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六章：往事隨風(fēng)飄來

1.中世紀(jì)小鎮(zhèn)福祈

一切得從威廉姆斯先生在福祈的房子說起。他從小的夢想是成為一個小說家，在很小就出版了一本薄薄的幻想小說，也格外用功地考上牛津大學(xué)英文系。畢業(yè)后，他做過幾年記者、周游列國的水手、軍火商，后來作為英國怡和公司的首代在中國做了幾十年生意，有一天猛然回首，再不寫作，恐怕夢想就是空想，他利用周末和度假，辛苦寫了家族四代人與中國緊密相關(guān)的長篇小說“中國三部曲”，當(dāng)時以其梗概拿到一筆七位數(shù)之高的預(yù)付金，轟動英國出版界，之后他的小說在英國成為暢銷書。因為一直著迷意大利，他想用這筆錢在那兒購一幢房子寫作。

他在米蘭做新書宣傳，順便看了一下周遭城市的房子，發(fā)現(xiàn)威尼斯水城是世上房價之最，寸土寸金。返回中國后，一次到上海，遇到英國老朋友本，一起去了一家印度餐館吃飯，席間說起不久前在意大利購房的事。

本的妻子卡拉，在意大利北方長大，說一口流利的漢語，父親過世，分到一筆遺產(chǎn)，就在位于意大利中東部拉馬凱省的福祈購了一幢位于山頂、面朝大海的粉色房子。房子不是她找的，是本。本是個寵妻狂魔，細(xì)心周到，他的腳跡踏遍意大利這只靴子，被一座中世紀(jì)小城福祈的奇美風(fēng)光迷住，福祈位于西伯尼尼山脈，周遭山頂終年積雪，白云和星星碩大，地中海氣候，在意大利國家公園邊上，打開自來水管，從山頂流淌下來的水就暢銷世界，包括中國的圣碧濤（San Benedetto）藍(lán)瓶氣泡水;這兒還盛產(chǎn)火腿、黑松露，有大大小小的葡萄酒莊，遍山漫野的橄欖林、向日葵，紅土加上多雨陽光，水果蔬菜新鮮豐富，牛羊肉全無膻味，各種奶酪，令人目不暇接，又臨近大海，駕車三十多分鐘，就是一個個由石頭自然堆積而成的天然游泳池，深藍(lán)的海水之上，只只白鷗輕輕掠過，整個海岸線海水清澈，沙質(zhì)舒適，海鮮肉質(zhì)細(xì)膩，尤其是燈塔餐館的迷迭香、洋蔥粒、檸檬汁、自釀的白葡萄酒燜海虹，令人流連忘返，家家餐館閉著眼睛點菜便是美味，這兒尚未像法國南部和意大利北部被有錢的英國人、俄國貴族新富們盯上，房價樸實，被意大利人叫作“秘密花園”，到處皆是原汁原味中世紀(jì)古跡，每個小鎮(zhèn)都有大大小小的教堂，珍藏著古老繪畫，如好萊塢大片《英國病人》里，印度籍的拆彈手基普帶護(hù)士漢娜夜晚去的教堂、掛吊繩點火把看的壁畫，甚至午夜，廣場都是喝酒聽音樂聊天的大人，小孩子們在踢足球。每年夏天，整個七月，全意大利人不工作，享受藝術(shù)和美食，到處是歌劇節(jié)，各種宗教節(jié)、美食節(jié)。作為意大利女婿的本，當(dāng)然對此并不陌生，他問了粉色房子的價格，恰好夠那筆遺產(chǎn)，馬上購了房。他沒有多余時間，得回上海工作，便把房鑰匙交給了一面之交的同街鄰居退休工程師菲力普、羅阿米夫婦，請他們幫助找裝修的人。

威廉姆斯先生聽到這兒，對福祈興趣濃厚。巧的是他又有去意大利的機(jī)會，他辦完事，便直接開車去福祈。福祈不大，市中心，就是一個小鎮(zhèn)，這兒果然如本所言，是他心中向往的意大利。看了好多房子，都不滿意。他打電話給本，本讓他找菲力普、羅阿米夫婦。他敲了這對夫婦的門，他們熱情地接待了他，聽完他對房子的要求后說，有一幢房子，就在同一條街上，可能他會喜歡。于是聯(lián)系了中介，中介說，對不起，那房子有人要了。

威廉姆斯先生沒辦法，準(zhǔn)備第二天上午就離開。

第二天一早，他還沒醒，手機(jī)響了，是中介，告訴他，那幢房子現(xiàn)在可售，因為那個購房人有了問題。

當(dāng)天他被帶進(jìn)房子里，房子有主樓側(cè)樓，有四層，帶花園和露臺，在山頂上，面朝大海方向，雖然這么大的房子，卻一直只有16世紀(jì)建房時的一個衛(wèi)生間和浴室，房子屋頂和壁畫是17世紀(jì)的，側(cè)樓是晚一點時間建造的，屬于這個地區(qū)一個貴族家庭，在18世紀(jì)，斯巴賴吉家族買下了它，并在樓上大廳里豎起了以獅子為標(biāo)志的家族盾形紋章，那也是威廉姆斯的母親家族崇尚的獅鷲。威廉姆斯先生到地下室里，發(fā)現(xiàn)那兒堆了好多膠帶及剪輯電影的機(jī)器，便好奇地問。菲力普告訴他，住在此的最后一個斯巴賴吉，在羅馬做醫(yī)藥生意，90年代初去世前，把大量的資金花在電影制作上，把這幢度假房的地下室變成了電影剪接室。他預(yù)感生命快結(jié)束時，趕三個多小時的車程回來，可惜還沒進(jìn)入房子，就落氣了。之后房子空了好一段時間，直到出售。他們一行人回到房子的大廳，威廉姆斯先生知道這幢房子需要維護(hù)，也需要大改造，他注視古老的大理石樓梯，對中介點了頭。因為他喜歡的房子是有寬綽的臺階，他的女神瑪麗蓮·夢露好從那兒穿著長裙走下來。

塵埃落定，威廉姆斯先生開始張羅裝修。他記得那是福祈一個特殊日子，瑪利亞，雅頌達(dá)，巴勞達(dá)土生土長在此，從小信主，做了修女，1900年竟然去了中國山西，當(dāng)時山西有瘟疫，她在那兒做善事、幫助病人，不幸染上傷寒，死在太原洞兒溝，還不到27歲。

梵蒂岡花了100年的時間來確認(rèn)瑪利亞·雅頌達(dá)·巴勞達(dá)充滿奇跡的一生，封她僅次于圣人的真福（Beata）稱號，這對福祈是一件大事，開大派對慶祝。

一個來自山西的中國修女，住在瑪利亞·雅頌達(dá)·巴勞達(dá)從前在福祈的房子里（這兒成了一個女修道院）。她代表教會當(dāng)街出售彩票，是一輛菲亞特熊貓車。街道上有各種手工藝者設(shè)置的小攤、啤酒帳篷、食物帳篷、兒童游樂場，在酒店邊上是這兒的中心廣場，設(shè)置了一個大舞臺，供樂隊表演。其中一個樂隊是海盜伊·皮拉蒂，他們扮成海盜，彈著吉他，唱的都是60年代著名的搖滾歌曲《Johnny Be Good》和《Rolling Stone》等。之后是一場穿著帶有大羽毛比基尼的巴西異裝癖者的歌舞表演。市長是個共產(chǎn)黨黨員，在給彩票中獎?wù)哳C獎之前發(fā)表了精彩幽默的簡短講話，說羅馬天主教對促進(jìn)意大利的旅游業(yè)貢獻(xiàn)巨大。

