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悅讀
2020-07-16 03:49:16
安邸AD 2020年5期
“有了財富，并不等于能讓年輕人回鄉(xiāng);有了文化自信和生活尊嚴，遠離故土的人們才會最終找到回歸的信念?！?/blockquote>
從福州開車1.5小時，我們就穿越一夢，置身于歷史水洗過的鵝卵石小道上了。老牌樓下著藍布衫的老翁正在抽煙葉，看見我們的鏡頭，巧妙一轉(zhuǎn)，把臉隱到了木梁后，倒是一只大黃狗毫不避忌地走入了C位，又引我們隨它踱步穿過大榕樹下的木質(zhì)吊腳樓，走到豁然開朗的大樟溪古渡口：遠山綿延、時空交錯，這里分明是福州永泰縣下轄的古鎮(zhèn)嵩口，但明清時期水路通商的繁盛景象卻無聲地疊加在現(xiàn)時仿若靜止的風景上。作為福州市唯一一個國家級的歷史文化名鎮(zhèn)，如今的嵩口安靜又閑適，心甘情愿地在時代行列中掉了隊。但歷史與人文的記憶卻不肯輕易拋卻它，它們終日隨著大樟溪從這里流向永泰縣城，注人閩江，到達福州，再繼續(xù)奔向遠方……沿著江邊散步，那些尚住著人家，或早已廢棄的豪屋大厝執(zhí)拗地講述著曾經(jīng)巨富大賈的派頭，荒草雜生也不怕，只因屋前的大榕樹還蓊郁沃若，樹下操著方言的孩童還追逐打鬧，根系還在，記憶也仍鮮活。而對生長在都會中的我們來說，這浸透了時光濃汁的一隅，最是奢侈。
月溪花渡的讀書聲
原來鄉(xiāng)村不僅有番茄和土豆，真的還有詩與遠方。自然而然地，他就地取材建起了長在竹林里的“竹里館”。
月洲村位于永泰縣城與嵩口之間，要來嵩口，不能不先到風景怡然的月洲。袁曉龍初到月洲，也只是為了種點小菜、養(yǎng)點小雞，過點鄉(xiāng)閑日子。可是這個距離嵩口古鎮(zhèn)不過10分鐘車程的小村落，卻在“桃紅李白、竹青月明”的自然山水之外，給了他沉甸甸的文脈震撼。“夢繞神州路。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睂懗鲞@首沉郁慷慨《賀新郎》的南宋著名愛國詞人張元干，正是出生在這個小村中。大概是因為村里有條桃花溪，又正對著筆架山，風水養(yǎng)人，這小村莊總出大“學霸”。自宋以降，這個不過百戶、千人的村子曾出過一位狀元、50位進士，甚至還有張肩孟父好6人、6進士、6位同朝、祖孫三代18人做官的“傳奇”.而張元干幼時最愛流連處、建于宋朝的“寒光閣”形制仍在，乾隆御批建造的古莊寨“寧遠莊”樣貌依稀，“這樣一個學霸村，我來時卻聽說村里唯一的小學已經(jīng)停辦，年輕人都到外面去了……”教師出身的袁曉龍百感交集，“想起電影《海角七號》里村代表的感嘆，‘這么美的大海，為什么年輕人就是不回來呢？”沒有年輕人的美麗鄉(xiāng)村，縱守著耕讀傳家的千載良風，又將何以為繼？
于是，他把悠然見南山的田園夢拋諸腦后，“我想建一座圖書館，為孩子們留一處精神高地?！痹瑫札垘е@個想法行動了。地址就選在20世紀60年代始建、彼時已成“閑置產(chǎn)業(yè)”的月洲發(fā)電站。這座兩層夯土式建筑，北臨桃花溪、南面李樹園，東側(cè)是綿延的竹林，近旁還有讓作家舒國治贊不絕口的兩棵老柿子樹。于是圖書館的名字應運而生一月溪花渡?！耙驗樗前l(fā)電站，溪水像瀑布一般從建筑中穿過，如同村里的流水別墅?！边@讓他仔細思考，到底怎樣一座建筑才對得起如此自然、如此人文？
“我們決定做一個‘隱退的房子：讓建筑隱人山水，把姿態(tài)退給閱讀?！眻D書館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原建筑的木架結構，將原本的夯土墻進一步打開，采用全銹鋼板框架，引入寬闊的風景窗?！白尮饩€進來?！边@是袁曉龍第一次看到這個建筑時從內(nèi)心冒出來的想法，這光不僅指自然光。風景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光？因為“看見”對村里的孩子來說太重要了，“看見決定了眼界，眼界關乎著胸懷。
