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愛璐
由于父母婚姻重組,一對毫無血緣關系的兄妹住在了同一屋檐下,更意外地愛上了彼此。這種“另類”的親上加親,將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以下為成都女孩張萌的自述——
兩個家庭重組:無法適應的大嗓門
第一次聽到杰哥和他母親劉阿姨的名字,是在我讀小學5年級時。
2001年夏天,父親在四川省成都市郊區(qū)開了家玻璃廠。那天,廠里工人用三輪車拉著一堆玻璃走在馬路上。路邊有個小男孩一轉頭,正好迎上車上的一塊玻璃,下巴瞬間被劃破,血不停地往外流。
父親趕到后,帶著小男孩和他母親去了醫(yī)院。支付了醫(yī)藥費后,父親執(zhí)意要給小男孩的母親劉阿姨額外賠償。劉阿姨見兒子傷口不太深,揮著手就攆父親走,態(tài)度堅決地說不是自己的錢不拿。她嗓門極大,嚇得醫(yī)生一再提醒她,這里是醫(yī)院。
最后,他們交換了傳呼機號碼。父親經(jīng)常給劉阿姨打電話,詢問杰哥的恢復情況。劉阿姨每次都怪父親大驚小怪,她的聲音從座機聽筒里噴射而出,一旁的我聽得真真切切。
一來二去,兩人經(jīng)常約去茶樓見面。劉阿姨有啥事,父親也主動去幫忙??粗笄诘臉幼?,我隱約覺得不是滋味。
我對大嗓門的劉阿姨印象很差。她和我母親太不一樣了!不同于劉阿姨的風風火火,我母親是大家閨秀。我讀幼兒園時,她就花8000元“巨資”給我買了鋼琴,還給我報了舞蹈、書法、聲樂和美術培訓班。她學過舞蹈,我出生后,她將接力棒交給我。我常效仿她,把一條腿架在墻壁上,兩腿成一條直線,一邊壓腿一邊吊嗓子。她還有一頭烏黑的長發(fā),蹲下時,馬尾辮的末梢會掃在地上……
關于母親的形象,我只記得這些畫面。因為后來,她和一個畫家遠走高飛了。臨走前,母親伏在我床前說,她要去追求夢想了。她再沒回來過。
半年后,父親領劉阿姨和杰哥來了我家。他讓我喊她,我擰著頭,不愿意。劉阿姨打圓場,熱情地摸我的頭。她自來熟的樣子更讓我覺得冒犯——這是我的家,她憑啥以女主人的姿態(tài)來打圓場?
當我撇開頭,眼神與杰哥撞上。他看著我一直咯咯地笑,我也不明所以地笑起來。
后來,他們結婚了。我卻無力阻止這一切。我家是一套三居室,由于和爺爺奶奶同住,杰哥被安排和我住一個房間。父親給杰哥買了張床,怕我們不自在,又把靠墻的衣柜擱在了兩張床中間。
第一天晚上,我用練毛筆字來掩飾我的尷尬。杰哥默默端了張小凳子過來。待我放筆休息,他說了句:“妹妹寫字真好看?!蔽乙幌潞荛_心。
父親越來越忙。照顧我的任務交給了劉阿姨,杰哥也很快適應了哥哥的身份,帶著我玩,保護著我。
大我3歲的杰哥,會爬上樓前的枇杷樹,挑選最大最黃的枇杷裝滿口袋,下來后剝給我吃;小區(qū)里的惡霸小子欺負我,他會發(fā)瘋似的跟對方干仗。我漸漸因為有這個哥哥而沾沾自喜,但依然不待見那個粗糙的劉阿姨。最不能適應的,就是她的大嗓門。
一次,她扯著嗓子站在臥室門口,讓我嘗她煲的湯。我煩躁地把毛筆摔在地上,墨汁染臟了墻壁。杰哥總會在此時,給她遞個眼神,或拉扯她的袖口。久而久之,我反倒覺得自己有點無理取鬧。但劉阿姨從不在意,一如既往地大聲招呼我吃飯。
2002年夏天,我全身長滿了水痘。拿著醫(yī)院開的土黃色藥水,劉阿姨小心翼翼地將我全身上下擦了個遍。奈何水痘奇癢無比,我忍不住想抓撓。她生怕我抓破水痘留疤,急得眼淚奪眶而出。
當時,父親在外出差,整夜只有她陪我。她跪在我床邊,用棉簽蘸著藥水,為我擦拭全身。我手指剛伸向哪里,她的棉簽總會及時送到。有些水痘長在屁股上,她也直接把臉湊過去仔細擦拭。
