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 《觀書有感二首》“半畝方塘”遺址考證

俞宗建

(莆田市閩中畫派藝術(shù)研究院，福建 莆田 351100)

朱熹 《觀書有感二首》之一：

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朱熹此詩膾炙人口，廣為詠頌，可謂家喻戶曉。詩中的 “半畝方塘”究竟位于何地，諸多專家學(xué)者，各執(zhí)一詞，莫衷一是。為了探求史實，筆者曾到朱熹的祖籍地、出生地、成長地和游學(xué)地進(jìn)行實地訪問調(diào)察，查閱史料，歸納梳理，甄別考證。歷時三年撰寫 《朱熹半畝方塘考》專著，于2018年11月由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出版社正式出版。筆者從 “實物文獻(xiàn)” “方志史書”“朱熹行蹤”等10個方面寬思維、多維度地深入探究，得出全新的考證結(jié)論：朱熹 《觀書有感二首》中的 “半畝方塘”即 “濯纓池”。 “濯纓池”原名 “姑青池”，位于福建莆田黃石谷城山西麓，與唐代人工開挖的國清塘之水相灌注。池上有觀書亭，系宋時慈善家黃石姑青人林回年(著名理學(xué)家林光朝族叔)所構(gòu)①。

朱熹 《觀書有感二首》中的 “半畝方塘”即 “濯纓池”，這個推斷是基于諸多史料。下列史料自近現(xiàn)代上至宋代，互為印證。

一、《觀書有感二首》創(chuàng)作時間和朱熹游學(xué)莆田時間考證

朱熹 《觀書有感二首》創(chuàng)作時間，據(jù)著名學(xué)者、朱子研究專家錢穆和劉述先教授著作考證：朱熹 《觀書有感二首》作于辛巳 (1161年)春。

錢穆著 《朱子新學(xué)案》第三冊，35～36頁載：《曾點》《春日》《春日偶作》《觀書有感二首》此數(shù)詩大體均作于紹興辛巳 (1161年)春。

劉述先著 《朱子哲學(xué)思想的發(fā)展與完成》，43～44頁載：辛巳 (1161年)春，朱子作 《曾點》《春日》 《春日偶作》 《觀書有感二首》諸詩。劉述先在該著作77頁又載，朱熹 《答許順之》書 (信)十一： “此間窮陋……更有一絕云： ‘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朱熹集》卷三十九，1777頁)此書(信)所提及之有名絕句實作成于辛巳春朱子三十二歲時。

朱熹來莆時間、地點及所作諸詩。據(jù) 《朱熹集》《朱子語類》 《興化府莆田縣志》 《莆田南山廣化寺志》和 《仙游文雅堂》等文獻(xiàn)記載：庚辰 (1160年)十一月下旬，朱熹仰慕著名理學(xué)家 “南夫子”林光朝，來莆游學(xué)，曾至黃石水南井埔朱氏族人朱德創(chuàng)辦的 “群仙書社”參觀，在莆田壺山書院作 《群仙書社記》②，款識：紹興三十年 (1160年)十一月，熹書于壺山藏修精舍。十二月十一日，朱熹為曾在同安任職時的同僚朱元飛在仙游賴店所筑 “歸樂堂”，作《歸樂堂記》[1]4022。

據(jù) 《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二，3177頁記載，朱熹在莆田聽林光朝、方次云講道。

朱熹在莆田南山廣化寺聽林光朝講 “曾點言志”后，又當(dāng)面請教疑問，林光朝 “密言于先生(朱熹)也”。朱熹有感而作 《曾點》[1]88：

春服初成 (1161年春)麗景遲，步隨流水玩晴漪。

微吟緩節(jié)歸來晚，一任輕風(fēng)拂面吹。

朱熹另為鄭露三兄弟在莆田南山廣化寺的“湖山書堂”③作 《倡學(xué)祠堂題壁》[2]詩：

倡學(xué)功高澤且宏，慶流奕葉盛云礽。

三賢文獻(xiàn)儼然在，云案薪傳夜夜燈。

這首詩詠頌鄭氏三兄弟創(chuàng)辦 “湖山書堂”“開莆來學(xué)”的功勞和貢獻(xiàn)。

朱熹在莆田南山廣化寺聽林光朝言 “曾點言志”后，收獲頗豐，心情愉悅，再追隨 “南夫子”林光朝至莆田廣化寺東面二十里的黃石谷城山 “松隱巖精舍”，聆聽林光朝講道④。朱熹以 《伐木》[1]88為題賦詩，來表達(dá)兩人深切情誼。

伐木相將入遠(yuǎn)山，共聽幽鳥語關(guān)關(guān)。

殷勤若解當(dāng)時意，此日那容不盡歡?

