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悅 [浙江師范大學, 浙江 金華 321000]
新世紀以來,中國內(nèi)地學者對東南亞華文文學的作家作品研究,從國別來看,仍以對新、馬兩國華文作家作品的研究為主,泰、菲、印尼三國次之,文萊、越南、緬甸稍遜,而老撾、柬埔寨兩國則近乎為零。中國內(nèi)地學者對東南亞各國華文文學作家作品研究極不平衡,根據(jù)我們現(xiàn)有的研究資料,對新、馬兩國的作家尤其是馬來西亞的華文作家作品的研究文獻占據(jù)了東南亞華文文學研究的半壁江山,泰、菲、印尼三國次之。通過梳理,我們可以了解到新世紀以來,中國內(nèi)地學者對東南亞華文文學中各國、各類作品與作家群體的研究角度各不相同,尤其在研究主題、研究方法方面呈現(xiàn)出豐富多彩的姿態(tài),值得我們關注與反思。新世紀以來,在對東南亞華文作家作品的主題研究方面較之以往有了進一步的深入,較多地開始集中在本土生活、原鄉(xiāng)書寫、愛情婚姻等主題的研究上,此外,如城市生活、人性書寫等主題也逐漸被關注,但相對來說被關注的較少。關于“本土性”與“中國性”的研究一直是東南亞華文文學備受關注的一個焦點,尤其是作品中的中國特色,一直以來都是中國內(nèi)地學者所探討研究的重點。
“原鄉(xiāng)”是海外華文文學的永恒母題,而在原鄉(xiāng)書寫中“鄉(xiāng)愁”與“尋根”是最常被提及的主題,尤其是對第一代旅居東南亞的華人作家而言,“鄉(xiāng)愁”更是必不可少的題目,新世紀以來對“鄉(xiāng)愁”主題的關注大都在“雙重文學傳統(tǒng)”之下進行分析,具有代表性的如朱文斌在《放逐·鄉(xiāng)愁·尋根——論東南亞華文詩歌的三大母題》中通過對東南亞華文詩歌中的“放逐”“鄉(xiāng)愁”與“尋根”三大母題下的詩歌評析,指出在雙重文學傳統(tǒng)下,“放逐”“鄉(xiāng)愁”“尋根”三者互相交織形成同構,并關注到在“放逐”中“鄉(xiāng)愁”發(fā)生變化,尤其“由確有其指的地緣性鄉(xiāng)愁轉向抽象的文化性鄉(xiāng)愁”。
在代際更替的過程中,中國作為馬華人的精神故鄉(xiāng),形象和文化影響都在逐漸淡薄,“鄉(xiāng)愁”寄托于“尋根”之上。李小平的《“茉莉花種(Jasmine)來自中國”——論80 年代菲華文學中的“尋根文學”》對20 世紀80 年代菲華文學中“文化尋根”主題的作品進行了梳理與歸納,認為這一時期對“文化尋根”的熱度“表現(xiàn)了海外華人對中國文化的自覺認同”。而張思陽在《鄉(xiāng)愁烏托邦:黃錦樹“舊家系列”小說的“歸鄉(xiāng)”主題》中就對黃錦樹“歸鄉(xiāng)”主題作品整理歸納,通過黃錦樹筆下鄉(xiāng)愁的增添的南洋色彩,指出馬華作家對精神故鄉(xiāng)追尋的減弱,他認為“只要馬華作家追問自我的文化身份”,馬華作家就會“繼續(xù)訴說離散生存狀態(tài)下的歸鄉(xiāng)主題”。
東南亞華文詩歌、散文中時常能夠看到“中國意象”的出現(xiàn),而小說中又可常見到源自與中國的傳統(tǒng)思想、風俗習慣等。因而,東南亞華文文學作家作品中透露出的中國情結與原鄉(xiāng)情結也是“中國性”研究的重要切入點。古大勇的《泉籍東南亞華文作家創(chuàng)作中的“原鄉(xiāng)”情結》、李婷的《泰國華文微型小說的“中華情結”》分別從作家群體與微型小說入手,通過分析作品中的中國文化、中國元素、思想精神等方面對作家作品中“原鄉(xiāng)”的形象進行剖析,觀測東南亞華文文學如何傳承、發(fā)展中國文化。但兩文側重點不同,李婷更多關注華文作家作品中對中國文化的熱愛與依戀,古大勇則從“鄉(xiāng)土的中國、文化的中國、審美的中國”三種“原鄉(xiāng)”層次進行研究與評析,將東南亞華文文學作家作品中“原鄉(xiāng)”的定義進一步拓展,更指出海外的華文作家以多元的、理性的文化眼光看待“原鄉(xiāng)”,稱贊這種“理智”的文化認同。
