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第斯山脈：發(fā)現(xiàn)自然的秘密

林十之

歐雁臺（Ollantaytambo）位于庫斯科附近，是印加圣谷地區(qū)的一個城鎮(zhèn)。西班牙人占領(lǐng)庫斯科后印加人撤退到這里，這座城鎮(zhèn)還保留著與印加時代大致一樣的布局。

天空和土地之間，行星之雪落在你身上，凍結(jié)了土地的高塔?；鹕健毯?、洞穴，銹色的雪，覆蓋偉岸的高度。山峰的頭顱，天空的腳，深淵的深淵，刺開陸地的軀殼。

——巴勃羅·聶魯達

世上群山千千萬，安第斯山一定是最讓我心馳神往的那座。第一次踏上安第斯，我就被她的豐饒深深震撼，不由得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她的懷抱。我3次來到這里，從2017年底到2020年的新年，從安第斯最北端的哥倫比亞，一路南下，穿越厄瓜多爾、秘魯、玻利維亞，一直來到最南端的智利和阿根廷。前前后后花了3年，終于完成了對她的匆匆巡禮，卻遠未窺得她豐饒的百分之一。我愿不揣冒昧邀請大家，一起來穿越這7000公里的旅程，感受安第斯雄偉壯觀的自然之美。

世界上最長的山脈

安第斯位于南美洲西岸，從北到南貫穿南美全境，全長約7000公里，是世界上最長的山脈。安第斯平均海拔約4000米，最高峰為阿根廷的阿空加瓜山，海拔6962米，是美洲第一高峰，也是亞洲以外最高的山峰。位于厄瓜多爾海拔6268米的欽博拉索山，是地表離地心最遠的位置。

1802年6月23日，亞歷山大·洪堡嘗試攀登欽博拉索山，因為缺氧，不得不停在海拔5878米的地方，那是當(dāng)時人類所達到過的最高高度。他依照此次探索的經(jīng)歷，畫了著名的山脈垂直氣候圖（Tableau Physique），詳細描述了山地植被隨海拔升高的變化，成為自然地理研究的里程碑。1831年12月27日，查爾斯·達爾文隨“小獵犬”號從英國出發(fā)，一路遠航，來到了巴塔哥尼亞。當(dāng)他在安第斯山上看到了大量的海洋貝類化石后，他意識到地球的歷史比人們原以為的還要古老。

安第斯山脈因納斯卡板塊擠壓折曲南美板塊而隆起，沿山脈形成了眾多至今仍活躍噴發(fā)的火山。安第斯山上經(jīng)常能夠見到的珊瑚和各種海洋生物的化石，也是這一隆起過程的見證。

整個安第斯物種多樣性最豐富的地區(qū)是南緯4度以北的北安第斯，包括哥倫比亞、委內(nèi)瑞拉和厄瓜多爾的安第斯。該區(qū)域受到來自西面太平洋和東面亞馬孫雨林水汽的滋潤，從山腳到山頂依次形成常綠闊葉林、云林、高山灌叢、高山濕凍原和冰蓋，水分充沛，層次清晰而多樣。

南緯4度-35度之間的中安第斯是安第斯文明的搖籃，也是南美洲最高度發(fā)達的原生文明——印加文明的核心區(qū)域。中安第斯有著安第斯最寬闊處，也是世界第二大高原——玻利維亞高原，以及安第斯第一大湖的的喀喀湖。這里由于西面太平洋逐漸受到副熱帶高壓的控制，東面的亞馬孫雨林也逐漸消失，降水從北向南越來越少，從而形成安第斯最干旱的區(qū)域。主要生境有鹽原、荒漠、高山草甸、高山干凍原。

南緯35度以南為南安第斯，為傳統(tǒng)上稱為巴塔哥尼亞地區(qū)的一部分，是安第斯風(fēng)光最漂亮的區(qū)域。隨著副熱帶高壓控制的結(jié)束，太平洋的水汽重新抵達安第斯，在南緯37-48度之間形成瓦爾迪維亞溫帶雨林。繼續(xù)向南，隨著緯度升高，氣候變得寒冷，和北半球同緯度地區(qū)相仿。主要生境為落葉闊葉林、針葉林和高山凍原。潔白的冰川和湛藍的冰川湖形成的湖光山色，可以跟歐洲的阿爾卑斯和北美的落基山相媲美。