整個小鎮(zhèn)沉浸在節(jié)日般的喜慶中，狂歡到凌晨?？墒堑诙欤粋€參加了大派對很受歡迎的年輕人突然死在他的床上。第二天，整個小鎮(zhèn)充滿了悲傷，在前一天舉行盛大慶?；顒拥牡胤剑?zhèn)人又聚在一起參加葬禮。

在大派對前一天下午，威廉姆斯先生在還沒有裝修的房子的花園里為自己辦了一個生日聚會，邀請了建筑工人、油漆匠、建筑師、電工、水管工和所有將為房子工作的人以及其他意大利朋友。人太多，他不得不從市政廳借椅子，市長也被邀請了，他的風(fēng)衣披在肩上，所有的建筑工人都聚集在這個重要人物的周圍，食物是由鄰鎮(zhèn)一家著名餐館的老板帕培提供的。他們唱了很多歌，喝了好多酒，聊了好多有趣的話題。

從那天起，他就感到自己被接納，成為福祈的一部分。

這一天是2004年7月10日。

我還不認(rèn)識威廉姆斯先生。

2.親愛的，你去過羅馬嗎？

時間是2005年6月中旬。我在北京家中，接到意大利出版社Garzanti總編輯的電子郵件，祝賀我的長篇小說《K.L'arte dell'amore》進(jìn)入六年一次的羅馬文學(xué)獎短名單，雖不能確定是否獲獎，出版社當(dāng)成大事，要給我訂機(jī)票和酒店，到羅馬去。

那時我的個人生活一團(tuán)糟，有五年時間我一個人住在北京，我的腦子停止思想，決定放棄寫作，舉目看去皆是石壁，對去羅馬，甚至任何一個地方，哪怕有可能得獎，沒有感覺，我在坑里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我如僵尸，在6月30日飛到羅馬，羅馬文學(xué)獎組委會成員的兒子來接機(jī)，他在大學(xué)當(dāng)研究生，因為他的妻子是一個中國人，他們在機(jī)場出口熱情地接著我。飛機(jī)上沒睡好，在車上我便昏昏如睡，感覺沒多久就到達(dá)我的酒店，酒店在羅馬城偏西臨海的地方，這兒有個著名的古老斗獸場，通常演歌劇或話劇，而羅馬文學(xué)獎頒獎儀式第二天晚上也將在那兒舉行。

兩口子與我道別時，周到地問我：親愛的，你去過羅馬嗎？

羅馬？我重復(fù)著，我知道，他們是指羅馬城。我搖搖頭。的確，在意大利我出書多種多年，前后有好幾次免費游羅馬的機(jī)會，因疊合別的出行而推掉。

兩口子對我說，那我們明天一早帶你去。

第二天一早我們?nèi)碎_車出發(fā)，20分鐘不到就進(jìn)入了羅馬城中心。有地道的羅馬人領(lǐng)著，還有一個懂意大利語的中國姑娘，像急行軍似的，我們?nèi)チ肆_馬斗獸場、真理之口、威尼斯廣場、萬神殿、許愿池、西班牙廣場和臺階頂上的教堂，去了沃納沃廣場、圣天使堡，記得是在沃納沃廣場吃的中飯。每個地方停留不長，前后左右看看，拍個照片，真正的走馬觀花。

傍晚回到酒店，我的意大利出版人到了，西裝革履，叮囑我要穿漂亮一些。我沒帶禮服，就穿了一件綠絲綢改良旗袍充當(dāng)。這個晚上，整個斗獸場隆重而神圣，臺下各種媒體電視臺，參加者多半是出版界文化界名流，黑壓壓一片，臺上坐了一排赫赫有名的評委，評委會主席是意大利前總理。羅馬文學(xué)獎，有“意大利的文化奧斯卡獎”之稱，以六年為期，涉及領(lǐng)域包括文化、政治、文學(xué)、歷史、醫(yī)學(xué)等，影響力覆蓋全歐洲。這屆獲獎短名單上，除了意大利本國卓有建樹的文化人士，只有我和這年四月剛剛謝世的教皇保羅二世是外國人。

晚上九點半頒獎會開始，有軍樂隊奏樂。教皇保羅二世獲得終身成就獎。當(dāng)電視臺的女主持人念到小說獎是我的名字和小說時，我愣了，我的出版人高興地跳起來，帶著我上臺去領(lǐng)獎，并臨時充當(dāng)我的翻譯，從意大利語譯成英語。評委會認(rèn)為“虹影作品撞擊人心，具有不畏世俗的勇敢精神和高超的藝術(shù)手法”。領(lǐng)獎時主持人間我：“你對中西方的看法？你作品中的情愛描寫，尤其是房中術(shù)的秘密是什么？”我記得一些回答：“如果研究道家房中術(shù)，就會發(fā)現(xiàn)，西方人談?wù)摰呐灾行闹髁x在中國由來已久，不是西方的新近產(chǎn)物……”

主持人還問了一些問題。我用英語回答，我的出版人譯成意大利語。每個評委都起立來跟我握手祝賀，獎品除了獎金，還有一個古羅馬花瓶，美輪美奐。出版人比我還高興。他兩次重復(fù)對我強(qiáng)調(diào)：“虹影，你是和教皇保羅二世一起得獎的唯一女性！”他幫我抱著花瓶，“這是1750年的花瓶，它的價值超過獎金，好好放著?！彼脑?，讓我至今也不敢把花瓶放出來，只好雪藏。突然一陣風(fēng)把主持人手里的稿子吹落在臺下臺上，眾人幫著撿，大家一起笑。這是意大利，他們隨隨便便。

也是在那次認(rèn)識德國歌德學(xué)院駐羅馬的院長、譯了張潔等作家的小說的著名漢學(xué)家米歇爾·阿克曼，他也在臺下，結(jié)束時他跟太太過來向我祝賀。

晚宴是在意大利王室的一個別墅花園進(jìn)行，一個大派對。我一直暈頭轉(zhuǎn)向，帥氣又不老的王子拉我到邊上聊了好久，關(guān)于中國文化和中國女人。他最后夸我的衣服，夸我的長相，那時我43歲，真的顯得很年輕，外貌跟30歲無疑，他說對穿旗袍的女人情有獨鐘。意大利的男人，對你說什么樣的話，你都不必完全當(dāng)真，除非你也想浪漫一番。我眼里放光，整張臉?gòu)擅膭尤耍赡呐潞仍俣嗟南銠壱矝]用，我內(nèi)心的浪漫指數(shù)是零，凌晨三點多宴會還沒結(jié)束，我請人送我回酒店，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第二天的意大利大小報紙，報道了這次文學(xué)獎，我與教皇保羅二世的照片最大。

一個傻姑娘，撞運氣撞上了。我的寫作，我以后的生活，會是怎么樣的，我沒有想過。

飛機(jī)脫離跑道，升高后，回望那越來越遠(yuǎn)的羅馬，蔚藍(lán)的海浪像花邊一樣繞著這個地中海中的亞平寧半島，我往許愿池還有西班牙廣場石舟都扔了硬幣許了愿，可還是沒有奇跡發(fā)生？沒一個人真正愛我。羅馬你的迷人就是人人都相信虛構(gòu)的奇跡。我明知，還是要去許愿扔硬幣的。

