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梅與讓娜·芭雷特

楊驥之

三角梅。

探險家路易斯·安托萬·德·布干維爾在麥哲倫海峽附近懸掛法國旗。

博物學家菲利伯特·康馬森。

她是有史以來第一個環(huán)游地球的女人，不過在旅程中她得打扮成男人。為了完成這趟環(huán)球之旅，她在一艘法國軍艦上待了兩年多，這艘船上有100多個男子，為了隱藏女性的身份，她用亞麻布緊緊纏住上半身，讓胸部變平。 船員們叫她“讓”， 但她不是讓，而是讓娜·芭雷特。 你可能沒聽過她的名字，但是你一定喜歡她在巴西采集到的植物——三角梅，如今這種植物已經(jīng)遍布整個世界。

這個曾經(jīng)走遍世界的女人于1740年出生在法國的盧瓦爾河谷。 她的家人教她識別植物，在小時候，她就能夠識別那些能夠處理傷口和治療疾病的植物。植物學在18世紀開始發(fā)展成為一門科學，但是植物用于醫(yī)療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這種知識一般由婦女口頭相傳。她們知道不同疾病有不同的植物可以治療，還向醫(yī)生和藥劑師提供制作藥品所需的植物原料。

讓娜·芭雷特顯然很擅長此道，而且她也很幸運。在讓娜家附近，住著一位年輕的貴族菲利伯特·康馬森，他的妻子在分娩時去世了。菲利伯特和讓娜一樣也癡迷于植物，也許是在田野里漫游期間，兩人相遇了，開始一起收集植物。不久之后，他雇她做助手，最終她搬進了他家，成了他的情人。后來，菲利伯特和讓娜移居巴黎，在巴黎，菲利伯特成了著名的博物學家。 因此，在法國政府宣布派出探險隊環(huán)游世界，以擴展法國領土、宣耀法國榮譽的時候，菲利伯特自然得以隨行。

布干維爾探險隊

1766年，法國政府委派法國海軍軍官、探險家路易斯·安托萬·德·布干維爾率領一支海上探險隊，開始法國首次環(huán)游世界的探險活動。海上探險既可以擴大帝國的疆土，又可能創(chuàng)造新的貿(mào)易路線。在18世紀，和其他歐洲國家一樣，法國政府派出了很多類似菲利伯特這樣的博物學家前往南美、馬達加斯加和印度尼西亞，尋找香料和有利可圖的植物，希望為那些使用非洲奴隸耕作的海外種植園增添新的經(jīng)濟作物，像糖和咖啡已經(jīng)成為圣多明各的支柱產(chǎn)業(yè)，探險家和科學家們紛紛尋求類似的植物來復制??這份成功。另外，法國植物學家和殖民地當局也希望能夠將東印度的香料移植到毛里求斯和留尼汪島的殖民地，希望以此削弱荷蘭的香料貿(mào)易。

從18世紀中葉開始，歐洲的航海家又有了新的動機：科學好奇心。隨之科學考察隊的任務又增加了，比如獲得遙遠殖民地的詳細信息，繪制這些土地的地圖，研究其動植物，與土著聯(lián)系，進行氣象觀測，等等。因此，探險船需要不同領域的專家，其中自然少不了植物獵人。菲利伯特得到了這份工作，而他需要一名助手。盡管法國海軍明令禁止婦女登船（許多水手相信女人會給航行帶來不幸，菲利伯特還是堅持把讓娜扮成個男人隨行）。

按照計劃，就在探險隊出發(fā)的當天，裝扮成男人的讓娜就像碰巧一樣，出現(xiàn)在岸邊，而菲利伯特當場決定雇傭她。應該說女扮男裝的主意太奇怪、太危險、太瘋狂了，但他們還是那樣做了。這支探險隊有300多人，而讓娜是唯一的女性。