哥倫比亞：蓮座森林

哥倫比亞安第斯位于安第斯山的最北面，安第斯山在這里像孔雀開屏一樣，分裂成了南北向的東、中、西3條山脈。東部山脈向東延伸至委內(nèi)瑞拉境內(nèi)，西部山脈則通過中美洲一直延伸到北美，和北美的內(nèi)華達山脈、洛基山脈相連，形成了美洲的主干和世界上最長的山系——科迪勒拉山系。南北美洲本來是相互獨立的板塊，中美地峽不斷隆起，在300萬-400萬年前，地峽終于閉合，使得南北美洲連為一體。白尾鹿即是在這之后，從北美洲遷徙至南美洲的物種之一。白尾鹿（Odocoileus virginianus）主要分布在北美加拿大到墨西哥的廣闊地域，但在哥倫比亞安第斯，我們也能看到它的倩影。

哥倫比亞安第斯舒展而廣闊，幾乎占據(jù)了哥倫比亞全境。崎嶇和破碎的山地地形和第四季冰川一起，造就了如同群島一般相互隔絕的高山生態(tài)系統(tǒng)，使得這里成為整個安第斯山脈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區(qū)域之一。

哥倫比亞安第斯最獨特的景觀，是其由大小各異的蓮座植物組成的高山濕凍原（Páramo）。從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向東驅(qū)車100多公里，就能到達位于哥倫比亞東安第斯山山麓的欽加薩國家公園。在國家公園內(nèi)徒步，登上海拔3000多米，壯觀的蓮座森林就在眼前。在高山嚴酷的環(huán)境中，植物的葉片變得多肉而厚實，緊簇排列成蓮座狀，能夠充分保存熱量，同時可以將來之不易的水分通過葉片存蓄并疏導(dǎo)到植株中心。哥倫比亞安第斯有著安第斯其它區(qū)域都罕見的巨型蓮座植物，以皇后鳳梨（Puya）屬和僧袍菊（Espeletia）屬為主導(dǎo)。這些巨型蓮座植物圍繞著澄明的高山湖泊生長著，讓本來光禿禿的山峰，顯得錯落有致起來。除了巨型蓮座植物，在凍原的地表，還生長著刺芹屬（Eryngium），蓬谷精屬（Paepalanthus）等小型蓮座植物。

僧袍菊是只分布在北熱帶安第斯的菊科植物，可以長得高達10米，細長的“樹干”支持著末端如燭光一樣的蓮座狀葉和長達數(shù)米的皇后鳳梨花序，形成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蓮座森林”。僧袍菊因其葉片密被白色柔毛、質(zhì)地如同天主教僧侶的厚袍而得名。這些白色柔毛一方面可以幫助植株保存熱量，另一方面又有利于早晨露水的形成，為植株獲得來之不易的水分。僧袍菊將自己的蓮座高高舉起，白色的柔毛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fā)光。

厄瓜多爾：郁博的綠洲

安第斯山一路向南，從哥倫比亞進入厄瓜多爾后，3條山脈收束為1條。厄瓜多爾安第斯，西臨太平洋，東臨亞馬孫雨林，同時接受兩面的水分，是熱帶安第斯最典型、最具層次感的部分。

國家公園內(nèi)的白尾鹿（ O d o c o i l e u svirginianus）是從北美洲遷徙至南美洲的物種之一，其分布北至加拿大。

厄瓜多爾南部的羅漢松國家公園，正可以領(lǐng)略從熱帶闊葉林、云林到高山凍原等一系列安第斯生態(tài)系統(tǒng)。西部太平洋和東部亞馬孫雨林的水汽被安第斯山脈所阻隔，凝結(jié)成云在山腰徘徊，形成了非常濕潤的云林（cloud forest）。云林中樹木的枝干，都被地衣和苔蘚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還密密麻麻地生長著附生蕨和附生蘭，以及各種寄生植物。水是生命之源，在水分如此充沛的云林中，生命不放過任何機會，在一切可以到達的地方蓬勃生長著，形成了泛濫的生物多樣性洪流。

向上攀登，沒有了山麓水汽的滋潤，茂密的森林逐漸消失，山地開始變得裸露。一路沿著陡峭的山脊向前，兩邊都是看不見底的懸崖峭壁，倒是讓人產(chǎn)生了仿佛置身于華山險峰的恐懼感。主要由杜鵑花科組成的高山灌叢，在安第斯的夏季盛開著火紅的艷麗花朵，在陽光的照耀下，讓山脊仿佛星火燎原一般璀璨。再向上，來到更為寒冷的高山凍原。冰川融水滋潤著這里，哥倫比亞安第斯的蓮座森林已經(jīng)消失。厄瓜多爾的高山凍原被禾本科植物覆蓋，各種矮小的墊狀植物，在其上盛開出美麗的花朵。