誠然,華人作家在海外生活的過程中,居住地的本土文化必然對華人作家形成一定影響,隨著時間日久、代際更替,在“原鄉(xiāng)”凝聚力減弱與融入本土的愿望共同作用之下,本土生活的書寫逐漸被重視起來。新世紀以來,對本土書寫的研究首先集中在對“此時此地”的書寫,而東南亞華文作家在融入本土中的嘗試,也成為關注焦點,如朱崇科在《方北方的文學本土轉型及其限制》與《書寫“此時此地”的堅守、調(diào)試與困境——流軍論》等分別從不同作家整體作品的角度來看東南亞尤其是馬來西亞的華文作家作品中對本土的書寫與建構,肯定了基于現(xiàn)實主義的寫作風格,同時是對華文作家作品“本土化”的過程的展現(xiàn)。在此過程中,東南亞華文作家對本土文化逐漸轉向認同,在進行書寫時也在嘗試由邊緣的客居他者轉變?yōu)橹魅斯?/p>
其次是對本土歷史書寫。如翁奕波的《20 世紀五六十年代泰華社會的歷史畫卷——論〈破畢舍歪傳〉 和〈風雨耀華力〉》、錢虹的《史與詩——評〈菲律賓不流血的革命〉 兼談海外華文文學的“宏大敘事”》、朱崇科的《臺灣經(jīng)驗與張貴興的南洋再現(xiàn)——兼及陳河〈沙撈越戰(zhàn)事〉 》分別通過不同的作品中對居住國本土社會歷史的書寫,探究東南亞華文作家作品對于傳統(tǒng)主題的突破,指出這種書寫本地社會生活、歷史故事的作品,是華人為融入居住國做出的努力,同時“將突破海外華文文學只寫華人的命運遭遇的窠臼”,進一步拓展了海外華文文學的題材與主題。
此外,對本土的書寫還多見于愛情婚姻、家庭,以及城市生活等主題,而這些主題多見于東南亞華文女作家筆下,在對女作家進行研究時往往成為探究女性文學的一個切入點。如吳新桐的《以細膩的筆觸輕撫愛情留下的傷痕——印度尼西亞華人女性文學初探》、劉俐莉的《城人傳奇——馬來西亞微型情愛小說一瞥》、徐榛與鄭有軫的《超越馬來西亞政治與文化語境的華文文學創(chuàng)作——以〈朵拉微型小說自選集〉“愛情書寫”主題為中心》等文章為研究東南亞華人社會以及華人生活提供了不一樣的視角,不僅可以觀察東南亞華文女作家的現(xiàn)實生存環(huán)境,還可以觀察東南亞華人社會中的主流思想及其發(fā)展演變。
新世紀以來中國內(nèi)地學者對東南亞作家作品研究仍以作品細讀為主,但隨著西方文學批評方法與文藝理論的引入,東南亞華文文學研究方法也逐漸多樣化,其中較為突出的還是文化研究、女性主義、比較研究三種。
文化研究一直以來是對東南亞華文文學研究的重點,主要焦點在 “雙重文化傳統(tǒng)”與“文化身份認同”方面,關注到東南亞華文文學作家受到來自中國與本土兩方面的影響,在上文對“原鄉(xiāng)”與“本土”兩種書寫主題都有過分析。而在進行文化研究時常以“文化沖突”與“文化融合”角度來關注“原鄉(xiāng)”與“本土”之間關系。這種“沖突”與“融合”主要體現(xiàn)在對“文化身份認同”的探討與研究上,學界對華文作家的文化選擇與身份認同的關注,分別從社會歷史背景、作者心理、作品意象等方面對作家作品中潛在的“身份認同”加以分析與研究。具有代表性的如趙牧的《試論馬華新生代創(chuàng)作中的族群意識》、莫海斌的《文化之間與之內(nèi)的現(xiàn)實生存:論馮世才詩歌寫作的一個側面》,從作者心理出發(fā),結合現(xiàn)實的社會歷史背景,突出了華文作家的矛盾與邊緣處境,引出文化認同這一個華文作家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分別從族群意識的變化、雙重文化背景下的鄉(xiāng)愁等方面來具體地看待“身份認同”的不同側面。
