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月光

文/嵇荷

圖/阿鄧晨明

夜色撩人，他目光灼灼，如斯美好。

月牙在天邊皎潔而明亮，宛如心上人的小臉，遙遠(yuǎn)到一抬頭便對上心上人的眼。

一

“是裴爍言他死乞白賴地追我好不好？”

易柊琪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擰巴得相當(dāng)怪異。甚至還翻出一記不屑的白眼。誰不知道體院五大三粗的壯漢學(xué)子們數(shù)不勝數(shù)，唯有同班的裴爍言總是白襯衣牛仔褲，干凈美好。那白皙的小臉蛋，讓人完全想不到他是個蟬聯(lián)體院三千米冠軍記錄的保持者。

他這模樣，完全是讓體院女生尖叫的模板。以至于當(dāng)裴爍言多次在寢室樓下蹲點易柊琪時，寢室里的女生們都炸了鍋，嘰嘰喳喳之余，易柊琪終于惱火地吼出這一句，并且還補(bǔ)充道：“不過你們放心，即便是他追求我，我也是不會答應(yīng)的。所以，你們還有機(jī)會?！?/p>

于是，她又拎著她的美團(tuán)外賣盒昂首闊步地下了樓。

對，又到了她兼職送外賣的時候了。

與往日相同，最近距離的接單仍是隔壁的男生宿舍，易柊琪不用想都知道鐵定又是裴爍言。自從她那日哼著小調(diào)抄近路繞操場被沖刺跑的裴爍言撞得四仰八叉倒地時，他就像狗皮膏藥似的黏在自己生活當(dāng)中了。

她始終都忘不了，他和她唇槍舌戰(zhàn)的樣子與往日看似紳士的模樣多么的大相徑庭。明明是她被撞得倒地不起，他卻一副受傷架勢對她碰起了瓷。

不但不道歉，反而相當(dāng)嚴(yán)厲地對她講道：“我說你這人是不是瘋了？跑到學(xué)校操場上開電動？有沒有點基本常識了？”他一向注意形象，緊皺著眉拍起揚在衣角的塵土。

倒是易柊琪，鋼鐵漢子般搖了搖頭頂?shù)狞S頭盔，一只手捂住被磕的腿，一只手連忙去檢查散落一地的外賣盒子。憤恨地沖他嚷道：“你才是瘋了才對，我開的35 邁，誰知道你會脫韁似的撞上來！？我懶得跟你啰嗦，裴爍言我今天把話放這了，你要是耽誤了我送餐，我跟你沒完！”

她連名道姓這樣一喊，裴爍言反倒盯著她仔仔細(xì)細(xì)瞧了起來，隨即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似的怪“噢”三連：“噢噢噢，你，你是柊琪呀，咱倆一個班的！你這身打扮我都沒認(rèn)出來，你這是？cosplay 嗎？”

Play？我呸。所謂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大抵就是如此，易柊琪收拾好灑了的外賣，狠狠瞪了一眼裴爍言道：“你是沒點過外賣還是在這兒裝天然呆？看不出來我這是勤工儉學(xué)呢？”

向來家境優(yōu)越的裴爍言同學(xué)對于勤工儉學(xué)的理解大概就是他一次次破長跑紀(jì)錄的獎金和每學(xué)期的獎學(xué)金。對于易柊琪這種方式的勤工儉學(xué)，他當(dāng)然不明白。

奈何他還想說點什么，她卻留了一句：“還有，別柊琪柊琪地叫，我和你沒那么熟！”便拍拍身上的灰塵不帶走一絲云彩的推著小綿羊離開，北方入了秋的冷風(fēng)，好似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離開時留給他如寒風(fēng)般的凜冽。那種感覺，像是風(fēng)兒打在臉上時，留下了一句：“再看，再看臉給你刮爛！”

