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無聲處

容光，巴蜀人士。白日與英法雙語友好往來，夜間與中華文字相親相愛。已出版：《時光隔山?！贰断矚g你，是我唯一會做的事》《歲月知云意》《今生有熱風》等經(jīng)典作品。最新長篇小說：《少女星》系列現(xiàn)已全國上市。

春節(jié)前，奶奶開始腰疼，陳年腰傷復發(fā)，連正常作息都很困難。我和老陳便開車去鄰市將她接來家中，開始了三人共同生活的模式。

奶奶年輕時，爺爺就因病去世，她一人拉扯大三個孩子，性格里難免有過于剛強的一面。人老后，這點剛強就變成了倔強，常常在相處時令人不太容易接受。“距離產(chǎn)生美”這話，我從小感受到大，家人相處也同樣如此，同居一個屋檐下，難免有摩擦，倒不如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偶爾相聚，彼此關(guān)心，顯得更加和諧。

奶奶做了一輩子的飯，手藝很好，對廚房有絕對的掌控欲?？伤缃裱?，無法做飯，來到家里就只能每天監(jiān)督老陳做飯。于是我每天在書房寫文時，都能聽到廚房里非常嘹亮的指揮聲。

“怎么能直接放進油里呢？要泡一泡！”

“多煮一會兒，這樣太硬了！”

“不是你那樣的！你放下！讓我來！”

倒不是老陳廚藝不佳，但奶奶當了一輩子大廚，凡事都要按照她的習慣來辦。老陳苦不堪言，卻又不敢頂嘴，只能在每天夜里委屈地跟我訴苦。我只好安慰他：“你左耳進，右耳出，該干嗎干嗎吧?！鞭D(zhuǎn)頭又去勸奶奶——誰主廚誰說了算，提建議可以，但是不可以強逼著大廚點頭答應。奶奶哼了一聲，隔天該干嗎干嗎，繼續(xù)指揮。

關(guān)于貓，奶奶也和我們有著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當初把小錘和月餅接回家時，她就在電話里狠狠批評我，說動物不干凈，要掉毛，將來對孕婦身體也不好。無情的奶奶甚至開口說，要我們把貓送走。而今來到家中，與兩只小貓朝夕相處，奶奶也開始踐行“真香定律”。每日她坐在客廳看電視劇，兩只小貓就在她身旁呼呼大睡，偶爾蹭蹭她。多少次我從書房推開門，都看見一老二貓和諧友愛地一同看電視，她倒也沒有當初的嫌棄了。

我擔心奶奶除了看電視沒有別的娛樂活動，也不認得小區(qū)里的老太太，所以特意買了一臺麻將機。偶爾我寫完文，老陳也不忙，我們便坐在一起打打麻將，這是四川人的娛樂文化。那日工人上門安麻將機時，大門開著，我一轉(zhuǎn)頭就找不到月餅了。我和老陳立馬急了，把家里翻了個底朝天，后來一路上天臺、下停車場，跪在每一輛車下呼喚它的名字，翻來覆去幾個小時，回家時我們都快哭了。再抬頭，卻沒想到奶奶也擦著眼淚，默默地坐在沙發(fā)上，說不知道月餅會跑去哪里，會不會被人欺負，有沒有東西吃。

那一刻我才明白，大概于無聲處，兩只貓的存在也滿足了老年人對陪伴的需求。我整日待在書房，老陳也是個話少的人，在陌生的城市里，奶奶并沒有其他朋友，只能每日與電視劇為伴，難免寂寞。于是后來，當我們?nèi)N房洗手時，忽然發(fā)現(xiàn)消失的月餅出現(xiàn)在水池里，大概是被陌生人嚇到，它一動不動地蹲在那，像一團小小的芝麻糊。我們喜極而泣，再回頭，看見奶奶一邊擦眼淚，一邊展露笑顏。

其實奶奶的心腸并不硬，她只是習慣堅強。于無聲處，才可窺見一點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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