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小溫柔（四）

上期回顧：為探究賀江望的心思，念好在學(xué)生時期常逛的論壇發(fā)了帖子，一條“他是不是喜歡你”的回復(fù)讓她亂了心神。念好丟下手機接水，卻看見小橘貓從臥室走了出來……

她的腦海里迅速掠過一個念頭，但很快又被自己否認了。

傍晚時小莫給她打來電話，告訴她第一期“城堡”的預(yù)告已經(jīng)在微博里放出來了。

念好連忙登上微博去看了眼。

由于他們是新節(jié)目，況且只是短短一分半鐘的預(yù)告，念好本來以為數(shù)據(jù)應(yīng)該不怎么樣，卻沒想到微博才發(fā)出一個小時，就有了將近一萬的轉(zhuǎn)發(fā)。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刷新了好幾遍，確認無誤。

她給小莫發(fā)了條微信：“你買數(shù)據(jù)了？”

小莫：“沒有啊。”

大抵看出了她的疑惑，片刻后，小莫又說：“應(yīng)該是你低估了賀江望的受歡迎程度?！?/p>

念好又仔細看了看那些轉(zhuǎn)發(fā)微博的人的ID，果然大部分都是跟賀江望相關(guān)的。

小莫說：“起初您說要請賀江望來錄第一期節(jié)目的時候，我還有些不贊同，現(xiàn)在看來，還是你眼光比較獨到?！?/p>

獨到倒談不上，只是覺得現(xiàn)在給明星做訪談的節(jié)目太多了，所以想另辟蹊徑，找點別的故事講一講罷了。

成片在一周后的周六才放出來。

念好并沒有特意去通知賀江望，畢竟他和饒飛就快要高考了，時間緊迫，所以她只讓小莫把節(jié)目播出的時間通知了周其然。

但隔天下午，賀江望卻接到了周其然的電話，他那邊似乎有些著急，說網(wǎng)上出事了。

賀江望這兩年其實上過不少微博熱搜，但每一次都是正面的，且大多與比賽有關(guān)，唯有這一次，他的名字后面跟著的不再是與比賽相關(guān)的內(nèi)容，而是#賀江望 校園霸凌#。

點進去后，入目的便是某個微博大V說昨天看了“城堡”，很多人都被賀江望圈粉了，但是他卻收到爆料說賀江望本人性格其實很差，并不如在節(jié)目里表現(xiàn)得那么好相處。而且，讀初中的時候，他還校園霸凌過別人，被學(xué)校記過處分。

爆料人自稱是他的校友，名字被那個大V用馬賽克抹掉了。

“這個人分明在造謠。”周其然在電話那頭罵人，“你十二歲的時候就跟著我了，我還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性格，你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電話開了免提，車隊里其他人也都圍在旁邊，七嘴八舌地附和。

大家平日里雖然互相嫌棄得厲害，但到底在一起相處多年，遇到事兒的時候一群人護短得很。先是注冊小號去幫賀江望罵污蔑他的人，罵痛快了，又怕這種烏糟事兒會打擾賀江望學(xué)習(xí)，紛紛跑來讓他不要管了，他們幫他處理。

他們都沒經(jīng)歷過這種事情，也不懂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全憑一腔熱血做事，相信上帝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

外面起風(fēng)了，賀江望走過去把臥室里的窗戶關(guān)上，又走回到桌邊，打開電腦，難得乖巧地將他們的囑托都一一應(yīng)下。

等他們都說得差不多了，周其然才揮揮手把人趕走，問賀江望：“你心里有懷疑的人嗎？”

有是有，但總覺得那人沒必要時隔好幾年，這時候還來找他的不痛快。

況且，他當(dāng)時念初中的時候，雖然因為家里的事情，性格比較沉悶，但是并沒有主動招惹過什么人，也沒做過什么值得別人記恨這么久的事。

周其然沉默了片刻，說：“你當(dāng)時的同學(xué)自然沒有必要也沒有能力搞出這么大的事，況且爆料的人半點證據(jù)也沒拿出來，熱搜還能上得這么快，必然是有第三方在其中努力。我知道你可能不愛聽，但我其實懷疑會不會是念好……”

