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梅影
他和他的平和
林語堂先生曾在40歲時寫下這樣的詩句:“一點童心猶未滅,半絲白鬢尚且無?!?/p>
正是他一生寫照。一點童心猶未滅——他的生命,始終是“詩”的。無論生活在國內(nèi),還是移居他鄉(xiāng);無論是少年苦讀還是晚來著作等身,赤子之心,從未丟失。天生的詩人。你聽,他這樣吟唱:“在晚秋的落葉之歌里含著青春的催眠曲”“人約黃昏,偏偏不再少年路”。
詩歌教會了中國人一種生活觀念,通過諺語和詩歌深切地滲入社會,給予他們一種悲天憫人的意識,使他們對大自然寄予無限的深情,并用一種藝術(shù)的眼光來看待人生。詩歌通過對大自然的感情,醫(yī)治了人們心靈的創(chuàng)痛;詩歌通過享受簡樸生活的教育,為中國文明保持了圣潔的理想。
多好,多好。
年輕時,傾慕他的才華,惋惜他沒能娶陳錦端,而是娶了并不美麗的滿月臉的鼓浪嶼富家女子廖翠鳳,年歲漸長,慢慢理解了人生,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不是么?
她舉重若輕、大事決斷:“貧窮算不了什么?!弊罱K,得到了林語堂的人和心。林語堂曾對朋友夸贊,廖翠鳳沒有有錢人家小姐嬌生慣養(yǎng)的壞習(xí)慣,“她有良好的家庭教養(yǎng)”。她當(dāng)然不是奪目的艷麗女子,但她總是打扮得整整齊齊,干凈得體,不張揚,不做作,不虛榮,不失禮,不怯場,不跌份。先生照顧得好,孩子照顧得好,男人的天地里,沒有她的爭長較短。
這樣的女子,方配得上林語堂;或者說,沒有廖翠鳳,不會有后來的林語堂吧。
或許,也就是在廖翠鳳這樣的大家閨秀身上,林語堂找到了創(chuàng)作姚木蘭的靈感。
《京華煙云》以美麗女子姚木蘭的人生遭逢為線索,講述了北平曾、姚、牛三大家族從1901年義和團運動到抗日戰(zhàn)爭三十多年間的悲歡離合和恩怨情仇,并在其中安插了袁世凱篡國、張勛復(fù)辟、直奉大戰(zhàn)、軍閥割據(jù)、五四運動、三一八慘案、“語絲派”與“現(xiàn)代評論派”筆戰(zhàn)、青年“左傾”、二戰(zhàn)爆發(fā),全景式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中國社會風(fēng)云變幻的歷史風(fēng)貌。波瀾壯闊的時代大劇,愛恨情仇的各色人生,形形色色人物粉墨登場,結(jié)尾是這樣的:
木蘭一家遠離杭州西行。沿途都是逃難的人群。木蘭在西行途中收留了三個孤兒和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她感到自己雖已到了生命的秋季,但下一代卻處于春季,“在晚秋的落葉之歌里含著青春的催眠曲”。
是的,無論書寫了多少的悲歡離合,磨難與艱辛,苦痛與滄桑,林語堂的內(nèi)心,始終是飽含希望的,對人生,對祖國,對難以割舍的故土。
1975年,林語堂憑借《京華煙云》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提名。
年輕時,除了喜歡這本林語堂于1938年至1939年用英文寫就的長篇小說Moment in Peking(中文譯名即為《京華煙云》),還喜歡他的另一部小說《紅牡丹》。
喜歡牡丹,大約是出于少女時期對美好愛情的無限憧憬吧?更源于書中主人公生活的時代,一個女子對待感情,有著那么多的勇敢和不顧世人眼光的決斷。主觀推測,或許,在內(nèi)心深處,作者林語堂希望初戀陳錦端對待感情,多幾分牡丹式的赳赳男兒風(fēng)?