夜里,我發(fā)起高燒,時睡時醒。每次醒來,都能看到劉阿姨跪在我床前。我稍微一動,她就趕緊湊上來,急吼吼道:“萌萌,快告訴阿姨,還有哪里癢?”忽然間,她那討厭的大嗓門,似乎也溫柔了起來。那晚,我做了個夢,夢見母親回來了。
后來,父親回來了。快言快語的劉阿姨,絕口不提她對我的關照。我有點對她另眼相看了。
愛上非親哥哥:如山壓力突如其來
那時,我和杰哥總在一張桌子上寫作業(yè)。不知從何時起,我開始變得異常期待放學,期待一起寫作業(yè)。有天晚上,他隔著衣柜,給我講起他的父親。杰哥父親是的哥,承包出租車的錢是劉阿姨辛苦掙的。可他父親總去找站街女,還染了一身臟病。最后,他出租車也不開了,天天酗酒,喝醉了就打母子倆。
“那時,我就想快點長大,能保護媽媽……”杰哥祈求我道,“我媽她人真的很好,妹妹,希望你能接受她?!蔽覜]有說話,卻已淚流滿面。
2007年初,父親購置了一處新房。我們剛搬走不久,奶奶便因病去世了。爺爺很懷念奶奶,他執(zhí)意要搬回去。正上高中的我便陪著爺爺回到老房子。劉阿姨每天在兩個房子之間來回跑,分頭照應。
我找各種借口,給新家的座機打電話,希望從空曠的背景聲中,聽到杰哥的動靜。可電話打過去,劉阿姨總是滔滔不絕地和我聊天。只有熬到周末,杰哥回老房子吃飯,我才會欣喜若狂。
熾熱的情愫鋪天蓋地向我襲來。18歲的我在QQ上對杰哥表白,可一盆冷水把我從頭淋到腳:“萌萌,你終歸是我妹妹??!”我不吃不喝,提不起精神。劉阿姨接我回新家,細致地照顧我。無處發(fā)泄的我,對她的大嗓門又變得忍無可忍。
就在我即將埋葬這段感情時,有天,我借用杰哥電腦時,竟在搜索框里看到:“喜歡異母異父的妹妹怎么辦?”“組合家庭的小孩能不能結婚?”……我激動地彈跳起來:杰哥是喜歡我的!
后來,杰哥去讀大學,日常住校,周末回家。我又頻繁地跟他聊QQ,并再次向他告白。這次,他接受了。可沒多久,新房所在的小區(qū)被八卦消息刷屏——大人們說,我做了讓奶奶傷心的事,讓她郁郁而終;爺爺帶我回老房子住,也是為了讓我和杰哥分開。是的,那些無聊閑散的大媽發(fā)現(xiàn)了我們兄妹在談戀愛。緋聞迅猛地在鄰居間炸開。之后,劉阿姨便很少踏足小區(qū)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劉阿姨其實是在他們之前,第一個發(fā)現(xiàn)端倪的人。
不知具體是哪天,劉阿姨打開杰哥的電腦玩連連看,順手點開閃爍不停的QQ消息:“等我大學畢業(yè),咱就光明正大在一起,不用瞞著他們了?!彼騺聿夭蛔≡挘瑓s對此罕見地保持了沉默。
反而是杰哥,知道此事后,直言相告,還真情告白了我一番。父親指責我倆胡鬧,卻被劉阿姨扯著胳膊往臥室里推。我不怕父親,但怕劉阿姨——曾幾何時,我那么抵觸她的大嗓門;如今,我卻異??释艹雎?,哪怕是責備。久久不表態(tài)的她,讓杰哥和我摸不透。從那之后,她再也沒給我煲過湯了。
難堪的語言在劉阿姨的同學圈傳開。大家之前就對她的再婚有些看法,覺得她趕著嫁給有錢的離婚男人,伺候人一家老小,就是圖錢。這下,還把兒子也卷入這場“生意”,更加把她“心機女”的標簽給坐實了。劉阿姨被置于內憂外患的境地。除卻外人的不理解,爺爺也罕見地發(fā)起了脾氣。
那天,劉阿姨過來為我們做飯,吃了閉門羹。爺爺換了家里的鑰匙。我湊在貓眼前看她。她在門外,看上去那么矮小、可憐,和往常那個大大咧咧的強勢女人判若兩人。好像做了錯事的,是她。
一傳十,十傳百,謠言越傳越離譜。直到侮辱性的話語鉆進劉阿姨耳朵里,她再也忍不住了。
那天,劉阿姨揪出小區(qū)里嚼舌根的源頭,叉著腰,“啪啪啪”地拍人家的門。對方不開門,她就隔門大罵。杰哥等人來勸架,彪悍的她竟流下眼淚,從嘴里擠出一句:“罵我可以,不能罵我的女兒。她是個女娃兒,說那么難聽,老子要撕破你的嘴!”