“不會。”話未說完，卻被賀江望打斷了，“她更沒必要這么做?！?/p>

“怎么沒必要？節(jié)目要熱度，‘城堡剛播出，就出了這種事，她的嫌疑很大。”周其然越說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而且這么多年從來沒有出過這種事，偏偏她的節(jié)目剛播完就來了，你也知道，現(xiàn)在的人為了流量，什么底線也沒有……”

賀江望用電腦刷著網(wǎng)頁，天漸漸暗了，電腦屏幕的光反射在他眼里，他有些敷衍地說：“不可能是念好。”

少年的固執(zhí)周其然早有領(lǐng)略，他知道賀江望此時相信念好，無論別人怎么說也不會聽。

“行吧?！彼f，“不過這事兒也好解決，我到時候聯(lián)系一下你初中的老師，讓他們出個證明就行了……所以我真的搞不懂，為什么要造這種毫無水平的謠，除了想要炒作熱度，我完全想不到別的原因。”

他自顧自地嘀咕了兩句，又連忙說：“行了，你去看書吧，我給你打電話就是怕你自個兒看到熱搜瞎著急。你不要擔(dān)心，我馬上就聯(lián)系人來澄清?！?/p>

卻沒想到，隔天早上，熱搜又換了個新花樣。

這次熱搜的標(biāo)題直接改為了#賀江望 身世#，還是他那個神秘同學(xué)爆的料，說賀江望十二歲的時候父母就因意外去世了，因而他的性格一直很孤僻，不大合群，總之和他展現(xiàn)出來的一點也不一樣。

由于前一天晚上賀江望的老師已經(jīng)出來澄清了，所以這位同學(xué)的新爆料，沒能像上一次那樣獲得那么好的效果，評論里全是質(zhì)疑聲。

況且，家庭條件以及身世這種東西也并不能成為一個人的黑點，所以這個爆料除了讓粉絲更加心疼賀江望以外，只會讓人覺得爆料人實在無聊，且人品大有問題。

早讀課剛剛結(jié)束，饒飛跟在賀江望身后，去學(xué)校門口買早餐吃。

微博上那些八卦很多人應(yīng)該都看到了，一路上不停有人探究地看著賀江望，隨即又轉(zhuǎn)頭和朋友交頭接耳地議論。

饒飛被他們的目光盯得不耐煩了，一個一個瞪回去，兇巴巴地問：“那么好看嗎？！”

學(xué)生們大抵也沒有惡意，聞言便說：“好看！”

賀神當(dāng)然好看。

饒飛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咂了下嘴，氣呼呼地扭頭不再理人。

賀江望倒是閑適得好像處于風(fēng)暴中心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似的，他一手揣在褲兜里，另一只手修長的手指包裹著手機，拇指在鍵盤上慢悠悠敲擊著。

對話框里全是周其然的控訴。

“我真覺得是念好干的。”

“這種對你不會造成實際傷害的新聞，別人沒有必要花錢去搞。你看看這件事的直接受益人是誰？是‘城堡，是念好！”

“雖然不會真的對你造成什么傷害，但這種揭人傷疤給自己炒熱度的手段，真的太下作了?！?/p>

“我之前真沒看出來她是這樣的人。”

賀江望瞇了瞇眼，給他回：“因為她本來就不是這樣的人?！?/p>

周其然氣得不想搭理賀江望。

他幾乎是周其然看著長大的，和他的同齡人不同，他似乎一直比旁人要成熟穩(wěn)重一些。受委屈時不會像別的孩子那樣大哭大鬧，訓(xùn)練受傷的時候，也從來不說一個“疼”字。

唯一有一次，他摔得狠了，被包扎得嚴嚴實實在醫(yī)院的病床上醒來的時候，眨巴著眼問周其然：“我會死嗎？”

那年他多大？

十三歲。

別的小孩兒十三歲時，還在父母的庇護下無憂無慮地玩汽車模型;賀江望的十三歲，哪怕遍體鱗傷也不會掉一滴眼淚。

那時的他對死亡的概念還很模糊，只知道他的爸爸媽媽死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聽到周其然說他不會死，他的手攥得緊緊的，又小心翼翼地問：“那……還能騎車嗎？”

“能。”

