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環(huán)境學視角下的宋代金石拓片印刷傳播

[摘要]金石拓片作為印刷媒介的一種，具有印刷文化的普遍特征，以往對金石拓片的研究多著眼于歷史與文化的角度，從傳播學角度對其探究較少，現(xiàn)從媒介環(huán)境學的視角對作為印刷媒介的拓片進行學理性探究，探討金石拓片傳播與宋代疑古思潮和宋代金石學興起關系。

[關鍵詞]印刷媒介;拓片;媒介環(huán)境學

一、作為印刷媒介的金石拓片

金石拓片是將紙蒙在青銅器和石刻石碑上用墨拓印來記錄花紋和文字的產(chǎn)物，它是金石文獻的復制品，也是金石文獻信息的載體。拓片是一種具有鮮明中華文化特色的印刷產(chǎn)品，制作拓片的技術被稱為傳拓，傳拓技術的出現(xiàn)早于雕版印刷術，它是雕版印刷技術的來源之一。這種技術在中國流傳發(fā)展了上千年，它是古人傳播各種金石文獻的重要技術手段，直到今天依然被文博界廣泛使用。拓片是傳拓活動的產(chǎn)品，它是中國最早的紙質印刷品，也是最早的印刷媒介形態(tài)。

中華文化中所謂的金石，是一個特指稱謂，它是中國文化中重要的文獻載體，墨子說：“以其所書于竹帛，鏤于金石，琢于盤盂，傳遺后世子孫者知之?！苯鹗闹庇^意義就是指金屬器物和石制器物，古人認為金屬和石頭這兩種材質非常堅固，可以萬年不朽，用這兩種材質所做的器物可以子子孫孫永寶用，所以就將文字鑄造在青銅器上、鐫刻在石碑上以作紀念，青銅器和碑刻是最具有代表意義的金石器物。隨著文化的發(fā)展，金石的含義得到了擴展，所有刻有銘文、圖案信息的器物都被納入金石的范疇之中，如甲骨、有花紋的玉器、瓦當、有銘文的陶器等。

金石拓片興起于宋代，傳拓技術、造紙技術的發(fā)展是其基礎。而興起的內因則是宋代疑古思潮的出現(xiàn)，為了恢復先秦禮制，宋代士大夫階層開始對古器物進行收藏、考證和著錄，這些舉措開金石學之先聲。隨著文人士大夫階層的擴大，這一群體對于古器物的考證研究的需求也在不斷擴大，金屬器物和石質碑刻本身不便于移動，因此二者所承載的文獻信息很難廣泛傳播，傳播范圍受限就難以對社會發(fā)生影響。傳拓技術的出現(xiàn)和成熟解決了這個問題，拓片作為紙質印刷品，具有體積小、重量輕、可以批量復制等特點，這些特點使其迅速地成為一種特殊的傳播工具，直到今天，拓片仍是金石文獻信息傳播的重要載體。拓片是從金石器物上直接拓印下來的，所以大小和形狀與原物相同，是一種科學記錄的好方法，歷史、地理、政治、經(jīng)濟、軍事、民族、民俗、文學、藝術、科技、建筑等學科都可以從拓片文獻中找到有益的資料。

二、拓片的印刷傳播

金石拓片的主要內容除了器物上的銘文文字，還有各種器物的形狀和花紋。從某種意義來說，金石拓片既是圖又是文，是一種特殊的圖文并存方式，可以復制一些器物器形。如拓制碑刻時，不僅復制了其上的文字文獻，同時也將碑刻的形狀和紋飾拓制下來。雖然拓制的圖形種類有限，但是在照相機發(fā)明之前，仍不失為一種實用的保存事物圖影的技術。

在金石拓片開始興盛的宋代，大量的文人士大夫加入了金石拓片的搜集和研究大潮中，這一潮流參與的人數(shù)之多，達到的成就之高，都已經(jīng)載人了史冊。趙明誠是宋代著名的金石收藏家和研究者，在其作品《金石錄》中有這樣的記載：“邇有劉季孫景文者，知名士與余先公有舊，家藏金石刻千余卷，既沒，其子不能保，為一武人購得之?！边@段文字記載了名為劉景文的金石拓片收藏者的收藏狀況，而且最終這些拓片被一軍人購去，由此可見宋代金石拓片的影響范圍之廣，其傳播活動由此也可見一斑。

雖然宋人對金石器物的熱情起源于官方的推動，但由于大多數(shù)金石器物移動不便，若沒有傳拓技術的成熟，拓片就不可能流行開來，沒有這種流行也就沒有更廣泛的群體參與其中。

“笨重不便、大而無當?shù)拿浇椋热缡^，把縱向的時間粘合起來。它們被用來書寫時，是很冷的媒介，它們把許多個時代粘合成一個整體。另一方面，紙卻是熱媒介，它把橫向的空間連成一片，在政治帝國和娛樂帝國里都是這樣的?！瘪R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McLuhan）的觀察可謂一語中的。宋代官方對于金石器物的熱衷是為了傳播儒家思想、恢復禮制，以此穩(wěn)固政府的長期統(tǒng)治，但金石器物的性質決定了其作為傳播媒介時只能進行匯聚傳播，信息接收者必須到達它的面前，而拓片作為一種紙質媒介，它能使文本化一為十，甚至化一為百、為千，其傳播范圍和影響自然已經(jīng)遠遠超過金石古物本身。

