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紅斌
杏花飛雨,柳發(fā)如瀑時,香椿才倦懶地從酣夢中醒來。紫亮的芽羽輕展,雞毛毽般的嫩芽便誘人眼球,撩人食欲。
小時候,散學回家,饑腸轆轆的我們便將一段粗鐵絲彎成鉤,用粗麻線捆綁在長桿上,攀墻爬樹,鉤掛鮮嫩的香椿芽。
先鉤下的幾撮香椿芽,用清水洗過,小心翼翼地切碎,放入碗中,點上粗鹽,淋上丁點兒香油,拌一拌,迫不及待地夾起入口,細軟中帶著脆爽,由齒入喉,由喉入腹,恰如熨斗熨過般令五臟六腑舒暢。平日里拉嗓子的玉米餅也因為有了香椿伴侶變得無比香甜。如今想來,真應了古人那句“椿木實而香可啖”。
小解牙祭,直桿再摘,一鉤一拉一扭,嬌嫩的香椿芽便輕舞著自空而降。攢聚入盆,井水洗凈,單等母親回家做美食。
母親會破例舀出半升面,磕入兩枚雞蛋,加鹽,加水,攪成面糊。待得紅紅的灶火將鍋中的豆油親吻出香味,藍煙裊裊升起,母親便將香椿芽裹上面糊放入油中,伴隨著嗶嗶啵啵的炸響,我們這俗稱的香椿魚兒便在熱油中游弋了。待得香椿芽轉(zhuǎn)成草綠色,從金黃的酥皮里映露出來,母親將它們翻面,炸制兩面金黃,便撈出來盛在盆中。我們也不管燙不燙嘴,迫不及待地捏起來塞進口中。
香椿極填活人,一茬采罷,稍一疏忽,幾天,它便由紫亮轉(zhuǎn)成草綠,老葉橫秋,一副得意的樣子在風中招搖。不過,其實它們只是梗老葉不老,我們趕緊再進行一次 “掠奪”。母親將擼下來的葉子洗干凈,放鹽揉搓,直至呈現(xiàn)黑綠色,然后裝入瓷壇,腌成咸菜,留待佐飯。當然,偶爾切碎磕上幾個雞蛋翻炒,也是極好的改善生活。
我從未見過它開花結(jié)果,一直不知道它靠啥繁殖。當初我家的院里并沒有香椿樹,靠人施舍總不解饞,于是我便央求父親找兩棵栽上。父親說,不用那么費事,香椿樹有嘴饞的毛病,肥在哪,就在哪發(fā)芽。我狐疑,父親便在墻根處挖幾個兩锨深的坑,將豬糞填滿,說到了雨季時會有小香椿樹從坑里鉆出來。
夏雨初霽的早晨,地上果然隆起一個個鼓包,尋找怪獸的好奇心讓我翻開包頂?shù)耐疗?,一簇黃綠色的芽芽蜷窩在土下,分明就是我期盼的小香椿樹。幾天后,小苗便展葉曼舞了。為了成型,父親將多余的小苗拔去,我當然要去做觀眾。父親一邊間苗一邊告誡我,香椿樹經(jīng)不起誘惑才會隔墻跨院過來,過來的結(jié)果呢就成了供人享用的菜貨。外面的花花世界也有許多誘惑,如果做人也如它一樣禁受不住,那就不是做菜貨那么簡單的事情了。為人一定要正,耐得住寂寞,壓得住貪欲。雖然當時我無法理解,但走過不惑之年后越發(fā)覺得老人言真的很有道,就如這入口的香椿,初時清苦,嚼后回甘。
偶過街市,見老農(nóng)擺的地攤上,一撮撮捆扎好的香椿用一碗清水豢養(yǎng)著:防蔫,求好價。我歸鄉(xiāng)的情一下子被喚起,夜夢里,我乘著一縷香椿的清香就回到了老家,父親在院里鉤香椿芽,母親在灶間炸香椿魚兒,我的眼里注滿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