我閉上眼睛，飛機(jī)突然遇到強(qiáng)大氣流，廣播和空姐要乘客系好安全帶。邊上的乘客都害怕，整個身體在不停地顫抖，我這種置生死如糞土的人，同樣也感到害怕。

自己的左手緊緊抓著右手，突然想到了一段已忘懷的往事：

好久之前，有個喜歡我的男人，每次給我寫信，都要提到羅馬，不是要去羅馬，就是在羅馬，或是去過羅馬。他的信寫得很短，很有詩意，很有男子氣，很有故事，記得他說，羅馬城有一種舊舊的棕黃色，將整個身心沉浸其中，我整個人都放松了，我會站在這兒，與你相遇。

我迷上他的信，因為我喜歡情書里有羅馬，羅馬是什么？羅馬是比愛情本身強(qiáng)大十倍的絕美、永恒的存在，是足以讓我這么一顆敏感又理性的心，感受到一種神秘的力量。羅馬，這兒會有一個懂得愛的男人，還會有一個天天期待得到愛情的女人，會有一段多么催人心肺的愛情，一個全世界最性感的城市，最嫵媚又浪漫的城市，誰靠近它，誰就會上癮。

愛屋及烏，我若愛羅馬，我也會愛他。

可我不愛他，因為我的心一次次夢游羅馬，并沒有遇到他。

雖然沒有遇到他，可我仍舊愛羅馬，這是命定的，我的手伸入真理口，我就是那個在西班牙臺階前吃冰淇淋的姑娘，走向萬神殿，一揚頭，注視頭頂光芒耀眼，我要一段又一段驚世駭俗的愛情，良辰美酒，不怕最后釀成悲劇，我要俯視整個羅馬城，我要掀起那天上美麗的藍(lán)來，給那沉沉駛?cè)サ鸟R車一鞭快意情仇。

我剛剛?cè)チ肆_馬，一共三天。我真的去了羅馬，這不是做夢。

我看見長江邊成片的吊腳樓下，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在細(xì)雨中奔跑，去尋找自己在船廠做苦力的母親回來，救自己被纜車壓傷腿的五哥。她摔倒了，又爬起來，一直沿著江岸跑，直到把母親找到。

她就是我，我居然站在那個斗獸場的中心，沉睡了幾千年的歷史正呼嘯而來，好多被時間抹去的身影和臉在廢墟四周顯現(xiàn)！我的小說在羅馬得到它應(yīng)得到的認(rèn)可，羅馬的星星紛紛朝我身上墜落下來，我整個人在光亮之中。我的痛苦，我的悲傷，我的失敗，我的男人，滾蛋吧！我不需要去相信奇跡，我自己在創(chuàng)造奇跡。

回到北京家中，我拿起我的筆來，我必須寫作，我必須像那些斗獸場的角斗士一樣堅強(qiáng)，將羅馬的力量和精神輸入我的身體和寫作。羅馬，如同那個會寫信的男人，他用這個城市之名組合他的情書，向我表達(dá)情感，他只有表達(dá)，卻未賦予行動。所以，我們不會有好結(jié)局。

2005年之后，又過了14年，有一天我坐在羅馬的一家咖啡館，正對著古老的斗獸場，那個當(dāng)時可裝下五萬人的圓形建筑怪物，這個城市的象征，正在穿越我的生命歷程：兒時受到的傷害、一次又一次逃離家的決心、消失的青春激情、受損害的愛情和成長中不可預(yù)測之難。

我想用文字記錄這次穿越。

我寫了兩個女人，為了愛，在羅馬相遇。我再一次看到曾經(jīng)的我如何一步步爬出坑來，站在我的面前，說起那些遺落在記憶深處的故事，那些發(fā)生在重慶、北京、倫敦的故事，當(dāng)然還有我最愛的羅馬的故事。

羅馬對我意味著什么？

讓我來回答你，羅馬對我意味著一切。

3.羅馬，令我最愛的是什么？

那是個夏天。

整個羅馬城是雪，我穿著短裙從火車站里出來，沒走多遠(yuǎn)，見好多人抬著圣母塑像唱著圣歌經(jīng)過我，我不由自主尾隨他們。雪越來越大，隊伍走進(jìn)圣母瑪利亞大教堂，人更多了，有紅衣主教，有佩劍的衛(wèi)兵，唱詩班清一色男孩，羅馬教皇出現(xiàn)，做大彌撒，飛舞著白玫瑰花瓣。

他們注視我，目光好神秘。我小心地走上前去，撲通一聲跪下，劃十字，感恩主，領(lǐng)吃圣餅，薄薄如紙的餅融化在嘴里，頓時一股暖流傳遍周身。

我夢見進(jìn)入圣母殿，至少三次，而在現(xiàn)實里，我一個人穿著長裙背著背包獨自在羅馬小街上閑走，被遠(yuǎn)處洪亮的鐘聲吸引，循聲而去，近了，被唱詩班的歌吸引，推門進(jìn)入，大殿人山人海，教皇正在做大彌撒，許多紅衣主教佇立邊上，殿頂射下來好多燦爛的光，一切宛若夢中。

那是2006年夏天。

這座圣母大殿，傳說是圣母托夢給教皇利伯略，讓他在下雪之處建立一座修道院，顯示主的榮耀，結(jié)果第二天早晨埃斯奎利諾山丘下了雪。由此，教皇下令建圣母殿，它僅次于圣彼得大教堂，千百年來歷經(jīng)多次改造，有閃閃發(fā)光的馬賽克鑲嵌畫，后來建筑師費迪南多，福加又專門設(shè)計了巴洛克風(fēng)格的立體面，之后又建了羅馬最高的鐘樓，可以俯瞰全城。大殿祭壇上方的華蓋有精致的鍍金小天使守護(hù)，放著圣馬太（St Matthew）和其他殉道者的遺骸。祭壇右邊那塊飾板下是貝爾尼尼和父親彼得羅的安息處。這兒還有一間安放圣物的告解室，有一尊教皇皮烏斯九世的跪像，面前是一個圣物匣，匣里是耶穌誕生馬槽的一塊碎片。

我曾在耶路撒冷，也見到如此的圣物。而這一次，是現(xiàn)實重疊夢境。

我的生命充滿奇異，不時會發(fā)生不可思議之事，也許在于我一直是一個虔誠的信者，在主的面前我信，在佛的面前，我信，在別的神面前，我信。

羅馬九百多座教堂，隔一條街便有，座座不同，我喜歡信步走入，有的令我驚嘆，有的令我喜悅，有的令我靜穆、深思。有的讓我一進(jìn)再進(jìn)，看不夠，僅僅注視著，心境便寬敞無比，回回到羅馬，都想進(jìn)去，進(jìn)去后，出來便是一個新我。

但都不如那天在圣母殿的奇遇，記得當(dāng)時，聽著教皇的布道聲，我躁動不安的心幾乎毫無察覺地平靜下來，人海中一個小女孩的身影模模糊糊。為了看得更清，我向前努力地在空隙里走了好些步，她似乎也有感覺，向我側(cè)過身來，我不認(rèn)識她。又隔了一會兒，我再看小女孩時，覺得她一瞬間長大，她的臉是那樣清晰，分明就是我的母親，尤其是那雙亮亮的眼睛。再看她時，她已不在了，可一分鐘不到，她的聲音響在我耳旁：“孩子，想著好的，壞的就會遠(yuǎn)去?！?/p>