而陳涵平的《東南亞華文詩歌復雜的文化認同》與宋曉英的《傳承與揚棄 融合與流變——新加坡華文作家“身份與認同”創(chuàng)作主題管窺》更加系統(tǒng)與整體。陳涵平從認同迷失、認同分裂、認同持守、認同新建等方面展現(xiàn)了東南亞華文詩歌中復雜的文化認同與流散中文化認同的動態(tài)變化,證明身份認同或文化認同并不是靜態(tài)的固定的,而是動態(tài)的會改變的。宋曉英對新加坡華文作家關于“身份認同”主題的文章進行了梳理聚合,整合了“身份認同”這一命題出現(xiàn)的社會歷史背景,具體地探討了新加坡華文作家尋求“身份認同”的過程,“生育之恩與養(yǎng)育之恩均難割舍”,形象地概括了東南亞華人在身份認同上的矛盾心理與處境。
而對于這種矛盾焦慮的處境,張穎的《從黎紫書的小說創(chuàng)作看新生代馬華作家的文化價值取向》則關注東南亞華文作家做出的現(xiàn)實主義書寫策略。對于黎紫書這類新生代的華文作家而言,歷史記憶與族裔邊界都在逐漸模糊,而由認同帶來的矛盾與焦慮感也在減淡。而這種現(xiàn)象在張穎看來,意味著馬華文學作家通過現(xiàn)實主義書寫的策略,來應對“身份認同”的焦慮已經(jīng)取得了一定效果。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海外華文作家受到的影響遠不止本土與中國兩個方面,楊乃喬在《詩者與思者——一位在海外漂泊的華裔詩人及其現(xiàn)代漢詩書寫》中就關注了馬華詩人林幸謙的漂泊生涯中受到的來自中國文化、馬來西亞本土文化、中國臺灣文化、中國香港文化、西方文化等影響。在多元化文化的影響下,林幸謙的作品與雙重文化傳統(tǒng)影響下的馬華作家有很多不同,而這些不同之處也為東南亞華文文學的生存與發(fā)展、中國文化的傳承與對外傳播等方面帶來了挑戰(zhàn)。
相對于文化研究,女性研究被應用的范圍要稍小一些。在東南亞華文文學的作家作品研究中,女性主義批評首先多體現(xiàn)在對東南亞華文女作家及其作品的研究,其次是對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與女性角色的研究。具有代表性的如林丹婭的《東南亞華文生態(tài)中的女性寫作》、楊啟平的《馬華文學:論商晚筠的女性書寫策略》、張?zhí)业摹斗迫A作家施柳鶯筆下的女性畫廊》等分別從不同的東南亞華文女作家及其作品的敘事方式、藝術風格、女性形象塑造等方面進行研究,“表現(xiàn)女性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兩難處境”,同時探討了書寫中女性作家的意識改變與自我選擇,體現(xiàn)了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
此外對于女作家作品中的家國情懷、身份與地位的反思等也暗示了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馬峰的《馬新華文女作家的文化關懷情愫》《印尼華文女作家袁霓的本土書寫》《馬來西亞、新加坡及印尼華文女作家的國家憂患意識》等都是將文化研究與女性主義相結合,通過女作家作品中與東南亞華人息息相關的社會課題,反映了東南亞華文女作家的社會責任意識,這也是東南亞華人女性逐漸獨立并勇于發(fā)言的證明。