用杰哥的話說,劉阿姨生氣,并非因為鄰居詆毀她,而是有鄰居罵我“小賤人,不檢點”。風暴般的穢語撲面而來時,她抵抗住了。只是其中一句指向我,她就受不了了。那是杰哥第一次見她哭。
繼母也是婆婆:愛是把神奇的鑰匙
爭吵過后,杰哥和我第一時間趕回家。劉阿姨掙扎著起床,要給我做飯。我讓她躺著休息,用拙劣的廚藝做好了一道番茄炒蛋后,她再次落淚。
她說,此前她也和其他人一樣,斷然無法接受這段戀情。直到有一天,她去買菜時撞見一對小情侶要跳樓,消防、醫(yī)護人員和警察均嚴陣以待。說是小情侶遭到雙方家人的強烈反對,決定“梁?;?。女孩母親哭得昏倒,男孩父母與女孩親戚大打出手??纯蛡儏⑴c混戰(zhàn),也幫著勸架。
這時,不知是誰撥開人群大吼一聲:“這個時候你們兩家人還在打!是想逼死兩個娃娃才安心嗎?有你們這樣的父母,還不如等他們跳樓吧!”所有人立時怔住,停下了野蠻的打斗。
劉阿姨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望著房頂上那對年輕的生命,她想到了我們。沒有什么比孩子生命本身更為重要。她終于接受了我們……
2013年大學畢業(yè)后,我如愿嫁給了杰哥?;槎Y前,我的繼母偷偷和婚禮策劃師商量,取消向雙方父母敬茶的環(huán)節(jié)。她很怕這個環(huán)節(jié)讓我和杰哥難堪?;閼c策劃公司不明所以,來征求我們的意見,我和杰哥對視一眼后會心一笑?;槎Y上,繼母和父親被司儀請上臺。繼母一臉錯愕,捂著臉邊擺手邊表示拒絕。我和杰哥扶著她上臺。待他們坐下后,我倆跪在他們面前,不約而同地大聲喊出:“爸!媽!請喝茶?!崩^母和父親淚眼婆娑,連忙站起來扶我們。
在我們婚后,仍有多事之人在繼母面前探聽八卦。她干脆破罐子破摔,恢復了“悍婦”作風。
那次我們回家,撞見繼母用她那震天響的大嗓門,在“花式炫子”。她坐在小區(qū)花壇上,開新聞發(fā)布會:“沒錯啊,我兒子女兒特別好,我既是婆婆,又是媽媽!”她還一個勁兒地炫耀,說兒子女兒給她買了按摩椅,換了家里的家具,還說自己最心疼的是女兒萌萌,這輩子都不會受婆婆的氣了!
講到興起時,繼母蹺起了二郎腿。忽然,她回頭看到我們,臉上染出一片緋紅,有些手足無措。而我,一把摟著繼母,高聲道:“媽,您再聊會兒,聊盡興了回家。兒子、女兒給您燒魚吃?!?/p>
我和杰哥前腳剛到家,繼母就跟上來,支支吾吾地對我說:“萌萌啊,那個……我不是故意去和那些人瞎聊的……我只想讓他們眼紅,堵上他們的臭嘴……”我親昵地安慰她:“媽,您高興就好!”
那段時間,父親和繼母張羅著為我們買新房。父親說想鍛煉我們小兩口,決定只幫我們承擔首付,讓我們獨自還貸。我欣然同意。然而,沒隔兩天,繼母悄悄塞給我一張銀行卡。她執(zhí)意要把她多年攢下的血汗錢塞給我,讓我必須全款買房。
繼母說:“咱女兒嫁人,不能受委屈,更不能便宜那臭小子了,咱娘家底氣要硬!”說完,她眼淚吧嗒吧嗒地流。我既感動又好笑。她好像忘記了,自己口中那個“臭小子”,可是她親兒子。
新房裝好后,我和杰哥搬了過去,繼母隔三差五過來做飯,讓我家冰箱滿滿當當。如果我和杰哥拌嘴,我只要稍一“告狀”,繼母就會劈頭蓋臉罵杰哥一頓。那架勢,活生生一個護犢子的老媽子……
前幾年,我一直沒懷上孕。繼母從不叨叨我,說在她眼里,我才是最寶貴的孩子,我開心最重要。盡管如此,我和杰哥仍決定去做試管嬰兒。我成了醫(yī)院的常客,取卵針打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繼母知道后,心疼地抱住我哭,用她那震天響的大嗓門吼杰哥:“我閨女沒遭過這個罪,沒孩子就你倆好好過!為啥非要折騰出個孩子來?”我告訴她,杰哥對我很好,這是我們共同的決定。繼母又給我道歉:“對不起萌萌,是我沒照顧好你……”
好在上天眷顧,2019年年初,我順利生下了一個男娃。月子里,我被母乳喂養(yǎng)折騰得一個小時醒一次,繼母總是見縫插針地把寶寶抱走,讓我能多睡會兒。有時小家伙忽然笑了,繼母激動得大叫,嚇得娃一激靈,一個勁兒地對著啥都聽不懂的嬰兒道歉。她的樣子,樸實又可愛。
繼母大概是永遠都改不了她的大嗓門了。但我越來越發(fā)現(xiàn),我很愛繼母的大嗓門。哦不,不能再叫她繼母了,她現(xiàn)在是我的婆婆。當然了,無論是繼母,還是婆婆,她都是杰哥和我最可愛的媽媽。
除了悍婦繼母變婆婆,還有一種毒舌婆婆,嫌棄兒媳奶水不好,用鄙夷的口氣說:“就你那么小的咪咪,有個鬼的奶水,不知你媽咋個生的你,咪咪小到像個男的。”掃碼關注后,回復關鍵詞:婆婆,查看兒媳的反擊和婆媳系列故事。
編輯/甄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