一向眾星捧月活在人群中心的裴爍言哪里見過對他態(tài)度這樣惡劣的女孩子？以至于她越嫌棄他，他便越挖空心思想要靠近她。而自那以后，他便成了她忠實的點單買家。易柊琪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單單都能派到她派送，可財迷如她，又哪里會舍得跟錢過不去呢？

二

牛肉炒飯送到的時候，裴爍言已經(jīng)早早站在男生寢室下的松針樹下等著她了。易柊琪對他沒什么好臉色，遞了飯盒便轉(zhuǎn)身要走。誰料想裴爍言竟從身后一把牽住她的手，笑嘻嘻地對她開口：“要不，賞臉一起去喝杯奶茶吧？”

他的手溫?zé)?，手心的溫度傳到她掌心時竟灼灼激起怪異的電波，易柊琪緊張地將手抽回，一臉嫌棄道：“你看不出來我很忙嗎？”

是的，不單是裴爍言這份外賣，易柊琪的小綿羊上還掛著七零八落好幾單飯盒等著派送。可縱然如此，他卻隱隱覺得這都是她拒絕自己的借口，反而不依不饒道：“你為什么總對我沒有好臉色？”

易柊琪白眼一翻，喟嘆一聲。

“拜托，裴公子，我家境貧寒，有跟你喝奶茶的功夫能多掙好幾單錢呢好不好，你難道不會算賬的嗎？”

她說完這句話后，便再也不給他開口的機(jī)會，快速啟動小綿羊離開現(xiàn)場。在他面前表現(xiàn)出如此勤儉努力的易柊琪，卻在跟他說完這些以后，和隔壁系的林源鑫出現(xiàn)在奶茶店。兩人聊得火熱，而裴爍言胸口那團(tuán)火，也熱烘烘竄了出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當(dāng)時怎么就腦子一熱將易柊琪二話不說拉出了奶茶店，一副質(zhì)問女朋友的口氣問道：“你不是說你要兼職，干嗎會和那小子在一起？”

“什么小子不小子的，你說話能不能有點禮貌??？”她的手腕被他緊緊抓住，竟一時掙脫不開。

“所以，你拒絕我就是為了跟他約會？”

易柊琪發(fā)誓，她實在沒想到女生之中的團(tuán)寵男神思考起問題竟然如此直男，可說實在的，他們兩個怎么也沒有熟絡(luò)到可以討論這樣話題的地步。

索性抬起眼皮直勾勾盯著裴爍言問道：“你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于是，他的臉便“嗖”一下躥紅起來。

這個反映讓易柊琪著實嚇了一跳。她咽了口口水，緊張地連連后退。非常認(rèn)真又鄭重地補(bǔ)充道：“雖然我現(xiàn)在是單身，但確實也沒有找男朋友的打算，你人氣這么高，就別把心思放我身上了吧?！?/p>

裴爍言覺得她對自己真是直白的殘忍，剛想說些什么，林源鑫卻已經(jīng)從奶茶店追了出來。

對方望了望易柊琪，又望了望裴爍言，似識趣又似故意般開口：“要不，你們倆先聊著？”

“不不不，你別誤會，咱們走吧?！?/p>

易柊琪連忙接過話茬，拉著林源鑫急急忙忙便再一次給了裴爍言一記背影。

這種滋味，讓裴爍言相當(dāng)煩躁。

盡管他對她的的確確產(chǎn)生濃烈的好感，可裴爍言卻始終不明白，她為何總是有那么多的理由作為逃避他的借口。反而，她一次次像躲瘟疫似的躲他，他便越發(fā)好奇起她。

尤其，當(dāng)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易柊琪身上時，她身邊竟然出現(xiàn)了另一個男生。

而且，相當(dāng)熟絡(luò)。

這便導(dǎo)致了，市運動會開啟時，裴爍言主動與班主任要求，為自己配備一個后勤人員，而且，當(dāng)著全班的面，點名道姓要求這個人必須是易柊琪。

三

“我說，你是不是故意在給我使絆子啊？”

