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號演變中的歷史密碼

“夏商與西周，東周分兩段。春秋和戰(zhàn)國，一統(tǒng)秦兩漢。三分魏蜀吳，二晉前后沿。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傳。宋元明清后，皇朝至此完。”這首《中國歷史朝代歌》，大概是一些讀者對中國歷史朝代最樸素的記憶。國號的演變中蘊藏著怎樣的歷史密碼，究竟應(yīng)該怎么看待國號？

那些隨心所欲的國號起源

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率諸侯聯(lián)軍在牧野和商朝軍隊展開決戰(zhàn)，商朝滅亡，周朝建立。周朝建立之后，第一件大事就是分封諸侯。諸侯中功勞最大的姜子牙受封于齊，武王最杰出的弟弟周公受封于魯，另一個弟弟召公被封在燕國……

這件事的歷史意義之所以重大，在于它第一次在法統(tǒng)上承認并確定了各諸侯國的國號。在此之前，像“齊”“魯”“燕”“宋”這些名號，起源十分隨心隨性。以圖騰為名，以姓氏為名，以部族為名，以居地為名，什么樣的都有，而且往往互相摻雜。

周朝自己這個“周”字就是很好的例子?！爸堋弊衷诩坠俏闹械男螤?，是種滿莊稼的農(nóng)田。周部族的始祖后稷，本身就是農(nóng)耕之神。但這一部族正式以周為名，是在周文王的祖父周太王率領(lǐng)部族移居到岐山以南的周原。而一躍打敗了商朝，成為天下諸侯的共主，這個“周”字從此就有了合法性和權(quán)威性。從此以后，不管周朝的統(tǒng)治重心幾度變化，都城從鎬京遷到洛邑，這個“周”字就此屹然不動。

而被周朝滅掉的商朝，國號比較公認的來歷是圖騰。所謂“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商”字在甲骨文里的圖像就是一只鳥。這個部族因此以之自命，稱自己為商人。

周的始祖后稷和商的始祖契，都是身份顯赫的大貴族。楚的來歷要草率得多。楚，又稱荊楚，本意是荊條。據(jù)記載，楚國祖先的生母難產(chǎn)而死，以荊條捆縛下葬，國號“楚”字由此而來。

歷史傳承的復(fù)雜綜合體

在長達八百年的時間里，天下皆以周為共主，這就是秩序。秩序抑制動蕩，穩(wěn)定抑制分散。這秩序也許體現(xiàn)在對禮法和承諾的尊重，但它同時也產(chǎn)生了一個副效果，就是在傳承數(shù)百年以后，諸如“齊”“魯”“秦”“晉”等各大諸侯國已經(jīng)各自成為足夠大的獨立個體。

到這個時候，這些諸侯國的國號就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一個字，而是包含著地域、人文、歷史傳承的復(fù)雜綜合體。即使這個字具體代表的部族已被取代，國家已被消滅，這個字的意義仍然在，并且將一直傳承下去。

春秋戰(zhàn)國以后，這些字被新興的國家和朝代一次又一次沿用，根源正在這里。今天的山西省簡稱“晉”，山東省簡稱“魯”。而“燕趙子弟”“惟楚有才”等詞語，至今仍時常見到。

所以當(dāng)秦完成統(tǒng)一，建立帝國，國號定為“秦”是順理成章的事。而幾乎也就在同時，天下出現(xiàn)一個讖語，“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楚國名將項燕之后項梁、項羽起兵抗秦，就以“楚”字號召天下，并找到以前楚國王族的后裔——牧羊人熊心，立其為楚懷王，后尊為義帝，項羽自稱西楚霸王，牢牢地扣住“楚”字。

然而項羽沒想到，他最大的敵人卻是一個無名之輩劉邦。以劉邦的身份，不管怎么夠，他也夠不著這些動輒傳承數(shù)百年的高貴的國號。他拿下沛縣，自立為沛公;打下巴、蜀、漢中，被封為漢王。劉邦稱帝以后，他的王朝叫作漢朝，即由此而來。