以各種石刻為例，它們分散各地，古代的交通條件畢竟有限，文人士大夫們很難為了研究一個問題而將與此有關的石刻文獻所在地均游覽一遍。就算可以到現(xiàn)場親自研讀古物文獻，視覺記憶必然是短暫的，而手寫文字記錄又會缺失許多信息，拓片能將文字圖像信息固定在文本中，這形成了一個封閉的環(huán)境，無論是誰只要他們得到的是同一器物的拓本，他們所接收的信息內容幾乎都是相同的。

總體來說，拓片在傳播方面有三個特點：一是能準確復制金石文獻信息，做到圖形文字存真;二是可以批量復制，有了數(shù)量才能滿足社會需求;三是方便攜帶，便于廣泛傳播。無論是進行學術研究還是收藏，對于大部分人來說，便攜的印刷品都是首選。一直到今天，由于拓片的制作技術并未發(fā)生根本性改變，所以其傳播特點保留了下來。

三、作為媒介的拓片對宋代社會的影響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獨特的精神風貌，每個時代也都有著產(chǎn)生于各自歷史環(huán)境的思潮。媒介環(huán)境派學者沃爾特.翁（WalterJ.Ong）認為媒介之所以推動社會變革，是由于媒介環(huán)境對人的感知產(chǎn)生了影響。

拓片作為印刷媒介是典型的視覺主導的媒介，它將文字固定在一個封閉空間內，這個封閉空間同時也是視覺空間。從印刷技術誕生開始，人們拿到印刷文本時，就會感覺到語詞是被固定于空間里的。金石拓片復制的金石文字雖然是手工雕琢的，但每份復制文本幾乎一模一樣，給不同人的視覺印象不會出現(xiàn)過多偏差。金石拓片是視覺主導的印刷媒介，具有明顯的空間偏向，它更適宜于橫向傳播。

在官方的推動下，宋代文人士大夫搜羅金石拓片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證經(jīng)補史，是為了修改前代文獻在流傳過程中出現(xiàn)的錯誤，為的是恢復他們心中古書的面貌，并以此恢復古代禮制，得證圣人之道，他們編寫金石書籍也是出于這個目的，金石研究成為一門學問，是建立在對大量文本進行研究和傳播的基礎上的，這在印刷技術不夠完善、拓片和書籍數(shù)量少的時代是無法進行的。朱熹說：“為學之道，莫先于窮理;窮理之要，必在于讀書?！彪S著各種社會思潮的出現(xiàn)，信息傳播需求也進一步增長，在這種需求的促進下印刷體系開始了改善和進步，一種建立在印刷媒介上的思想傳播體系逐漸顯現(xiàn)出其作用。

印刷媒介的進步，擴大了思想傳播的范圍，加速了傳播速度，使更多人參與到信息傳播和思想擴散的進程當中。宋代士大夫階層對于“三代”禮制和儒家圣人之道的追求使他們對原有的學問體系產(chǎn)生了懷疑，當他們以金石拓片作為傳播工具進行考據(jù)和交流時，被固定在封閉空間中圖像文字給他們帶來類似的感受和認知，在這一基礎上相互認同，類似的知識體系逐步建立起來，發(fā)展到一定階段，思想的變革需要更多的文本支持，思想的需求帶動技術的進步和改良，金石書籍開始大量出現(xiàn)，而隨著這類書籍的流通和傳播，更廣泛的認同建立起來。這個時候“疑古”成為一種群體間的共同認知，宋代的疑古思潮也自此出現(xiàn)。

哈羅德.伊尼斯（HaroldA.Innis）認為，“一種媒介經(jīng)過長期使用之后，可能會在一定程度上決定它傳播的知識的特征。”也就是說雖然文化影響了媒介偏向，但這種偏向反過來也會影響文化，二者處在一種互動關系當中，這種永不停歇的互動造成了文化的變遷。

金石拓片作為印刷媒介具有明顯的空間偏向，而金石器物作為一種媒介來看待，有著明顯的時間偏向，宋代朝廷搜集金石器物是為了恢復三代禮制，加強統(tǒng)治，大夫搜集金石拓片是為了補正儒家經(jīng)典，也是為了維護統(tǒng)治秩序。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統(tǒng)治階級的思想也有著時間和空間兩種偏向，時間偏向表現(xiàn)為對思想傳承的縱向控制，空間偏向表現(xiàn)為對制度傳播的橫向控制。媒介本身和其傳播形式?jīng)Q定了一個社會控制和傳播知識的傾向性，這種傾向性最終表現(xiàn)為文化的偏向。

作為印刷媒介的金石拓片對宋代疑古思潮和金石學的興起具有推動作用，印刷媒介的廣泛使用促進了舊思想的快速瓦解，為新思想的發(fā)展提供了物質基礎和技術支持。媒介之所以能推動社會變革，是由于媒介改變了人的感知方式，金石拓片作為印刷媒介，便于傳播但不便于長久保存，空間偏向性強，橫向的傳播打破了知識的壟斷，促進了疑古思潮的發(fā)展;拓片是視覺偏向的媒介，視覺的線性思維傳播有利于思辨性思想的發(fā)展，也有利于知識的普及和學科的進步。但我們也應該清楚這種影響是有一定的范圍和深度的，不能因它而忽略其他因素的作用。對歷史的探究是為了更好地認識當下，從媒介環(huán)境學的視角研究作為傳播媒介的金石拓片，有利于我們重新認識其在文化傳播中的作用，讓人能更清晰地看到金石拓片在當下所處的境況和其在歷史發(fā)展中的位置，從而使我們能充分利用金石拓片這一重要的文化遺產(chǎn)，重新認識自己悠久的文明，重拾文化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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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魏寒冰（1985-），男，漢族，河南鄭州人，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外傳播史。

作者單位：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