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質(zhì)》：生存困境與價值追尋

□陳 莉

作者簡介：英國作家約翰·高爾斯華綏1867年誕生于一個富裕的律師家庭，牛津大學(xué)畢業(yè)后開始周游世界，28歲受堂嫂鼓勵開始創(chuàng)作。1932年，他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頒獎辭寫道：“在《福爾賽世家》一書中，他那精湛的敘述方式讓人嘆為觀止，所以我們將這個獎項頒發(fā)給他?！彼亩唐≌f如《品質(zhì)》，也正是通過“精湛的敘述方式”表現(xiàn)出作者的敏感、內(nèi)省，從而引起讀者的感動、思考。本文節(jié)選的是課文開頭部分。

我很年輕時就認識他了，因為他承做我父親的靴子。（文章第一句話，用第一人稱的方式展開?！拔摇备x者聊天，回憶“我”的親身經(jīng)歷，從現(xiàn)在回憶很久以前——“我很年輕時就認識他了”——這個“認識”是過去式，鞋匠與“我”家淵源已久。）他和他哥哥合開一家店，店房有兩間打通的鋪面，開設(shè)在一條橫街上——這條街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存在了，但是在那時，它卻是坐落在倫敦西區(qū)的一條新式街道。（鞋鋪原先坐落于市中心鬧市區(qū)“倫敦西區(qū)的一條新式街道”上，如今卻連這街道“已經(jīng)不存在了”。文章一開始就給讀者帶來快節(jié)奏，時間過得太快，社會發(fā)展更是日新月異。）

相較于有的小說為全知視角，《品質(zhì)》第一人稱“我”的敘述角度會給小說思想藝術(shù)帶來什么影響？如果用主角鞋匠為第一人稱來寫，小說將呈現(xiàn)如何的效果？另外，從時間維度來看，“講述事件的時間”與“事件開始的時間”之間有多長？簡短的段落，已然時間跨度很長：現(xiàn)在——過去——現(xiàn)在。

那座店房有某種樸素安靜的特色，門面上沒有注明任何為王室服務(wù)的標記，只有包含他自己日耳曼姓氏的“格斯拉兄弟”的招牌；（用自己姓氏作“招牌”，本身就是追求品質(zhì)，做得不好，“砸了”招牌，是丟自己的臉。店鋪“樸素安靜”，“為王室服務(wù)”這樣可大作廣告的事情，居然不注明；格斯拉兄弟真是低調(diào)、嚴肅，甚至固執(zhí)。）櫥窗里陳列著幾雙靴子。我還記得，要想說明櫥窗里那些靴子為什么老不更換，我總覺得很為難，因為他只承做定貨，并不出售現(xiàn)成靴子；要說那些都是他做得不合腳而被退出來的靴子，那似乎是不可想象的。是不是他買了那些靴子來做擺設(shè)的呢？這好像也不可思議。把那些不是親手做的皮靴陳列在自己的店里，他是決不能容忍的。（“不可想象”“不可思議”“決不能容忍”，一而再，再而三強調(diào)格斯拉兄弟對靴子品質(zhì)的追求，對工作質(zhì)量的嚴苛。）而且，那幾雙靴子太美觀了——有一雙輕跳舞靴，細長到非言語所能形容的地步；那雙帶布口的漆皮靴，叫人看了舍不得離開；還有那雙褐色長筒馬靴，閃著怪異的黑而亮的光輝，雖然是簇新的，看來好像已經(jīng)穿過一百年了。（各式靴子的造型、色澤、皮質(zhì)，一一道來，讀者隨著“我”的視線停留，也細細端詳展品。但是這些靴子“老不更換”似乎也暗示格斯拉兄弟不是追求新穎、靈活辦事、注重宣傳的手藝人。）只有親眼看過靴子靈魂的人才能做出那樣的靴子——這些靴子體現(xiàn)了各種靴子的本質(zhì)，確實是模范品。我當然在后來才有這種想法，不過，在我大約十四那年，我夠格跟他定做成年人靴子的時候，對他們兩兄弟的品格就有了模糊的印象。因為從那時起一直到現(xiàn)在，我總覺得，做靴子，特別是做像他所做的靴子，簡直是神妙的工藝。

小說家通過“我”的眼睛，帶著讀者細細端詳櫥窗里的局部，細部，讀者閱讀密致的言語表達，跟“我”一起細致體會格斯拉兄弟手藝“神妙”。后面寫格斯拉的兩間店面盤給年輕鞋匠一間，只剩一間；再后來年輕鞋匠告訴“我”，格斯拉死了，“餓死”，前后對比，令人唏噓、嘆惋、反思。

當時工業(yè)革命興起，市場競爭激烈，商業(yè)則因追求利潤而產(chǎn)生誠信危機，小說《品質(zhì)》捕捉到鞋匠格斯拉不被世俗所容的精神狀態(tài)，通過“我”的追憶講述，使我們對恪守原則、節(jié)操者表示理解、敬重。

……

他本人有點兒像皮革制成的人：臉龐黃皺皺的，頭發(fā)和胡子是微紅和鬈曲的，雙頰和嘴角間斜掛著一些整齊的皺紋，話音很單調(diào)，喉音很重；因為皮革是一種死板板的物品，本來就有點僵硬和遲鈍。這正是他的面孔的特征，只有他的藍灰眼睛含蓄著樸實嚴肅的風度，好像在迷戀著理想。（皮革物品“死板板”，格斯拉“樸實嚴肅”，他與他的事業(yè)融為一體。）他哥哥雖然由于勤苦在各方面都顯得更瘦弱、更蒼白，但是他們兩兄弟卻很相像，所以我在早年有時候要等到跟他們定好靴子的時候，才能確定他們到底誰是誰。后來我搞清楚了：如果沒有說“我要問問我的兄弟”，那就是他本人；如果說了這句話，那就是他哥哥了。

……

人們不可能時常到他那里去，因為他所做的靴子非常經(jīng)穿，一時穿不壞的——他好像把靴子的本質(zhì)縫到靴子里去了。（顧客們經(jīng)常來，店家才可賺錢營生。格斯拉先生卻只追求“靴子的本質(zhì)”——結(jié)實美觀，制作精良，合腳舒適——用最好的皮革，花很長的時間，為顧客量腳定做。對于格斯拉兄弟來說，誠實敬業(yè)的價值觀根植于心，靴子的品質(zhì)是他們生活的一切，價值所在，信仰所在。）

這正是文學(xué)作品所帶來的張力：思考人性的問題和人的根本性生存問題。隨著年齡增長，閱歷增加，我們會發(fā)現(xiàn)，人的生存狀態(tài)往往不盡如人意，快樂是片段的；一個人的精神空間、生存空間和社會空間幾重交疊，生存空間日漸逼仄，個人操守有時束手無策。優(yōu)秀的小說家不僅僅關(guān)注強者，往往還在筆下表達一種發(fā)自靈魂深處的對弱者的同情，對社會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