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木華
當在山腰停車觀賞洱海日出的那一刻,本來半夢半醒的一車人,瞬間都跑下去,對著那紅潤柔和的初陽拍個不停。當然,我也是那群人中的一員。這是一個叫“自由足跡”的微信群組織的活動。清晨六點,我們準時從蒼山西坡出發(fā),繞到蒼山東邊的喜洲上山,去欣賞花甸壩風(fēng)光。
花甸壩位于大理蒼山靠北的五臺峰和滄浪峰之間,是一個長約十公里、寬約兩公里的高山草甸,海拔2900米左右,是無數(shù)人夢中的“香格里拉”。一番顛簸之后,我們來到花甸壩山谷口的打卡點:紅碑,這是20世紀50年代開發(fā)花甸壩時立的一人多高的大理石紀念碑,從碑刻的文字到碑體的造型,全是那個時代的古樸風(fēng)格。紅碑向前就進入了草甸,秋樹把清澈的山谷點靚,一步一景全是妙曼的秋色圖。那一刻真想下車,一步步走入秋色深處享受季節(jié)的奢華,可我不能下車,連叫停拍攝都不能——今天的目標還在前面。
在大家對沿路美景的一路贊嘆中,車輛抵達花甸壩場部,我們進院參觀。幾間兩層瓦頂?shù)哪炯芊课?,外觀完全是20世紀50年代的韻味,而屋里一張署名為“國務(wù)院周恩來”的“1958年農(nóng)業(yè)社會主義建設(shè)”的獎狀,把時光拉回曾經(jīng)的轟轟烈烈,如今的安寧與那時的火爆早已隔世。我跟主人聊了幾句后,立馬出門追上隊伍向滄浪峰進發(fā)。
是的,今天的目標是滄浪峰。從花甸壩出發(fā),據(jù)說即使不是登山專業(yè)者一個半小時就可以抵達。來時看見花甸壩的谷口停著幾輛車,據(jù)說他們是先去五臺峰然后再來滄浪峰,而我們只選了最容易的線路。上山都是大路,沿途秋山入畫,幾次拍攝之后我自然又落到最后。不久便到了小花甸壩。一馬平川的枯草甸邊緣地帶,竟然出現(xiàn)數(shù)個直徑五六米的大坑,若只拍地表后看圖,還以為是火星表面,其實大約是冰川時代的遺跡,靠邊的一個坑中,還有沉積的雨水。
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午飯后我們再度出發(fā),我們沿著草甸東邊的山脊線,向不遠處的滄浪峰頂前進。一到峰脊線,風(fēng)立即大了起來!那樣狂烈暴躁的風(fēng),我是第一次遭遇。秋冬時節(jié)登蒼山遇風(fēng)本尋常,可大成這樣的風(fēng)我是第一次遇到。穿了三層加絨衣徒步本該汗流浹背,可今天一直冰涼。戴上護膝,加了頭套,可終究擋不盡寒冷。那一刻,多想光速走完那段路程,可哪里快得了!每一步都分外艱難,我先把登山杖用力伸向需要的位置,再側(cè)身背對橫風(fēng),才能向前邁出一步。
是的,那是橫風(fēng)。邁出步子的時刻,總覺得身子被吹得搖搖欲墜。不對,是搖搖欲飄——感覺一不小心就會被吹飛。弧形的山脊上,東邊全是伏地的枯草,西邊全是低矮的灌木林,地形并不險惡,可每一步都必須穩(wěn)扎穩(wěn)打。氣喘如牛的我每邁一步,感覺就要窒息了一樣,可前面的隊友一步一步走上去了??纯从|手可及的峰頂,我把掛在脖子上的相機放回背包中,準備沿林木線一側(cè)緩慢向上。靠林走風(fēng)并沒有減小,坡面卻凹凸起伏,走起來反而更費力,又只好返回山脊線。我以為過了緩坡段上陡坡風(fēng)會小下來,哪料今天的風(fēng)只管瘋,一直吹到頂。
在峰頂石碑前,我們輪流抱峰名碑拍照打卡。那碑被人摔成兩段,單獨“蒼”字一截,當時覺得不妥,可大腦也被冰凍了,哆哆嗦嗦的我只管拼攏石碑合個影,拍了立即下山來。我猜測,石碑的斷是因為抱碑拍照打卡的人因風(fēng)冷失手掉落摔壞,并非有意為之。
下山時風(fēng)依舊凌厲,但終究少了爬坡的急喘,我終于可以取出相機,邊拍邊欣賞花甸壩全景。滄浪峰延長線之東,是俯視角度下的秋色十里綿延流淌的花甸壩。山脊延長線之西,雖然高了一層,可也是俯視之下稍稍橢圓的蒼涼平坦的小花甸。小花甸中有黛青的小山環(huán)繞,有黝黑的牛群散布。大小花甸壩,都在我們的眼眸中一覽無余。用手機的超廣角,可以輕松拍下這雙甸秋光。下完陡坡后,我們進入山谷,準備經(jīng)草甸返回花甸壩。