他閉上眼，沒有再問其他的了。

周其然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樣不理智的賀江望了。

——全心全意地信任一個人，明明疑點重重，明明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她，但他還是堅定地說：“不可能是她?！?/p>

周其然沉默了片刻，發(fā)了條語音過來：“這么喜歡她??？”

小孩兒長大了，情竇初開，有了自己喜歡的人——不知道為什么，周其然想到這里，心里莫名酸脹得厲害。

可惜他喜歡的人，可能沒有他想象中那么好。

不等賀江望回話，他又說：“行，你相信她，哥也相信她，這事兒總歸對你沒有大影響，不用管了，現(xiàn)在高考第一，其他的事都先靠后?！?/p>

賀江望停下腳步，饒飛嘴里咬著一只牛肉包，從后面端了兩碗雞蛋湯送過來，一碗擱在賀江望面前。

“還在跟然哥聊天呢？”

賀江望說：“是?！?/p>

“嗐！”饒飛說，“你不用管他怎么說，我也相信這事兒不是念好姐干的。”

賀江望沒有說話，低頭給周其然發(fā)消息：“你又趁機占我便宜了。”

周其然剛起床就看到了微博里的糟心事兒，到現(xiàn)在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呢，就怕賀江望看到新聞后心情受影響。

這會兒看賀江望沒事，他也就放心了，低聲罵了句：“這臭小子……”

他低頭，調(diào)出通訊錄，給念好發(fā)了條信息。

念好正在給陶歡打電話。

大抵還沒起床，陶歡過了很久才接通。

她跟念好私底下素來沒有什么交流，手機號在通訊錄里宛如一個擺設(shè)，從來沒有派上過用場，乍一看見來電人是念好，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她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了看，確實是念好沒錯。

這姑娘一直對她意見很大，不知道一大早給她打電話是要干什么。

她猶豫了一下，點了接通，聽到念好在那頭問：“是不是你做的？”

在和念好父親結(jié)婚之前，陶歡就在念氏工作很久了，念好太了解她了。陶歡這人說不上壞，但也絕對不是什么原則分明的好人，倘若對自己有利，哪怕稍微傷害點兒別人，在她看來，都是無傷大雅的。

所以，當(dāng)看到賀江望的新聞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陶歡。

那頭陶歡聽到她的問話，卻是滿臉茫然：“什么是不是我做的？”

念好坐在陽臺上，這日多云，天氣沉悶，青白的天色將遠處的山峰籠在一片茫茫白霧中。

她垂著眉眼，發(fā)絲遮擋住了半張臉，露出的眼睛里神色有些冷。

“賀江望的事?！蹦詈谜f，她實在懶得跟陶歡虛與委蛇，“賀江望的事，是你做的嗎？”

念好去SELENE之后的所作所為，包括“城堡”的播出，陶歡也一直有關(guān)注，故而念好一說，她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她從臥室里走出去，示意阿姨把早餐拿出來，便進了盥洗室，邊洗臉邊和念好說話。

“怎么可能是我？這事兒說到底是在給‘城堡送熱度，你覺得我會做？”

念好“嗯”了聲，直接掛斷了電話，打開微信，看到周其然發(fā)來的是這兩天的熱搜的截圖。說他們家賀江望出了點事，如果影響到“城堡”，他代賀江望向她說句“抱歉”。

他表面上是向念好道歉，但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念好不會想不到，周其然不過是想要試探一下她罷了。

他在懷疑她。

她嘆了口氣，給他回：“應(yīng)該是針對我來的，該我道歉才對?！?/p>

下午放學(xué)后，賀江望和饒飛再一次在學(xué)校門口看見了念好。

這次她是自己開車來的。

傍晚時天意外地放晴了，夕陽在遠處涂抹出一片絢爛的色彩。

女孩倚在車邊，長發(fā)被風(fēng)吹得有些雜亂，夏日的黃昏，一擁而出的學(xué)生們從學(xué)校里出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她今天出門時沒有化妝，但皮膚很好，瑩潤透亮，亭亭立在暮色里，令人難以移開目光。

饒飛在后面嘖嘖贊嘆：“念好姐真的好漂亮啊?！?/p>

走在他旁邊的溫在讓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賀江望的腳步微微停滯了半刻。

饒飛大大咧咧地朝念好招手，大聲喊：“念好姐！”