下課鈴剛響，易柊琪便已經(jīng)大步走到裴爍言的座位旁。將一瓶美年達(dá)狠狠立在他桌上。

“那么多人想要跟我去比賽，為什么你要這么擰巴？你以為自己是小麻花嗎？”

“別人是別人我是我！你為什么偏纏著我不放？”

她故意抬高分貝讓周遭的同學(xué)豎起耳朵，來用輿論打退他的積極性。偏他好似洞察了一切似的，露出看穿一切的笑意，舌尖舔舐薄唇，俊美異常。

“你不是自己告訴我家境貧寒，我才主動支援啊。學(xué)校會給后勤補(bǔ)助的，一天二百塊錢，運動會一星期也只占用上課時間，又不耽誤你兼職，我以為你會很樂意的?！?/p>

……”易柊琪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一天二百，一星期就一千四?。∵@得抵她送多少份外賣！

“如果讓你困擾的話，實在對不起，我去找別人好了。”裴爍言將她表情中細(xì)小的變化捕捉得淋漓盡致，于是故意乘勝追擊反其道而言道。

“別！別別別！我去！”

易柊琪連連擺手。

“咳，咳，嘿嘿，裴大爺，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我計較，這種機(jī)會率先想到我，我感動還來不及呢，剛，剛剛那都是誤會，你別往心里去！”說罷，易柊琪快速將手里那瓶橙子味的美年達(dá)擰開，試圖討他歡心。卻忘記剛剛“哐當(dāng)”摔在桌子上的力度過大，氣泡瞬間從瓶蓋出涌了出來，而坐在座位上距離最近的裴爍言，首當(dāng)其沖成了第一受害者。

黏膩的果汁濺了滿臉，易柊琪止不住打了個冷顫。

像他這種跑完步就要立馬換白襯衣的潔癖選手，她這種失誤，簡直是在挑戰(zhàn)他的極限。易柊琪連忙掏出紙巾給他擦臉，倒是裴爍言，不但沒生氣，反而看著她那副如鹿般驚慌失措的神色笑了起來。

“其實你也挺緊張我的不是么？”

……”緊張，她當(dāng)然緊張他，到手的一千四百塊，她可不能讓這筆錢飛了。

不過，讓裴爍言沒料到的是，運動會第一天時，易柊琪倒是老老實實坐在位置上從頭到尾等待他發(fā)號施令?？傻诙鞎r，她就已經(jīng)扛著塑料箱高價出售礦泉水飲料了。

甚至還不知道哪里找來的冰塊，凍了兩層的小奶糕耀武揚威的吆喝。

“來來來，學(xué)姐學(xué)長們，運動出了一身汗，吃根奶糕解解饞?！?/p>

“易柊琪！你在這干嗎呢！”

易柊琪不用抬頭都知道是剛剛跑完一千五百米的裴爍言，她翻了翻塑料箱，拿出一杯專門調(diào)好的酸梅湯。抬起頭沖著他眉開眼笑：“嘿嘿，快快，辛苦我們運動員了，快來把這酸梅湯喝了?！?/p>

……”裴爍言自然不肯接她的酸梅湯，皺著的眉像只小老虎一樣：“帶薪兼職？你就這么當(dāng)后勤的？易柊琪，不當(dāng)商人你真的屈才了。”

“嘿嘿，可不是么。就剛剛那么一會兒，我掙了三十多塊錢呢。”

“你還真當(dāng)我夸你呢？”

“那不然呢？運用一切商機(jī)造成盈利，可不得夸？”易柊琪語氣相當(dāng)驕傲，仿佛自己做的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裴爍言徹底被噎住，將她遞來的酸梅湯一飲而盡。

酸酸甜甜，確實很爽口解渴。

“咳，易柊琪，你真這么需要錢嗎？”

“對呀！”

“那，你可以找學(xué)校申請助學(xué)金之類，為什么要兼職呢。”

“嗐，我又不是給我自己掙，干嘛要占名額呢！”

