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茶見性： 寄情山水的“真我”追求

安圖幼

自唐代起，文人開始逐步地成為主要的茶人群體，在千余年的茶文化發(fā)展史上，他們從人生感悟中挖掘茶的深層次內(nèi)涵，把茶的物質屬性外化為社會文化屬性，把茶的物理特性升華為精神象征，把中華文化中儒、釋、道三教的思想融貫其中在。在中國古代文人雅士的生活中，飲茶是一項不可或缺的內(nèi)容，茶作為他們寄托理想、抒發(fā)情感的載體，體現(xiàn)出文人風骨人格和志向雅趣，成為代表中國古典文人文化精神的符號。

明代對文人實施示了高壓專制的政策，中晚明期政治氛圍則越加壓抑，這使得很多文人的政治理想和意見都難以表達。在此情況下，不少文人的滿腹志向與才華因無處施展，便轉向寄情山水、獨善其身的生活狀態(tài)。他們將茶作為媒介，賦予了茶文化更豐富的藝術境界和超然脫俗的審美寄托，從而達到個人“真我”的精神追求與人生境界。

明代茶人集團大多出現(xiàn)于中晚明時期，主要由當時江南六府、特別是蘇州府文士集團中的嗜茶人士組成。受茶道“天人合一”思想的影響，當時以吳中文人為代表的茶人品茗尤講究情境幽遠，他們大都秉承自然派茶人之風范，將茶融于大自然之中，茶與人、與天地融為一體。正如羅廩《茶解》云：“山堂夜坐，汲泉煮茗，至水火相戰(zhàn)，如聽松濤，清芬滿懷，云光艷斂。此時幽氣，故難與俗人言矣?！边_到一種難與俗人言的超越塵世的理想境界。

返璞歸真

明代文人大多向往自然，推崇回歸山水的質樸本性以及恬靜隨性、明心見志的修行狀態(tài)。道家認為萬事萬物的原始狀態(tài)是樸，人之心境最為純粹便是質樸，認為人應該遵循自然的規(guī)律，真切地體會到事物原本的自然之美，才能獲得個體的解放和自由。

以文人士子領銜的明代茶人便是通過煮茶品茗打造一種質樸無華的狀態(tài)，強調(diào)修養(yǎng)品德心性要努力將自己的內(nèi)心引向虛靜、超脫之境。明代中葉以降，以沈周、文征明、唐寅、仇英等為代表的吳門畫派文士，為了領略天人合一的境界和大自然的奧秘，經(jīng)常歸歸隱藏匿在山林幽谷之中品茗煮茶。因此他們特別擅長以茶畫來描繪江南山水美景以及置身其間、怡然自得的茶事生活。

文征明的《惠山茶會圖》畫卷里，描繪了他與友人在惠山品泉鑒茶賦詩的真實經(jīng)歷，其間空山井亭，四周松樹蒼虬、怪石林立，山房內(nèi)竹爐已架好，侍童在烹茶、布置茶具，亭榭內(nèi)茶人正端坐等待。畫風細致清麗、人物神情閑適。這是文征明心隱山林的真實寫照，也是明代士人主張人與自然契合，茶與山水、天地、宇宙交融之哲學思想的具體表現(xiàn)。

而他另一幅所作的《品茶圖》是在碧山深處，坐在臨水的窗前，此時谷雨剛過，春風吹拂，和來訪的朋友（陸師道）燒水煮茶，相對品茗。畫面上還提有優(yōu)美的小詩：“碧山深處絕纖埃，面面軒窗對水開。谷雨初過茶事好，鼎湯初沸有朋來?！背浞终宫F(xiàn)了恬淡和美的情懷和情趣。

“觀生吾自得”，吳中文人將寧靜澹蕩的情懷寄寓于幽遠超逸的自然之中，故他們的畫卷往往于清山秀水間，草長鶯飛、小橋流水，凸顯清陋的茶寮、清逸的茶人，蘊含著明代茶文化虛靜清雅的自然之美，體現(xiàn)了審美主體超然脫世、返璞歸真的精神世界。明代茶人極力想通過茶達到天人相合的境界，因此他們追求的是對宇宙的獨特理解，山山風物、品茶事茗，寧靜而淡逸的狀態(tài)。而在這種獨特的狀態(tài)下，心與萬物相游，自我的天性在天地間自由地舒卷釋放，最終達到了物我兩忘，天人相應的境界。

隱逸自適

明代文人不僅利用茶來表現(xiàn)幽野的人生意趣，在面對世風日下的官場現(xiàn)實和郁郁不得志的個人際遇時，他們或科舉失意，或致仕回田，或干脆終身不仕、避世于茗，希望通過茶創(chuàng)造一種“茶隱”的歸隱生活。

因此，相較于宋元時期，明朝的知名茶人多為隱逸茶人。知名茶，人沈周三代隱居不仕，是后世推崇的吳中高士;文征明雖“奏授翰林院待詔”，但卻“意不自得，連歲乞歸”;祝允明“以弘治五年舉于鄉(xiāng)，久之不第”;蔡羽、吳綸、顧元慶、許次紓、陳繼儒、吳奕、張志遠等很多著名茶人都屬于布衣文人。

作為一群無意或失意仕途的文士，他們普遍對功名抱有一種疏離的態(tài)度他們將自己從政治的枯燥與沉重中解脫出來，不掛心功名，盡量釋放天性，享受“日長無所事，茗碗自賚持”的日子。

當生命的價值不再僅是傳統(tǒng)儒家修齊治平的宏大政治理想時，文人們則更加趨向于一種灑脫自如、閑云野鶴般的性靈狀態(tài)。因此，當時的茶人多是清高之人。正如明代名士沈周所云：“自古名山，留以待羈人遷客，而茶以資高士，蓋造物有深意?！秉c出好茶只以資高士;而陸樹聲《茶寮記》更進一步指出“煎茶非漫浪要須人品與茶相得，故其法往往傳于高流隱逸，有煙霞泉石磊塊胸次者?！奔宀璺ú皇撬兹四茴I略的，茶和人得相配才能相得益彰。

在隱逸的生活中，茶是文人的忠實伴侶，歷代隱逸者對茶厚愛有加，視其為知己。茶是嘉木靈草，生長于深山幽谷中，蘊天地之精華，其秉性幽野，跟明代文人超然脫俗的性格、淡泊寧靜的心靈相符。是故明代茶人善于在心性解放中尋求雅致，并將人生理想與人格追求融入茗事活動中，甚至自稱“幽人”。

屠隆的《茶說》便提出一項“幽人首務”所謂幽人就是他自己這一類在日常可以超群絕倫，獨處時又能安靜身心之人。每個懂茶的幽人要建一個茶寮：“構一斗室，相傍山齋。內(nèi)設茶具，教一童子專主茶役，以供長日清談，寒宵兀坐，幽人首務，不可少廢者。

在幽人生活中，物質方面可以簡到極致，不要繁復只要清幽?！叭龔街耖g，日華澹澹，固野客之良辰;一編窗下，風雨瀟滿，亦幽人之好景”。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與農(nóng)夫沒有兩樣，但情趣十足，在山水的詩情畫意中傳達隱逸遁世、虛靜致遠的心理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