皇后鳳梨（Puya）屬和僧袍菊（Espeletia）屬為主導(dǎo)的蓮座灌叢。

厄瓜多爾安第斯上的卡哈斯國家公園，能看到一片片由龍鱗木組成的矮小森林。薔薇科的龍鱗木（Polylepis）一共28種，可以生長至海拔5000米的地方，是世界上海拔分布最高的木本被子植物。龍鱗木的樹皮多層而厚實，如同龍鱗一樣，松松垮垮層層疊疊地覆蓋在樹干上，正好起到了保溫和保濕的作用，使得它們能夠在如此高寒的地帶生存。在嚴酷的高山凍原上，龍鱗木森林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的生命綠洲，庇護著林下一系列本來不易在這里生存的小草本植物。

秘魯：土豆的起源地

秘魯安第斯是印加文明的中心，庫斯科是印加王國曾經(jīng)的首都。安第斯最著名的名片——馬丘比丘，就藏在秘魯安第斯的云林中。馬丘比丘附近云霧繚繞的云林中，生長著數(shù)百種蘭花，其中很多種都是從未被描述的新物種，是名副其實的蘭的天堂。大家去拜訪馬丘比丘時，如果有時間，可以順便走走印加古道，領(lǐng)略一下秘魯安第斯闊葉林和云林的風(fēng)采。

秘魯南部安第斯，太平洋逐漸被副熱帶高壓控制，盛行離岸風(fēng)。而東部廣闊的亞馬孫也逐漸消失，安第斯從東西兩個方向所獲得的水分都在逐漸減少。濕潤而郁郁蔥蔥的熱帶安第斯，開始逐漸轉(zhuǎn)變?yōu)楦砂驳谒埂ｉ熑~林、云林和濕高山凍原，開始讓位于鹽原、鹽湖、高山草甸。郁郁蔥蔥的高山濕凍原（Páramo），也開始變成植物分布稀疏的高山干凍原（Puna）。沒有了北部安第斯的充沛水分，安第斯開始脫去郁郁蔥蔥的植被形成的厚服，裸露出她最原始的肌膚。

的的喀喀湖的原住民用湖泊內(nèi)生長的草編制的浮島和船只。

皇后鳳梨屬（Puyaclava-herculis） 藍色的花朵。

秘魯南部安第斯，還有著美洲最深的峽谷——深3270米的科卡（Colca）峽谷。峽谷附近地勢高達近4000米，火山密布。干旱的環(huán)境，使得這里成為各種仙人掌類植物的樂園。

安第斯的河流沿峽谷底流淌，為兩岸帶來生命所需要的水分。早在公元前2400年，安第斯原住民就已經(jīng)在此處修建梯田，在高處種植藜麥、土豆和烏盧庫薯，中間種植玉米，低處種植豆子、辣椒和瓜類。在秘魯南部，土豆第一次被人類選育出，成為今天我們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主角。

科卡峽谷逐漸被河流切割而出，安第斯的神鳥——安第斯禿鷲，在峽谷中展翅飛過。每年都有大批的游客來這里觀看安第斯禿鷲。我們也跟著舉著“長槍短炮”的攝影師們，在懸崖上等了整整一個小時，才遠遠地瞥見了一只在峽谷中盤旋著的安第斯禿鷲。禿鷲雙翅的背面有兩塊大白斑。它們展翅翱翔的時候，白斑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fā)光，遠遠望去，如同一只碩大的蝴蝶。

玻利維亞：不止有“天空之境”

玻利維亞西部的玻利維亞高原，又名阿爾蒂普拉諾（Altiplano）高原，是整個安第斯最寬闊的部分，也是繼青藏高原后的世界第二大高原。安第斯和南美最大的湖泊——的的喀喀湖，就坐落在玻利維亞高原玻利維亞和秘魯交界的地方。的的喀喀湖是淡水湖，海拔3812米，面積8372平方公里，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可通航湖泊。原住民們利用湖泊內(nèi)的莎草科植物，制造船只和浮島?，F(xiàn)在在湖秘魯一側(cè)，蘆葦浮島已經(jīng)成為了重要的旅游項目。花上幾十美元，就能坐船游覽湖中的數(shù)十個浮島，如果有時間的話，還能在浮島上原住民搭建的家中住上一宿，體驗一下當(dāng)?shù)氐娘L(fēng)土人情。