“那你拼命掙錢都是用來干嗎？”

四

運動會結(jié)束，裴爍言在手里點這十四張誘人的百元大鈔，仍還是揪著這個問題不放。畢竟，補(bǔ)助是真的，但一天只有二十塊錢而已，剩下的那一百八，都是裴爍言自掏腰包。他可不想一廂情愿掏了錢，卻讓財迷的易柊琪不用到正途。

“你要是不說你需要錢的原因，我這錢可不給你了！”裴爍言表情相當(dāng)認(rèn)真，可心底的想法分明就是怕她拿了錢去請林源鑫喝奶茶。是的，請林源鑫喝奶茶就屬于非正途。

當(dāng)然，他胡攪蠻纏的架勢易柊琪可是見識過的，她也懶于跟他故弄玄虛，一臉不耐煩地開口：“你先把錢給我，你給我我就告訴你！”

于是，還不等裴爍言反應(yīng)，她就跳起來從他手里將她的勞務(wù)費搶了過去，心滿意足地確認(rèn)了兩遍，才挑著眉探出手指勾了勾，示意裴爍言跟上自己。

然后，她帶著他一路公交換乘坐了近三個鐘頭的車，長途跋涉來到鄰郊的一家養(yǎng)老院。

老人們對易柊琪的到來相當(dāng)熱情，易柊琪也難得擺出鮮少流露出的笑容。小虎牙借著薄薄日光明亮又好看，裴爍言就這樣懵住，竟一時看癡了。

寒暄過后，易柊琪又拖著裴爍言去養(yǎng)老院的后院摘韭菜，他還是頭一次這樣對著泥巴地割菜，割了半晌，易柊琪才像反應(yīng)過來什么似的驚呼一聲：“媽耶，我剛剛都忘了你是個有潔癖的人了，竟然跟著我干這些活！可以可以，算我從前錯看了你！”

她這番話顯然不像在夸獎他。

裴爍言微微皺眉，不高興的表情就掛在了臉上。

“誰跟你說過我有潔癖了。你自己以名取士，還好意思說我了。”

易柊琪撇撇嘴，顯然不贊同他對自己的辯解。

“跑個一百米結(jié)束了都要立馬換一身衣服的人，還說自己沒潔癖？更何況，那次你同桌不小心把水灑到你衣角，你就嫌棄得瞬間跑回宿舍換衣服，我說你有潔癖，還能冤了你不成？”

“沒想到你竟然這么注意我。真出人意料?！?/p>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是好奇你的舍友們都是怎么忍受你的！”易柊琪也不給他回答的機(jī)會，將摘好的韭菜一把把放入筐子里，拍拍身上的灰便起了身。隨后交代了一句：“對了，你先陪老人們下下棋聊聊天什么的吧，我去廚房把餡料做好，再一起包餃子吃。”

“??？我們要留在這里吃飯嗎？”

“不然呢？大少爺？食堂大鍋飯我看你也吃得挺香的，別說到了這你就吃不慣了?！?/p>

“不是不是，我是想說，你還會做飯。我，我去廚房給你打下手吧！”

易柊琪對于裴爍言的提議并不贊同，因為她始終認(rèn)為他是個矯情事兒多的溫室花朵，但想到剛剛他摘韭菜的樣子，也沒有拒絕。只哼了一句：“難道你還怕我下毒給你不成？”便任由他跟在后面。

隨后，便是發(fā)面、剁餡一大堆細(xì)碎繁瑣的活。裴爍言雖是新手，卻也沒手忙腳亂添倒忙。只是面粉沾得滿臉都是，看起來與平日的形象大不相符。

易柊琪看著好笑，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這笑容，和剛剛裴爍言看到的一樣明耀而美好。但這一次，她的笑容確實因他而起。

兩人忙活了半天，終于把準(zhǔn)備工作做完。將食材端到院子前，和爺爺奶奶們一起曬著太陽包起餃子。

爺爺奶奶們也是第一次見易柊琪帶著男生過來，閑聊之余，便也問道：“琪琪呀，你是不是找了男朋友哇。這男孩看起來乖乖的，挺靠譜的！”