母親叮囑我，像我小時一樣。

母親是在這一年的秋天走的。

從未有過孩子的我，在這之后不到一年有了一個女兒。謝謝主的恩典。

從羅馬到福祈，需要開車三個多小時，福祈那幢在山頂看海的房子，成了我的第二個家。女兒一個月后，帶她去那兒。她的名字西比爾來自希臘、羅馬神話，是一個幾萬年，甚至更久的預(yù)言家，以各種面貌、情節(jié)出現(xiàn)在傳說中。她燒掉自己幾卷預(yù)言，預(yù)言總是成真。在意大利的傳說中，她就在福祈周圍的山峰間，偶爾才得一見。她站在那兒說話。

沒人信她的話，但我信。是否如此，她才走近我？

從那時開始到今天，有12年時間，每到夏天有近三個月住在福祈，以此為中心，腳跡遍及意大利每個角落，有時從中國飛威尼斯，有時也直接從英國飛到安珂那，但都沒有比從羅馬飛讓我高興。條條大路通羅馬，有人一出生就在羅馬，而我這個生長在重慶的人，卻要走很多路，繞很多圈，才能到達(dá)羅馬，雖然一直心向往之，真正走近它，則需要幾十年時間。

真正認(rèn)識它，還需要更長的時間。羅馬的奇特，你已讓它熟稔在心，還會發(fā)現(xiàn)它的新。

有一次我住在西班牙臺階上面的酒店，要去看一個住在萬神殿邊上的朋友，我看看地圖，不是太遠(yuǎn)，走路可能需要三十多分鐘，我決定走路。

這路程不會覺得無聊，沿途全是景點，走偏會遇到掛紅色旗子的英國詩人濟(jì)慈故居，走歪了，會遇上法國作家司湯達(dá)、巴爾扎克，匈牙利作曲家李斯特，英國詩人勃朗寧夫人，甚至德國作曲家瓦格納的故居或是常去的咖啡館，走對了路，恰好會走在《羅馬假日》電影拍攝過的石階上，一個個巴洛克的雕塑會讓你喘不過氣來，停下仰望片刻。

我一路走著，中間還到路邊小店喝一杯檸檬蘇打水，吃了一個冰淇淋。古老的羅馬，下午的陽光投在臉上，是那么讓你周身上下懶洋洋的，舒舒服服，投在房子和街上，是如此明媚耀眼。

這一路上，總有手?jǐn)埣t玫瑰的男人經(jīng)過，總有拉手風(fēng)琴的藝人的曲子挽留我的腳步。這一天總遇到攝影師給新娘新郎拍照，中國新娘新郎居多，在臺階上或是爬上古石墻、在廢墟上拍新婚照。羅馬恐怕最受歡迎的職業(yè)就是馬車夫，加上攝影師。

巴貝里尼廣場上的特里同噴泉依然美如往昔。在貝爾尼尼酒店的邊上，那三只蜜蜂是貝爾尼尼家族的標(biāo)志。好多個世紀(jì)這廣場就是擺放無名尸體的地方，讓人們來辨認(rèn)。如果新婚照片在此，是否會帶上幾個鬼魂？想想都令我害怕。中國新娘新郎喜歡在古老的斗獸場拍照，那么多沉睡在此不安的靈魂，因你們的歡叫而蘇醒，殘酷的血如一道光濺起，會不會沾上幾滴？果真有一次我在酒店讀報，看到一個新娘子因為拍照從那兒跌下丟了性命。

扯遠(yuǎn)了，拉入正題，我那天像一個貪心的孩子，玩心大發(fā)，本該走三十多分鐘的路，卻走了雙倍多，一個小時還沒到目的地。朋友打來電話。我說不是迷路了，而是被下午的羅馬迷住了。她放心地擱了電話。

雖然朋友沒催我，可我不好意思了，加快腳步。可是經(jīng)過一個廣場，我就止步了，廣場里有一個樂隊，就在萬神殿前的方尖碑旁，正在吹小號，樂隊演奏意大利作曲家埃尼奧·莫里康內(nèi)（Ennio Morricone）的電影音樂《黃金三鏢客》，我隨手拍了一個視頻，正要走，又來了好幾輛馬車，馬車?yán)锏娜瞬皇怯慰停前绯蓱蜃拥哪心信?，可能就是戲子?/p>

整個廣場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都是外來人。

事實上沒有哪一個歐洲城市，甚至巴黎倫敦，有羅馬這么多外來人。2000年前羅馬便有一百萬人，大多是非羅馬人。想想這是什么概念。那時羅馬就是世界中心。到過羅馬的破罐山，你就知道，破碎的陶瓷罐子堆積成山，那時羅馬不會有橄欖油，意大利也沒有橄欖樹，而是從北非、西班牙海運到臺伯河，用雙耳大罐子裝著橄欖油，用來吃，用來洗頭擦身體，用來點燈，同時為了這么多人的生存，還需要進(jìn)口大量的糧食和生活所需。那時羅馬到處是建筑工地，建的都是幾層樓高的房子和氣勢宏偉的宮殿，就像咱們中國的二三線城市一樣，大修土木。然后對于一個外來者說，當(dāng)你融入這座城市，雖然文化背景和信仰都不同，但要不了多久，你所有的觀念都得重組，羅馬的多元，并不是寬容的，外來人的恐懼和擔(dān)憂，會加重，但羅馬可重塑自我，你從哪里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生命可以在這兒重新開始。

我在一塊碑石上讀到這樣幾行字：“陌生的旅行者，不管你從哪里來，請停下，請你注意到碑石下安葬著我。我是一個好人、仁慈而寬容，在羅馬，我從不后悔。請你千萬小心，不要弄壞我的墓。”

這個死者是一個首飾商人。

我朝朋友的家走去。她曾送了一本寫羅馬的紀(jì)實小書《隨鄉(xiāng)入俗》給我，想讓我知道，在羅馬，真正的羅馬人怎么生活。那本書是美國人艾倫·愛普斯坦寫的，我讀了，沒留下多深的印象。這一路走來，之前讀的文字，一點一滴重新在我的腦子激蕩。好像有些懂得羅馬和生活在此的羅馬人，做生意那么精明算計，做藝術(shù)家，那么唯美、充滿詩意，做哲學(xué)家，那么智慧善辯，做作家那么會講故事，不可一世，做朋友時，是親人，做敵人時，就是黑手黨，要你的命。羅馬人好像重慶人，盡管重慶人的藝術(shù)感覺差點，卻不缺詩意。

拐入右邊小街，再向前走幾米，已可看到朋友那幢棕黃色宮殿一樣的房子。

按門鈴前，我腦子里鉆出一個問題，寒暄后，我想問問她，當(dāng)初從意大利中東部搬來羅馬，住在此二十年，羅馬令她最愛的是什么？

如果她反問我，羅馬，令你最愛是什么？

我得想一想。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實則難回答。赫本的痛苦是失去一個真心愛的人，于電影或電影外，她歷經(jīng)的城市最難忘的是羅馬，她告訴我們：“無疑是羅馬，我會珍惜在這里的記憶，直到永遠(yuǎn)！”我呢，母親是對的，想著好的，壞的就會遠(yuǎn)去。我是一個永遠(yuǎn)信的人，負(fù)面的東西難在身體內(nèi)生存，羅馬之美，滋養(yǎng)正能量，讓我心情愉悅。這最是我所愛。真的，羅馬就像一面神奇的鏡子，讓我迷失后總能找到自己，它傳遞給我的信息是，有一天我會在這兒住很久很久，久過我的生命。