朱熹感恩林光朝殷勤詮釋 “曾點言志”，今林光朝再相將入遠(yuǎn)山 (谷城山)，那容自己 (朱熹)不盡歡?朱熹作 《春日》[1]89：

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

等閑識得東風(fēng)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詩人以 “海濱洙泗”譽稱莆田，因莆田被譽為 “海濱鄒魯”，莆田自然景觀、人文景觀薈萃，朱熹故有 “萬紫千紅總是春”之感慨。

紹興三十一年(1161)暮春三月，朱熹仍在莆田聞道，寄情于詩 《春日偶作》[1]89：

聞道西園春色深，急穿芒屩去登臨。

千葩萬蕊爭紅紫，誰識乾坤造化心。

《觀書有感二首》[1]90創(chuàng)作時間在 《春日偶作》之后，第二首詩首句 “昨夜江邊春水生”表明創(chuàng)作時間是春季，推斷 《觀書有感二首》的創(chuàng)作時間是1161年春，與錢穆和劉述先對《觀書有感二首》創(chuàng)作時間的考證結(jié)論相吻合。

上述史料足以證實：辛巳(1161年)春，朱熹創(chuàng)作 《觀書有感二首》時，他仍在莆田游學(xué)。

二、朱熹手書墨跡—— “濯纓亭”“天光云影”二匾

歐陽修、宋祁撰 《新唐書·地理志》云：莆田東南二十里有國清塘，唐貞觀中置，周回三十里，灌田五百頃， 《宋志》載：塘有三十六股，今深六丈，闊五十丈 (國清塘至宋時湖面闊約166m)。

閩籍歷代方志史書詩文記載：在國清塘上，朱文公 (朱熹)書 “濯纓亭”和 “天光云影”二匾⑤。“濯纓池”之水之所以 “清如許”，因為國清塘、濯纓池與上游木蘭陂相灌注，有木蘭陂南渠源頭木蘭溪源源不斷為國清塘、濯纓池輸送活水。見圖1(俞瑞英繪圖)。圖2為莆田黃石國清塘一隅 (陳環(huán)攝)。

(1)據(jù)清代黃海撰 《續(xù)莆陽比事》載：“宋濯纓亭故址，朱子手書 ‘天光云影’墨跡猶存?！盵3]

(2)今莆田黃石谷城山麓國清塘所在地七境下莊自然村，尚存一塊石額，上有 “天光云影”四字，故老相傳為朱熹所書。

(3)據(jù)清代學(xué)者廖必琦 《興化府莆田縣志》古跡中載：在國清塘上，朱文公 (朱熹)書“濯纓亭”及 “天光云影”二匾[4]。

(4)據(jù)清代翰林院編修、莆田籍最后一位進(jìn)士張琴 《莆田縣志》卷六載：“在國清塘上，林光朝講學(xué)處，朱文公 (朱熹)書 “濯纓亭”“天光云影”二匾，今惟 “濯纓亭”三字尚存遺跡?！盵5]

(5)據(jù)民國莆田學(xué)者宋湖民 《南禪室集》[6]載：朱文公 (朱熹)曾為定莊 (按：“定莊”實為 “下莊”)之 “濯纓亭”書匾，款識： “新安朱熹為承奉郎回年林先生書”。

(6)據(jù)清代學(xué)者，水利專家陳池養(yǎng) 《題濯纓亭》[7]詩曰：

群山環(huán)繞澤亦潴，鐘秀山澤多師儒。

艾軒講學(xué)為莆倡，國清之塘成名區(qū)。

人居金山來城山，平湖系揖頻往返。

橫經(jīng)蒲弄一席地，論德松隱三巖間。

當(dāng)時紫陽聞風(fēng)至，尤愛于淵饒理致。

況復(fù)瀾回木蘭波，更得影倒壺公翠。

揚清激濁留斯亭，不墮書亭嗟飄零。

我今千載尋古跡，惟覺天高海闊遙峰青。

(7)據(jù)清代詩人劉章天著 《慕鳳巖詩集》載 《濯纓亭古跡》[8]：

國清塘上湖水清，漁歌斷續(xù)千萬聲。

自昔有亭建其上，不宜濯足宜濯纓。

文公取作斯亭號，濡染大筆書之奧。

匾掛 “天光云影”中，世外紅塵飛不到。

我來正逢春漲時，夾岸桃花斜數(shù)枝。

……

(8)莆田黃石瑤臺村人，清光緒九年(1883)進(jìn)士，官刑部浙江司主事程景明 (字補庵)著 《補庵詩草》內(nèi)載有一首七言古詩 《松隱巖懷古》：

一巖插天天尺咫，有時倒影塘波里。

艾老 (林光朝)當(dāng)年講席開，正學(xué)復(fù)明寫奧旨。

紫陽(朱熹)一日此經(jīng)過，說理精細(xì)深嘆美。

……

(9)明代莆籍旅行家林登名甲寅 (1614年)九月游城山國清塘，作 《濯纓池》，收錄于其著《莆輿紀(jì)勝》[9]：

“濯纓池在谷城山之麓，名國清塘，亦名姑青，木蘭 (溪)水相灌注，澄碧百頃，壺公(山)、谷城 (山)倒影其中。上有亭，朱子(朱熹)匾曰 ‘濯纓亭’，宋時林回年所構(gòu)也，……”