的的喀喀湖再向南，則是世界上最大的鹽原——10582平方公里的烏尤尼鹽原。烏尤尼鹽原是玻利維亞高原一系列鹽湖干涸的產(chǎn)物，一望無際的鹽原看不到邊，到了下雨之后，就會變成大家喜聞樂見的“天空之鏡”。目前鹽原邊緣仍保留有許多鹽湖，鹽湖中生長著紅色的藻類，火烈鳥的紅色，就來自于這些藻類。烏尤尼鹽原現(xiàn)在成為了玻利維亞最著名的觀光景點，每年都有大批世界各地的游客慕名前來，這其中也包括了很多不遠萬里來自中國的游客，只為在“天空之鏡”中拍出一張完美的倒影照片。

烏尤尼鹽原高海拔、高鹽、極度干旱的環(huán)境，使得生物的生存越來越艱難。為了對抗干旱的環(huán)境，植物的葉片開始變得細小和皺縮，甚至退化為棘刺，以最大程度地減小水分散失。為了對抗高寒的環(huán)境，植株又變得矮小而聚集，如地毯一樣密集地鋪在巖石和地表上。

很多人來烏尤尼，只為一睹“天空之鏡”的神奇。但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花上一兩天時間，深入烏尤尼鹽原的南部。在那里，更加干旱的環(huán)境使得任何植物都無法生長。智利、秘魯和玻利維亞交界處的阿塔卡瑪沙漠，是世界上最干旱的荒漠。這里年平均降雨量只有幾毫米，在這如同外星表面的荒漠中，一些地區(qū)的土壤中連基本的單細胞生物也找不到，完全不存在任何生命跡象。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甚至利用這里模擬火星環(huán)境，以測試其火星探測器。

玻利維亞烏尤尼鹽原的鹽湖和火烈鳥，火烈鳥的紅色來源于鹽湖中生長的紅色藻類。

阿根廷博物館雷龍化石對外展出。雷龍大約生活在9000萬年前，或是世界上最大的恐龍。

南安第斯智利百內(nèi)國家公園的冰川河。

但此地地?zé)岈F(xiàn)象活躍，可以看到大量的氣泉和泥涌泉，形成大漠孤煙直的壯觀景象。阿塔卡瑪沙漠雖然荒蕪，卻有著豐富的礦產(chǎn)資源。1879-1883年，智利為爭奪這里的礦產(chǎn)資源，和秘魯玻利維亞聯(lián)軍爆發(fā)了“硝石戰(zhàn)爭”。戰(zhàn)爭以智利的勝利而告終，智利依靠這里的礦產(chǎn)資源發(fā)家致富，玻利維亞則永遠失去了出?？?，成為內(nèi)陸國，嚴重影響了其國運。

巴塔哥尼亞：最美的風(fēng)景在這里

南美南緯40度以南的部分傳統(tǒng)上被稱為巴塔哥尼亞（Patagonia），是麥哲倫于1520年來到此地時，對當(dāng)?shù)氐摹熬奕恕痹∶竦姆Q呼。安第斯山進入智利南部后，副熱帶高壓的控制趨于結(jié)束，安第斯終于重獲太平洋的水汽，重新變得郁郁蔥蔥起來。和北半球同緯度相似，該區(qū)域的安第斯在山麓開始形成落葉闊葉林和針葉林。高山凍原隨緯度的升高，逐漸向低海拔地區(qū)擴展，植株為了應(yīng)對強勁的冷風(fēng)，依舊匍匐矮小。

和青蔥的智利安第斯不同，阿根廷安第斯東麓面向的大西洋，處于西風(fēng)帶的背風(fēng)面，又受到沿岸的福克蘭寒流的影響，無法獲得大西洋的水汽，降雨稀少，形成了大面積的干旱荒漠。

南安第斯人煙稀少，卻是整個安第斯風(fēng)景最漂亮的地區(qū)。潔白的冰川和湛藍的冰川湖，和奇崛的花崗巖石峰交相輝映，形成了絕美的湖光山色，使得這里成為徒步愛好者的圣地。百內(nèi)（Torres del Paine）國家公園的W線和O線，對于很多徒步愛好者來說都已經(jīng)耳熟能詳。在這里，隨處可見背著碩大背包的歐美徒步客，攀巖愛好者則利用長長的繩索，向著絕壁進軍。我在百內(nèi)國家公園還遇到了一個在美國康奈爾大學(xué)攻讀海洋環(huán)境博士學(xué)位的中國人。他打算花3天時間走完百內(nèi)的W線，然后就要從南美大陸最南端的蓬塔阿雷納斯坐船前往南極洲，開始為期一個月的南極科考。

從熱帶加勒比海岸一路向南，安第斯山結(jié)束于南美寒冷的最南端，和純白的南極大陸隔海相望。

（責(zé)編：劉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