4.以心相?。毫_馬神秘雙心

羅馬國王努米托雷被其胞弟阿姆利奧篡位驅(qū)逐，其子被殺死，女兒西爾維婭與戰(zhàn)神馬爾斯結(jié)合，生下孿生兄弟羅慕洛斯和雷莫斯，被拋入臺伯河，卻被一只母狼叼上岸來奶大。兩兄弟長大后殺死了阿姆利奧，在七座山丘之地建都。羅慕洛斯殺死了弟弟，以自己的名字命名都城為羅馬，這一天是公元前753年4月21日，并將“母狼乳嬰”圖案定為羅馬城徽。

好了，現(xiàn)在，請你閉上眼睛一秒，再睜開。

讓我來學(xué)學(xué)我的偶像，俄國作家納博科夫，描寫他性感尤物洛麗塔名字的好玩，說羅馬吧，注意，舌尖得由上顎向下移動三次，到第三次再輕輕貼在牙齒上，不僅如此，眼睛還得明亮地注視前方，還得穿一雙好走路的運動鞋，最好是白色的，女生穿白裙，長短皆好，男生一身舒服衣服，背一個輕便的隨身小包，朝太陽升起的方向站立，來，與我一起說：羅馬（Rome），是的，這么一個熱情、浪漫、充滿愛的名字，仿佛來自久遠(yuǎn)的過去，甚至從廣袤的宇宙邊緣，帶著一股從斗獸場里沖出的英雄氣概。

說出它，你心里才可裝下它。現(xiàn)在我給你一張地圖：

這是一個神秘雙心。一天可草草走完，但兩天走完，仔細(xì)，深入，涉及周遭，會讓你更有收獲，就像一個真正的旅行者，獨自一人，或與人結(jié)伴而行，他可是朋友、情人和家人。

不管你從哪一顆心開始行走，最好先做做功課，了解每個相關(guān)地點的來歷和背景，這樣到達(dá)每一處，以心做印記。

比如金宮俄比安丘（Domus Aurea），是羅馬皇帝尼祿為自己建造的，他執(zhí)政后廢除了血腥的斗獸場競技，深得人心，卻把舞臺當(dāng)成屠宰場，由奴隸扮演死囚，并統(tǒng)統(tǒng)殺死。他覺得人生無趣，命人燒了羅馬城，當(dāng)時羅馬城有14個區(qū)，燒了10個區(qū)，尼祿不叫救火，而是興致濃厚地站在皇宮最高處觀賞火焰中的羅馬城，還詩性大發(fā)，詠唱特洛伊毀滅詩篇。之后為了權(quán)力滅掉親哥親媽，公元68年，這個不到31歲的皇帝玩行為藝術(shù)，最后命人拿刀刺進(jìn)自己的咽喉，扔下一句“一個偉大的藝術(shù)家就要死了”，走下地獄。當(dāng)時這座金宮沒完工。之后無人續(xù)建，圖拉真皇帝建造公共浴場時，僅僅用了這個皇宮的墻壁和拱頂，作為浴場的地基。直到1480年左右，這個宮殿才被發(fā)現(xiàn)，一個工人掉進(jìn)一個洞口，發(fā)現(xiàn)自己面對金碧輝煌的天花板，四周滿是華麗壁畫。拉斐爾、平圖里喬、喬凡尼·達(dá)·烏迪內(nèi)那幫大藝術(shù)家們聞訊，紛紛爬下這個洞口來研究。除壁畫外，還有長長的柱廊，一大片公園和人工湖，用微量黃金覆蓋墻壁、拱頂天花板，其中一個圓頂?shù)暮陚グ诉呅畏块g里，藝術(shù)品琳瑯滿目，還有從埃及和中東開采來的大理石，奢侈到極值，而且建造時間比哈德良皇帝那座赫赫有名的萬神殿還要早60年！金宮之前一直可參觀，2010年部分天花板崩塌，已不對外開放。我去年去時，還封著，說是在維修。

比如，特萊維噴泉，也叫許愿池（Trevi Fountain），大理石海神雕像不僅精美，還栩栩如生，海馬們拉著碩大的貝殼仿佛朝你而來，你得趕快閃開。它曾是古羅馬人將貞女泉引進(jìn)羅馬城水道的終點。記著：丟一個錢幣，只要背對許愿池，右手拿硬幣越過左肩拋入池中，便有機(jī)會重回羅馬;丟兩個錢幣，會遇上一段浪漫的愛情;丟三個錢幣，和意中人一起許愿，愛情就會永恒。最好是夜深或是清晨去，人少，整個噴泉在燈光映射下波光粼粼，古老而氣勢磅礴，尤其是池底許愿錢幣在閃閃反光，真像進(jìn)入夢境之中。別忘了去附近看看電影《羅馬假日》的理發(fā)店，雖然已改為意大利皮具店。街邊有人搭爐售意大利板栗，看上去香甜可口，可我還是購了一個蛋卷冰淇淋。平日我不會吃冰淇淋，但在羅馬，我每天至少吃一次，當(dāng)然也愛披薩，火腿肉、芝士、香腸、脆餅，周圍的餐館和小酒館，大都百年老店，好廚師遍地都是，菜做得恰到好處，在那片餐館吃，從來沒失望過，哪怕叫一個最普通的水牛奶酪西紅柿（Mozzarella Caprese）沙拉，上面有片片綠綠的羅勒，一吃到嘴，馬上想再叫一盤。

比如，在斗獸場之南的卡拉卡拉浴場，你得了解古羅馬人是多么愛洗澡，浴場建得跟宮殿一樣講究，用大理石鋪地，有氣派圓拱門、壁畫和雕像，金碧輝煌;兩座大噴泉，飛舞著鴿子，還有超大的健身房。整個場子占地六英畝，能容下一千六百人，設(shè)有冷熱水蒸氣，各占一所澡堂子。想想我的成長背景，在上個世紀(jì)六七十年代，重慶南岸貧民窟，是靠江洗澡，夏天可以，冬天只能在家燒一盆熱水，抹澡。而古羅馬人不僅如此懂得身體的享受，同時也是把澡堂子當(dāng)作社交場地，邊洗澡邊聊天，邊商量買賣，邊和解訟事、談婚宴喪事。我有一次無意看了日本導(dǎo)演武內(nèi)英樹的《羅馬浴室》，這穿越的喜劇，非常日本，也非常現(xiàn)代，也很羅馬，我即刻便記著阿部寬這個演技一流的演員。有時間，你不妨看一看，俊氣的阿部寬的身體一覽無遺。

比如，你去天使城堡時，再走一會兒，就是梵蒂岡，世界上最小的“國中之國”，僅0.44平方公里，相當(dāng)于北京故宮五分之三大。事實上半天看不完，因為圣彼得堂大得離譜，人們習(xí)慣說那兒“天使像巨人，鴿子像老鷹”。因為游客太多，若想登頂圣彼得大教堂請起個早，大教堂內(nèi)外宏偉巨大，幽深，有雕塑大師貝尼尼設(shè)計的紀(jì)念碑和巴洛克式華蓋。教皇祭壇往上119米高處中央圓頂，則是米開朗基羅的設(shè)計。登高看遠(yuǎn)，俯瞰鑰匙形的圣彼得廣場和羅馬全城，最好和心上人一起，記住你們在此如此相愛。大教堂圓場外有一道彎彎的白石線，便是梵蒂岡與意大利的分界。教皇每年復(fù)活節(jié)站在圣彼得堂的露臺上為人民祝福。