在18世紀后半葉，海上旅行比以前更安全了。造船技術發(fā)展迅速，船舶更大、更快、更容易操縱。此外，由于指南針和望遠鏡的使用，導航系統(tǒng)也有所改善。但是航海旅行仍然危險重重：暴風雨、海盜襲擊都可能導致船毀人亡，此外還有很消磨人的敵人——無聊！想象一下，在幾個月的旅行中，你與數(shù)百名船員一起生活在一個狹小的空間中，周圍除了茫茫海洋，什么都沒有。豆類、谷物、鹽腌或熏制的魚和肉是基本的食物，食物少而單調。蔬菜和水果是船上的奢侈品，飲用水尤其珍貴。

讓娜與116位男性、幾箱商品、一些牲畜以及無數(shù)桶啤酒，還有堆積如山的干餡餅和咸肉共享一艘船。幸運的是，船長布干維爾將自己的小屋讓給菲利伯特和他的助手住，但他們還是必須萬分小心。而水手們還是逐漸注意到，這位助手總是去洗手間方便，從不在外人面前脫衣服，而且沒有留胡子。當水手們強迫她脫衣服時，讓娜就暗示“他”曾經(jīng)被奧斯曼土耳其人抓獲，被閹割了，所以羞于在別人面前脫衣服。在當時那個時代，這樣的借口有一定的合理性。

而且水手們還發(fā)現(xiàn)，是讓娜而不是“他”的老板，在干船上的體力勞動?！八卑徇\工具、麻袋和沉重的木制植物壓干機，并且每次上岸在陸地上尋找植物時，大部分探險工作也是“他”做的。 因此一段時間后，水手們都覺得“他”確實是一個男人了。

女性身份被揭穿

旅程開始一年后，讓娜的偽裝依然沒有被揭穿，在當時，著裝上的性別差異還不是那么明確。比如說，探險隊隨行的還有一位王子，拿騷-西根親王，他堅持穿綠色天鵝絨的衣服，腳踩高跟鞋，頭戴嵌有金色發(fā)圈的假發(fā)，即使是在火地島的卵石海灘上漫步時也是如此裝扮。

不過讓娜最終露餡了。至于讓娜是如何被揭穿的，有幾個版本。在第一個版本中，探險船?？吭谒Ｌ釐u（大溪地）。 讓娜下船后，大溪地人立刻看出她是女人。雖然經(jīng)過爭辯，但最終她還是承認了。

在第二個版本中，一位大溪地人登上法國船，這個大溪地人看著讓娜說了一句話，翻譯把這句話翻譯為：“哦，這是一個變裝者。我們也有這樣的人?！边@句話立刻引起了一陣喧嘩，于是讓娜被揭穿了。

讓娜·芭蕾特

還有第三個版本，也是最為殘酷的版本。探險隊離開大溪地后，不少軍官和海員已經(jīng)十分確定，讓娜是個女人。在探險隊短暫?？吭谀硞€港口準備補給時，這些人尋找到機會，在讓娜獨自一人不受保護時，奪走了她的手槍，脫下她的衣服，然后輪奸了她。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證明這種罪行，但是等讓娜再次登船9個月后，她確實生下了一個孩子。

讓娜的女性身份被揭穿后，事情該如何收場呢？當船?？吭诜▏闹趁竦孛锴笏箷r，船長安排讓娜和菲利伯特上岸，留在當?shù)亍Ｋ@然不想帶著一對非法的母子回到法國，他無法向海軍當局解釋。于是探險隊默認了一個借口：當?shù)氐姆▏偠叫枰参飳W家菲利伯特，他們 “必須”留下。

于是 1768年，菲利伯特和讓娜留在了毛里求斯，依賴總督生活。讓娜生下孩子后，把孩子送人收養(yǎng)了。讓娜和菲利伯特在毛里求斯度過了一段平靜時光，分享彼此對植物的熱愛，繼續(xù)收集物種。但是菲利伯特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于1773年去世。

讓娜獨自一人，沒有足夠的錢返回法國，因此她不得不努力工作。后來她遇到了一位法國士兵，他們于1774年5月結婚。1774年，也可能是1775年初，讓娜和她的新丈夫一起回到了法國，隨行的還有30個密封的盒子，里面裝著讓娜和菲利伯特在巴西、塔希提島、毛里求斯、馬達加斯加等地收集的植物樣本。該收藏最終在法國自然歷史博物館展出，但讓娜有生之年并沒有看到，她的科學貢獻也未被公眾認可。讓娜·芭雷特于1807年8月5日去世，享年67歲。