好在漢朝雖然沒什么歷史淵源，但足夠強大和長久。放眼中國歷史，漢朝也是最強大、最有凝聚力的朝代之一。以至于今天我們的漢族，也還是這個“漢”字。

劉邦即位之初，春秋戰(zhàn)國時期各諸侯國的潛在影響尚在。除了項羽家族是楚國貴族外，張良是韓國貴族，魏豹、魏咎弟兄是魏國貴族，田儋、田橫兄弟是齊國貴族。但西漢王朝綿延兩百余年，到了西漢末年，各諸侯國的影響已微乎其微。

這個時候，游戲規(guī)則再次變化。以后的王朝國號由來，大致有兩個渠道。

第一是繼承。比如，劉秀是漢王室的后裔，他打敗王莽，重新建立的王朝仍然叫漢朝。同樣，三國時期劉備建立的王朝，國號也叫漢。直到十六國時期匈奴首領(lǐng)劉淵建立的王朝，起初也叫漢。因為劉淵認為他和漢朝和過親，有繼承漢朝國號的權(quán)利。

第二是源于封邑和爵位。比如，曹操被漢朝封為魏王，以后他子孫建立的王朝因此沿襲為魏國。孫權(quán)被曹丕封為吳王，以后孫權(quán)自立，國號也就是吳。司馬昭被魏帝封為晉王，司馬炎所建立的王朝因此稱為晉朝。

但還有一種就是不按套路。比如，王莽的新朝。所謂“革漢而立新、廢劉而興王”。魏之代漢，晉之代魏，都有一個相當(dāng)漫長的建立合法性的階段，即通過先稱公再稱王的步驟，培養(yǎng)親信，打擊異己。而王莽恰恰忽略了這個步驟。直到失敗，王莽也沒想清楚，他之前執(zhí)政的合法性恰恰是剽竊自被他取代的漢朝。

而且，還有比王莽更不按套路來的，這就是東漢末年的袁術(shù)。當(dāng)時漢朝“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諸侯聯(lián)軍討董的聲勢之下，袁術(shù)還敢自立稱帝，而他的國號還叫“仲氏”，雖然可以勉強解釋成“上承大舜”，今天看起來，只能覺得他很“二”。

南北朝時期，王朝禪代，國號變遷，如過江之鯽。但大體上仍然延續(xù)我們所說的兩條規(guī)則。劉裕祖籍彭城，春秋時屬于宋國，晉室封其為宋王，他建立的王朝即為宋。

這種現(xiàn)象一直延續(xù)到隋唐。隋文帝楊堅的父親楊忠是北魏的隨國公，因為“隨”字不大吉利，于是改為隋。而唐高祖李淵祖父李虎是西魏的唐國公。

然后，規(guī)則再次改變。

一個更不講理的階段

一般認為，中國的貴族門閥政治，始于兩漢，興于魏晉南北朝，至隋唐始衰，在唐末基本消失。這個趨勢反映在國號上，就是唐朝以前，王朝的合法性尚可以由禪讓和繼承取得，以后則更加看重個人功績。之前所注重的傳承，傳承所衍生的繁文縟節(jié)，已被實力所取代。南北朝雖亂，前后還有160多年。而五代五個朝代紛紜輪轉(zhuǎn)，總共不到60年。這么短的時間里，國號所蘊含的合法性可想而知。

宋朝是中國歷史上最后一個沿用傳統(tǒng)國號的大一統(tǒng)王朝。宋太祖趙匡胤號稱歷代帝王武功第一。他這個“宋”字，源于其曾任歸德軍節(jié)度使，治所宋州。這也是最后一個以封邑為國號的王朝。

元朝的國號是大元，取自《易經(jīng)》“大哉干元”。這名字雖然不按套路，然而出自經(jīng)典，畢竟煌煌正大。一般情況還真不好“克”它。元末義軍首領(lǐng)徐壽輝別出蹊徑，把自己的國號定為“天完”，兩個字各壓“大元”一頭，思路十分清奇。

明朝國號大明，清朝國號大清。這兩個國號和大元加起來，又引發(fā)出一個關(guān)鍵問題。因為按慣例，我們把這三個朝代分別稱為元、明和清，而現(xiàn)在有一種說法是，大元、大明和大清才是它們的正式國號，大字不能省。

但說到底，任何一個王朝想要長久，還是要解決為什么人建立、為什么人服務(wù)的問題。

摘自《國家人文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