斜對著寒光閣，圖書館以一條玻璃陽光長廊將來客引入室內(nèi)，正中新添的12米挑高天井書架正是要讓每個來人對書籍行一次仰視禮。一層書店與文創(chuàng)空間顯得親和有序，又因近水的緣故，讓人通身舒泰。二層.閱讀空間更顯莊重，北面長7米的書榻式風景窗如同手卷展開，框住的不正是宋時的同般風景？但為了在原有的夯土墻上開這道窗，連村里最老道的匠人也不敢干。袁曉龍堅持跟本村的工匠合作，為了修復一個屋頂，裝修隊一個半月就能完成的工作，工匠們整整花費3個月?！暗@項目要傳統(tǒng)、要用心，它可不是一次裝修??！”同樣他也跟工匠們學到不少，譬如如何用舊生土和切碎的稻梗一起攪拌、發(fā)酵制作修復泥。還有要在墻上噴一層夯土保護液，表面才不會因風雨侵蝕而剝落。至于外墻上曾經(jīng)覆蓋的白石灰，都得用手一點點鏟除，才露出了現(xiàn)今我們看到的原生態(tài)夯土肌理?！白鹬?，不僅是尊重老建筑本身，還要尊重它原生的環(huán)境關系與人文肌理。我希望這個圖書館能與月洲的自然人文互為風景，從此開啟我們的理想一在山水間詩意地閱讀?！?/p>
從開業(yè)之初村童們的怯生生，到如今孩子們開心地融入這片閱讀海洋，還有周末來此的城市孩童們的歡聲笑語，袁曉龍為自己的初心感到安慰。如今他建的圖書館，不論城里、鄉(xiāng)下，人進來了就一視同仁，在書籍面前，人平等?！捌鋵嵨业倪@個念頭也有很多‘私心，教師出身的我每次看到留守兒童捧著城里人捐的書，在田間路頭、斷壁殘垣間閱讀，總是莫名心酸。我想把城里的人文 美學圖書館搬進鄉(xiāng)村。我希望大家都能看到，一個在城市消失了的圖書館，在山水間卻能重生?！彼运c福建著名的曉風書屋合作，挑選最新、最美、最人文的12000冊書籍陳列于此，不需要捐贈，沒有破書、臟書、盜版書，在這個置身山水田園的圖書館中.在書本和知識的面前，人人都有尊嚴。
沒想到這樣原以為“孤獨”的圖書館卻在網(wǎng)絡上大火起來，讓不少相隔千萬里的朋友也向往不已：原來鄉(xiāng)村不僅有番茄和土豆，真的還有詩與遠方。于是自然而然地，他又就地取材建起了長在竹林里的民宿“竹里館”;緊靠兩棵老柿子樹的地方還有既可觀柿子，又能摘柿子的真正的“柿子樹餐廳”。更有甚者，袁曉龍還把村里廢棄的舊小學校舍用建筑和設計“重啟”了，并為之取名“孩子的院子”?！昂⒆觽冊谶@里都玩瘋了！”這是最讓他感動的場景。
來嵩口，松氣
嵩口古鎮(zhèn)什么都慢，但又充滿了故事感。這可不是我的臆想，站在那個有著名書法家趙玉林先生手書的四個大字“群賢畢集”的牌樓下面，我們聽青年設計師石浩男為我們講故事：這個名叫“德星樓”的建筑始建于明嘉靖年間，距今已有四五百歲了?！暗滦菢恰钡亩庸┓钪止笫挂粋髡f他 名叫林惠，是永泰湯埕人。南宋末年，元兵入侵，在文天祥的號召下，林惠與兄弟加入抗元大軍。林惠戰(zhàn)死后，頭顱不見了，身體卻出現(xiàn)在嵩口的樓下潭。當時他衣服上繡著的蓮花浮出水面，村民覺得河上開蓮是吉兆，就建了這個“得身樓”來祭奠他，后來演變成“德星樓”。據(jù)說他的首級后來出現(xiàn)在湯埕村，那里的人們就建了“得首樓”，后來演變成“德壽樓”。也因此，當?shù)厝嗽诿磕甑恼?，月都要舉行林公大使出巡的“迎神”活動。活動上，林公大使像必須由漁夫來抬，“抬神”的這3天之內(nèi)不能下雨，如果下雨就要重來。所以有時候‘迎神”廟會要從正月初七一直到二月初二才能結束。
這可真是個老故事，在老故事之外，石浩男與太太謝方玲這樣的年輕“鄉(xiāng)建客”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為這片古老的土地續(xù)寫著新文章。這對夫妻本是北京一家設計規(guī)劃院的同事。2014年，福建籍的方玲聽說有團隊在嵩口改造古鎮(zhèn)，便辭職回來加入鄉(xiāng)建隊伍。古鎮(zhèn)改造模板完成，她也準備前往日本深造，此時嵩口鎮(zhèn)的領導卻因找不到后續(xù)運營者而找她商量：可否考慮留下來創(chuàng)業(yè)？于是客棧“松口氣”應運而生。石浩男聽說前同事成功將自己的鄉(xiāng)建愿望落地生根，便在網(wǎng)上向她請教經(jīng)驗，“一來二去竟成了網(wǎng)戀！”這個模樣清俊的四川男孩就這樣帶著對鄉(xiāng)土和美人的眷戀，提著一箱書、一袋衣服，從北到南來這兒扎了根。