上文中 “國清塘” (大塘)包含 “濯纓池”(小池塘)。

上述史料相互印證：朱熹在國清塘上留有手書墨跡—— “濯纓亭”“天光云影”二匾。創(chuàng)作《觀書有感二首》時，朱熹在谷城山麓，也就是“濯纓亭”所在地， 《觀書有感二首》中的 “半畝方塘”即 “濯纓池”。

三、從 “濯纓池”到 “半畝方塘”

據(jù)上文考證：朱熹在國清塘上留有手書墨跡—— “濯纓亭”“天光云影”二匾，《觀書有感二首》二句 “天光云影共徘徊”現(xiàn) “天光云影”。

朱熹以 “濯纓池”實景入 《觀書有感二首》詩作，改 “濯纓池”為 “半畝方塘”入詩，是依詩境和賦詩格律需要：1) “濯纓池”形狀為四方形，用 “方塘”更具象可感?！板t池”的面積約半畝，用 “半畝”，直觀易懂。2)詩歌詩句上下平仄格律需要。

若首句用 “濯纓池”與下一句 “天光云影”，“濯纓”(仄平)與 “天光”(平平)詩歌平仄不協(xié)調(diào)。而第一句開頭改用 “半畝方塘”的 “半畝” (仄仄)與第二句開頭的 “天光”(平平)更和諧、更優(yōu)美。

四、“半畝方塘”各種考證

朱熹筆下的 “半畝方塘”位于何地，眾說紛紜，大抵有以下幾種說法。福建建陽說，見陳明考 《略談 “半畝方塘”與 〈觀書有感〉詩》(《建陽文史資料》第10輯，1989年版，第91～94頁)；浙江淳安說，見孫平、孫才 《朱熹在淳安事跡考略》(《朱熹與中國文化》，學(xué)林出版社1989年版，第208～220頁)；福建尤溪說，見陳長根 《半畝方塘考辨》(見其2006年9月16日新浪博客)；福建五夫說，見黃勝科、李崇英《尋找 “半畝方塘”》 (《福建史志》，2010年第2期)。但朱熹在這些地方的游學(xué)時間與創(chuàng)作該詩時間都不吻合。

綜上推斷：朱熹于1160年11月下旬至1161年春在莆田游學(xué)，追隨理學(xué)家 “南夫子”林光朝和理學(xué)名賢方次云，作 《群仙書社記》《歸樂堂記》《倡學(xué)祠堂題壁》 《曾點》 《伐木》 《春日》 《春日偶作》 《觀書有感二首》9篇詩文?！队^書有感二首》中的 “半畝方塘詩”創(chuàng)作時間是1161年暮春三月，創(chuàng)作地點在莆田黃石谷城山麓國清塘上濯纓亭 (觀書亭)，當(dāng)時朱熹人在該地?！鞍氘€方塘”即 “濯纓池”，位于福建莆田黃石谷城山麓國清塘，也就是位于宋時林回年所構(gòu)橫塘別墅門前，池上有 “濯纓亭”。

注釋：

① 林回年所構(gòu)(構(gòu)：構(gòu)建)，見明代林登名撰 《莆輿紀(jì)勝》卷七，50頁。

② 清代朱絲琴手抄 《仙游文雅堂》46·禮(《朱氏族譜》專輯，第一篇 《族譜序》款識：光緒拾年(1884年)裔孫朱絲琴謹(jǐn)集，第四篇 《群仙書社記》)。

③ 湖山書堂，位于莆田南山，上古時代，海水浸至山下，潴集成湖，此地故稱 “南湖”。在莆田文化史上，鄭露三兄弟在南山廣化寺樹起了一座永恒豐碑，他們在南山創(chuàng)建閩地第一所學(xué)堂 “湖山書堂”。

④ 朱熹在 “松隱巖精舍”聆聽林光朝講道：朱維幹著《莆田縣簡志》142頁，艾軒(林光朝號)與其徒讀書于此。后梅、竹二巖俱廢，惟 “松隱精舍”獨存。朱子嘗過焉。

⑤ 朱文公書 “濯纓亭”和 “天光云影”二匾：據(jù)清代廖必琦 《興化府莆田縣志》第二卷·輿地志·古跡·濯纓亭條目，9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