易柊琪先是一愣，臉頰卻不知為何突然就熱乎乎的，再轉(zhuǎn)過臉看裴爍言，他白皙的臉蛋上也緋紅了一片。

她眼神一躲，連忙極力辯解道：“不是不是，你們瞎說什么呢，我才多大，交什么男朋友呀！”

然后爺爺奶奶們便莫名笑出了心照不宣的旋律。

夕陽斜下，告別老人們時裴爍言忍不住開口：“所以，你賺錢都捐給敬老院了嗎？”

易柊琪倒不怎么避諱，直言：“對啊，這家敬老院其實沒什么資助的，就這么一塊地，留守老人們在這里搭伴，他們大多兒女不怎么管，又沒什么收入能力，都很不容易的?！?/p>

有夜風(fēng)吹入她耳畔，長長的發(fā)絲拂過裴爍言的手心，有點癢，有點涼。

他突然覺得自己有好多話想要對她說，但是一開口，卻變成一句傻兮兮的：“你今天包的餃子，特別好吃?！?/p>

……”易柊琪懵了一下，然后涼涼的風(fēng)再拂過臉時，竟覺得稍稍灼熱起來。

五

自那次過后，易柊琪和裴爍言之間的芥蒂也消散無影了?？梢讝扮魅允呛苊Γ棵肯铝苏n就溜得見不著人。裴爍言即使想約她，都找不到開口的機(jī)會。

而裴爍言那次運動會超常發(fā)揮，破了市里的長跑記錄。更是被學(xué)校重點栽培，訓(xùn)練項目也從三千米嘗試擴(kuò)到一萬米，爭取再破記錄。

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仿佛也只是短暫的熟絡(luò)后又迅速回歸原點。

直到，裴爍言再點外賣時，前來送餐的已經(jīng)不再是易柊琪的身影。他這才鼓足勇氣找到她，別扭地約她一起吃飯。

“喂，我周末有空，我們一起去敬老院吧？外面的餃子都很難吃，就那里的韭菜特別符合我口味?！彼砬閿Q巴，明明很期待她應(yīng)允卻硬是藏住心中忐忑，以至于看在易柊琪眼里，他神情實在怪異。

“今天吹的什么怪風(fēng)，你竟然會提這種要求?！?/p>

“嗯，你應(yīng)該有空吧，那我周末中午去你宿舍樓下等你?！?/p>

“別，別別，我周末可有重要的事兒做呢?！币讝扮鬟B連擺手拒絕。她還想補(bǔ)充個改日，裴爍言卻急急追問道：“你又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和林源鑫約好了一起去吃火鍋啦！學(xué)校旁邊有家東北餃子館其實還挺好吃，你吃不慣食堂餃子，就去他家嘗嘗！”

易柊琪原是秉持著助人為樂幫裴爍言解決難題的心思，可裴爍言聽完卻心里竄出無名火，他發(fā)也不是，不發(fā)也不是，硬是讓這火氣燒得心發(fā)慌，半晌才更加別扭地似威脅似撒嬌又似生了氣地對著易柊琪冒出一句：“火鍋能有餃子好吃嗎？你放著那么些老人不管不顧，跑去和林源鑫吃火鍋，易柊琪，你的大愛無疆呢？才多大的年紀(jì)，就拘泥在小情小愛上了！”

他一番激昂的感慨結(jié)束，便氣沖沖地掉頭走了，留下呆在原地的易柊琪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思來想去才似懂非懂地意識到，所以裴爍言這是……對自己吃醋呢？