開始，當?shù)卮迕駥@些外來的年輕人持保留意見，方玲只得由鎮(zhèn)上的人帶著，開輛皮卡，走村串戶去收集老家具：帶鋦釘?shù)拇笸吒?、老八仙桌、樟木嫁妝箱……“現(xiàn)在客棧里看到的這些物件，都是當時一桌一腿收集來的?！?016年元旦“松口氣”正式開業(yè)，可謂是鎮(zhèn)上第一批“青年創(chuàng)客”的壯舉。但鄉(xiāng)村生活不全然是詩，實際的困難如今都很難再回望。
“不過，它也有自己的得天獨厚?！狈搅嶂傅氖乾F(xiàn)在從客棧二樓陽臺可以盡望的“鶴形路”與龍口厝古民居群.這條長150米的“鶴形路”是整個嵩口最具特色的標志性景觀，在全國古鎮(zhèn)里也屬獨一無二。而鶴形路盡頭的龍口厝由4座大厝組成，始建于宋朝。它前后有4個大廳、183間房屋，而其內(nèi)部保留的雕花木梁與此地獨特的飛燕式屋檐也讓人嘆為觀止。
TIPS
交通
飛機或火車到福州，再自駕車到嵩口古鎮(zhèn)，行車需1.5小時
景點
嵩口古鎮(zhèn)內(nèi)：德星樓、大樟溪古渡口、天后宮，天主教堂、鶴形路、龍口厝古建筑群落、民俗博物館、林氏宗祠、松口氣客棧
住宿推薦：松口氣
客棧
月洲村：寧遠莊、張氏宗祠、張元干故居、張圣君誕生地、寒光閣、
水月亭、月溪花渡圖書館、孩子的院子
住宿推薦：竹里館
美食
糍粑、蛋燕、九重棵、線面、三仙湯、青紅酒等
手信
李子干、梅子餅、青梅酒
面對這樣震撼的歷史和建筑風景，方玲自知“松口氣”的改造可不能真的松了氣。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在老建筑里置入現(xiàn)代生活的新需求：采光、通風、隔音、走水，諸多問題要攻克。房子的年紀大了，身體也脆弱，真是需要精準“醫(yī)療”。為此，這對年輕人還跟當?shù)氐墓と藥煾诞a(chǎn)生了“交鋒”?！伴_始，師傅們一聽要在墻上打洞開窗，都應聲反對?！钡谝粋€樣板間，為一個轉(zhuǎn)角的設計前后拆過3次。設計圖紙明確畫著將承重柱露出，可在建過大量農(nóng)村新樓房的老工匠看來，這一定是圖紙畫錯了……工人們的經(jīng)驗變成了改造的桎梏?！痹趺春彤?shù)毓そ硿贤ǔ闪怂麄兊念^號難題。但也是在這個磨合過程.中，“溫度”產(chǎn)生了，他們發(fā)現(xiàn)最好的辦法是讓工匠們直接參與到前期設計和畫圖過程中。漸漸地，這些老師傅也試著接受年輕人的“新美學”，現(xiàn)在還有一些老師傅在浩男的帶領下成立了自己的手工作坊，將產(chǎn)品商業(yè)化，“同時還接到許多軟、硬裝的工程呢！”
同樣改變的還有一開始并不理解的當?shù)鼐用?，“許多居民看到當初自己不要的舊物竟在客棧里變成寶貝，都很吃驚，忙著回家把自己的舊物什再拾掇出來，好好利用一番。大家從最初的不太理解到現(xiàn)在積極參與古鎮(zhèn)事務，這是非常不容易的?！闭谖覀兞奶斓漠斂冢陀欣先藥≥呥^來參觀，原來他們正準備讓家人一“齊回來幫忙整修老房子……
如今，方玲和浩男已經(jīng)在嵩口度過了6個寒暑，這里不僅見證了他們的愛情，還孕育了他們愛情的果實一去年，兩人的寶寶也在此誕生了?！拔覀兿矚g這里的山水田園和生活節(jié)奏，這是一個有自己生命韻律的小世界。無論是星空還是稻田、市集還是鄰里，都給予我們一種莫名的能量?！狈蚱迋z的實踐是腳踏實地的，但胸懷卻指向遠方。去年，在距離“松口氣”不到百米的溪水邊，他們又修復了一幢老房子，夢想一點一點實現(xiàn)著。“已經(jīng)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回來，還有很多小朋友來參加我們的手工藝研學課程?！贝丝涛覀冋┻^的竹亭是十幾個小朋友跟著一個竹匠師傅一同搭建的，它如此樸實，又如此鮮活，就像我們眼前的青山朗月，矗立在千年的時間里，見證著每一天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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