨古功底。

趙氏1935年所臨《石門頌》，選取原碑中“君德明……”近30字成一幅中堂作品，落款中有“臨石門頌以應壽白世仁兄雅屬”字樣。該臨作用筆圓起圓收，結(jié)體開闊，“君”字的撇畫收筆處略顯遲澀生硬，總體上瑕不掩瑜，稱得上是臨古中的佳品。

此外還有一件趙氏節(jié)臨《禮器碑》的作品，錄有“東海博河東……”等24字，款中沒有注明臨習時的具體年代。其用筆抓住了《禮器碑》瘦硬勁挺的特征，尤其是“東”“海”“河”“令”“宣”等字，捺腳和橫畫收筆處呈明顯的“修腳刀式”方切筆形態(tài)，突出了《禮器碑》原碑中的捺腳處理特色。

（二）集字模擬創(chuàng)作

趙氏集字模擬性創(chuàng)作與上述幾件純粹的臨古作品不同，以大字對聯(lián)形式為主。如1922年所書《舊傳熹獲七言聯(lián)》，集《禮器碑》字，款中有“屬書禮器”字樣，由于是命題“屬書”，臨得像就成了首要考慮的問題。該作基本體現(xiàn)了《禮器碑》瘦勁秀潤的特點，字形的中宮緊收、撇捺的收放對比等均處理得很到位。再如1926年所書《洗爵輦書五言聯(lián)》，款中明確有“文卿仁兄大雅之屬，集禮器碑字”字樣，字徑稍大，其中“洗”“文”“舉”“宣”等字的筆法和筆力表現(xiàn)得可圈可點。但《禮器碑》大字的筆法畢竟與其小字的筆法有所差別，在書寫大字時便往往難于兼顧細節(jié)的精到表現(xiàn)，如“輦”字的橫畫收筆、“爵”字的撇畫收筆和“授”字的提手旁等，均有明顯的拖沓和力不從心之感。

此外，還有《德合化通八言聯(lián)》，集《封龍山頌》字成聯(lián);《伯國素隱八言聯(lián)》，集“漢張公方碑字”成聯(lián)。雖然趙氏常在題款中明確注明是集某碑某帖字，但有時也會摻入自己書寫的慣性用筆，如《德合化通八言聯(lián)》，雖是集《封龍山頌》字，但“合”引敝畫的頓挫收筆就明顯摻入了趙之謙隸書的慣常用筆。趙氏有時甚至只是借某碑某帖的字形來表達自己的“隸意”，如1945年所書《伯國素隱八言聯(lián)》雖是集《張遷碑》字，但沒有表現(xiàn)出《張遷碑》方切起筆的棱角分明之感，只是借《張遷碑》的字形來延續(xù)自己的圓潤用筆罷了。也就是說，趙叔孺既能忠實于原碑原帖的“實臨”，也偶爾會來幾筆“意寫”，而這些適當?shù)摹按兑鈱憽辈皇钦f趙氏臨不像，而正是其多種隸體面目已統(tǒng)攝于—管之下后的必然。

（三）師法趙之謙

趙叔孺的書法取法近人趙之謙和趙孟頫，而其隸書于趙之謙隸書中獲益最多。如1941年所書《二十六言龍門對聯(lián)》和1932年所書《金芝明珠八言聯(lián)》兩件作品，是直接師法趙之謙隸書筆意為之，但從書法風格學的意義上來看，趙叔孺此類的隸書也僅能算是臨摹趙之謙臨得很像的模擬性創(chuàng)作而已，而不具備獨立的風格意義。

（四）隸書綜合創(chuàng)作

趙氏1945年創(chuàng)作的《階臨戶映七言聯(lián)》，與其他臨摹古帖、集字模擬創(chuàng)作的隸書作品不同，雖沒有標明所臨哪家哪帖，但從其基本的書路來看，可以窺見是綜合了《封龍山頌》《西狹頌》等漢碑的筆意，用筆出鋒含蓄內(nèi)斂，其中“面”字明顯出自《西狹頌》，而“勝”“看”兩字還隱約看得出有伊秉綬整飭隸書的筆意來。此作應該屬于趙氏晚年比較純粹和成熟的隸書創(chuàng)作。

綜觀趙叔孺1922年至1945年間的這些隸書作品，無論是臨古、集字模擬創(chuàng)作，還是師法近人趙之謙的創(chuàng)作，都可窺見其浸染于《禮器碑》《張遷碑》《石門頌》等漢碑經(jīng)典，充分汲取了漢碑中的秀麗和渾厚之美，呈現(xiàn)出筆法有致、中規(guī)中矩、端莊平和的整體特色面貌。

