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彩霞
在人類與傳染病的斗爭中,無數(shù)科學家奉獻在防疫第一線,他們甘坐冷板凳,不惜以身試藥,有的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出血熱疫苗的研制者孫柱臣就是其中一位。
1928年,孫柱臣出生于河北開灤煤礦一個礦工家庭,從小就在海邊摸魚捉蝦補貼家用。1947年他考入中法大學生物系,三年后,中法大學合并到天津南開大學。
課堂上,老師講起三四十年代在東北流行的出血熱:“九一八”事變后,侵華日軍源源不斷涌入,豈料,有1萬多人感染了一種怪病,全身酸痛、乏力、眼睛充血、身上脫皮,手腕上的疤痕慘不忍睹,且病死率高達30%,日本軍醫(yī)束手無策。
后來,隨著侵華戰(zhàn)爭的擴大,這種病在我國多地出現(xiàn),戰(zhàn)士和人民屢被感染身亡。于是民間流傳,這種病是日本人帶來害中國人的。
其實,這是一種老鼠引起的急性傳染病,病毒的宿主是黑線姬鼠或家鼠,帶毒老鼠身上的螨蟲、虱子如果再咬了人,人就會被感染。1942年,此病被命名為流行性出血熱(1982年世衛(wèi)組織將此病統(tǒng)稱為腎綜合征出血熱)。
對這個人人聞之色變的不治之癥,孫柱臣來了興趣,得知世界上還沒有人分離出出血熱病原體時,他暗下決心:“我將來要把它分離出來,找到防治出血熱的辦法,為人民解除痛苦?!贝撕?,他開始收集有關(guān)出血熱的資料。
1952年,孫柱臣從南開大學畢業(yè),被分配到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簡稱生研所)斑疹傷寒室,跟隨趙樹萱教授研究斑疹傷寒疫苗。那時,制作斑疹傷寒疫苗需要用虱子,還必須是食人血的虱子,要想把它們養(yǎng)活、養(yǎng)胖,只能用人來喂養(yǎng)。常見的情景是:一個健康人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腿上綁著一塊絨布,絨布上,是幾百上千只虱子,一次要喂一個星期左右。咬完后,那一塊完全紅腫了,非常痛苦?!耙Я宋乙粋€,免疫千萬人。”盡管喂虱子都是自愿,可還是讓人于心不忍。
孫柱臣被前輩們的獻身精神深深打動了。1956年,趙樹萱在蘭州成功分離出斑疹傷寒毒株,孫柱臣正是他當時的得力助手?!摆w教授不僅讓我學會了工作,而且讓我學會了做人?!?h3>以身試藥
1962年,蘭州生研所籌建斑疹傷寒疫苗生產(chǎn)實驗室,孫柱臣被調(diào)往蘭州承擔這項工作。他帶著妻子梁瑋英一同來到甘肅。梁瑋英畢業(yè)于南京藥學院分析化學系,到甘肅后,被分配到省藥檢所工作。
雖然同在蘭州,但兩人的單位相距較遠,平時都住在宿舍里,一周才能聚一次。在各自的崗位上,他們都是骨干。不到半年時間,孫柱臣就研制出精制斑疹傷寒疫苗,經(jīng)比較,其質(zhì)量超過國外同類制品;而梁瑋英也帶領(lǐng)一幫人,親手建立起了實驗室,藥品檢驗工作順利開展。為國家建設(shè),他們舍棄了自己的小家。
孫柱臣患有高山病,出差回來,經(jīng)常一進門就坐在椅子上喘氣,好長時間才能緩過勁來。一到冬天,他很容易感冒,還總是強撐著工作,結(jié)果氣管炎慢慢發(fā)展為肺氣腫、肺心病。生研所的領(lǐng)導多次來勸梁瑋英,希望把她調(diào)過去,也好照顧孫柱臣,但藥檢所死活不放人。
1966年,孫柱臣到陜西省周至縣和長安縣進行疫情調(diào)查,眼前所見令他心如刀割:當?shù)蒯t(yī)院住滿了出血熱病人,過道里、房檐下、院子里都擺上了病床。盡管醫(yī)院竭盡全力,但是沒有特效藥,病人還是接連不斷地死亡。一個上秦嶺修路的小伙子,在簡陋的工棚里被感染,送來的當晚就去世了,家人呼天搶地,哀慟大哭。