念好聞聲望過來，首先看到的卻是被人群簇擁著往前走的賀江望。

他長得實在是高，瘦且挺拔，目光清清冷冷地掃過來，念好的心沒來由地悸動了一下。

他真的完全長在她的審美點上，只可惜年紀太小了。

念好在心里小小地遺憾了一下，聽到已經(jīng)走到她面前的饒飛說：“你是來找賀神的嗎？”

念好轉(zhuǎn)著車鑰匙，輕輕“啊”了聲。

饒飛又說：“你們有什么誤會，就好好解釋清楚，反正我是不相信這事兒是你干的，畢竟你是真的很喜歡我們賀神啊?！?/p>

念好聽到前面半句還覺得有些感動，再聽后半句，直接無言以對了。

她無語地翻了個白眼，見饒飛已經(jīng)扯住了溫在讓的手臂，笑嘻嘻地說：“我和我同桌還有事，先走了啊，你們慢慢聊。”

少年說完，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鉆進了旁邊的店鋪里，一點兒也沒注意到門口粉紅色的木板上大大的三個字——女裝店。

念好眼里暈開了點兒笑意，抬頭，正好對上賀江望同樣暈著笑意的雙眼。

有點甜。

好像——也不是像他的粉絲說的那樣，那么不愛笑。

學(xué)校附近沒有適合談事情的地方，念好直接開車載著賀江望去了距離學(xué)校最近的一間私房菜館。

晚高峰的時間，車子在路上堵了很久，念好抬腕看了看時間，又有些擔(dān)心耽誤賀江望上晚自習(xí)。

許是瞧出了她的焦急，賀江望指了指旁邊一間咖啡店道：“要不就在這里吧?！?/p>

夏日天色暗得晚，窗外透出一點暗色的光，屋內(nèi)燈火通明。

咖啡店里放著首年代久遠的英文歌，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直在單曲循環(huán)。

念好坐在椅子上，看賀江望專心致志地吃蛋糕。

少年面色冷淡，認認真真，一口一口將膩人的粉色奶油塞進嘴里。

好乖，好冷，還莫名有點兒可愛。

冷不防，男生突然抬眼看過來，眼角微微上挑，眼尾的雙眼皮掃出好看的弧度。

偷看被人抓個正著，念好目光一頓，緋色從耳后迅速蔓延過來。

十八歲的異性也是異性，況且他又長得那么好看。

念好撫了撫自己的胸口，移開視線，欲蓋彌彰地道：“你太瘦了，多吃點，嗯……《五三》做完了嗎？”

賀江望：“……”

賀江望：“你想說什么？”

念好有些羞窘地咬住咖啡勺，說：“熱搜你應(yīng)該看到了……”

賀江望說：“嗯?！?/p>

念好說：“不是我做的。”

賀江望：“我知道?！?/p>

念好：“欸？”

賀江望：“是你前男友?！?/p>

念好：“欸，欸？”

賀江望說：“楊琦說的。”

楊琦就是那個爆料人。

早上跟周其然聊完以后，賀江望就加上了楊琦的聯(lián)系方式。

他本來不想管的，因為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多年，老實說，已經(jīng)不會影響到他了。

包括眾人的議論、目光、同情，都不會影響到他了，因為他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

但是他不希望周其然因此而懷疑念好。

于是賀江望找到了當(dāng)年的同學(xué)，加上楊琦的微信，幾經(jīng)逼問，他最終說了實話，說是陳之南讓他做的。

其實整件事情也并沒有經(jīng)陳之南本人的手，他都是交代給一些下屬做的。但是周其然在車隊里混了那么多年，別的沒有，就是人脈比較廣，稍微一打聽，就知道主謀是誰了。

況且也不知道是陳之南太自大，還是不夠聰明，他壓根兒就沒有想過要抹掉那些痕跡，所以很容易就查到了。

念好雙手撐著下巴，有些抱歉地說：“這一次真的是我連累你……”