二、隸書題款的別韻新姿

趙叔孺《云龍圖》《壽門古佛》《耄耋圖》等幾件繪畫作品上的隸書題款或題跋，其藝術(shù)水準已超過了上述的“臨摹和擬作”，是“無意于佳乃佳”的最好體現(xiàn)，繪畫和隸書題跋相得益彰，體現(xiàn)出趙氏題跋隸書新的字法形態(tài)和獨特韻味。下面結(jié)合《云龍圖》《壽門古佛》《耄耋圖》中的隸書題跋，分析其中重點體現(xiàn)出的幾點特色。

（一）“變書為題”顯從容

由于書寫題款和題跋雖是繪畫過程中的必要步驟，但往往又依附于繪畫主體活動之外，從創(chuàng)作心理上來看，繪畫完成后的書寫題跋往往顯得較為輕松，同時也完成了心理上由緊迫向輕松的轉(zhuǎn)換，所以趙叔孺臨古和模擬性創(chuàng)作的隸書作品與其隸書題跋書法作品就表現(xiàn)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tài)來，前者端莊卻略顯拘謹，后者從容且顯灑脫。

（二）“由大變小”追凝練

“臨摹和擬作”多為隸書大字，而題款或題跋多為小字隸書，大小字的用筆方式也是有差別的，大字往往為了追求氣勢，而會忽略對細節(jié)的關(guān)照。如前面所舉《洗爵輦書五言聯(lián)》中“爵”字的撇畫頓挫收筆的拖沓以及“授”字的提手旁豎畫的軟弱乏力等，由于是大字，這些細節(jié)問題在無形之中被放大了，就會顯得書寫粗糙而不夠精到。而小字題跋就不易有這樣的細節(jié)問題，很多筆畫由于短促，提著筆尖就可以輕松書寫完成，在需要強調(diào)重筆時，只要輕輕施力下按就可以輕松完成，所以題跋小字的整體氣息就會顯得更加緊湊凝練。

（三）“變曲為直”求簡約

以趙叔孺《耄耋圖》題跋為例，很多隸書中慣用的橫畫用筆被趙氏由“一波三折”的“曲”處理成了簡短的“直線”。如文中“趙”字的走之底，即被處理成短橫，更顯簡約直接，同樣“叔”字的中間橫畫也是做如此處理。如《云龍圖》題跋中的“亦”“谷”“非”“得”等字的橫畫處理，都不同程度差地弱化了“曲”，取其直，既是小字款的筆法簡潔所需，也是書寫者的藝術(shù)化處理所致。另外，《云龍圖》題跋中多個字“之”的捺腳出鋒處理也比較豐富，既有《石門頌》中的圓筆處理，也有直線處理，也有《禮器碑》式的方筆處理，曲直筆的隨機轉(zhuǎn)換，顯得既豐富目耐看。

（四）“隸中糅篆”尋古意

由于隸書從篆書發(fā)展而來，在趙叔孺的隸書題跋中，很多字的寫法摻進篆書的筆意。如《耄耋圖》題跋中的“祥”字右側(cè)的“羊”字，直接來自篆書。再如《壽門古佛》題跋中的“價”字的單人旁、“壽”字也直取篆書寫法。這在《云龍圖》題跋中更是比比皆是，如“也”字的豎彎鉤寫法、“陵”字的耳朵旁寫法、“矣”字的上部處理等。隸中糅篆是隸書創(chuàng)作常用的方法和手段，但在趙氏的“臨摹和擬作”中少有見到，所以更覺其隸書題跋書法的古意盎然。

綜上所述，這幾個特色也構(gòu)成了趙叔孺隸書題跋書法簡約、凝練的新姿新貌，以及從其凸顯出來的從容灑脫、古意盎然的別樣韻味。

三、結(jié)語

總結(jié)先賢得失，意在啟迪當下。趙叔孺的隸書面目，既有“臨摹和擬作”的中規(guī)中矩、端莊平和，又有繪畫題跋中體現(xiàn)出來的從容灑脫和古意盎然，這是趙叔孺長期浸染于漢隸經(jīng)典，又能借助篆刻、繪畫等其他姊妹藝術(shù)觸類旁通而升華的必然結(jié)果。

約稿、責編：金前文、史春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