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

李雯樂

/作者自畫/

受媽媽的影響，我從小就喜歡看書，更喜歡看完小說后用筆記錄下曾感動我的話。創(chuàng)作小說，是我從四五年級時就開始嘗試并樂此不疲的事。動過很多次筆，希望能構(gòu)思出一個框架大，格局高的故事——當然，我現(xiàn)在還是沒能夠?qū)崿F(xiàn)，我需要學習的還太多。

門開了。

老和尚一晃一晃地進入寺廟，背上背著一個灰撲撲的小孩，腿上滴滴答答地流著血。

“城外撿來的，又是個戰(zhàn)亂的遺棄品?！崩虾蜕泻哌旰哌甑匕押⒆臃畔拢愿漓V月，“給這孩子包扎包扎，安排一下吧?！膘V月霽風應了聲，找了些草藥，給小孩包扎好了。老和尚端詳著小孩，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汝以后就喚作霽夜，做我十徒弟。等傷好后，再行拜師禮?！毙『⒌囊浑p眼睛很亮，像是黑魆魆的夜晚中的星星，直勾勾地望著老和尚：“是?！?/p>

霽夜被老和尚撿時，只有六歲。拜師禮成后，他就成了半月寺里的一名小和尚，成天念念經(jīng)，打打坐，敲敲鐘，化化緣。大師兄溫潤如玉，二師兄魁梧憨厚，最可愛莫過于九師兄——“假和尚”霽天，前面剛正經(jīng)地念完“阿彌陀佛”，后腳就爬樹挖筍捉松鼠，靜如假處子，動若真脫兔，每每總能惹人大笑，卻又無可奈何。相比起來，比他小一歲的霽夜反而成熟穩(wěn)重得多。半月寺地處偏僻，深“居”幽林，在戰(zhàn)亂的年代里，就是個世外桃源。但在十歲前，霽夜并不懂這些，只知道是師父給了他一口飯吃;是佛祖，給了他新生。

他為數(shù)不多的幼年記憶里，十歲那年，幾個月都不曾下一滴雨，泥土裂成一塊一塊的，像猙獰的觸角。師父的臉色很凝重，隔三岔五地就會寫一封書信，隔三岔五地也會回來一封，可信鴿每次都給他臉上增添一分憂愁?！拔掖髸x，真是命不久矣?！崩虾蜕须x開寺廟時，感慨道。

“師父，您不是說，入佛道者，不入紅塵嗎？您為什么這么關(guān)心、了解世俗？”大師兄霽月不解地問。

“不入紅塵，焉能脫離紅塵。”師父嘆道。身后的佛祖，好像也跟著嘆了口氣。“江山社稷，到最后無論歸誰，遭殃的都是百姓啊。你們趕緊走吧，南下，我怕會有人找上來……”“師父不跟我們一起走嗎？”霽夜著急地問。師父只是搖搖頭。

當天夜里，霽月就收拾好包袱，帶著一干和尚跑了。正如師父所言，他們回頭望去時，看到了幾星斑駁的火，碎在大竹林之中。佛祖，可能依舊面帶微笑。

霽夜有一次看到了噩夢般的景象。邊陲小城的上空似乎籠著一層灰氤，大批流民往城外流去，衣衫破爛的乞丐為了一個發(fā)霉的窩頭打得你死我活。米價暴漲，饑餓的人家拼著命去偷大戶人家的糧食，又被亂棍打死在門外。許多人就會這么臭死在大街上，也沒人理會。每個人臉上都盈著慌亂，更多是行尸走肉。一干在山上不問世事的和尚都被這地獄般的景象驚住了?！按蟆髱熜?，我們……怎么辦？”假和尚霽天顫抖起來。

“南下，”霽月還算鎮(zhèn)定：“師父說了，現(xiàn)在皇室內(nèi)斗，不會撥災款……真是尸位素餐。就算撥了，一層層下來也分毫不剩，所以留下來是不明智的……對，南下！”雖然他們并不知道為什么同樣深居簡出的師父會知道這么多。