比如當(dāng)你走入萬神殿前，你要知道這是兩千多年前，是羅馬帝國首任皇帝屋大維的女婿阿格里帕建造，以供奉奧林匹亞山上諸神。萬神殿是古羅馬精湛建筑技術(shù)的典范，一個寬度與高度相等的巨大圓柱體，上面覆蓋著半圓形的屋頂。拉斐爾等許多著名藝術(shù)家就葬在這里，葬在這里的還有意大利國王翁貝托一世和他之后十幾位皇帝。

每次到羅馬，我的胃異常饑餓，用嗅覺靈敏的鼻子嗅周圍，到處是美味，到處是誘惑，我去哪兒。不著急，我辨別著空氣中各種味道，決定先去哈利酒吧（Harrys Bar）喝一杯貝里尼。

1931年朱塞佩·齊普拉尼在威尼斯圣馬可廣場邊上開了第一家，很快便門庭若市，大文豪海明威，打獵后經(jīng)常來此喝上一杯。他常常喝醉，醉后照常寫小說，難怪他的《穿過叢林的河流》會差他別的小說一大截，大概是酒精含量太大所致。

而開在羅馬的哈利酒吧，位置更好，背靠羅馬老城墻，以誘人的雞尾酒和美食引來意大利國內(nèi)外的豪門和好萊塢明星、文豪、藝術(shù)家們，像奧黛麗·赫本、奧森·威爾斯、田納西·威廉姆斯、可可·香奈兒和導(dǎo)演費里尼等，成為當(dāng)時他們最愛之地。

費里尼的電影《甜蜜生活》（La Dolce Vita）取景威尼托大道，改編自Marcello Rubini原著，以記者馬切羅的生活，展現(xiàn)一代意大利人精神苦悶、迷失自我的故事。這部電影榮膺1960年戛納電影節(jié)金棕櫚獎，也斬獲了同年奧斯卡最佳化妝與發(fā)型設(shè)計獎。

在這條街上有Doney餐廳，大廚James Foglieni的地中海菜肴充滿誘惑，大都配合本地時令原材烹制。這家美味還有牛肉韃靼、煙熏茄子魚子醬和黑松露菌、迷迭香烤牛排，在離它幾百米外，心便怦怦直跳，真丟臉，我完全抵不住它的誘惑。

Casuccio e Scalera有精美的意大利傳統(tǒng)鞋店，他家的鞋穿上，既舒服又有格調(diào)。

孤獨的青年藝術(shù)家和一只找到家的流浪貓，在羅馬城中心的一間閣樓里，不管天寒地凍，不管酷熱難忍，他們相依為伴。一日三餐他去萊昂奇諾路上的比薩店，他喜歡那兒的番茄奶酪比薩餅、卡普里喬薩沙拉和煮雞蛋。

我問他，之后去過閣樓沒有？他搖搖頭。

他告訴我，不遠(yuǎn)處是圣安德列教堂的回廊，種有柏樹和橘樹。院中央有一個大池子，里面養(yǎng)了些肥碩的紅色魚兒，幾乎總是一動不動;還有一座假山也矗立在院中央，上面覆滿了苔蘚和鐵線蕨，不斷有水滴從中滲出。在梅賽德路和普羅帕甘達(dá)路交叉處是貝爾尼尼的住所，大門附近就是貝爾尼尼優(yōu)雅的大理石半身雕像。而就在幾米開外，貝爾尼尼永遠(yuǎn)的對手——博羅米尼的兩件杰作也聳立在那里，令他無法回避。

這本天書出版很艱難，沒出版人懂得此書的價值，出版這樣一本玄奧難懂卻又頗為昂貴的書，會讓出版社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一直到弗朗哥·馬里亞·里奇的出現(xiàn)，而且他是利瑪竇家族的后裔，他堅持認(rèn)為這本天書是這世界上不計其數(shù)的壯舉和幻想之一，后來的事實證明了他的判斷。該書后來被評為“世界十大神秘天書”之首。意大利著名作家卡爾維諾生前曾為這本書寫下長篇推薦序，他寫道：塞拉菲尼的語言被賦予了一種權(quán)力，它將要喚醒的是一個其內(nèi)在語法完全顛覆的世界。書中的圖像就像奧維德和他的《變形記》一樣，在所有存在的事物之間，都存在著一種相互滲透的關(guān)聯(lián)性。而卡爾維諾最愛的圖像，就是本節(jié)開端那幅圖，人們看到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做愛的連續(xù)階段，目睹他們?nèi)绾温厝诤献兂梢粭l鱷魚，一個形體向另一個形體轉(zhuǎn)化的段落，這是鹿易吉最絕妙的視覺創(chuàng)造之一。

2015年這本書在中國出版，受到著名藝術(shù)家徐冰、熊亮，戲劇導(dǎo)演孟京輝等人及媒體的追捧。

鹿易吉是個天才，天文地理、哲學(xué)文學(xué)神學(xué)，什么都懂，關(guān)于羅馬，他給我講了好多，從遠(yuǎn)古到現(xiàn)代，從他騎的《羅馬假日》的摩托車，我記得他一說到羅馬，就會提到一個形象“三叉戟羅馬”。那是古羅馬神話里羅馬守護(hù)者海神尼普頓手中的武器，也是他的天書里重要的元素。

從17世紀(jì)開始?xì)W洲富貴人家子弟紛紛到各文化名城求學(xué)，羅馬因其文化遺產(chǎn)豐富而成為他們主要目的地，鹿易吉說到這些故事，如數(shù)家珍。我們聊得更多的是電影，他對意大利上個世紀(jì)六七十年代新現(xiàn)實主義的代表人物導(dǎo)演德西卡的電影《偷自行車的小偷》非常喜歡，那是二戰(zhàn)后意大利現(xiàn)實的寫照，人們生活的疾苦，大量工人失業(yè)。里面的演員便是素人，我因為鹿易吉說到這電影，又去看了一遍，覺得德西卡真了不起。談?wù)撨@個國家的電影，會談?wù)摗督^美之城》的導(dǎo)演保羅·索倫蒂諾，他才氣逼人，但不會錯過帕索里尼，他的電影《索多瑪120天》公映前，他卻在羅馬郊區(qū)一個沙灘上遭人痛毆，頭部被汽車碾過，死狀恐怖，只有53歲。他的死震驚電影界。鹿易吉認(rèn)為這是政治迫害，因為帕索里尼生前一向不憚于表達(dá)自己的立場。帕索里尼生前的好友、電影導(dǎo)演塞爾吉奧·奇蒂曾宣稱，謀害帕索里尼的兇手其實有五個人。

我們每次都會談到電影導(dǎo)演費里尼，第一次是鹿易吉帶我去費里尼的故居，可是費里尼的后人早把房子出租了。我們遇到的情況正如我的小說《燕燕的羅馬婚禮》里王侖和燕燕遇到的一樣。他清楚地記得費里尼兩手插在褲兜里，在夜色中走回馬古塔街110號的家的身影。