她早上剛和陶歡聊完，緊接著就給陳之南打了電話。

雖然她第一個懷疑的人是陶歡，但是誠如她所說，這件事里，她其實是受益人，陶歡是聰明人，不可能會做這種事。

給陶歡打電話，不過是想要再一次確認一下罷了。

陳之南那日在念好那里沒討到好，回去后看到賀江望的照片，怎么看怎么眼熟，緊接著就著手讓人去查了他的信息，后來趁“城堡”的播出，陳之南迅速買通營銷號將他的所謂“黑料”發(fā)了出來。

念好打電話質(zhì)問他時，他還一副理直氣壯的語氣說：“要不是我，你那破節(jié)目能有這么大的熱度？你不感謝我就算了，居然還來怪我？”

念好忍住想要暴打他一頓的心，說了句“你給我等著”，就掛了電話。

掛完電話后還不解氣，她將陳之南做的種種事情發(fā)給了念應(yīng)輝，又在底下說：“麻煩您告訴陳叔叔，如果他不想管教一下陳之南，我不介意幫他管管?！?/p>

幾分鐘后，念應(yīng)輝回：“嗯。”

念好盯著手機屏幕里那冷冰冰的字看了片刻，把手機丟到床上，抬起胳膊擋住了眼，有些想不明白，所謂的親人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等他們從咖啡店里走出來時，天幾乎已經(jīng)黑透了，路燈在道路兩旁漸次亮起來。

念好又一疊聲說了好多句“抱歉”，賀江望懶懶地“嗯”著。

說完，念好也覺得自己說這些好像很沒有意義，只是第一眼看到新聞時，“賀江望、孤兒”這樣的字眼連在一起，讓她難受了。

以前盛薇薇就說過，念好這人，哪哪兒都好，就是共情能力太強了。

看個悲劇收尾的電視劇能哭好幾天，在路上看到一只蜜蜂被碾死，也能崩潰得號啕大哭。

何況賀江望是站在她面前的、活生生的、她還挺喜歡的一個小男孩。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點什么，好像也就只有道歉，能讓她心里稍微不那么愧疚一點。

賀江望大抵也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手里握著個他剛從書包里拿出的一個魔方，在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著。

他說：“這件事是你做的嗎？”

念好眨了眨眼：“什么？”

賀江望說：“是你找人爆料的嗎？”

念好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這所有的一切都并不是她做的，所以她不必感到抱歉。

少年垂著眼睫，燈火在他眼下投下鴉翅般的灰影。

念好在心里無聲地嘆了口氣，側(cè)頭，朝他彎了彎眼睛，說：“對，不是我?！?/p>

語氣溫軟，帶著輕盈笑意。

賀江望抬頭看了她一眼，拉開車門坐進去，唇角勾出一點不大明晰的笑來。

“那不就行了?！?/p>

后來，念好時常會回想起這晚的這一幕。

早夏的風(fēng)里還卷著暮春的花香，暮色沉沉，人聲稀疏。少年坐進車里以后，想了想，大抵覺得自己安慰的力度還不夠，突然轉(zhuǎn)過了身，伸手，揉了揉念好的頭發(fā)。

他的手很大，手指細長，骨節(jié)分明，指尖還殘留著淡淡的奶油香氣。

念好的手剛搭上方向盤，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直接弄蒙了。

賀江望靠回到自己的座椅上，抿著唇，臉上沒什么表情，但耳尖卻悄悄紅了。

什么嘛？還是個小朋友啊。

念好抬手往他手背上敲了一下：“沒大沒小?！?/p>

賀江望說：“呵?！?/p>

語氣里滿是嘲諷。

念好“欸”了聲，轉(zhuǎn)過頭，又想搬出自己比他大四歲那番話，陡然想起那天她發(fā)在論壇里的那個回帖，神色一滯，她喚道：“賀江望。”

男生疑惑地轉(zhuǎn)過頭來。

念好說：“你……是不是喜歡我？”

話說出口，又覺得自己好像過于直接了，她連忙補充：“我說的不是那種喜歡，就是像喜歡姐姐那樣的喜歡……”

好像這樣說也不太對勁。

她往后靠了靠，目光注視著前面的路況，整張臉都隱隱發(fā)起熱來。

她的本意其實很簡單，只是覺得自己只把他當(dāng)?shù)艿?，而且她對年紀比自己小的男孩子也的確沒什么興趣，所以就想——假若對方真的有這方面的心思，不如快刀斬亂麻，讓他盡早收起，及時止損。