這個想法嚇得易柊琪小鹿亂撞起來。易柊琪捂著自己“砰砰砰”加速的心跳，覺得這種無法控制的感覺，實在太怪異了！

倒是裴爍言，那天跟她發(fā)了脾氣以后更是再沒主動找過她說話，偏偏到了周末，他卻待在宿舍里坐立不安腦子里胡思亂想。

她們已經(jīng)在吃火鍋了吧？都在涮什么？

不對不對，她們吃完火鍋會不會還去看了電影？林源鑫會不會趁機(jī)就跟她表白了？早在奶茶店看那小子就看易柊琪的眼神不一般，又讓她們單獨相處，這不是給那小子創(chuàng)造機(jī)會了！

裴爍言越想心里越?jīng)]譜，越想越惱悔那天意氣用事不好好跟易柊琪講話?？商锰眠\動男兒，他也是要面子的呀！總不能現(xiàn)在低下頭給易柊琪發(fā)消息，問她們剩的菜多不多，或者給自己留點湯底也行吧？

好在，在他愁眉不展抓耳撓腮之時，就聽樓下的易柊琪在喊自己的名字。裴爍言生怕自己耳朵出現(xiàn)聽力失誤，兩步跨到陽臺往樓下望，果不其然，易柊琪正站在那棵之前每每給他送餐的老松針樹那兒，正往樓上眼巴巴地瞧著呢。

裴爍言這一次倒真顧不得什么形象，鞋子都沒換就快速往外沖。可到了易柊琪面前，反而對她皮笑肉不笑地開口：“怎么？火鍋不好吃？”

“你說你這人怎么這么小心眼呢？”易柊琪白白眼，將手里拎著的飯盒塞進(jìn)裴爍言手里。他嘴上不說話，手卻快快將飯盒打開，撲鼻而來的是那日熟悉的餃子味兒。然后裴爍言就再也藏不住自己臉上的笑意。

“你不是吃火鍋去了嘛?！?/p>

“是去吃了啊，去之前去了敬老院，摘了韭菜包好帶上的。行了，估計早都涼透了，你拿上去看能不能想辦法熱熱吧。我走了?！?/p>

易柊琪轉(zhuǎn)身要走，裴爍言卻連忙邁出一步擋在她面前。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開口：“你專門跑去給我包餃子，這得多喜歡我??？”

大概是他的表情實在太欠了，易柊琪忍不住就對著他的胸口錘了一拳，順勢將他手里的飯盒搶走：“你真是長了張會聊天的嘴，用來吃東西實在太浪費。餃子還是留給有需要的人吧！”

她作勢要走，他才徹底慌了起來，連忙抓住她拿著飯盒的手開口：“別走別走，我錯了還不行嗎?！?/p>

指尖輕觸，情愫異樣。

六

雖然，易柊琪主動給裴爍言送餃子這件事讓他非常喜悅。但對于裴爍言而言，林源鑫這個隱藏敵手還是不容小覷的。冬季賽在即，裴爍言從早到晚都在訓(xùn)練，一日不見易柊琪，心里就難安。更別說那日他正在訓(xùn)練，就看見易柊琪和林源鑫走在操場的小路上。

這已經(jīng)是裴爍言下午訓(xùn)練的第三個三千米了，本就已經(jīng)是過度訓(xùn)練，疲勞就算了，還來一出眼球暴擊，裴爍言眼前徹底一黑，整個人狠狠栽了下去。

一堆人將裴爍言送去醫(yī)院，大伙都原以為他只是運動過度，可去了醫(yī)院，竟發(fā)現(xiàn)裴爍言的腿傷已經(jīng)相當(dāng)嚴(yán)重了。一直強(qiáng)忍訓(xùn)練，對誰都沒提過。

易柊琪趕到醫(yī)院時，裴爍言正吊著石膏躺在病床上，見她推門進(jìn)來，反而將被子蒙住臉對她話都不說一句。

易柊琪也不惱，坐了一會兒便悄悄去問了醫(yī)生。這才得知裴爍言由于過度訓(xùn)練，骨頭頻繁受力造成了應(yīng)力性骨折。雖然不需要進(jìn)行復(fù)位治療，但也至少要躺上兩個月才能達(dá)到初步愈合。