牡丹的生命里,先后有過四個男人:金竹、孟嘉、傅南濤、安德年。這在20世紀(jì)初,是浪漫而又驚世駭俗的。個人以為,這樣的構(gòu)思、情節(jié)安排,這樣美好的勇敢的女子的形象塑造,和林語堂的詩人氣質(zhì)不無相關(guān)。
在歷盡滄桑之后,牡丹漸趨平凡,沉穩(wěn)而實際,最終,她在接受妹妹茉莉與孟嘉的婚姻之后,理智地選擇了傅南濤——一個既能給她帶來自由歡樂,又能予以“女人之真正生活”的,或許最適合她的男子。
皆大歡喜的平和而平凡、平靜的結(jié)局,依然是林語堂喜歡的帶有希望的生活,這是太太廖翠鳳幾十年間用心經(jīng)營的結(jié)果呢?還是在一個老派讀書人心中,詩書陶冶下的詩意的棲居?骨子里,他始終是一個中國人。
民國時候的這些先生們,魯迅、許廣平、鄭振鐸、林語堂……他們是好看的,頭發(fā)一絲不亂,衣著整潔端莊,臉上,寫著倔強,亦寫滿謙和。
許多時候,他們怒著,心中依然是愛的。
愛土地,愛人民,愛自己的祖國。
多年后,為了寫蘇東坡,我又翻出林語堂先生《蘇東坡傳》來仔細閱讀,有時會心一笑,有時,讀到一些不太認可的細節(jié),真想拉著先生的手,“不服來辯”。
他的日常生活充滿趣味,從不糾結(jié);他寫作,談人生,談詩歌。在他走過的并不算長的81年歲月中,中國讀書人的儒雅,和西洋文明的熏陶,愈發(fā)給他的氣質(zhì),增添了幾許平和。
他一生寫了60多本書,上千篇文章。林語堂先生生前,有沒有獲得諾貝爾獎,其實一點也不重要了。他一直都在,笑微微,帶著長者的溫和,智者的沉思,平和雅靜,不和人生較勁。
林語堂,福建平和人,10月10日,是他的生日。
鼓浪嶼: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林語堂先生是平和人,又是鼓浪嶼這座美麗小島的半子。
從10歲開始,他跟隨時任基督教牧師的父親從平和坂仔走向鼓浪嶼的教堂,就和這塊神奇的土地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他在這里讀書、成長,遭逢愛情,學(xué)會一口流利的英文,接觸西方文明。
陳錦端是一位美麗的鼓浪嶼女子,富家出身,林語堂愛她;她亦是芳心暗許。她的父親陳天恩知道女兒和林語堂戀愛的事情,卻不允許女兒和這位窮小子交往,而是把林語堂介紹給了鄰居的女兒、長相并不出眾的廖翠鳳。
林語堂心中是否肝腸寸斷?我們今天已不得而知。但他接受了廖翠鳳;廖翠鳳也不嫌棄他的窮?!皭矍閺幕橐鲩_始”,夫妻二人攜手,白頭到老,成就了溫馨的豐盈人生。
后來的陳錦端,還是沒能忘記林語堂吧?她沒有如父親所愿,嫁與門當(dāng)戶對的富豪,而是選擇了和林語堂一樣的布衣書生——留學(xué)歸國后,多年不婚的她,單身獨居,直到32歲時,才與廈門大學(xué)教授方錫疇結(jié)婚。此后長居廈門,終生未育,抱養(yǎng)了一兒一女。一個有著美好開端的愛情故事,結(jié)局卻未能如林、陳二人所愿。
鐘南山院士是廈門鼓浪嶼的孩子,因他的母親廖月琴亦出自鼓浪嶼名門廖家,畢業(yè)于協(xié)和醫(yī)科大學(xué),是廣東省腫瘤醫(yī)院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林語堂的妻子廖翠鳳便是鐘南山的堂姑婆,順理成章,林語堂為其堂姑祖父。鐘南山的另一位堂姑婆廖翠娥(廖翠鳳的堂姐)嫁給著名鋼琴家殷承宗的父親,按輩份算,殷承宗是鐘南山的表舅。
鐘南山的舅舅廖永廉是原上海圣約翰大學(xué)醫(yī)學(xué)博士,回鼓浪嶼后成為原設(shè)于鼓浪嶼的廈門第二醫(yī)院內(nèi)科主任,1957年首先在廈門發(fā)現(xiàn)福建省第一例鉤端螺旋體病。廖永廉妻、鐘南山的舅媽陳錦彩一輩子古道熱腸,鼓浪嶼人都稱她“廖醫(yī)生娘”。夫婦倆一直深受老鼓浪嶼人的稱道和感佩。如今,已經(jīng)103歲的陳錦彩依然思維清晰,身體健康。
陳錦彩的堂姐便是林語堂此生摯愛陳錦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