相比文化研究與女性研究,比較研究方面要更顯零散。中國內(nèi)地學者對東南亞華文文學的比較研究多見于將東南亞華文文學作家作品與中國內(nèi)地、中國香港華文文學的比較與研究。如袁龍的《異質同形:大陸與香港及東南亞華文微型小說之比較——以〈微型小說選刊〉 〈小小說選刊〉 與香港獲益出版微型小說集為視角》、曹安娜的《女性書寫中的現(xiàn)代都市——新加坡華文女作家與中國女作家比較》、宋曉英的《“異托邦”還是“烏托邦”?——中國與新加坡作家“家國”與“放逐”主題比較》,三篇文獻分別從微型小說、女作家、作品主題三個方面對東南亞華文作家作品與中國內(nèi)地及中國香港的華文作家作品進行對比,尋找其中的共同點與差異,在明確東南亞華文文學同中國文學內(nèi)在聯(lián)系的同時,找尋東南亞華文文學的特點,明確東南亞華文作家及作品的不足,為研究中國文化與文學的對外傳播提供了獨特的視角。
總體而言,新世紀以來中國內(nèi)地對東南亞華文作家作品研究還是得到了長足的發(fā)展,在作品主題上進一步開拓,集中于對本土生活與原鄉(xiāng)的書寫,對愛情婚姻、城市生活等都有所涉及;在研究方法上,雖然仍以文章細讀為主,但普遍地借鑒與應用了西方文藝理論與批評方法,并出現(xiàn)了很多具有深度的解讀與分析,如文化研究、比較研究、女性主義等越來越多的文藝理論與研究方法被應用。
同時我們可以看到,中國內(nèi)地學者對于東南亞華文作家作品研究還存在以下幾點不足:其一,在研究中還存在有不平衡的情況,研究主題趨同,集中于對熱點問題的探討,對于許多較為薄弱的研究領域關注相對較低,例如對東南亞華文網(wǎng)絡文學作品、返僑或者移民歐美澳的華文作家、華文作家作品教育等方面的研究還有所欠缺。其二,研究方法多引用西方文藝理論與研究方法,缺乏對具有自身特色的研究方法的探索與研究,也存在有對研究方法的機械應用,缺乏對研究方法與文藝理論的理解;同時研究方法的使用較為零散,許多研究方法未能普遍地運用到東南亞華文作家作品研究中來。其三,在對作家作品的研究過程中,多以中國內(nèi)地的視角去進行研究和探討,在研究中不免有些主觀,而海外華文學者研究在很多方面視野更加開闊與寬廣,在很多研究方法的使用上海外學者要領先于中國內(nèi)地,中國內(nèi)地學者更要積極與海外學者溝通交流研究經(jīng)驗。
①朱文斌:《放逐·鄉(xiāng)愁·尋根——論東南亞華文詩歌的三大文化母題》,《浙江社會科學》2017年第5期,第137頁。
②李小平:《“茉莉花種(Jasmine)來自中國”——論80年代菲華文學中的“尋根文學”》,《華文文學》2002年第5期,第22頁。
③張思陽:《鄉(xiāng)愁烏托邦:黃錦樹“舊家系列”小說的“歸鄉(xiāng)”主題》,《玉林師范學院學報》2019年第1期,第97頁。
④ 古大勇:《泉籍東南亞華文作家創(chuàng)作中的“原鄉(xiāng)”情結》,《世界華文文學論壇》2015年第3期。
⑤ 錢虹:《史與詩──評〈菲律賓不流血的革命〉兼談海外華文文學的“宏大敘事”》,《世界華文文學論壇》2001年第3期,第23頁。
⑥宋曉英:《傳承與揚棄 融合與流變——新加坡華文作家“身份與認同”創(chuàng)作主題管窺》,《理論學刊》2012年第10期,第128頁。
⑥張?zhí)遥骸斗迫A作家施柳鶯筆下的女性畫廊》,《海外華文教育》2008年第2期,第7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