多么傲嬌的男生啊，這種磋磨對于他而言，一定難以承受。

而病房里，裴爍言早已經(jīng)將頭從被窩里探了出來，見易柊琪人已經(jīng)沒了，只覺是她見自己身殘并且脾氣壞，便半句話都懶得罵自己了。

裴爍言終于總結(jié)出來，自己這還未萌芽的戀情就這樣徹底涼了，當(dāng)初自己好歹還有一技之長靠著運動員的身份借機(jī)能以公謀私賴一賴她。但眼下自己這半殘不殘的樣子，哪里還能與那個手腳健在的林源鑫競爭？

偏偏晌午才過，易柊琪就又出現(xiàn)在了他的病房里，手里端著的，是一個大大的保溫盒。

易柊琪走進(jìn)來也不說話，只是將飯盒打開，把燉了好久的豬蹄湯給他倒好，一勺勺喂給他。眼看著第三勺湯下嘴，裴爍言終于忍不住開口道：“易柊琪，我骨折的是腿，手還好好的，我自己能喝?！?/p>

這一次易柊琪難得沒有回嗆他，只是眨著眼睛眼巴巴看著他，末了，才溫潤軟語地說了句：“好，那你自己慢點喝，小心一點?！?/p>

“……”裴爍言被易柊琪這溫柔的語氣嚇了一跳，結(jié)巴得別說喝湯了，話都快不會說了。

“下午我燉排骨湯給你吧，不過可能要晚一點，下午還有一節(jié)專業(yè)課，再去敬老院燉湯趕過來最早也要七點了?！?/p>

她太過溫柔，他實在受寵若驚。尤其當(dāng)他知道她是這么費工夫才將湯送到他這里時，整顆心就軟得再也提不起一點力氣。

“你不必要這樣的，你去忙你的事情就好了?！?/p>

是的，你沒必要可憐我，畢竟可憐比失敗更讓人難過！只不過，這樣的話，裴爍言當(dāng)然不好意思開口說。

可惜易柊琪聽不懂其中含義，不但按時給他送湯，每天還變著花樣給他做好吃的。直到憋得裴爍言自己再也受不了了，才在一個月后的傍晚，對易柊琪吼道：“你能不能別來了，你每天都來知不知道讓人多么心煩意亂！”

此時的裴爍言雖然還未痊愈掛著石膏，但也是能起身走動的。易柊琪被他這樣一吼，也不再慣著嚷了起來。

“裴爍言，你現(xiàn)在是身子骨快好了就跟我玩翻臉無情了對吧？我辛辛苦苦任勞任怨地伺候你，你現(xiàn)在快要痊愈了就想把我一腳踢開？我真后悔沒給你湯里下藥，讓你現(xiàn)在還能有力氣沖我嗷嗷。”

“……”裴爍言咽了口口水，竟一時不敢吱聲。

她溫柔不再，他一時竟不知是喜還是憂。

“當(dāng)初怕你太難過一直讓著你，怎么，你還真當(dāng)我是軟柿子呢？裴爍言我告訴你，喝了我的湯，就得對我負(fù)責(zé)！”

此言一出，裴爍言果真就乖了起來，小眼神暗戳戳往易柊琪身上瞄，想要再次確定似的弱弱開口：“你說的負(fù)責(zé)，是我想的那個負(fù)責(zé)嗎？”

這一次，倒是換成易柊琪緊張起來，她攥緊小手，竟覺得有濕噠噠的汗，深吸一口氣望著他眼睛道：“不然呢？要不是知道你這么喜歡我，誰會每天費那么多心思為你做這些！”