鹿易吉小費尼里29歲，屬于當(dāng)年費里尼年輕的朋友，他們曾天天在一起，坐在咖啡館，或在馬古塔街110號頂層，談?wù)撍囆g(shù)和人生。費里尼最后一部電影《月吟》，也是喜劇片，改編自卡瓦佐尼小說《月亮之詩》的，該片由羅貝托，貝尼尼主演，費里尼因此被授予第65屆奧斯卡金像獎終身成就獎。鹿易吉給了這部電影很多美術(shù)思想，電影里一個景，藍(lán)色的夜空中，一個人拋繩吊著一輪美麗的月亮，是他專門為之而作的。

我們隨便走到哪里，他指給我看的一幢房子便堆滿歷史和故事，吃飯時，他說你看這個人是一個記者，他采訪過誰，引起轟動;你看這個人是個制片人，做過什么電影;你看那個人是個攝影師，拍過哪些名人;你看那個人是著名導(dǎo)演，拍過什么電影。鹿易吉不僅是羅馬這絕美之城的引導(dǎo)者，也是一個資深的美食家，很多餐館老板都認(rèn)識他，我們不必排隊，這是多大的一個榮幸。他也是一個魔術(shù)家，他自己把這種魔術(shù)放入他的藝術(shù)裝置和畫里。在米蘭世博會上，他的大型雕塑紅蘿卜女神引起轟動，米蘭工作室里每一個裝置都讓人著迷，在巴黎的個展，來了好多朋友，其中兩個朋友便是鞏俐和她的法國電子樂大師讓·米歇爾·雅爾。

我在2017年去羅馬準(zhǔn)備拍一部關(guān)于羅馬的電影時，去電影器材廠?？吹劫M里尼好多工作照片，見到當(dāng)年給費里尼準(zhǔn)備器材的幾個工人，他們說起費里尼，仿佛昨日，說大師一點也沒架子，和他們稱兄道弟。當(dāng)天晚上我的團(tuán)隊與鹿易吉見面，他給我們說到那個年代做電影的一些奇事，也說到做電影想象力的重要。他說費里尼不僅想象力驚人，而且詼諧。也是那天晚上，他說到1993年10月30日，費里尼病逝，意大利為其舉行國葬，但他的死因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知道，我追問，他悄悄說給我聽。我在此也保密，因為我向鹿易吉保證過，不講給別人聽。

2016年初冬，我?guī)?yán)歌苓一家在羅馬與鹿易吉認(rèn)識，我們兩家六個人，加上鹿易吉和女友，開了兩輛車向福祈行進(jìn)，我們一行人去了我們在福祈的家，當(dāng)時整個福祈處于震后的慘狀中，可當(dāng)?shù)厝嗽诰瓢蓺g迎我們，信心十足地重建家園。我們的車開進(jìn)了天書的搖籃——在佩達(dá)索山丘臨近海邊的別墅。說是別墅，真可以說是一個大莊園，大大小小的房子，有坍塌的，主建筑還是為堂兄們夏天度假，房里有壁畫，到處有雕塑，可以看到昔日的輝煌，大片的花園，墻邊有法國皇室在此的立碑，還有大片種有葡萄和橄欖的原野，大人們在喝酒聊天，兩個女孩在地上翻筋斗，自錄視頻。

我們還去了屋頂，寬闊如球場，從那兒，不遠(yuǎn)處的海岸線和海浪的姿態(tài)清晰極了，白色的海鳥尖叫著在飛翔。一個男孩子站在我們的身邊，他靦腆多思，孤獨地仰望著天空，他在看，他看到的與我們不一樣，他在聽，他聽到的，與我們聽到的不一樣，他在想，與我們想的不一樣。母親站在山頂?shù)姆孔咏兴拿?，而花朵正在競相怒放，橄欖樹正在結(jié)果，外祖母在和鴿子嘰嘰咕咕聊著什么，父親手里拿著書，正在沉思。我經(jīng)過，不忍驚動他，只是悄悄地注視，強(qiáng)烈地感到，這塊土地上，最了不起的一個天才藝術(shù)家已經(jīng)誕生了。

謝謝你，鹿易吉·塞拉菲尼，是你真正把我?guī)нM(jìn)羅馬。

6.當(dāng)羅馬變成辣椒

美食家，有兩種，一種是會吃，會寫，但不會做，另一種是會吃會寫，還會做。我屬于第二種，走到哪里，會做菜到哪里?？墒窃谝獯罄宋壹?，我做得較少。尤其是在羅馬，要么在酒店要么在餐館，即便在朋友家，都沒機(jī)會做，意大利人跟我一樣，我不太喜歡別人用我的廚房，是在于我邊做菜邊清潔廚房，做完菜，廚房干凈，坐下才能就餐。意大利不喜歡外人在廚房，是在于廚房是一個家庭的秘密心臟，意大利菜多好吃呀，全世界七大菜系之前列，而且誰愿意你在他家廚房里搗騰呢。

在羅馬做不了菜，沒關(guān)系，做菜人，必會點菜。

語言不通，如果是你，怎么辦？教你一個絕招，要么閉眼前菜正菜點一個，要么走到正在就餐的桌前，眼睛掃一眼，心里便知哪道菜是你喜歡的。

還有點意大利面、海鮮面，點比薩餅，哪一種，都不會錯。點羊排、牛排、香腸都會好吃。

進(jìn)餐館，情愿去排隊等位子的，也不要去一個客人也沒有的餐館。不過在羅馬，你放心，閉著眼睛去餐館，都會比英國的餐館好吃。

除此之外，還有絕招，看餐館的衛(wèi)生條件，看廚房，看不了廚房，可看洗手間，也可看侍者的圍裙和袖口，干凈，那就安全。

我最鐘愛的調(diào)料：檸檬、橄欖油、海鹽，這些調(diào)料非常本質(zhì)，不影響食物的原味，反而提升它的美味，意大利好的廚師也是用這三樣?xùn)|西。這三樣?xùn)|西也可腌制牛肉、羊肉、排骨、火雞，不會破壞它們原來的味道。胖胖的橄欖很像是胖胖的意大利母親、唐朝的仕女，瘦瘦的橄欖是意大利少女、揚州的美人，纖細(xì)美味。

意大利菜我最愛的是海鮮，我曾在意大利南北每個餐館吃海虹，各式吃法，最好的當(dāng)屬西西里島一個小城錫拉庫薩（Syracuse）一家毫不起眼的餐館，火候剛好，肉嫩味鮮，如同日本料理裝盤講究。

說到日本料理，每隔一段時間我會想念，跟想念四川兇猛的火鍋或者辣子雞不一樣，日本料理的精美，每一道菜每一個細(xì)節(jié)每一種做法都不同，堪稱世界第一。好的日本菜，像吃一道藝術(shù)品，沒藝術(shù)品位，多吃幾道好的日本菜，便有了。我在日本和歌山上寺廟住了幾天，廟里的大廚用水果蔬菜腌制出來的下粥的咸菜，吃下嘴里，頓時周身上下通透，如吃靈丹妙藥。