她的冒險經(jīng)歷終見天日

大約在1774年末或1775年初，讓娜就成為了第一位完成環(huán)球旅行的女人。她和菲利伯特在航程中收集了6000多種植物。70多種植物、動物、昆蟲和軟體動物以菲利伯特的姓氏康馬森命名，還有一些以船長的姓氏布干維爾命名，船上一些軍官的家族姓氏也有幸被賦予了新發(fā)現(xiàn)的植物。菲利伯特只把一種馬達加斯加特有的綠色植物，以知識淵博、勇敢無畏的女植物學家讓娜的家族姓氏芭雷特命名，但不幸的是，隨著植物分類法的演化，該物種被重新歸類于其他種屬。因此，在讓娜·芭雷特幫助收集的數(shù)千種物種中，沒有一個被冠以她的姓名。

讓娜在巴西還發(fā)現(xiàn)了令人眼花繚亂、開滿粉色和淡紫色鮮花的藤蔓植物，并以船長的名字把這種植物命名為“路易斯·安托萬·德·布干維爾”。這可能是此次環(huán)球旅行最大的發(fā)現(xiàn)。19 世紀開始這種植物傳入歐洲，后經(jīng)美國和日本傳入東南亞各國。美國稱其為紙花，日本和我國臺灣地區(qū)稱其為九重葛，香港地區(qū)稱其為寶巾（布干維爾的意思是寶巾），廣東稱其為刺杜鵑或肋杜鵑，我國北方地區(qū)稱其為三角梅。如今，從新加坡到悉尼，從洛杉磯到新德里，都能見到三角梅的身影。

在芭雷特生活的時代，對于婦女是否應該接觸科學知識有著激烈的辯論。能夠欣賞自然美景，被認為是18世紀女性優(yōu)雅的標志，但是，外出探險尋找一種植物物種，為其進行準確的拉丁語描述，則被認為是不合常規(guī)的。即使在1769年，布干維爾探險隊的其余工作人員返回法國后，芭雷特也無法期望公眾認可她的探險工作。

性別秩序，還有植物的分類系統(tǒng)，是由男性定義的。植物的名字常常提供很多線索。但是讓娜·芭雷特的姓名沒有保留在植物分類體系中，沒有一株植物把她和她在整個太平洋地區(qū)收集的數(shù)千種植物聯(lián)系起來。她的故事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湮沒無聞，但是三角梅這種植物無處不在，在花園里，在路邊，在籬笆上，都能找到它們燦爛的花葉。它是一種頑強的、什么環(huán)境都能適應的植物，這跟發(fā)現(xiàn)它的女人非常像。

不過，讓娜并沒有完全被忽略。菲利伯特的家人履行了合同，向她支付了一筆不菲的酬勞。令人驚訝的是，法國海軍也“為這位非凡的女人”授予了每年200里弗的退休金，以表彰她為收集植物所做出的貢獻。也許促成此事的是布干維爾船長，因為當時他的名字已經(jīng)傳遍了世界。

拿騷-西根親王，那位穿著天鵝絨和高跟鞋的年輕紳士曾經(jīng)與讓娜一起遠足。他在回憶錄中談到了她：我想對她的英勇表達崇高的敬意，她敢于面對這樣的航程所必然伴隨的壓力、危險和可能發(fā)生的一切，這與溫柔消遣相去甚遠。我認為，她的冒險經(jīng)歷足以令她躋身著名女性的行列中。

2010年，美國作家吉尼斯·里德利出版了《發(fā)現(xiàn)讓娜·芭雷特》一書，引起了公眾對這位非凡女性的極大興趣。兩年后，生物學家埃里克· 特佩將他在秘魯發(fā)現(xiàn)的一種植物以讓娜·巴雷特的名字命名。最終，讓娜·巴雷特的名字寫入了植物學史上。

（責編：栗月靜）