裴爍言聽完這句，臉?biāo)查g就躥紅起來，火燒火燎。

不知是被她戳中了心事害羞起來，還是為確定她的心意而緊張。總之，他抱著易柊琪拿來的那罐老母雞湯，咕咚咕咚就全都喝了下去。

七

從那天起，裴爍言的腿傷竟恢復(fù)得奇快，原本應(yīng)該兩個月才能出院，他卻在一個半月就好了起來。當(dāng)然，裴爍言出院的第一天，卻是非常小心眼地將易柊琪拉到學(xué)校操場邊，對著她指著那日撞見她與林源鑫的地方強(qiáng)要一個解釋。

“那天我遠(yuǎn)遠(yuǎn)看著你和林源鑫說話，口型仿佛是他在對你告白！”

易柊琪徹底被他搞得表情扭曲了，她思來想去了很多遍，想到的唯一接近告白的詞匯只有林源鑫說的那家雞雜店，他對她說：“我好喜歡去?！?/p>

那么遠(yuǎn)的距離，裴爍言都能看清口型？哦不對，他并沒有看清，他把“去”看成了“你”，然后就瘋狂加戲篤定成林源鑫對自己說成“我好喜歡你?！?/p>

弄清前因后果，易柊琪就完全被氣笑了。

“你怎么這么矯情??！你不想著怎么恢復(fù)好重新訓(xùn)練，天天腦子里就惦記著誰跟我多說了一句話？”

“你，我，我不把私人情感處理好，能全心全意投入到體育競技里去嗎?。俊?/p>

“哎呀，行行行，我坦白告訴你，林源鑫是我媽同事的兒子！他幫我介紹了別的兼職，我才不用送外賣的好嗎！上次請他吃火鍋，就是因為答謝他幫我找了輕松的兼職！”

“完了完了，他是你媽同事的兒子，那你們豈不是早已經(jīng)見父母了？而且，為什么你倆還考到一個大學(xué)念書，這說明什么，我早看那小子看你眼神有問題，我就知道，易柊琪，你難道只是可憐我才給我送湯送飯？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你還這樣關(guān)懷備至不回應(yīng)心意！你就是個壞女人！”

壞……女人？

要不是看他腿傷剛好，易柊琪真想踹他一腳。她真是沒想過有生之年她第一次心動竟是這樣一個醋精、直男、戀愛腦！她費盡功夫做的這些難道還不算是回應(yīng)？而裴爍言見她沉默，仍在一旁喋喋不休，仿佛成了話癆精似的。

也不知是嫌他太過嘮叨，還是實在想不到措辭來堵他的嘴，易柊琪索性踮起腳牢牢將嘴唇貼上他的唇。

很好，世界安靜了。

只不過可惜的是，這種方式的受用時間，也只是一時。

兩人分開時，裴爍言果然又開始喋喋不休起來，直到他問出那句：“那你給我說清楚，你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到底有多喜歡我？還有，你確定你對林源鑫沒有一點點非分之想？”時，易柊琪才抬起頭，認(rèn)認(rèn)真真地冥想。

半天，才回答道：“什么時候喜歡的？嗯，大概是無意從班長口中聽到運動會后勤的補(bǔ)助只有二十塊的時候吧。偷偷摸摸給我加經(jīng)費，愛了。至于愛多少……嗯，就比愛祖國，愛山河，愛藍(lán)天白云少那么一點點吧！”

“易柊琪，你就是財迷！狼心狗肺！”

“怎么啦，不是你告訴我說這個年紀(jì)不能拘泥于小情小愛，我心懷大愛，怎么就財迷又狼心狗肺了？”

裴爍言被她將了一軍，啞口無言。卻也只能認(rèn)慫回應(yīng)道：“對對對，你說的都對。但是易柊琪，你聽好了。我對你那么在意，是比愛烈陽，愛月光，愛花花草草還要多那么很多很多的！”

易柊琪噗嗤一笑，被他的刻意押韻徹底折服。主動伸出手挽住他的胳膊，慢悠悠晃悠在這無比平順的小路上。

夜色撩人，他目光灼灼，如斯美好。

月牙在天邊皎潔而明亮，宛如心上人的小臉，遙遠(yuǎn)到一抬頭便對上心上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