此情此景,令孫柱臣心痛不已。大學時,老師講過的慘狀就發(fā)生在眼前,快20年過去了,出血熱疫苗還是空白。為筑路工指導公共衛(wèi)生時,他再次下定決心,一定要把流行性出血熱疫苗研制出來。
繼續(xù)著“牛郎織女”的日子,孫柱臣相繼降服了斑疹傷寒、Q熱、新疆出血熱三大“惡魔”。他的左臂上,有4行排列整齊的小疤痕,這是他以身試藥留下的印記。
盡管創(chuàng)造了多個第一,榮獲過全國醫(yī)藥衛(wèi)生科技大會獎,但孫柱臣心底的出血熱情結(jié)從未消失。
1978年,花甲之年時,他終于有機會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這一年,國家下達了研究流行性出血熱滅活疫苗的任務(wù),他是領(lǐng)頭人。為了研究方便,他把研究室搬到了疫區(qū)長安縣。帶著助手,他吃住在鄉(xiāng)下,日復一日、通宵達旦地趴在老鼠洞口。老鼠習性摸得一清二楚后,他也找到了流行性出血熱在鼠間傳播的規(guī)律。后來,他終于從帶毒老鼠身上成功分離出兩個野毒株,而這,在世界上也是首次。
不幸的是,在分離毒株時,他的手指被黑線鼠咬了一口。三痛(頭痛、腰痛、眼眶痛)、三紅(面紅、頸紅、前胸紅)的癥狀很快出現(xiàn),他預感到,自己被感染了。
沒有多想,孫柱臣第一件事就是去藥檢所看妻子。多年忙于事業(yè),對于家庭,他覺得愧疚。妻子一直想做一件罩衣,布買了,還沒來得及做,萬一出事,他想給她留個念想??吹綄O柱臣臉色通紅,梁瑋英問:“你感冒了?”孫柱臣回答:“感冒了,沒關(guān)系。”他抓緊時間比著妻子的舊衣服裁剪、縫紉,當天就做出來了。最后就剩釘扣子時,梁瑋英想阻止他:“你急什么呢?我不急著穿!”孫柱臣沒有聽,還是固執(zhí)地釘完。然后,他連夜趕回單位,壓根沒提感染的事。
回到單位,他立刻去醫(yī)務(wù)室,請醫(yī)生送他去省傳染病醫(yī)院,并交代:“如果我休克了,你馬上給我輸升壓藥。”果然,第二天一早他就休克了。醫(yī)院派了最好的大夫,用了當時最好的升壓藥搶救,他這才與死神擦肩而過。
出院時,孫柱臣全身都脫了一層皮,休息十天不到,他又一頭扎進了實驗中。時間緊迫,分離出的野毒株要盡快變成可用于生產(chǎn)疫苗的減毒株??墒且岸局陮儆趶姸荆粶蔬M市區(qū),孫柱臣只好在附近永登縣一條山溝里找了一棟房子,當作臨時實驗室。兩年后,在這山溝溝里,他終于培育成了減毒株。
回到蘭州,孫柱臣開始試制疫苗。設(shè)備簡陋,也沒有現(xiàn)成的經(jīng)驗可供借鑒,疫苗研制進度緩慢。要做的實驗很多,需要看的書也很多,他以實驗室為家,邊實驗邊思考,經(jīng)常饅頭就大蒜就是一頓飯。墻角,是一摞摞的記錄紙,上面記著密密麻麻的實驗數(shù)據(jù)。
1992年年底,孫柱臣主持研制的流行性出血熱亞單位疫苗,終于通過國家評審,獲得生產(chǎn)文號。拿到成果鑒定書,64歲的他熱淚盈眶,感慨萬千:“40年??!40年??!”
半年后,蘭州生研所建成了年產(chǎn)100萬人份疫苗的生產(chǎn)車間,孫柱臣成為我國防治出血熱的頭號功臣。古稀之年,孫柱臣依然不斷探索,他還想改進疫苗,把副作用降到最低限度??墒巧眢w長期透支,他的肺心病日益加重。1998年2月,從北京領(lǐng)獎回來僅僅兩個月,他就永遠告別了奉獻了一生的疫苗事業(yè)。
默默無聞,甘于清貧,沒有樹碑立傳,甚至都沒有留下一張公開的照片。孫柱臣,他只把名字,留在了中國防疫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