許是仗著自己年長幾歲，生活經(jīng)驗豐富一些，便覺得自己在小男生面前游刃有余了，有什么事，不必試探，不必曖昧，單刀直入，講清楚就好了。

可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話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還是有一點羞恥的。

念好咬了咬自己的指甲，聽到賀江望說：“我沒有姐姐?！?/p>

片刻后，又說：“所以對你的喜歡，也從來不是對姐姐的喜歡?！?/p>

“那就好……”念好心里窘迫得厲害，話沒聽清就急于接口，試圖說點什么來為自己挽回一點顏面。

頓了兩秒，她才后知后覺地眨了眨眼睛，問賀江望：“你說什么？”

賀江望正襟危坐，低頭看著自己交疊在膝蓋上的雙手，須臾，又扭頭，直視著念好的眼睛：“我還以為你早就察覺到了。”

少年人目光熾烈，念好覺得自己的臉愈發(fā)熱起來，她很快地別開了目光，伸手打開了車載空調(diào)的開關(guān)，將溫度調(diào)低了些，輕咳了聲，原本醞釀好的句子在他炙熱而直白的目光里，被擊得潰不成軍。

那天念好幾乎是落荒而逃。

后半段的車程里，車廂里靜得不像話，到了賀江望的學(xué)校門口，他下車，念好眼神躲閃著朝他揮手說再見。

恰好那日盛薇薇休息，念好直接把車開到了盛薇薇家樓下，兩個女生跑到大排檔里聊了半宿。

以前她們讀大學(xué)時，一整個宿舍的人經(jīng)常一起半夜去吃大排檔，點了啤酒和燒烤，幾個女生，瘋瘋癲癲地邊唱歌邊討論路上來往的男孩子。

這會兒念好仍像從前一樣，動作利落地摳開啤酒瓶蓋兒，把酒瓶扔給盛薇薇，盛薇薇往自己面前的一次性水杯里倒了半杯酒。

隔壁桌坐了兩個年輕男孩，染著一頭黃毛，見她們兩個女生單獨坐著，流里流氣地走過來，直接坐到了盛薇薇旁邊，問她們可不可以拼個桌，被盛薇薇不耐煩地趕走。

念好趴在桌子上低聲笑，說沒想到我們薇薇姐的魅力還是不減當(dāng)年啊。

盛薇薇白了她一眼，故意恭維道：“您也不差?！?/p>

提到這個，念好就蔫兒了，她用手撐著下巴，坐在旁邊不停嘆氣。

盛薇薇說：“我不懂你在糾結(jié)什么。”

念好說：“感覺不知道怎么解決才好?！?/p>

明明最開始她還想得好好的，如果他真的喜歡她，就直接跟他講，她不喜歡年紀小的男生，可后來他真的承認了，她卻又覺得拒絕的話有些說不出口了。

盛薇薇說：“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啊?！?/p>

盛薇薇還記得，她們剛上大一那會兒，學(xué)校里追求念好的人可以從教室門口排到食堂門口，那時候她是怎么做的？她嫌一個一個拒絕太麻煩，直接發(fā)了條微博，說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不在你們中間，你們就不要再繼續(xù)白費力氣啦。

不知驚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盛薇薇說：“你現(xiàn)在怎么變得這么優(yōu)柔寡斷了？”

念好摳著桌子的邊角：“主要人家還是一個小孩兒……”

盛薇薇說：“十八歲了?！?/p>

念好：“對，才十八歲?！?/p>

盛薇薇：“當(dāng)年被你拒絕的那些人也沒比他大多少啊。”

念好被噎了一下，又說：“他快高考了，不能影響他的心情吧……”

盛薇薇：“你問人家喜不喜歡你的時候，怎么沒想到這一點？”

念好：“那會兒腦子一熱……”

的確是腦子一熱，問完了她才記起來還有高考這一茬兒，只是說出去的話，也撤不回了，只能說點別的找補回來。

念好有些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半晌道：“我的確不該問他?！?/p>

盛薇薇抿著酒沒說話。

之后有好長一段時間，念好都一直刻意躲著賀江望。以前她每天都會給他發(fā)一段小貓咪的視頻，自那以后也不發(fā)了，他主動發(fā)來的消息她也只當(dāng)沒看見，沒有再回復(fù)。