羅馬的餐館，專吃海鮮的，性價比最好的，當(dāng)屬Pierluigi，在鮮花廣場附近，1938年就開了。不久前，網(wǎng)上還傳出NBA球星本，西蒙斯的前女友肯達(dá)爾·詹娜來Pierluigi餐廳就餐的新聞。其實這個餐館，經(jīng)常會有名人政客光顧，我每一回去都會看到客人排隊，而且老板親自當(dāng)招待。它的龍蝦、金槍魚韃靼、法國生蠔、醋醃漬鯛魚、生牛肉歐洲玫瑰燒番茄龍蝦面、海鯛魚都做得沒法挑剔，而且魚也可做成日本料理，厲害。它的甜品，做成水果冰淇淋，還留下水果的殼。板栗等等，味道也非常好。

做菜就是變魔術(shù)，我賦予食物靈魂，食物能感受我的心。對食物說，你是最好吃的，世界上只有你，食物出來的樣子和它的好吃的程度，正如我期待的。我做菜處于快樂狀態(tài)，吃我的菜會快樂。

也有出錯的時候，有一年在意大利家里，那天是威廉姆斯先生的生日，來的朋友全是意大利人，我決定做一個意大利人最愛吃的檸檬奶酪蛋糕?？墒悄X子灌水，該放糖的放成了鹽，好在發(fā)現(xiàn)早，把檸檬汁拿出來，留了一半鹽留一半檸檬汁里，加了很多糖，蛋糕也做好了。心里比較擔(dān)心，不知道這些意大利人會有怎樣的感受。他們吃了第一口，表情很奇怪，評價說非常獨特，多了一道咸的味道，一搶而光。我才如實說了咸味來由。于是大家開始講自己做菜的故事，有的把東西烤焦了，有的完全忘記糖，居然有好幾個人把鹽當(dāng)作糖放，但因為補(bǔ)救太晚，甚至沒有發(fā)現(xiàn)，而蛋糕上桌時，就難吃。

我懷女兒的那一年，從意大利安珂那飛英國，住在那兒一棟修道院改的酒店，那兒的餐館在當(dāng)?shù)胤浅Ｓ忻扔單?。那次吃飯我點了一個意大利有名的海鮮risotto（米飯），跟之前吃這道菜不同，酸酸的，是果醋，海鮮有紅蝦、蛤、魷魚、扇貝，洋蔥細(xì)細(xì)的，還放了土豆粒，似乎廚師擔(dān)心醋不夠，還加了好幾瓣新鮮檸檬在邊上，那一刻好像所有的神經(jīng)都被打通了，無比通透，我猜想是在那個地方懷上我女兒的，這道菜深入我味蕾及身體每個細(xì)胞。

食物真的能夠代表一個人的內(nèi)在。意大利，每年夏天是結(jié)婚最佳時間，每次在那兒，總要參加幾個婚禮，參加英國人或是法國人的婚禮，婚禮就相對簡單，可能就三四道菜，在婚禮上吃不飽?？梢獯罄说幕槎Y會讓你吃撐為止，從開始到半夜，都有無盡的食物;英國人，小小的，會讓人餓死?？匆粋€人處理食品的態(tài)度，可看出這個人是怎樣一個人，慷慨的人絕不會把最差的東西呈現(xiàn)給你。

在我很小的時候，一個遠(yuǎn)房親戚家里死了人。母親帶我過江去奔喪，我們走進(jìn)一個很陡的木頭樓梯。親戚朋友都來了，過世的人停在邊上，燒著香。大家都過去向他告別，默默地走了一圈。之后這家人端出了一鍋紅燒肉和一鍋米飯，紅燒肉用各種野菌燒的。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紅燒肉。整個奔喪過程就是吃飯，很奇怪，大家一聲不吭的。吃過紅燒肉后，大家就此告別，臉上都沒有悲傷。母親和我回家，一路上，她也沒有像以前有人離世那么說著說著就掉淚。用吃紅燒肉的方式紀(jì)念一個人，真是非常特殊。

意大利人愛吃辣椒，他們有各式辣椒，在家里或餐館里都有辣椒泡橄欖油，也有辣椒粉。

在羅馬的鮮花廣場上，有各式干辣椒出售，也出售新鮮的辣椒，紅綠皆有，很小，是朝天椒那樣，非常辣，是墨西哥的。想吃特辣的面時，我就購一盆這種新鮮辣椒，摘下辣椒，放入袋子，隨身攜帶。

辣椒是重慶的另一個名字，辣椒就是重慶，而不是成都，成都人對辣椒并不猛烈，重慶人愛辣椒發(fā)自內(nèi)心。湖南人則是干辣，湖南人更愛檳榔，檳榔更容易讓人上癮。重慶人和醋的關(guān)系通過辣椒鏈接，吃多了辣椒會喝一碗醋，吃面或涼拌菜時放醋，延緩辣椒在身體里的燃燒。

我曾經(jīng)出版了一本美食書《當(dāng)世界變成辣椒》，羅馬比世界真實，想想，當(dāng)羅馬人手舉一個中國的紅辣椒，心里都想著辣椒的激情和美妙，站在斗獸場或是西班牙臺階，甚至臺伯河岸邊，那是怎樣的行為藝術(shù)，整個羅馬一片紅光，氣勢磅礴，美不堪言。那個羅馬雖是我想象的羅馬，但想象終會變成現(xiàn)實。

我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我在意大利，被意大利人常點的五道菜：

糖醋到底：糖和醋組合，做糖醋排骨。把醋浸在大蒜里面是臘八醋，把醋放在雞蛋中是醋蛋，再加一點點鹽，放一點橄欖油和黑松露，那種美味，非人間。如果把醋放進(jìn)牛肉，加芝麻菜，會好吃?？倦u時，灑上杜松子酒檸檬，也是好吃的。冰鎮(zhèn)醋加干姜水，醒神又解渴。

辣椒酸面：意大利面做好放海鹽和橄欖，涼后放蒜姜粒、小蔥，把醋和辣椒放在一起，最后放少許糖，用新鮮的西紅柿醬，吃時拌好。

醋溜大白菜：在意大利家做這道菜時，意大利鄰居們打破沙鍋問到底，想知道這道菜如何做。在北京，大白菜和大蔥都堆在走廊，80年代來到北京時，走到了走廊，都能聞到蔥和白菜的味道。把白菜最嫩的地方撥出來，晾一下，切細(xì)絲裝盤，辣椒花椒蒜瓣煎一下，把油淋在白菜絲上，放醋放糖，特別好吃。記得我在英國做這道菜的時候，世界上最著名的哲學(xué)家皮爾·安德森高呼好吃，停下他與同行的辯論問我，這道菜是怎么做的？

桂花芽烤鴨：將桂花芽抹上鴨周身，抹上鹽，放杜松子酒，放蘋果醋檸檬橄欖油，鴨子每三寸用刀戳一個洞，淋上檸檬汁、橄欖油、鹽、蒜瓣、姜絲、新鮮迷迭香，土豆、胡蘿卜、蘋果切塊，放到鴨肚里。烤箱大火220度上下。烤大概45分鐘。奇香，皮脆肉嫩。

鵝肉雞蛋餅：材料是鵝胸脯肉切片、無核橄欖、茄子切薄片、圣女果、大蒜片。雞蛋加一勺海鹽拌勻。平坦鐵鍋，倒橄欖油，將所有的材料倒入，一分鐘小火倒入雞蛋汁，三分鐘后關(guān)火，便成了。讓余溫繼續(xù)發(fā)揮。這道菜，也可放冷，后放入冰箱，當(dāng)冷菜吃，倒一杯意大利香檳，同吃最好。

責(zé)任編校 鄧沫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