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挖人性幽暗一面，對文藝作品不可或缺

韓浩月

一個只有善的世界，是不可能的，那么怎么可以要求文藝作品中只有善？對惡的講述與抨擊，也是弘揚善的正確對策

“杭州失蹤女子遇害案”是一個月來備受關注的社會熱點。如果用小說或電影的形式來講述這一案件，作家或導演們應該怎么去創(chuàng)作？　——這個問題也是重大刑事案件發(fā)生后，人們普遍會去做的一個設想。這次，相較于輿論的鼎沸，創(chuàng)作群體的聲音小到幾乎沒有，對于他們來說，這是塊“燙手山芋”。

在嫌犯被抓捕前，網(wǎng)民已經(jīng)勾勒或刻畫出無數(shù)驚心動魄的情節(jié)與畫面，后來警方證實，嫌犯的幾個身份以及一些經(jīng)歷是不存在的，于是這種編造，給案件賦予了諸多“文學性”。這種“文學性”又強化了關注者的共情能力，過度的“共情能力”制造出了一種自我恐慌，有網(wǎng)友說走在街上會不自覺地四顧，有種不安全感，這是一個不好的現(xiàn)象。

同時，社交媒體上又一次開始彌漫的“厭男”“恐婚”情緒，以及一些很惡俗、其實并不好笑的惡搞言語，這也可以歸類于對案件進行“文學化想象”。這種想象，有不好的一面，比如會對案件當事人的親屬造成傷害，也會給正常破案帶來一定的干擾，但卻是難以避免的一件事情，因為所謂的“文學化想象”，其實正是普通人對人性的一種猜測。

對于不具備一定心理學專業(yè)知識的人來說，“人性”是一個模糊的概念，通常會停留在“美與丑、好與壞、善與惡”的簡單區(qū)分層面。而激發(fā)人們對人性進行深度觀察的節(jié)點，往往來自一樁重大案件的刺激。有的時候，人們會利用自己從新聞、影視、街頭巷尾閑談中獲得的社會經(jīng)驗，套用于眼下自己正在關切的事情，有的時候，對于案件的觀察分析，以及通過影視作品所得到的感悟，也會成為人的一種社會經(jīng)驗?！皻⑷税浮眲偙黄毓鈺r覺得離自己很遠，廣泛討論后哪怕事隔千里也覺得離自己很近，這種“遠與近”的失焦，會在一定的時間段內讓人無所適從、莫名恐慌，但沉淀下來之后，如果能看清真相，未嘗也不是一種收獲。

英美以及韓國根據(jù)真實案件改編的電影有很多，如《開膛手杰克》《黑色大麗花》《殺人回憶》等，這些影片的創(chuàng)作者，是如何在“現(xiàn)實比電影更殘酷”的前提下，把故事拍得吸引人的呢？恐怕在于創(chuàng)作者在掌握電影工具真實還原細節(jié)、制造氣氛的同時，也敏銳地捕捉到了人性最隱秘的角落，并將之用攝影機放大到足夠觀眾能夠看清楚、看懂的緣故。中國電影近年來在同類型電影創(chuàng)作方面也有突破，不過突破的地方多限于制作手段的提升，在對人性復雜的呈現(xiàn)方面，力度還不夠。

前段時間的熱門劇《隱秘的角落》之所以成為爆款，就在于它真實面對了少年心態(tài)中令人不寒而栗的那一部分——哪怕僅僅抓住了這一個小點，作品就成功了，因為在它之前，尚且沒有作品敢于打開少年心性中那扇幽冷的門窗。“一個孩子把另外一個更小的孩子從窗戶那里推了下去”——這是人們不敢相信、不愿看到、不能接受的事情，但電視劇把這個“假設”變成了劇情，而且看上去很是可信，這意味著文藝作品所講述的故事，是對社會現(xiàn)實的一種預演，會教育觀眾，教他們能夠更敏銳地觀察生活細節(jié)、揣摩環(huán)境變化，并且在潛意識里作出最為安全的選擇。

2016年，案發(fā)時間為1988年到2002的“白銀市連環(huán)殺人案”告破，兇手落網(wǎng)，當年就有影視公司宣布立項，計劃將其拍成電影，如今四年多過去，該片已杳無音訊?？梢岳斫馀臄z該片的難度與顧慮，甚至不排除有人認為：這樣的故事還是不拍為好。但到底是拍好還是不怕好？在現(xiàn)階段對這個問題做一個調查，也許會得到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當年鋪天蓋地的報道，還有網(wǎng)友的猜測與想象，恐怕是把創(chuàng)作者靈感封堵住的緣由之一，在情節(jié)與細節(jié)已經(jīng)伴隨案件審理基本大白于天下的狀況下，創(chuàng)作者又該從人性的哪個點切入？該按什么樣的比例來調和影片的正能量與負能量？最后要告訴觀眾一個什么樣的觀點或道理？　……這些對于創(chuàng)作者來說，都太難了。

講述人性之善的時候是容易的，而深挖人性之惡的時候是艱難的。這個世界給我們留下的經(jīng)典，有些是弘揚善的，有些是批判惡的，正是這一正一反，才促使更嚴謹?shù)姆?、更?guī)范的制度、更正確的追求，成為人類的一致選擇。一個只有善的世界，是不可能的，那么怎么可以要求文藝作品中只有善？對惡的講述與抨擊，也是弘揚善的正確對策。而讓更多人通過文藝作品，去了解與認知人性的真實一面，也有助于群體或社會能夠在某一個具體的關于惡的現(xiàn)象上達成一致意見，盡最大可能地避免它，或者當它發(fā)生時能夠遏止它，這是文藝作品不可或缺的價值所在。

（作者系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