直到很久以后，霽夜才知道了些大概：他的師父，原是河間王司馬颙摯友，后因?qū)Τ⑹黾易隽撕蜕?。在齊王司馬冏討伐司馬倫時就多次寫信阻止，直到事成后河間王又想攻打齊王，才徹底失望。為使戰(zhàn)亂盡快結(jié)束，他倉促為司馬颙出計想一石二鳥干掉長沙王和齊王，失敗后為防止司馬颙秋后算賬才逃離半月寺，生死不知。

一干和尚出了城。因為饑荒，無人肯再化緣，又不愿去偷盜。盤纏不夠，一路上，三、五、六、七、九師兄都餓死荒郊。霽夜給九師兄做完法事，呆呆地望著焦枯了的樹枝。這樣的生離死別，這樣的時代，真的逼人早熟。熬過了這樣的窘迫，心境的變化不言而喻。幸存的和尚到了建康，終于混了口飯吃。可他們終于不能像以前一樣，心安于當和尚了。除了八師兄霽淵，其余人都選擇還俗。霽夜慎重觀察局勢后投靠瑯琊王氏軍隊，在東晉建立后小立軍功，成為王敦親信。霽夜雙手沾過鮮血，但一顆禪心仍在。師父潛移默化的教導和對佛教的信念，讓他依舊單純地只是希望國泰民安。

但事與愿違。

永安元年，王敦舉兵攻打建康。霽夜整宿未眠。但他知道，王敦心意已決。他為心中的忠義，選擇了背叛王敦。他找到了被派去勸甘卓的樂道融——他清楚此人品性：胸襟寬廣，與友為信，舍己為人，大將風度。他與樂道融相見恨晚，推心置腹了一宿，最后，樂道融只說了一句話，讓霽夜徹底安心：“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p>

果然，甘卓在本身進退維谷時被樂道融推了一把，選擇攻打王敦。但甘卓后來的猶豫卻又使他們失了先機。霽夜無法，做了件十分冒險的事：他在王敦吃的飯里，下了慢性毒藥。最后居然成了打倒王敦的關(guān)鍵因素。

佛祖慈悲，罪過。

晉室反攻，王敦兄王含兵敗。王敦病重之際聞之大怒，卻也英雄末路。王敦看著平日信任有加的霽夜，跪倒在身側(cè)，給他磕了十幾個響頭，顫聲說著對不起，他才知道，自己這么早就敗了。

他忽然覺得，真是可笑。好像這么多年的反叛，都是浪費。他啞著嗓子，問霽夜：“你說過，蒼生平等，勸我即使不皈依佛門，也要尊此道，那我問你，佛度蒼生，何不度我？”霽夜答不上話。說到底，他也只做了五年和尚。

半月后，王敦去世，叛亂也到尾聲。霽夜拒絕了晉帝的封賞，時隔十九年，重新皈依佛門。在權(quán)力面前，他始終保持本心。說到底，他從來沒想過位極人臣，流芳百世，只是愿意做一名被歷史長河埋沒的和平使者。史書里，不會有關(guān)于他的任何記載。他又一次跪在了佛祖前，一雙眼睛還是那么亮，卻不能再心若止水了。

是夜，霽夜在廟里自盡——他到底無法面對自己參與過的陰謀。血濺在佛祖臉上，佛祖好似在哭泣。

悲憫眾生的佛門開著，家家戶戶的大門沒關(guān)。但霽夜的生門關(guān)了，亂世之門關(guān)了。

是的，門關(guān)了。

（指導老師：王英娟）

寫作背后的故事

這次靈感的來源也是一篇小說，戰(zhàn)亂中人民的痛苦是那樣讓我刻骨銘心，而悲天憫人的情懷又是那樣令人震撼。于是，借“放膽”提供的創(chuàng)作契機，我想自己講一個戰(zhàn)亂中的故事。我希望將不再有戰(zhàn)爭這一愿望表達出來，告訴人們珍惜當下。我選擇了西晉八王之亂的大背景，然后創(chuàng)編出一群與眾不同的和尚，塑造了霽夜這一個英雄形象，以佛教為線索、信念，最后呈現(xiàn)出的，就是這樣一篇稚嫩的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