所幸賀江望高考在即，學(xué)業(yè)比較繁忙，也沒工夫處理這些事情。

念好再一次見到賀江望，是在他們畢業(yè)聚會的那天。

那天晚上她原本在進行“城堡”新一期的錄制，這次邀請的是幾個非常擅長做選秀節(jié)目的制作人。許是因為他們本就是圈內(nèi)人，非常清楚一個節(jié)目要想有流量，爆點究竟在哪里，所以節(jié)目錄制得極其順利。

這次的錄制，念好沒有親自參與，而是把工作全權(quán)交給了專業(yè)的主持人姜悅，她自己則在一邊看著，以防出什么意外。

快錄到尾聲的時候，她卻突然接到了賀江望的電話。

剛剛結(jié)束高中艱苦生活的男孩女孩們，聚在一起，玩得格外瘋，深夜都仍沒散場。

念好接通電話后，聽到的便是嘈雜的人聲，她皺了皺眉，走到旁邊僻靜的地方，低聲喚道：“賀江望？”

回她話的卻是饒飛：“念好姐是嗎？賀神喝醉了，還要麻煩你過來接他一下?！?/p>

直到出現(xiàn)在他們聚會的酒店門口，念好都仍未想明白，她到底為什么會答應(yīng)饒飛這個莫名其妙的請求。

饒飛誤以為她和賀江望談過戀愛，這樣做還可以理解，但作為主人公的她，分明十分清楚事情并不是這樣。

所以她到底為什么要來呢？

她嘆了口氣，慢慢拾級而上。

快到凌晨，路上行人漸少，酒店門口也很安靜，只有零星幾個人，相攜著從里面出來。

“城堡”的錄制地點離這里有點兒遠，念好一路開車過來，等趕到時，他們的聚會已經(jīng)散去有一會兒了。包廂里的空調(diào)機呼啦啦吹著冷風(fēng)，房間里就只剩下賀江望和饒飛兩個人，還有饒飛的爸爸，大抵也是在這里陪饒飛一起等念好。

看見她進來，饒飛立馬起了身，說：“怎么拉都拉不走，讓他和我一起回家也不愿意，我想了想，覺得只有你能把他帶走?！?/p>

賀江望喝醉時很安靜，沒有睡覺，就睜著眼睛坐在那里，坐得直直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

念好看著他：“怎么喝這么多？”

“有人惡作劇，在他的啤酒里偷偷兌了白酒，這倆摻在一起，他那點酒量，怎么承受得了。”

念好沒說話，走近了些，又想到饒飛剛剛的話，低聲道：“感覺他也不會聽我的話，你怎么會覺得我能把他帶走？”

她說著，伸手，試探性地戳了戳賀江望的臉頰，男生似乎這才察覺到屋子里來人了，扭動脖子，側(cè)過頭，看向念好，眼睛機械性地眨了兩下。

是真的有點可愛。

念好的心頓時就軟成了一片。

時間太晚了，饒飛爸爸見念好來了，便帶著饒飛先離開了，偌大的包廂里很快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空氣里還散發(fā)著濃濃的酒精味兒，有點難聞。

念好坐到賀江望旁邊的椅子上，放緩了聲音，哄小孩兒似的。

“賀神?！彼f，“回家好不好？”

少年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許是因為帶著醉意，做出這樣的神態(tài)時，沒能再像平日里一樣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帶著幾分糯糯的溫軟氣息。

他沒有說話，念好又說：“很晚了。”

賀江望突然站起了身，不等念好反應(yīng)過來，他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臂，又從她的手臂上往下滑了滑，停在她的手腕上。

屋內(nèi)溫度很低，但他的手卻很熱。

念好仍在椅子上坐著，聽到賀江望一字一頓地說：“我好像做夢了?！?/p>

他說：“夢到你來見我。”

（下期連載詳見《花火》6B）

下期預(yù)告：

在念好心里，賀江望一直是個小孩兒，而當(dāng)她知道這個小孩關(guān)于過去的故事，又將作出怎樣的反應(yīng)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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