進入小花甸壩,烈風(fēng)消失了,大家都更加興奮起來。迅速靠攏牦牛群馬群與之合影,可牛馬不解風(fēng)情轟然而散,人們就開始了自娛自樂,各種擺拍相繼登場,我一直“饑餓”的相機,也終于找到一個發(fā)泄的借口,定格下那些歡樂放松的場景……
可終究有些遺憾——我來的時節(jié),錯過了這里最著名的花——野生黃牡丹,那是國色天香的尤物,據(jù)說竟然有野生的種群在這里分布,這是大自然對花甸壩的偏愛??伤{天高遠,大地遼闊,這樣寧靜安詳?shù)牟莸?,也只有初冬時節(jié)才會出現(xiàn),每一次行走山野,我們都太期待兩全其美,可大自然自有取舍,讓我們在遺憾中有牽掛并懂得珍惜,也許正是山野永葆魅力的秘密所在。
離開小花甸時,我們的隊伍拉得很長。我沖著壓陣的小馬拍,鏡頭中的他給人一種行走荒野地老天荒的孤獨之感,給人紀錄片《荒野求生》的感覺,可鏡頭推過時,竟然發(fā)現(xiàn)遠處山灣中有幾間石頭房子出現(xiàn)。放下相機卻看不清,立即用相機拉近了看,大約是牧人的管理房。突然想起那群洶涌而來的牦牛,那群奔騰而過的狂馬,想想這樣高遠的地方,依舊有人類在放牧,一種說不清的滋味立即涌上心來。
即將回到花甸壩時遇到了登山大神瓜瓜,先去五臺峰的那伙人就是他帶隊,穿著民族服飾的他惹得我們爭相與他合影,他背著嶄新的滄浪峰碑要去替換破損的碑——后來,他們發(fā)回的石碑圖,我們都注意到那個“蒼”字已經(jīng)改了過來,成為了滄浪之水的“滄”。滄浪,云弄,五臺等等名字,都是古人詩意的濃縮,一字之別,謬誤千里。
靠近花甸壩的路,我自然又是一個人落在后邊,因為那谷秋色,無可替代!
草甸中,是青瓦白墻的農(nóng)場小院,小院四周,一些山楊把一樹樹黃葉搖曳,一方方地塊被黃樹線條勾勒出筋骨,密密麻麻的樹葉正反射著陽光,乍一看還以為是千樹萬樹梨花開。站在草甸邊緣,黃白交錯,阡陌縱橫,一忽兒感覺春暖花開,再一眼又是秋色浪漫,仿佛在時光的隧道中穿梭不息,我瞬間迷醉在花甸壩浪漫的秋色里……
是遠處的喇叭驚醒了我。目力所及只剩我一個,立即起身去追趕大部隊。五年前,我曾跟隨另一伙人,從蒼山西坡翻越而來,穿過花甸壩的尾巴下喜洲。那是五月花盛時節(jié),一山連一山的杜鵑讓我心醉神馳,想不到在這個萬物蕭疏的秋冬時節(jié),花甸壩竟然也給我異樣的絕美。
三點半,我們離開場部。來時順光,可不能耽誤大家,我沒有叫車停下。返程逆光,一山一山透徹的黃讓我不能自已——那一山的樺樹,葉落的落黃的黃,豐盈了時光,溫軟了歲月,我還是忍不住叫停了車。在草甸上一站,近處是枯草與干蕨,遠處是秋樹與青山。山腳的那些白樺,黃得極有層次,有的葉落盡只剩下白色的主枝,有的卻黃葉翩翩起舞,更多的常綠樹雜生在上一層,這樣組合本來就富有層次,可白樺覺得還不夠妙曼,于是,落光葉的白樹把黃葉包裹成一小團一小團的色塊,好似秋風(fēng)吹漏了天使的調(diào)色碗,于是大地濃淡交織,山川青黃更疊,入眼都是一幅幅濃稠的油畫……
在幫同車人拍攝的間隙,轉(zhuǎn)過身的我拍了幾張鐵絲圍欄里茂盛的草木圖景。這個悠長的圍欄,我早就注意到了,也注意到了沿途的“保護洱海,退牧還草”的標語。是的,一路走來,圍欄內(nèi)的茂盛草木與欄外的淺草亂石形成極鮮明的對比。那年途經(jīng)這里還不見圍欄,那天拍攝到滿地牛糞和馬群,覺得那是生物界的自我輪回,可退牧把自然交還給自然才是真的好!隨著花甸壩保護站的建立,控牧等保護力度的加大,未來的花甸壩一定更美妙!據(jù)說,珍稀的野生黃牡丹也已經(jīng)得到妥當?shù)娜斯けWo,將成為花甸壩的一大日??梢姷奈锓N。
此次花甸壩之行,遇見了清流、秋樹、草甸、牛群,我對高原山野的所有期待完美達成,夢中的“香格里拉”亦不過如此??筛嗟倪z憾卻開始蔓生:這十里花甸壩,一整天行攝或許可以勉強記錄,記得到場部時打聽到可以住宿,明年的秋天,當穿過草甸的萬花溪畔秋芳遍地一谷流金時,我是該去花甸壩停留幾天想到秋樹下午睡,去草甸上撐一頂紅色帳篷,拾撿黃葉投入萬花溪中隨之漂蕩下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